秋兰也懒得跟她们多说,泡好一壶茶,轻手轻脚地走进四姑娘的卧室。

房间里只点着一盏灯,昏黄冷清。四姑娘躺在床上,眼神怔怔地看着帐帏顶部,双颊微红,嘴角挂着一丝微笑,眉间蕴藏着一段柔情。秋兰看看漏钟,掐着指头算算时间,都快一个半时辰了,她还是这么躺着,都没有变过姿势。顿时失笑,抿抿嘴角,把茶搁到桌子上,又轻手轻脚地想退出去。

身子方动,忽听四姑娘 “哎唷”了一声,声音迷糊,好象从梦中惊醒一般。

“姑娘,怎么了?”

四姑娘翻身坐起,看看漏钟,又“哎唷”一声:“都这么晚了?秋兰,五妹妹回来没?”

“ 回来了。”秋兰指指窗外说,“这不,她们屋里正闹腾着。” 笑声没有刚才响亮,却还余个尾音,袅袅不绝。

四姑娘侧耳听了听,微笑着说:“五妹妹这屋里明明人比咱们少,倒比咱们热闹多了。”说着,翻身下床,趿了鞋子到梳妆台前,拿起梳子梳头。

这都马上解开发髻睡觉了,她却还梳头,秋兰怔了怔,说:“姑娘可是要出去?”

“是,我去看看五妹妹。”

秋兰心里了然,犹豫片刻说:“姑娘打算跟五姑娘说?”

四姑娘“嗯”了一声。

秋兰不乐意地说:”是三老爷安排的,与五姑娘何干?”

四姑娘停下梳子,审视着镜子里自己的如花容颜说:“若没有五妹妹布的局,那里有三叔这一步棋,可不能本末倒置了。”麻利地把头发挽好,只别着一支银簪子,又顾镜自盼一番。

秋兰取下衣架上挂着的银红氅子给她披上,说:“外面起风了,阴沉沉的,许是要下雪。”

“这马上就是冬至,今年连小雪都没飘过,也该下一场了。”四姑娘说着把风兜扣好,“我去去就来了,秋兰你不用跟着我了。”

秋兰点点头,帮她打开门,一阵打头风吹过来,吹得四姑娘两颊生寒,赶紧眯着眼睛走了出去。看阮碧卧房的灯亮着,知道她在卧室里,又看厅堂灯火通明,笑声盈盈,隐隐还夹杂着鹦鹉的呱唧叫声,知道是小丫鬟们在逗鸟。

因为风大,笑声很快便被风吹散了。

走到阮碧卧室的窗前,正想轻扣,忽然响起秀芝的声音,十分惊诧:“姑娘,好端端怎么给我银子?”

“我赏你银子,还需要分好端端与无端端呀?你上回不是说家里还没有凑够你赎身的钱吗?拿回去给你娘就是了,先放着,几时想赎身都可以。”

秀芝又不安地问:“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

“你别胡思乱想了,能有什么事?我赏你银子,你收着就是了。”顿了顿,阮碧又说,“ 对了,明日你回家一趟,跟刘嬷嬷说,我交待她的事情该办了。”

“姑娘,我心里…很不安。”

“好了,快去端盆热水来,我泡泡脚。”

四姑娘听着屋里吧哒吧哒的脚步声远去,这才轻轻扣了一下窗子。

窗子很快就打开,探出阮碧的脸,笑盈盈地说:“四姐姐,今晚多冷,你怎么跑出来了?”

四姑娘忸捏地说:“有桩事想问你说。”

“哦?什么事?”阮碧眨巴着眼睛问。

“《枫林遇仙记》。”

阮碧先是一愣,片刻恍然大悟,曲膝福了福,说:“恭喜姐姐。”

四姑娘双颊飞红,拉着她说:“喜从何来?妹妹你不是不知道,不过是从一个小泥潭跳进另一个大泥潭。”

看来她并没有失去理智,阮碧心里稍安,正想说什么,忽然感觉到一片东西飘到唇上,微微一凉,跟着就濡湿了。抬头一看,黑沉沉的夜空里,一片一片雪花随风回旋,象是三月的杨花。

四姑娘也感觉到了,欣喜地说:“下雪了。”

