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云应声出去,

老夫人一正脸色,看着二姑娘严厉地说:“你还不回灵堂去跪着?象话吗?”

二姑娘狠狠地瞪阮碧一眼,转身走了。

“兰儿,你带五丫头去换身衣服。”老夫人说,“虽说外头都知道五丫头是你的孩子,但到底养在她名下十几年,七七之内便让她以女儿身份守全孝吧。”

阮兰轻轻“嗯”了一声,拉着阮碧到里间,从衣柜里取出一件素白暗纹的衣服,说:“蓼园锁起来了,你的衣物也都收起来了。”瞅了她一眼说,“只怕你从前的衣服也穿不下了,先穿我的吧。”

她比阮碧略矮略瘦,好在衣服做得肥大宽松,又是曳地的长裙,穿到阮碧身上十分妥贴,尽显少女的娉婷身段。她看着,又是欣慰又是感慨,眼眶里浮起泪花。“一晃眼,你都长这么大了。”

真是水做的女人,阮碧吃不消,赶紧问:“怎么不见二婶?”

“别提了。”阮兰抹抹眼圈,低声说,“见咱们家遭了难,前些日子带着嫁妆回了娘家。讣文倒是发到扬州,多半是不会来的。”

又问:“大殓没?”

阮兰摇摇头说:“还没有,风水先生说末正大殓,所以才着急把家轩给弄出来。”

阮碧点点头,不再追问,把头发找散,盘好发髻,别上白色绢花,然后到灵堂。灵堂很大,中间有帷帐隔开,二姑娘、林姨娘、孙姨娘等一干女眷都在帷帐后跪着,三少爷、四少爷等在帷帐前跪着。

二姑娘跪在女眷的第一排,阮碧想了想,走过去在她身边跪下。每有人来吊唁,必须得放声痛哭,阮碧哭不出来,只是垂首敛眸跪着,二姑娘恨得不行,连连瞪她,却又无计可施。

近着午时,忽然听到外头报:“定国公府顾大少爷前来拜祭。”

阮府一干人等先是一愣,继而眼神复杂地看着阮碧。

阮府如今正处于风口浪尖,讣文送出去,来吊唁都是本家和亲戚,原本交好的世交名门一个都没有来过。定国公府与阮府从前就没有多少人情往来,按理说,也无拜祭的必要,便是来拜祭,也不应该是顾小白前来。何况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阮碧一回来,他就过来,实在让人怀疑他的用心。

一会儿,脚步声响,顾小白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一身圆领素袍。隔着帷帐也能感觉到他的丰神如玉,二姑娘痴痴看一会儿,想到他是因为阮碧而来的,满心苦涩,想到母亲枉死,自己从此无依无靠,心痛如割,忍不住高声痛哭。

刚哭了几声,忽然听到外头又报:“北戎使臣敦律耶前来拜祭。”

抽泣声、痛哭声都戛然而止,整个灵常落针可闻。因此外间的脚步声就特别的清楚,笃笃笃,一步一步,好象走在大家的心头。

敦律耶走进来时,看到孝子和执事们一脸震惊,嘴角轻蔑地撇了撇,捻起三支香,走到灵堂前,正要行礼。眼角黑影一幌,跟着一盆纸灰挟着没有燃烧尽的纸钱兜头兜脸地扑了过来,他连忙往旁边一闪,眼睛还是迷进了灰。

变故乍起,大家都愣住了。等半空里飘飘洒洒的纸灰落下,只见敦律耶掩着眼睛退到门侧站着,一名随从拿茶水给他洗眼。顾小白站在柱子边,满脸纳闷,长袍下摆沾满纸灰。敦律耶的一名随从拔出刀指着二姑娘的脖子,二姑娘昂着头,红肿如核桃的眼睛怒视着敦律耶说:“敦律耶你这个蓄生,陷害我母亲,囚我兄长,不觉得问心有愧吗?我诅咒你断子绝孙,死无葬身之地。”

