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恼,我累了好几天,只今天最有收获。还好你忍住性子没破坏,不然以后用不得这招了。”

楚灏直皱眉头:“搞什么?好好地听长舌妇嚼舌根?”

叶凝欢笑了,弄得他心痒痒。心痒手就痒,忍不住捏她的脸。她握住他的腕子道:“你想想,我们于京中的事。她们身处藩地,又是长居内宅的妇人是如何知晓的?”

楚灏牵了牵嘴角:“八成是她家男人告诉她的。”

叶凝欢道:“是啊,方才那个孙氏,还说自己随丈夫入过大内,亦到过西苑,还曾见过淑妃!”

楚灏愣了愣,看着她:“难怪你这几日…”

“之前个个都见,虽是疲累倒也把诸位要臣和他们的老婆对上号了。之后便是验证哪家与哪家关系亲厚了,先依着官位,只将诸位同僚或者紧密部门的女眷凑成两至四人不等叫进来,再依着久在东藩王府当差的下人们所传的,仍凑成两至四人不等叫起来。只管晾着她们!”叶凝欢有些得意洋洋地说,“人等得久,平日又是体面惯的,受了苛待难免心生不忿。若同来的只是泛泛之交,甚至是势如水火的,那再不满也规矩体仪妥当。若真是交情深的,便会忍不住抱怨几句,难保会说出什么来!比如今天!”

楚灏静静看着她没说话,叶凝欢笑眯眯地说:“依据我方才偷看的成果,得出以下三个结论:第一、这两家的关系值得细查。孙氏并非仅在今日与郑氏揭些秘闻,关于永成王一事,也是孙氏说与郑氏的,足见这两个女人的关系非是一般的好。可他们并不沾亲,那便是两家走得很近了;第二、孙氏的丈夫与京中的关系值得详查。若她进宫见皇妃的事是真的,那兴许与淑妃的母家也有些关系;第三、孙氏深得其夫的信任,夫妻感情也非常好。”

叶凝欢拍拍巴掌又说:“前两条你自己查吧,我知道孙氏的丈夫是原都副都尉,这个人究竟还能不能用,要怎么用,之后就都看你的了。若你觉得可用的话,那这第三条我再替你搞定,尽管今日给了她难看,想往回拉也不是不行。”

楚灏忽然直接将她给抱起来,他本能勾住他的脖子,触到他烁闪而热烈的眸子,看了心醉又心疼。

“你知我今天为什么突然回来么?还走的侧门。”楚灏轻笑着问她。

叶凝欢扁扁嘴:“瑞娘向你告状了呗,肯定说我整天偷懒。所以你跑进来逮我。”

“她的确告状了。”楚灏笑着看她,轻吻了她的嘴角,“我却不是来逮你的,而是打算跟你一起偷懒。”

叶凝欢愣了愣,他勾低她的脖子轻声道:“板凳牵出去了,在东侧门廊外头。咱们出去骑马吧?”

她的眼放光了,不敢相信地问:“真的?现在么?”

“当然!”他笑了,将她往肩上一甩,扛着就往外走。叶凝欢笑弯了眼,阳光为她镀了一层金,格外耀眼。

楚灏眼角余光看她伸着脖子凑过来嬉笑,心化成水。她不舍得他拼了名声不要去给她搏名分,他亦不舍她听着那些蜚短流长去给他博前程。

总是不舍得!

第三章 缘起

矮马板凳展开四蹄,负着叶凝欢沿着林道飞奔。雪鬃如流丝,阳光下璀璨生光。楚灏相马有术,它虽很矮小却很矫健。到了原都后,并没有养在马厩,而是散养在府内的园里。叶凝欢之前被关到别苑去,无人陪它玩耍,它独自憋在园里很是寂寞。难得出来遛,自然格外撒欢,恨不得将浑身的力气都使出来,以证明自己有着不输灵骏的本领。

耳畔风动,银杏树飞速后退掠成两道金光。叶凝欢喜欢骑马的感觉,一如她所爱的舞蹈。马背上颠簸,连带心都跟着飞扬。在这一刻,忧烦都随风散去,只剩畅快自由。

板凳身量矮小,它似也知道叶凝欢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因此对楚灏的坐骑极为不友善。打从府里一出来,它努着劲着要显示自己脚力更胜一筹,一门心思地跑在前头。楚灏也由着它跑,并没有赶上前去,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不远。