两人倚着窗子静静地看着狂风回雪。

不过这场深夜的雪持续很短,只半个时辰便停了,地面微湿,连半片雪花都没有留下。接下去两日停了风,也放晴了。

阮兰便是在阳光明媚的冬日晌午,带着一身伤痛回到了阮府。

第一百零八章 阮兰归来

这一日,老夫人大早起来便将管家叫进来,耳提面命一番,叫他派人到码头以及河两岸守着,一有消息便来回报。因此,阮兰乘坐的船只一到岸,消息便传回了阮府。一干女眷都聚到老夫人的厅堂里坐着,一边说着闲话儿,一边等着阮兰过来。

郑嬷嬷为首的一干老嬷嬷都是看着阮兰长大的,情份非比寻常,也来了,围着老夫人说着阮兰从前的那些趣事。几位姑娘坐在一旁,插不进嘴,又听着无趣,便自个儿聊开了。

说着说着,二姑娘别有深意地看阮碧一眼,说:“五妹妹听说没?顾大少爷前两天跟人比试骑射时,摔下了马,听说伤得不轻。”

阮碧还没有回答,七姑娘咋咋呼呼地说:“听说了,听说了。”

三姑娘“啪”打在她手背,皱眉说说:“你才多大的人呀?净搬弄一些口舌是非。”

七姑娘努努嘴,不服气地说:“我哪里搬弄口舌是非了?这不是前天咱们一起到绣珍阁时,正好东平侯家里的几位夫人在买布,听她们说的吗?你当时还跟娘嘀咕,说怎么顾大少爷受了伤,也没有到咱们府里报消息?”

三姑娘大为尴尬,瞪七姑娘一眼,又看阮碧一眼。她到过晋王府的事情,已经在府里传开了,便是外头也有风言风语。

二姑娘吃吃地笑了起来,说:“是呀,五妹妹,为什么没到咱们府里报消息呀?”

阮碧自己到她存心使坏,一翻白眼,懒得搭理她。

二姑娘张张嘴,还想说话。屋外响起吧哒吧哒的脚步声,跟着又响起小丫鬟的叫嚷声:“来了,来了,兰大姑娘回来了。”

原本嘈杂的厅堂里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大家都翘首看着门口方向。

一会儿,又是一阵杂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跟着门帘挑起,孙嬷嬷扶着一身素白孝服的阮兰进来——与其说是扶,不如是说半抱着。老夫人霍然起身,上前几步,兜头兜脑地揽着她,说:“兰儿,我的兰儿,你可总算回来了。”话未说完,已是老泪纵横。

阮兰也是嘤嘤地哭着,说:“娘,女儿…不孝,又让你…操心了。”这一句话,她气喘吁吁地断了两回,可见身体有多糟糕。

郑嬷嬷等一干侍候过她的老人也纷纷红了眼眶,扯出手绢抹着眼泪。

一时间,厅堂里悲悲切切,愁云惨雾笼罩。

阮碧趁机偷偷打量着她。

贵族女子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一般看起来比真实年龄小些,就象大夫人明明近四十岁,看着不过三十五。然而阮兰却不是,她看起来倒比大夫人还显老相。身体消瘦,眼眸无神。许是久居广州的缘故,皮肤不太白皙,但也不黑,略微发黄。五管精致,与二姑娘有六分相似,却没有二姑娘的跋扈飞扬。眼角嘴角都略微下垂,散发出一股愁苦幽怨气息。

这是一个被残酷生活压折腰肢的女子。

虽然对她没有什么感情,但想到她一个弱女子,半生飘零,一嫁再嫁,却都不得善果,阮碧心里也是唏吁不已。正出神,忽然听到老夫人大叫:“兰儿,兰儿,你怎么了?”心里一惊,定睛细看,只见阮兰软绵绵地趴在老夫人的怀里,双眸紧闭,嘴角流出一丝涎水。

短暂的安静之后,屋里顿时骚乱起来了。大夫人指挥着丫鬟们把阮兰搬到暖阁的坑上,又掐人中,又放血。曼云和郑嬷嬷把老夫人扶到位置上坐着,温言劝慰。管家则派人去请郎中…

其他人就守在厅堂里,正襟危坐着,也不敢大声说话。

过着半个时辰,徐郎中拎着药箱子急冲冲地来了。

他前脚刚进来,管家又跑进来,满脸惊异地说:“老夫人,大夫人,太医院的人来了,说是…”微微犹豫一下,不安地说,“晋王叫他们来给兰大姑娘看病的。”

老夫人原本是背靠着椅子的,听到这话,顿时睁大眼睛,坐直身子,偏头看着阮碧。其他人也都看着她,表情各异。厅堂里安静异常,落针可闻。片刻,老夫人冷冷地哼了一声,说:“就说已无大碍,让他们回去吧。”

大夫人轻咳一声,朝管家递个眼色,示意她别动。然后走到老夫人面前,低声说:“母亲,小姑她原先就因为姑爷的过世受了惊吓,又一路北上,劳累过度,气血两亏。徐郎中的医术虽了得,跟太医相比还是略逊一二。再说晋王好意差遣太医过来,咱们便是不用他,也该迎进府里奉茶,门都不让他们进,传出去人家还不得说咱们阮府过于傲慢吗?”