敦律耶眯着眼睛,说:“阮夫人向我求药,我好心好意赠送给她,何来陷害一说?再说她是死于二十背杖之下,与我并无干系。二姑娘要问罪,也得找准事主。至于断子绝孙死无葬身之地,这话别人说得,姑娘可说不得。阮夫人与我相谈甚欢,提出要将你许配与我,我也有此意,正准备过了七七就向阮侍郎提亲。”说到最后,语气颇为轻佻。

灵堂里还有其他宾客在,不曾听说这桩秘事,都瞪大眼睛。

二姑娘不想他如此无赖,竟在大厅广众之下将这种私话说了出来,特别是顾小白还在场。颜面尽失,只觉得生不如死。原本大夫人过世,她心里悲痛,天天嚎哭,早就耗尽心力。急怒攻心之下,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林姨娘和孙姨娘怔了怔,忙上前,将她扶到帷帐后,又是按人中,又是放血。三少爷四少爷年幼,早就吓得簌簌发抖,一干女眷也都头发长见识短。执事是族人,却深怕涉及宫廷朝堂之争,不敢说话。因此,灵堂里群龙无首。

阮碧只好站出来了,低声吩咐:“林姨娘,孙姨娘,你们把二姐姐扶到里屋时,寻个郎中看看。”

她声音不高,却清亮,大家顿时有种耳朵如清水洗过。

顾小白精神一振,转头看着帷帐,可惜帷帐颇为密实,只能看到一个隐隐绰绰的影子。

“母亲过世,我家二姐悲痛过度,行为失常。方才泼灰一事,我代二姐向将军道歉。”阮碧说着,曲膝一礼。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听闻将军从小行伍出身,身经百战,原以为只是行军布阵厉害,不想嘴皮子功夫也是一流,无中生有的本事更是已臻化境,竟然将我二姐姐说晕过去,当真是厉害之至。佩服,佩服。”

这番话是损之又损,敦律耶硬着头皮说:“过奖,过奖。并非我厉害,我看是二姑娘因为大夫人过世,心力交瘁才晕过去的。”

“如此说来,与将军一点干系也没有。如同我母亲的死,与将军也是全无干系?”

第二十六章 北戎提亲

言词温和,但步步紧逼,敦律耶到底草莽出身,哪里及得上她的七窍玲珑心?明知道她这句话里藏着陷阱,却不知道如何应答,忙向身边一个谋士打扮的随从使个眼色。随从会意,微微颔首,说:“这位姑娘言词委实厉害,只是因何要躲在帷帐装神弄鬼?何不大大方方地站到明处来见个高下。”

顾小白不乐意了,抢着说:“你大爷的,什么叫躲在帷帐后装神弄鬼”

敦律耶认得他,说:“顾少爷莫怪,我这位随从不识中原礼仪,不知道女子不可以抛头露脸。”

顾小白冷笑一声,说:“身在大周,一句不识中原礼仪,便为所欲为?你们哪里是来拜祭的?分明就是来砸场子的。一上来就羞辱一个弱质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跟我去校场比个高下。”

敦律耶正色说:“早就听说顾少爷骑射了得,改日,定讨教一番。今日,我确实是诚心正意来吊唁,不想竟然生出这番误会…”

话还没有说话,却被阮碧打断了:“诚心正意?将军带着兵器来吊唁叫诚心正意?”

敦律耶默然半晌,说:“我行伍出生,行伍长大,便是回到自己家中也是带着兵器。”

“将军忘记了,这里不是将军的家,而是大周的国土。”

谋士抢着说:“便是因为大周的国土,我们将军更要带着兵器,再说贵国皇帝都准我们将军带兵器,又关你一个小小女子什么事?”

“我虽是一个弱质女子,也知道社稷兴亡匹夫有责。”顿了顿,阮碧说,“听闻有道之士说,心在那里,人在那里。将军兵器不离身,可见心里时刻不忘记兵戎相向。心怀兵戈之人,又岂是真心实意为求和而来?”