叶凝欢为了骑马方便,换了身款式简单的碧衫。窄袖裹领,下面是开裾,下着长裤和长靴。长发绾了个简单的髻,两边碎发结了细细的辫子。无繁冗饰物,只以那支檀心的簪子定住。这身衣裳,是她自己闲时做的,今天才有机会上身。这般一打扮,清灵如泉,与这绚烂山景相得益彰。板凳像个雪球似的拼命往前滚,叶凝欢成了落在雪团上的碧蝶,似飞似凝,撩动人心。

马走疾风深入林间,林子越来越密,板凳却犹自欢快奔跑。楚灏不由引马追上她说:“跑慢些,当心被树枝剐到。”

叶凝欢扬着笑,摸摸板凳的脖子说:“没事的,它知道如何选路走。”说着挺了挺腰身,颇有些自豪地补充,“我的板凳聪明又体贴,有今日的骑术,大半功劳要归它!”

发丝微微凌乱,脸颊却红粉绯绯,眼弯如弦月,仿佛随时会滴出水来。细碎阳光透过叶隙拢在她的脸上,面上的薄汗闪闪发光。

快乐的她,如此动人!

楚灏也勾起笑容,调侃:“聪明又体贴?当初也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说它是驴,还说骑起来一点也不威风,死活不肯要!”

叶凝欢面窘,又反驳不得,用力一夹马腹道:“有那翻旧账的工夫,倒不如比比看谁先上山去!”

板凳打从楚灏拍马赶上来时便有些躁动,好不容易等到叶凝欢发了令,哪肯错失半点先机。鼻嘶一声,也不走大路了,带着叶凝欢专拣狭隘的地方乱钻,滋溜滋溜兔子似的上了半坡。楚灏急忙催马赶过去,但板凳所选择的路径压根儿不是高头大马能走的,错枝罗列,藤萝伸展。处处都成了绊子挡锁,楚灏眼睁睁看着板凳带着叶凝欢越跑越远,急得他大叫:“凝欢,别让它瞎跑。”

叶凝欢的声音远远传过来,很是得意:“哈哈哈,你的霹雳闪电无敌马不行了…一会儿咱们山上见吧!你若输了,晚上帮我看账本…”

楚灏气得直咬牙,居然还临时加赌注的。掉转马头往大路上绕去,嘴里道:“板凳还不及你的腿高呢,若你连它都跑不赢。以后也不用混了。”

座下青骢一路受了板凳不少闲气,仿佛听懂了楚灏的话,双眼泛起红光,四蹄不沾地,踏云般地狂奔。

叶凝欢半身伏在板凳背上,横七竖八的枝丫哗哗打她头顶过,这一带也只得板凳这样的马才能通过,楚灏的马想要追来,只能转走大道。板凳穿过一片林子后,横过环山窄道,再度往林中深入。叶凝欢趁机顺着窄道往山下看,并未见楚灏追上来,心下暗喜,连拍板凳道:“你真是厉害,找到这样的路。上回来是不是把整座山都跑遍了?”

板凳摇头晃脑,鼻子里一个劲儿地打啡子,兴高采烈。

这里名流锦坡,位于原都南门外三十里。方圆十几里的地方是一座绵缓的山坡,植被丰富繁密,远望过去如流波织锦。叶凝欢初抵原都时跟着楚灏来过一回,板凳当时也跟来了。不过随从跟来了一大堆,叶凝欢没有机会骑马,而是任板凳在林子里乱跑。不想板凳识途,让它今天有了用武之地。

不多时,叶凝欢隐隐听到流瀑声响,板凳脚步也加快了。这声音意味着她近了山顶。叶凝欢大喜过望,信马由缰,很快穿出密林直向着山涧而去。山顶地势缓平,山隙间汇出一道细瀑淙淙而下,形成一汪水潭。

秋阳明媚,山花招展,空气中全是青草鲜花的芬芳。叶凝欢深深吸了口气,刚想振臂欢庆胜利,却因石后的一道影子而生生止住了,好像是个人躺在那里。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半散的花色裙裾和一双穿着绣鞋的足,是个女人!板凳带着她穿林而上,动静也算不小了。但那人竟未闻般一动也不动一下,死的吗?