她转眸看着阮碧,眼底里闪过一丝悲怆一丝无奈,闭了闭眼睛,疲倦地说:“罢了,罢了,请他们进来吧。”

阮碧垂下眼睑,心里仿佛压着一块巨石,沉甸甸的。

旁边的二姑娘斜睨她一眼,眼睛里闪着幸灾乐祸的光。

“都散了吧,让兰儿好好休息一会儿。”老夫人意兴阑珊地摆摆手,想了想,又说,“五丫头留下吧。”

很快地,人走一空,只剩下阮碧。

老夫人凝视她良久,叹口气说:“这条路是你自个儿选的,往后好自为之吧。”

阮碧默默地点点头,向她曲膝一礼,退了出去。走出光线阴暗的房间,站在温暖阳光之下,只觉得精神一振,忍不住对着高空云影展颜一笑。一直在外面等着她的秀芝走上前来,把手里的披风抖开,披在她身上,纳闷地问:“姑娘高兴什么?”

阮碧漫不经心地说:”天气这么好,不该高兴吗?”

秀芝看看天空,不以为然地皱皱眉。这几日,阮碧叫她做的事情都很诡异,比如让她把皇后赏的黄金带回三石桥的家里放着。比如让她把太后赐的珍珠项链拆了,将珍珠全缝进锦袄的夹层里。而她自己则天天比照着《九州志》绣手绢。

走出春晖堂西边的夹道,只见云英在抄手游廊里坐着,一见她们,站了起来,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说:“老夫人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兰大姑娘盼回来了,母女团圆,当真可喜可贺。”

语含双关,阮碧微微一笑,脚步不停地往前走。

云英赶紧跟上,看看左右,把手里拿着的信塞给她,玩笑地说:”姑娘有空了便回封信吧,有人翘首盼着,脖子都快断了。”

“知道了。”阮碧又淡淡地应了一声。

昨天送信过来,她也是这么说的。云英脚步微滞,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王爷天天一封信,她却一封都不肯回,方才有德送信过来时大骂她是铁石心肠,一点也没错。心里低骂一声,按捺着火气说:“姑娘,王爷待你之心拳拳,天地可鉴。”

心意拳拳,天地可鉴,就是要让自己做妾?既然如此,要这心意来有什么用?阮碧嘲讽地笑了笑,不再多说,带着秀芝走了。回到东厢房拆开信看了看,依然是柔情蜜意,却不能再让她耳热心跳,撕得粉碎,然后扔进火盆里烧了。

接下去的几日,晋王每日派太医过来给阮兰把脉,又赏赐了大量的珍贵药材。消息传到外头,自然是沸沸扬扬。好些名门望族的三姑六婆都递了贴子,说是要来探望阮兰,全被老夫人以“病人体虚需要安静”为由婉言谢绝了。

许是回到家里,心里塌实,又许是因为太医院妙手回春,阮兰恢复很快,到第三日便能下床行走,叫了阮碧过去说了大半天的话,虽然也眼泪滴滴湿衣襟,却不象初见那日情绪激烈。

此后每日,她都叫阮碧过去说话,时常会怔怔地看着她出神,然后落下泪来了。

阮碧好几回想问她那桩陈年旧事,怕惹她伤心,终究不敢。

到十二月初一,又是老夫人吃斋烧香的日子。这一回,她没有带阮碧去,只带着阮兰去天清寺,说是要还个大愿。阮碧坐在老夫人暖阁里跟曼云一起做针线,顺便等着她们回来。

结果没到一个时辰,她们就回来了,个个脸色铁青。

阮碧与曼云相视一眼,忙放下针线迎上去。不想老夫人一看到她,勃然大怒,跺着脚骂了一句:“都是你这个丧门星败家子。”紧随着她的阮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掩着脸跑进里屋。

阮碧僵在原地,细声地问:”祖母,出了什么事?”