顾小白心里一动,若有所思地斜睨郭律耶一眼。

敦律耶则背后冒汗,原来她兜来兜去,就是为了最后一句。略作思忖,哈哈哈大笑着说:“我从前不懂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听了姑娘这番话,茅塞顿开。”顿了顿,收敛笑容说,“姑娘委实好口才好机心,只是贵国皇帝都不曾置疑我的居心,姑娘莫非认为自己比皇帝还高明?”

这一句话也是杀气毕露,顾小白担忧地看着阮碧,深怕她一个错答,惹来杀身之祸。却听她柔声说:“陛下是圣贤仁君,博爱四海,兼济天下,岂会搭理蟑螂跳蚤之辈?我却是村妇,小眼聚光,容不得魑魅魍魉。”

敦律耶暗暗折服,怪不得柴晞中意她,果然是心如比干。知道自己在她嘴上讨不好处,便转移话题,哈哈大笑着说:“姑娘若是村妇,那村妇一语便是夸人用的。早就听说,阮家女儿,堪比万金,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姑娘的声音如此动听,想来人如其声,我心向往之,希望有机会一睹姑娘庐山真貌。”

阮碧自然不容他转移话题,说:“将军,看看眼前,再看看脚下。”

敦律耶不解地看看眼前,看看脚下,问:“姑娘何意?”

“眼前是我母亲的灵堂,脚下是我大周土地,将军,于公于私,我与你誓不两立。”

语不高,声不疾,敦律耶却悚然动容,随即大笑起来说:“姑娘何必说的这么绝对?须知山水有相逢。”抱抱拳说,“阮五姑娘,后会有期。”

阮碧心里一沉,他果然是冲着自己而来的。

敦律耶带着手下出了阮府,上马后,回头看一眼挂着白布球的阮家门匾,说:“梅达,你看到没?柴晞看中的女子同他一样难缠,可还要依计行事?”

谋士轻佻地笑了笑说:“确实难缠,不过再烈性的女子,到了床上都是一样。”

敦律耶大笑着,拍拍马屁股,慢步走着,从槐树巷入大街,繁华扑面而来——商铺鳞次栉比,车马辏辐冠盖飞扬,人来人往都带着平和安详的神色。他目不接暇地看着,羡慕地说:“梅达,若不占了这座城,咱们白来世间一遭了。”

梅达说:“只要交趾拖住柴晞三个月,此城定入我们囊中。”

说话间,已到朱雀大街的使馆,敦律耶翻身下马,早有随从迎上来,牵了马缰凑到他耳边低声细语。

梅达见他神情一肃,问:“怎么了?”

“柴昰终于来了。”敦律耶低声说完,满脸笑容走进厅堂,只见皇帝一身便服倚窗坐着,看着外头的热闹,身边侍立着好些身着便服的太监和侍卫。“陛下来了,怎么也不事先知会一声?”

“兴之偶发,闲逛至此。”顿了顿,皇帝问,“听闻你去阮府吊唁去了?”

“到底与阮夫人相识一场,她的死也与我有点干系,我心里不安,烧柱香,愿她早登极乐。”

“看不出来,你倒是有仁有义。”皇帝皱眉说,“阮夫人的死…说起这事朕心里颇有点光火。”

敦律耶早就得到消息,太后把四姑娘关进冷宫后,皇帝心里不快,两人起了龃龉。肚子里暗笑,嘴巴却说:“太后娘娘也是担心陛下龙体,情有可原。”

皇帝带点忿然地说:“朕非三岁小儿,淌几点鼻血,又有什么大碍?”

