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姿袅动,步步生莲。自在角楼窗边看到园中那一抺影,他便知道,这正是他的契机。

他清楚一件事,朝廷欲借楚灏平北,纵然楚灏无力成事,也会很快借楚灏削减藩护。从楚灏开始,既而延至诸藩。他岂能就范?

既然楚灏有心推诿拖延,就别怪他剑走偏锋。

楚正越欣赏了一阵叶凝欢拔箭,清楚自己使了多少力道,十足把握她是拔不出的,便要看她窘迫看她慌张。明明这里是她的地盘,她却像是个误闯禁地的外来客。

见她默声努力,觉得格外有趣。当日匆匆一瞥,只觉她生得精致,今日容貌才算是瞧清楚了。腻腻软软,像是三月里的初萌的桃花,总带着缱绻。只不过,太温软轻柔的东西,终究是浸不进他的骨血。

一如难分不舍的爱,虽然瑰奇艳丽无比,终究失了真,不是人间的颜色。

楚正越欣赏够了,掸掸肩上的花屑,格外诚恳的态度:“既然不便过去帮你,不如叫人来吧。总不好一直这么站着?”

叶凝欢屡试无效,没再跟那支箭较劲,转了眼不看他,说:“不必唤人,你走了便是。”

楚正越偏不下这台阶:“冒撞在前,岂能弃之于后?”

明明看到她梳着髻,又穿行在这个地方。料定了她的身份,却一味装傻,想引了侍从婢女,掀了楚灏的脸皮?

再待下去,只怕不妙。

叶凝欢这几天因楚正越在,根本没出过内院的门。东临监行院在三天前得知北海王离了藩地,立时怀疑来了东临,韩东辉几次三番跑来寻事。北海的监行院形同虚设,没人敢拿楚正越怎么样。但东藩不同,这事可大可小,楚灏也不得不出去料理。

原本想着,楚正越没带两半人来,偌大王府里也不显山露水。韩东辉再怎么能闹腾,也不过是个臣下,没胆子真跑进来搜查验证。却没想到这成了楚正越的机会,生生将野撒到内宅来了。

说多错多,久留无益。叶凝欢心急如焚,只得行下策了,她反了足抵在树身上,借着蹬力猛地一扯。

箭仍是稳稳扎在树上,袖子却被撕下一大块来。不及肌骨现,叶凝欢右臂飞快地旋绕,宽袖碎帛便如有了生命,层层如花瓣飞卷,尽数遮掩。

叶凝欢本是舞者,技艺饱暖了她的血肉,亦充盈她的神魂,早与她生死相依。动作既突然又灵捷,更带出迷人的曼妙来。她一向如此,越是情急,姿态越是蘊足。极快的旋身借树挡住自己,小兔子般地就要逃。

楚正越微微牵了眉毛,眼里添了几分浓烈,笑意随之漾起,走得掉么?

叶凝欢凭着自身的敏感,只闻耳后风动,便知晓要坏事。一颗心突跳得快爆,却猛地转了身。他没料想她会突然转身,险险猛地停住步伐。鬓发只在他的眼底,趋近了,暗香若有似无,隐隐牵出一丝火光,暗焚着看不清。

叶凝欢仰起脸,不闪不避直对上他的眸:“是你给东临监行院放消息,让韩东辉三番四次来寻事!你倒是逮到了好机会,只是逼人莫太甚。若真闹大了,两败俱伤,你这一趟也只会白走。”

直接全摊开来,每一个字都戳到心肝,他有些始料未及。

叶凝欢盯着他的眸,逼迫自己镇定再镇定:“你的目的达到了。自是没人敢伤你,却是人人都想伤他。只不过,真翻扯了脸皮,还谈什么纵横交织?他若废了,你也别想高枕无忧!”

楚正越神情晦明不定,声音却带出几分悠扬:“你倒不是个绣花枕头。楚正遥的雅乐居真会培养人,可惜他没脑子,蓄了刀剑却拱手送人,反把自己了结。你的命好攀了棵大树,怕十九叔垮了没得福享吗?”

揭她的底,晒她的疮,知道她出身不好,字字戳进来。所见恶人不少,这般肆无忌惮的,他是头一个!

叶凝欢神情不改:“可不是,北海垮了你又哪来的福享?”

他微低了头,气势凛冽如北地苦寒的罡风,媚眼深处翻出点点腥残血色。宛如随时撕扑的猛兽,须臾可将她撕成碎片。

叶凝欢心里乱颤,偏梗直脖子,并不若他料的那般躲闪,反而晃了晃袖子,头更昂高了几分,随时准备一巴掌呼他脸上。

楚正越牵了笑意,露了原形,威胁得十足市井:“待楚灏回来,要他随我往鹤颈北围一道行猎。不然我就嚷出来,说你勾搭侄子不守妇道。”

肆无忌惮直呼叔叔的名讳,那表情可恶至极。他媚眼斜了斜:“反正你衣服也破了,往来全是你的侍婢,你想通信招惹男人,方便得很。”

叶凝欢吸了口气,冷冷道:“你外头借了东监行院来逼迫,里头又拿我的名节来要挟。我非答应你不可了!”