“你还问,你还有脸问!”老夫人指着她鼻子说,“当年我就该掐死你,一干二净。真是气死我了!”说着,也扭身进了里屋。

阮碧纳闷地看着郑嬷嬷。

郑嬷嬷摇头叹口气说:“姑娘,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弄成这种结果呢?”顿了顿说,“方才烧香的时候,碰到一些老夫人,她们都问起晋王爷跟你的事…还有些老百姓也议论纷纷。兰大姑娘原本是不知道的,方才听说了,差点急晕过去了。”

原来如此,阮碧哂然一笑,正想说话。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吧达吧达的急促脚步声,跟着二管家的声音响起:“老夫人,老夫人,宫里来圣旨了,说是让四姑娘接旨。”

第一百零九章 物是人非

大太阳只维持了几天,气温便回落了,天空也重新变得阴沉不定。一暖一冷之间,好些人病倒在床,包括二姑娘。她素来蛮横霸道,生病之后,身体不畅,更是狂燥不安,但凡小丫鬟走路说话声音稍微大点,也要被她骂得狗血淋漓,甚至撵出去在院子里站着。

三九严寒,滴水成冰。身体强健的男子,在院子里吹上一个时辰的冷风,也受不了,何况是娇滴滴的小丫头。因此韶华院里,大小丫鬟并一干嬷嬷们都是噤若寒蝉,生恐一不小心,触了她的逆鳞。

用过午膳后,春柳在里屋侍候二姑娘睡觉,一干丫鬟嬷嬷便都聚在暖阁里,或做针线或打络子。暖阁里烧着火盆,人多气足,一会儿就暖意融融。春云额头汗出,把棉袄脱下,看看里间,低声说:“姑娘还没有睡着吗?”

话音刚落,春柳挑起帘子出来,吁口气说:“总算睡踏实了。”

大家相视一眼,也同时长吁口气。

其中一个叫良月的小丫鬟低声地说:“徐郎中说只是风寒,吃几贴药就没事,这都四天了,二姑娘怎么还没有好呢?”

另一个叫良玉的小丫鬟扯扯她的衣袖低声说:“良月你不知道,姑娘有心病呢。”

良月摇头,不信地说:“咱们姑娘哪里来得心病呀?”

“四姑娘、五姑娘都有主了,她这个做姐姐的还没有着落…”

话音未落,春云变了脸色,佯势要拿针扎她。“良玉,你咋什么话都敢说呢?让二姑娘听到了,就不是让你喝西北风这么简单了,指定剥了你的皮。”

坐在坑上的良玉赶紧跳了下来,吐吐舌头说:“春云姐姐,便是咱们不说,其他院子还不一样在说?方才我去厨房里给二姑娘取药的时候,看到一群人聚在那里,说的话题可比咱们厉害多了。”

良月好奇地问:“都说了些什么呀?”

春柳也好奇,推推春云说:“别吓唬她,让她说来听听,反正二姑娘睡着呢,没半个时辰不会醒。”

春云哼了一声,不再多说,重新低头开始绣花。

良月又蹭回坑上坐着,低声说:“我听说,大老爷要把林姨娘从红叶庵接回来了,都已经派轿子去了…”

“啊?”良玉惊讶地说,“那大夫人乐意吗?”

春柳拍她脑袋一下,说:“傻瓜,大夫人肯定是不乐意,否则初一接的圣旨,怎么到今天才去接,可是再不乐意又能如何?如今四姑娘被官家封为修华,林姨娘可是她的亲娘呀。”

“就是。”良月顿了顿说,“说起来真是奇怪,四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就被官家看上了?”

“谁知道!”春柳说,“总而言之,蓼园那两个姑娘都是古古怪怪的。”

良玉神秘兮兮地说:“就是,我瞅着这两个姑娘好象是犯冲,一个好了,一个必定坏了,一个坏了,另一个必定好了。”

良月想了想,不解地问:“这话是怎么说的?”

“你们看,前一阵子老夫人多疼五姑娘呀,五姑娘差点就跟顾大少爷定了亲。啧啧啧,定国公就这么一个孙子,将来指定袭爵,那她就是未来的定国公夫人。结果呢,如今居然要成晋王爷的妾室,这晋王妃还是她异母妹妹,难怪老夫人一提起这事,就气得要呕血。再说四姑娘,前一段时间亲娘被赶出府,她也差点远嫁到浙东。结果现在居然成了官家的妃子,一开始就是修华,几品来着?”她掐着手指算了算,倒底不太懂后宫的位份,算了半天也没有算出来。

良玉连迭点头说:“就是,就是,一个天下,一个地下。真是想不明白,五姑娘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不要顾大少爷,倒想做晋王的妾室呢?”