敦律耶哈哈笑着,说:“难得陛下今日大驾光临,请给敦律耶一个机会,请陛下喝一杯薄酒。”

皇帝想念四姑娘,求而不得,心里正烦躁着,点点头说:“也罢,咱们今日一醉方休。”

敦律耶引着皇帝进花厅,上了酒菜,又叫一群舞伎上来。领舞的女子年约十七八,丰乳肥臀,眉眼艳丽,姿色不俗。不过皇帝后宫环肥燕瘦的女子太多了,既有四姑娘和谢贵妃这种艳丽如海棠花的,又有杜梦华这种人淡如菊见之望俗的,是以领舞姑娘虽然颇有点异域风情,他却也只是扫了一眼。

酒过一巡,一股无名躁热突起,绮念齐飞,再看领舞女子,顿时一颦一笑都是风情万种。皇帝神智犹在,惊异地看着敦律耶。敦律耶笑了笑,凑近他低声说:“陛下身子躁热,我叫人改进药方,这回服下的药物温补滋润,保证陛下yu死yu仙之余,龙体安康。”说罢,拍拍手,其他歌伎都识趣地退了下去。他自己也跟着退下。

那日服药后与四姑娘销魂一番的滋味有别于从前,皇帝一直心里记挂,这会儿血脉俱贲,那滋味便又重新浮上心头,顿时眼冒邪光地看着领舞女子。领舞女子叫桑美,原本就是专门调教出来媚惑他的,举止自然极为大胆放浪,各种技巧,各种姿势。

后宫全是良家女子,哪里尝过这种狂野滋味?几番到云霄,又几番落回地上,如此折腾,一宿已过。皇帝只觉得身心俱空,手脚发软,回到宫里,还没有睡踏实,已到早朝时间,勉强起来,坐在金鸾殿,心神恍惚。

“陛下,蓟奴里汗王倾慕中原文化,深知亲亲为大之根本。听闻京西阮府五姑娘为母亲入玉虚观修行三年,深心钦佩,愿以十万骏马为聘,求娶阮五姑娘为妃,永结同好,两国唇齿相依,请陛下恩准。”

皇帝回过神来,看着敦律耶问:“将军,你方才说什么?”

敦律耶又重复了一遍。

若是在从前,皇帝定然二话不说就拒绝了。但是昨晚一宿颠鸾倒凤,今晨心神恍惚,头脑都不太清楚了,怔怔然,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文武大臣则小声议论,十万马匹可不是小数目。大周只有幽云十六州可以牧马,却是数量有限,很多战马都是从西域小国花重金买来的。和亲得十万马匹——还不是宗室女儿,从江山社稷来说,划算的很。

因此,有个大臣上前一步说:“陛下,两国和亲,边疆安宁,此利国利民之良策。请陛下早下决定。”

又有几个大臣连声附和。

皇帝蹙眉,看着沉吟不语的沈赟问:“沈相,依卿之见?”

虽说阮碧和亲北戎,可确保沈婳亲事,但是蓟奴里求亲分明别有目的。沈赟心思一转,决定不着急表态。“陛下,此事臣不方便开口,请陛下准许臣回避。”

皇帝思索片刻说:“罢了,改日再议吧。”

早朝结束,循例去给太后请安。

太后一见他面,问:“官家,听说敦律耶替蓟奴里求娶阮五,此事万万不可。”

朝堂之事这么快传到她耳朵里,皇帝心里不喜。其实从前太后也常插手朝政,但是当时母子同心,他并不觉得不妥,反而很依赖她的意见。但是如今心有嫌隙,只觉得她事事插手,自己跟个傀儡一样。原本心里还有犹豫,这会儿却说:“和亲一事,利国利民,有何不可?”

“和亲可以,人选却不能是阮五。”

“她未曾婚配,又是我大周子民,有何不可?”

“官家,蓟奴里此举分明包藏祸心。晞儿手上有北戎几万人命,北戎人恨他入骨,知道阮五是他喜欢的女子,才来求娶。官家若是恩准,只怕要寒了晞儿的心,伤了兄弟情份。”

皇帝摇头说:“母后多虑了,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我与六弟二十几年兄弟情份,岂会因为一个小小女子伤了情份?若是兄弟情份如此容易损伤,那不要也罢。”

这话他从来没有说过,太后悚然一惊,抬头看着他。

“…六弟身为皇室一员,理应为江山社稷劳心劳力,若是连一个喜欢的女子都舍不得?有何脸面为柴氏子弟?”