叶凝欢心下又紧张又好奇,她下了马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谁在那里?听得到我说话么?”

待她走近看清,眼倏然睁大了。一个细弱的女子缩在潭边石后,面容姣好,穿的也很是考究。她面色泛着乌青,双目紧闭,胸膛促急地起伏,像是生了急病昏倒在这里似的。

叶凝欢顾不得太多,凑过去扶她:“姑娘,姑娘…”

女子眉头紧蹙翕动了嘴唇,发出艰涩的声音:“…疼…”

她神志都有些不清,叶凝欢自知也问不出什么来,撑起她说:“你忍耐些,一会儿我夫君就来了。带你回府让大夫看看。”

说着,刚想将她撑起来扶上马背,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暴吼:“哪里来的小贼,还不放开我妹子!”

叶凝欢吓了一跳,刚想回头,眼角余光看到斗大的拳头侵到了脸侧。纵她自幼练舞身段灵巧,但此时这般半蹲着,对方又来势汹汹实在没处可躲。心下暗暗叫苦,这人也太愣了些,竟看也不看挥拳就打。拳风凌利,这一拳砸到脸上只怕楚灏见了她都不认得了。

就在这个时候,她腰间一紧,被突来的力道给卷了起来,直直掠过遮挡的大石,避开了那蛮横的拳头。拳头狠狠砸在石头上,坚硬的大石溅上鲜血的同时,亦让这一拳兜去一个角。

挥拳的是个虬面大汉,又高又壮,穿了身素布的灰袍子。袍摆半掖在腰间,肩上还背着个包袱,像个远行的游客。一拳打到石头上,他痛得有些拧眉,更显得狰狞。

叶凝欢冷汗冒了一背,吓得眼睛都瞪圆了。好险,这一拳若真打中,不是楚灏不认得,而是要直接让阎王去认了。

“卓然,动手前总该问清楚。还当是在家么?”

身后幽幽叹息,惊得叶凝欢忙回头。是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穿身素蓝袍子。虽是素淡,却是挺括无皱的整洁。面容秀美,太过秀美,带出几分雌雄难辨的阴柔妩媚。衣服散了摆,长袂飞扬添了翩然,他手里拎着一条衣带,显然他是用这东西把叶凝欢裹带过来,救了她一命!

被唤作卓然的虬面大汉微吸了口气,转而托起病弱的女子。从怀里掏出一把枝叶,揪下红红的果实往那女子嘴里塞。女子“呃”了两声,被他一弄倒是真醒了大半,半掀了睫毛看着他,喃喃道:“姐夫…你去哪了?”

大汉继续塞着果子,缓了声音道:“别怕,姐夫给你找药去了。先吃了它!”

叶凝欢愣了愣,姐夫?想来是这女人发了急症,两人将她藏在潭边石后,往林中寻些草药去了。

他喂完了药,转而继续怒视着叶凝欢,脸上钢须直立胸膛起伏,余怒未消:“若咱们再回来得晚些,这丫头就要将雅言带上马去。也不知是不是拐子!”

“我、我不是!”叶凝欢急忙摆手解释,“我是看她昏倒在这里,又不知她哪里伤了,想把她带回去医治啊。”

另一个男子扬了扬下巴道:“算了,治伤要紧,走吧。”

叶凝欢看两人架起女子要走,上前说:“我有马,再说这离城里还有…”

虬面大汉不耐烦打断:“谁稀罕你的破马,我家主子饶你不死,你当偷笑才是。别在这里碍事!”

叶凝欢碰了一鼻子灰,讪讪让开路。看了看边上的男子,低声解释:“方才你救我,我很感激。我真的不是拐子…”

那男子淡淡笑了笑,带了人穿林而去了。叶凝欢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林间,板凳凑在她身侧,不断地拿头蹭她。叶凝欢摸摸它的头:“我长得像拐子?”

板凳眨巴着黑眼睛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叶凝欢吐了一口气,无力瘫坐在地上。

虬面大汉背着雅言沿着密林下山,疾行如飞,却气息凝定,他看向身边的主子:“殿下,她就算不是护营军将的家眷,也是家仆。在这里瞧见咱们,保不齐回去胡说八道。方才借机料理了她,岂不干净?”