“你以为她想呀?”春云白她一眼,手里继续穿针引线。“听说是晋王看中了他,向太后求得她。唉,说起来也是蛮可怜的,便是咱们府里的姑娘,被晋王看中了,也只能顺服。”

“依我看,她是活该,谁叫她这么张扬。又是拜紫英真人为师,又是三番五次地进宫,夜路走多了,撞到鬼也不出奇。”春柳幸灾乐祸地说。

良月眨巴着眼睛说:“其实晋王对她不赖呀,你们看,天天派太医过来看兰大姑娘,还送了那么多珍贵药材。”

春柳不以为然地说:“便是不赖,也是个妾,说出去丢人现眼。咱们阮府一百多年一,还是头回有女儿做妾呢。你不知道外头有多少人在笑话咱们府呢?听说因为这桩事,老夫人跟东平侯夫人都闹僵了,还有惠文长公主很生气。”

旁边一直没有出声的老嬷嬷说:“其实都一样,别以为做官家的妃子就了不得了,老夫人还不是一样长吁短叹。”

丫鬟们面面相觑。

“这又是为什么呀?”

老嬷嬷说:“你们哪里懂呀,这后宫可不是一般人呆的。四姑娘进了宫,她要是显贵了,咱们府也跟着荣华富贵,她要是倒霉,咱们府也跟着倒霉。”

丫鬟们到底年龄尚轻,世事经历的少,虽听明白她的话,却没有切身的体会。良月说:“不管怎么说,四姑娘和五姑娘都有了着落,听说三姑娘也要另外许配,可咱们的…”指指里屋,“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呀?”

春云斜睨她一眼说:“你怎么知道没有动静?难道大夫人还专门向你报告?婚姻一事,没有事成之前自然不能宣扬。这段时间,咱们府里来过好些媒婆…”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听到里屋传来一声轻咳,顿时变了脸色,把绣架一扔,下坑趿了鞋子走进里屋。

二姑娘已经进了,正俯身咳着。

春云忙将床底的唾壶拿过来,搁到脚踏上,然后扶二姑娘出来,轻轻拍着她的背。

二姑娘吐出一口浓痰,不满地说:“你们在外头嘀嘀咕咕什么?”

春云讪笑着,拿起床头的茶水递给她。“随便说了会儿话,可是吵醒姑娘了?”

二姑娘冷哼一声,喝了口茶水漱完,又吐在唾壶里。这才躺回床上,看着床上的芙蓉帐半晌,低声问:“真的派了小轿去接林姨娘了?”

“是…”春云吓得魂飞魄散,勉强点点头。

二姑娘没有注意她的神色,怔怔地出了会儿神,难怪母亲这些天都是行色匆匆,在自己屋里坐不到一刻钟就要走。原本以为她是在准备四姑娘进宫事宜,却原来心里烦着呢。

“今儿几号了?”

“初四了。”

“都初四了呀?”二姑娘微愣,怅然地说,“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只隔着一天了。”

春云先是一愣,随即想起,二姑娘说的是四姑娘进宫的日子——十二月初六。

“这两日,除了要接回林姨娘,还发生了什么事?”

春云斟酌言词说:“还有一桩事,就是老爷昨日带着三少爷去正式拜师了。就是前些日子三老爷介绍的那位大儒,之前大夫人一直嫌他贽仪太贵…”

“好好好,这下子都鸡犬升天了。”二姑娘银牙一咬,眼眸里闪过一丝戾色,“进了宫就了不得了?还不知道如何呢?半年前杜梦华也是一开始封了淑仪,如今还不是无声无息。”

“姑娘说的是。”

二姑娘看她诚惶诚恐的模样,心里厌恶。又想到她们一群人在背后议论自己的婚事,一团怒火燃烧,扬手给她一个巴掌,怒斥:“一个个都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背着主子乱嚼舌根,全给我滚到外面院子里站一个时辰。”

春云连忙跪下说:“姑娘息怒,是我没管好她们的嘴巴,姑娘罚我们也是应该的,只是天寒地冻,在外头站上一个时辰,怕是会冻坏人。姑娘如今身体还没有康复,要是我们也跟着病了,谁来照顾姑娘?不如先记在账上,等姑娘身子好了,再让我们去站着。”

要是全病了,还真是没有人服侍,二姑娘口气稍缓:“算你识趣,便先记着吧,得闲再罚。以后若再犯,惩罚加倍,可记清楚了?”

“记清楚了,记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