太后琢磨片刻,说:“官家,晞儿什么样的性情你自然清楚,为江山社稷便是他一身性命都可以舍弃,何况一个女子?只是蓟奴里此举意不在阮五,实在晞儿。十万骏马为聘,便是求娶咱们宗室之女,也不用这么多。”

“蓟奴里之所以急于和亲,是因为他要结兵平定北方三部叛乱。诚然,他求娶阮五,与六弟有些干系。不过那也是人之常情。”皇帝顿了顿,带点嘲讽地说,“母后一直为六弟的婚事忧虑,几番要我下旨逼他与沈相之女成亲,阮五远嫁,他的婚事也就顺理成章,母后怎么反倒不乐意了?”

太后说:“我是担心官家中了奸人之计。”

皇帝心里不爽,别有深意地说:“母后忘记了,朕已非三岁小儿,朕是一国之君。”

太后心里一沉,目光锐利地看着他。

屋里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

这时,传来吧哒吧哒脚步声,一名内侍冲了进来说:“娘娘,陛下,谢贵妃要生了。”

第二十七章 高楼危危

谢贵妃悠悠醒来,浑身还是跟散架了一样。

万姑姑听到动静,忙过来隔着销金芙蓉帐低声说:“娘娘醒了?”

“嗯。”

万姑姑挥挥手,一干宫女太监悄无声息地忙碌起来,有的钩起帐子,有的端来漱口茶水,有的吩咐小厨房里上鸡汤,还有的扶起谢贵妃,在她背后放下大靠枕…

喝过汤,谢贵妃精神好转,问:“小公主呢?”

万姑姑把旁边摇篮里的小公主抱过来,凑到她面前,低声说:“瞧小公主睡的多香,昨日还看不出来,今日长开些,看着真象娘娘,粉雕玉琢的,将来指定是个大美人。”

谢贵妃伸手摸摸小公主的脸蛋,眼眶瞬间泛红。

万姑姑知道她因何难过,斟酌言词说:“娘娘,虽说是个公主,也是皇家的血脉。太后娘娘和陛下都很喜欢,赏赐了很多东西。”

“你不必安慰我,我心里清楚着。”谢贵妃垂下眼眸,黯然地说。想当年生下大皇子时,皇帝废了三日早朝,守在床前不离不弃,亲手茶汤侍候。这回却是人影也不见一个,只怕不仅是因为生了公主,而是心走了。“这几日陛下在忙什么?”

万姑姑犹豫片刻说:“听于公公说,陛下这几日时常外出…”

“都去了哪里?”

“北戎使馆…”

谢贵妃皱眉,纳闷地问:“他无端端总去北戎使馆做什么?”

万姑姑怕她难过,不敢答,默然不语。

谢贵妃见她面露为难之色,隐隐猜到了,气得柳眉倒竖,恨恨地说,“敦律耶这个奸贼,居然连我也算计”

“娘娘,你如今在坐月子,戒急戒怒,有什么事,等坐完月子再说。”

“我如何不气恼,若非我帮他,他如何能得陛下青睐?”

这事万姑姑也清楚,敦律耶未到京城之前,先派人送了厚礼给延平侯,而后跟谢贵妃联系上的。谢贵妃没少在皇帝面前说敦律耶的好话,而敦律耶从谢贵妃处得知皇帝的习性爱好,事事投其所好,才能这么快得他欢心。虽然他用春药帮谢贵妃陷害了四姑娘,但同时算计了谢贵妃,也难怪她生气。

“万姑姑,你从速去延平侯府一趟,提醒侯爷勿要再同他往来。”

“是。”万姑姑答应一声,起身要走。

“等等。”谢贵妃叫住她,“那日我正痛着,好象听说敦律耶替他们汗王求娶阮五姑娘?”

“是,陛下与太后娘娘因为这事起了口角,僵持不下。昨日陛下还以顶撞圣驾为由撤换禁军副都指挥使。”

谢贵妃一愣,禁军副都指挥使是太后的堂兄,撤换他,岂不是打了太后的脸?“顶撞圣驾?”