这里靠近原都督护营,往来商路不便,往北东临王府别苑。方圆十几里并无民居,寻常百姓不会特地跑到这里来遛马。况且那匹矮马是西宁高原名种,能养得起这样的马,显然不是一般家门。

男子身姿灵捷,不紧不慢跟在他身侧,狭长的目带出点点笑意:“要她的命容易,如何善后?”

虬面大汉愣了愣,喃喃道:“但是…”

“见到十九叔之前,我不想生事。长宁与我们分道而行,此时还没到。雅言伤了,也该安安静静地养几日吧?”

虬面大汉点点头:“殿下说得是,是我冒撞了。”

他笑了,眉眼带出媚色:“无妨,走吧。”

身影掠动,繁密林木不能阻挡那份翩然自如,很快便消匿无踪。

楚灏跃下马,见叶凝欢蹲在水潭边左照右照,全没他料想中的得意忘形。他几步过去捞起她,问:“怎么了?赢了倒不快活了?”

她懒懒看他,半歪了头问:“我长得像坏蛋么?”

楚灏失笑:“什么话?”

叶凝欢半咧了嘴,话到了嘴边又生生止住了。若是楚灏知道她方才跟个彪形大汉起了争执,还险些让人当成拐子打一顿的话,以后再想独自骑着板凳跑是绝无可能了,搞不好只能困在家里整日骑真板凳过瘾了。

她笑了笑,摇头:“没什么,只是等你等得无聊,照水镜玩,觉得我也可以扮扮坏人什么的。”

楚灏挑起眉毛,抬手想掐她的脸,阴阳怪气地说:“等我等得无聊…拐着弯说我慢是吧?”

叶凝欢忙握住他的手嬉笑,很是照顾他的面子:“不敢不敢,是你让我!”

她一脸狗腿相,他恼不得笑不得地揽过她的脖子,捏着她的下巴左右看看:“这一路跑舒坦了?我瞧瞧没让树枝刮花吧?”

她掰下他的手:“没有!”打量着四周,又问,“这一带风景好,又没有划为官家禁地,怎么一路来都瞧不见人呢?”

楚灏说:“你上来看看。”说着,夹了她踩着山涧石隙上了小峰顶端。

他立在水流中央的一块大石头上,揽着叶凝欢,指着南侧的营房道:“那是原都督护营,周围都清了,没有民居。若是经商往来便得绕路。南门又是王府别苑,周围辟出园子。这地方夹在当中,纵然景色好,但原都美景无数,没必要特地绕过来玩。”

极目望去,足下是流水潺潺如歌哼唱,山风渐起,树叶沙沙作响。太阳渐西沉,转向他们身后,流锦坡南翼遍植枫树,枫叶怒展铺红如焰,层云闪亮,直将整座山侧绚染如火。北面银杏金黄。火灼绚金相辅相成,成就如此轰轰烈烈!

叶凝欢被这样的景致震撼,竟忘记当初上来的原意。仿佛时间就此凝驻,喃喃道:“上次来时,枫未染红银杏尚碧。美景如世情,总要对时对地才可以呢。”

他微笑:“是啊,因缘际会,全是如此!”

叶凝欢含笑:“人们常说夕阳虽好,只近黄昏。我倒觉得,世间有万种的好,哪怕只有顷刻,珍惜了便足够。哪里在意是短是长?多谢你今天带我出来,不然错过这样的好景色了!”

她笑得像朵艳桃花,衬着山景水景无限媚人。心动情亦动,楚灏勾了她的脖子俯下头去衔往她的唇,辗转勾缠得她一阵心悸。温绵芬芳,总让他心驰荡漾,忍不住将她越拥越紧,想索求得更多,换气间他低喃:“既要谢我,便别负了这好景色吧?”

叶凝欢脑子激灵,从意乱情迷中缓过神来。楚灏这厮起了色心就没脑子,不是想在这儿勾缠吧?她想起在这儿碰上两男一女的事儿,这地方虽然不便,但也不是没人过来。万一再上来几个,那真就不要活好了!

她挣扎去摁他的爪子,拼命偏头装可怜:“骑马骑得很累,头也疼。咱们回去吧!”

越跟他来劲儿他就越来劲儿,装可怜是唯一有可能逃出生天的办法。楚灏一副禽兽相,将她的手攥在手心里:“有新鲜的吗?信你才怪!”