“是,陛下这几日频频外出,副都指挥得了太后指示,在西华门拦驾进谏。陛下听他口口声声太后说太后说,十分恼怒,说他一个小小副都指挥使竟然敢阻扰圣驾,博取忠臣之名,以期千古流芳,陷君王以不义,其心可诛。当即革职查办。”

禁军副都指挥使仗着自己是太后的堂兄,嚣张跋扈,不将皇帝放在眼里,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以前谢贵妃与皇帝相偕出游时,还被他进谏过,因此他被革职,甚合谢贵妃心意。

至于敦律耶替蓟奴里求娶阮碧一事,若是皇帝恩准,晋王指定对他生出嫌隙,兄弟离心。以前谢贵妃数次请立大皇子为太子,皇帝说待他稍微年长再立,其实是怕他体弱多病,无法担起嗣君责任。且皇帝心里一直有立晋王为皇太弟的想法,因此若是他们兄弟离心,对大皇子也有好处。思量妥当,谢贵妃决定不管这事,摆摆手,示意万姑姑下去。

万姑姑出宫直奔延平侯府,把事情交待清楚,婉言谢绝延平侯夫人留吃午饭的好意,仍然坐上马车返回宫里。刚拐到大街上,听到哀乐声声由远及近,挑起窗帘一看,前方白幡飘扬,一列长长送葬队伍缓缓过来,绵延不绝,看不到尽头。

正纳闷是谁家送葬,如此排场。听旁边有人问:“哟哟哟,谁家的?这么大的排场。”

有人答:“京西阮府。”

原来是阮大夫人出殡,万姑姑示意车夫将马车停在路边。走在最前端的僧侣已经过来了,近一百多个光头,在阳光下锃锃发亮。

方才那人又感慨地说:“不愧是世家名门,好大的排场。”

有人不屑地说:“什么世家名门?早就成空壳子,只剩个排场了。”

“这话怎么讲?”

“你看看,这一路过来,哪个官吏人家或是世家名门不是紧闭门户,更不用说设路祭了。可见这阮府已是人人避之不及了。”

有个上了年纪的老头感慨地说:“是呀,当年文孝公出殡时,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十有七八设了路祭,连一些平头百姓人家也在沿途摆上香柱酒水,供行人拜祭。唉,也就不过是十多年,京西阮府没落至斯,可悲可叹”

这话说得万姑姑也生出一丝悲切,想自己在宫闱三十载,多少繁华转眼成空。便是她自己先后做过宣宗皇帝的御侍、瑞妃的殿侍、晋王的典侍,可谓恩宠一时,然而还不是因为七皇子疯癫而成替罪羔羊,若非谢贵妃搭救,差点性命不保。

巷子深处响起隐隐约约的丝竹声,跟着便有女子的曼唱声传过来:“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琉璃瓦粉黛墙,到头来都是蒿草地栖枭鸟。朝朝寒食夜夜元宵,逃不过飞鸟投林残照明灭。若问古今英雄美人归处,黄土栊中白骨寒…”

耳听这歌声,眼看纸钱漫天,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万姑姑端坐车里,更是泪湿双眸。

半晌,方听又有人说:“孝子孝女过来了。”

又有人说:“哪位是阮五姑娘呀?”

“应该是右边那位。可惜蒙着面纱,不知道模样如何?听说连北戎的汗王都想求娶她…真真是红颜祸水。”

万姑姑抹掉眼泪,又看着窗外。先是三名披着麻布手持哭棒的孝子走过,而后便是嬷嬷搀扶的两名孝女,都戴着面纱,左边为尊,应该是二姑娘,右边自然是阮碧…只是,万姑姑皱眉,虽与她见面不多,却认得她走路姿势。队伍里的这位孝女步履矫健,一看就是身怀功夫之人,怎么可能是阮碧?

她没有看错,出殡队伍里不是阮碧,而是云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