手臂绕过来,勒紧她的腰身,非要搅得她与他一起火烧火燎。

小峰得立,高天斜阳就在身侧相陪。石下水流不绝,炽红与绚金纵横左右。板凳似又与青骢起了争端,咴咴叫着格外嚣张。

叶凝欢实在受不了他这般乱来,拼命地推他,错开脸低呼:“楚灏!”

楚灏笑得勾魂夺魄,侵压过来抚着她的耳朵说:“我更喜欢你唤我小名。”

他一脸笑意恬然,偏生双眼跳簇火焰,撩烧得她的脸阵阵发烫。

“当真不可以…”心跳得快蹿出胸腔,残存的理智提醒她做最后的抵挡。

楚灏噙住她的耳骨,热息喷薄声音微喑:“没事,我在这里。”

叶凝欢咬牙,被他这句弄得心悸软麻。没事,我在这里!他总是这样说,每每听了便受蛊惑。仿佛只消有他在,一切皆安全,一切皆无畏!

眼前迷离,唯得他眸如星。急火焚烧,直将她也烧成灰。衣服如花瓣层层散开,细风拂过,她战栗,他拥紧。

楚灏唤她的名字,声音喑哑却执着。叶凝欢攥紧拳头,想回应却成了如泣般的呜咽。宛若成了献祭神坛的羔羊。

高天之下,旷野之上,他成了她唯一遮挡与护佑。

客栈里,唤作雅言的女子犹在昏睡。守在边上的虬面大汉正在与一个年老的大夫交谈。大夫说:“金线蛇虽细小,最是毒辣。得亏得你懂得用野棘果来解毒,不然,这姑娘性命不保!”“

“需得治几日方好?”

大夫摇头叹气,说:“此毒入体使人麻痹,先是肤皮继而五脏。野棘果虽可暂缓毒性,却无法拔除。要想痊愈非得雪山参果不可消融,只是这东西难得啊,只怕是…”

大汉一愣,不确定地问:“参果?你说的可是北海所产的丹珠?我从未听说过那东西能解蛇毒!”

“蛇毒各有不同,金线蛇毒令人麻痹直至五脏失力。参果生于苦寒之地,其质温润滋补,有清神解痹之神效。若煮汤给病人服用,三五日间就能大好了。只可惜呀,这东西稀贵得很,且是北海才有的。至了东临之地,有钱也没处买去。”

大夫静了一会儿,为难地说:“并非是我不肯尽力,实在是没有良药啊…当下,我只能先寻几味性近的药材配解毒剂来试试,但不敢保证这姑娘…”

大汉掏出一块银子来递给他,顺便帮他收拾药箱,笑眯眯地说:“没事没事,我知道你尽力了。多谢你了!”

大夫以为他是急傻了,推拒着:“这诊金还是不收了吧,不如你…”

“要收要收的,多谢了啊!”

他连推带拽地将老大夫送出门去,闭了门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拍自己的脑袋:“卢树凛啊卢树凛,解毒的良药就在包里背着,竟不会用!你还真是个笨蛋!之前埋怨自己耳根子软,听了家里傻娘们儿的话带雅言出来。现在雅言出了事,还不知要怎么交代!现在想想,真亏了那婆娘呢,要不是她包了一包丹珠,雅言就真惨喽!”

他忙不迭翻包袱找药,很快翻到一个贴着签子的纸包,眉花眼笑起来,嘴里忍不住嘀咕:“早知道多带些来了。殿下也是老粗,还是北海王呢,也没个生意头脑。丹珠在这里很金贵嘛,怎的没想过做这买卖?”

突然门开了,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透着戏谑:“北海王确是要有些生意头脑才好,只是贩丹珠的话,赚的钱还不够抹麻烦的。”

卢树凛有些尴尬地回头看着自家主子。他换了一身衣裳,仍是素白无花,却因素洁而显得整个人更是净秀优容,他正是北海的主人,北海王楚正越!

两个月前,楚正越带了少量亲随,离开藩地潜入东临境,准备会一会他素未谋面的十九叔——刚归藩不久的东临王楚灏。

楚灏是先帝最小的儿子,而楚正越的父亲楚湄是先帝第二子。论辈分,楚灏是叔叔;论年纪,楚灏还比楚正越小几岁;而论根基,楚灏刚归藩数月,藩臣所向不明,诸务亦是纷杂难清,而楚正越承先王基业,北海六郡,只识北海王而不识君。

如今诸王相峙情势不明,朝廷大有削藩之意。北海与东临相接,终究不可不防。

卢树凛嚼舌头居然让他给听到了,一张脸有些窘皱,配着那壮观的胡子格外诡异。他讪讪地托着纸包说:“大夫刚刚才走,他说…”

楚正越说:“我在外头碰上了。这倒省了事,你拿给店家煮汤来给雅言喝吧。”

卢树凛点点头,刚拿了东西要走。楚正越抄起茶壶倒水,随口唤他的字:“卓然,我明日去王府一趟,你留在这里陪雅言,顺便等长宁。”

卢树凛嘴比脑子快,脱口而出:“不成,殿下独自进王府,万一东临王对殿下不利该如何是好?”

楚正越淡淡道:“如今我们所踏的地方,寸寸皆是十九叔所有。既入了原都,何惧再入府?陪与不陪,没有分别。”

卢树凛一脸认真:“于殿下没有,于我有。雅言若情况好转,明日我与殿下同往。有什么事也当守在殿下的身侧。”

楚正越低声道:“雅言是女子,人生地不熟身边不能无人照应。况且你在外面,比与我一道进去的好。”

他见卢树凛还要说话,轻笑了,带出潜藏于深处的几分狂肆:“你放心,我借他胆子,他也绝不敢动我分毫。你安心就是,快去让店家煮汤吧,雅言耽搁不得。”

卢树凛了解他的脾气,没再多说什么,点点头离去了。楚正越端了茶杯,浅饮了一口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看着沉睡的雅言出神。

雅言姓沈,是卢树凛妻子沈雅佩的妹妹。沈雅言与楚正越同年,今年也是二十七岁,却还没有嫁人。她自十二三岁的时候被姐姐接来卢家,一直住到现在。

卢树凛是北海疆护总督,于楚正越幼年时又是传授他兵法和功夫的老师。楚正越早年时常出入卢家。卢树凛是个武夫,不是太过讲究男女大防,沈雅言与楚正越玩在一处,算是青梅竹马。

这次他本不欲带沈雅言出来,毕竟不是来玩的。但沈雅言的姐姐再三恳求,定要让沈雅言跟着,什么死活都不要紧这样的狠话都扔出来了。卢树凛也跟着相求,磨得他没有办法,直当带个女人掩人耳目,过境过关的时候方便些。

不想近了原都,沈雅言只洗个手的工夫,竟让蛇蹿出来咬了。还好有药可解,也算又长了见识,北地特产的丹珠,竟还能解蛇毒。

楚正越慢慢饮着茶,不知怎么的脑中显现出白天山中那个碧衫的女子影像来。衣服竟是窄袖开裾内衬长裤,倒像是呼沦人的打扮,长的却是中原人的模样。那匹矮马是西宁名种,最擅行崎路险径。若是马主,只怕绝非一般军将的家眷。

但真身份贵重,怎会孤身在山中?若是马奴,替主家遛马的,生得也太细致了些。况且明明亲睹了卢树凛拳力刚猛,寻常人早吓瘫了,她竟还能站在那巴拉巴拉解释一大堆,甚至还想牵着马过来凑着帮忙。不是没脑子的一根筋,便是有恃无恐了。

不管怎么想,总有悖处与之矛盾,究竟是什么人呢?

夜阑如水,天空繁星明明灭灭,与王府内的灯火交叠相映。

楚灏坐在临窗的榻上,瑞娘端了茶杯和一些点心往他边上递。他的眼却只看着对面台阶上的床帏内。冬英、夏兰、绿云、绿绮都围在叶凝欢的床边,递帕子的端水的有条不紊地忙碌。

叶凝欢让他给折腾病了,回来的路上就提不起劲头,撑到晚上头重脚轻,饭吃了一半直接溜到桌子底下去了。

府里的大夫常世友刚给她诊完脉,此时过药房去配药。楚灏方才一直守在边上,但叶凝欢恼羞成怒后老用歹毒的目光瞪他,弄得他也有些后悔,却也不大放心,遂跑到这里坐着。

瑞娘毕竟是将楚灏从小带大的保姆,二十多年朝夕相处,感情与旁人不同。楚灏晚饭都没吃,到底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