他随手在她发间摘了一支单钗,在指尖把玩:“三日为限,不然这就是偷情的铁证。”

楚正越闲庭信步,优哉哉地去了。临至桂树边,将箭随手拔出,动作很是飘逸。一如当初他用衣带将叶凝欢自石后卷出来,不费吹灰之力。

死浑蛋臭垃圾,好皮囊里面填的都是狗屎!跟他比起来,楚灏简直就是光明磊落极了。叶凝欢肚子里转的全是这些粗话,身子发虚软,强撑着待他身影瞧不见,这才晃了两晃一屁股坐在地上,脑仁疼得要命。

从饮绿轩荷花池转回去,途经流芳阁…不过也就百步之遥,谁承想能凭空让狗给咬了?谁又能想到,他会放箭钉她袖子,借此与她交涉?

什么地方可以窥探到这里?叶凝欢四下张望,爬屋顶不太可能,侍从又不是瞎的,况且楚灏这几天调了赵逢则来照应,怎么能由着一个大活人站在房顶上射箭?

从外院的地界直接飞箭过来就更不可能了,没什么箭能飞这么远…叶凝欢头痛至极,却也想不出所以然,缓了半天气,这才勉强撑起身。刚欲回去,看到冬英匆匆地寻了过来,出来久了,到底不放心地要来找。

见冬英小小的影子跑来,叶凝欢说不出该庆幸还是该恼火。恼火的是,若是她来早些,许楚正越未必敢放肆。庆幸的是,楚正越使的都不是正常手段,胆大妄为到了怪诞的地步,若真是撞上了,难保冬英的安全。

心情复杂,最后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怎的头发乱了,衣服也破了?”冬英忧写了满脸,忍不住要唠叨她几句,“要我说,不如别练了吧?抻筋拉骨的瞧着吓人。殿下不也总说,当个兴趣玩玩算了,老弄那么真干什么?”

叶凝欢烦得心都揉巴成一团,堆堵着全是撒不得的气。最近楚正越赖着不走,整日三请六宴十足热闹,也十足的烦人。楚灏陪着做戏,饶是闷死也得撑着。她不好四处闲逛,只在内里管些细琐杂事。每天看各库所册牌坐得筋皱,若在屋里抻拽,那几个总要劝阻,生怕她拉出伤痛来,由此才会跑到饮绿轩静静地躲个懒,也舒散舒散麻软的身子。哪知出了这样的事?

想着又有些疑神疑鬼起来,觉得这内宅里也不干净,只怕有人传递消息将她行踪报备出去,不然哪会让楚正越那小子逮个正着?

冬英见她神情不定,心下笃定她是方才跌了跤或是拉扯到了筋骨,当即急躁起来。一边沿着山廊往院里走一边说:“你且忍忍,一会儿咱们就找大夫瞧,以后求你老实些吧!咱们这里人少地方大,真有什么事可怎么好?”

冬英随口抱怨,却让叶凝欢心里跳了几跳。内宅数处院落园子,园丁花匠之类的都是按时料理不得过夜的。常住人口满打满算,连上杂役粗妇也不过四五十。像这种交接园径,常是整日阴森无人。她看着四周的环境,突然有种极致的生疏与畏惧。

格局,他们长居永安,实在吃了这格局的亏!

东临王府并非四方,选址地势加上东地建筑特点,整座王府更像被园林重重包裹,内外区域的分界很难做到前后鲜明。想在外围寻个地方窥伺,原来并不难。

“我好好的,你别瞎猜。一剑都捅不死的人,哪就这么娇贵了?”叶凝欢缓过气来,抽出手臂强撑了笑容,“你可别忘了,我这些年…”

“打住吧,还提!”冬英摆手不让她再翻旧账,不是忌惮什么。而是她一提,冬英总会想到许多惊魂时刻,很是烦恼。

叶凝欢识相地住了嘴,转而问:“殿下还没回来么?”

冬英摇头:“冯涛捎了话儿来,说殿下要和什么韩大人、吴大人,还有什么…反正一堆人去游湖,怕得晚些回来。还说让你多调些人巡一巡,赵逢则就守在外头,有事就叫他。”

楚灏倒是明白,可惜架不住房子盖成这个德行,让人钻了空子。赵逢则再有能耐,也不能跑到内宅来巡视呀!

叶凝欢叹了口气,原本是打算拖着,只消不吐话,楚正越也绝不可能放着北海的事务不理一直赖着。但现在,只怕是拖不得了。

福熙堂配楼烟霞楼上,楚正越倚在窗棂边饮酒。那张弓静静地靠在他的身侧,像是最忠贞的爱侣。他将酒饮尽,看着窗外的景。那天他就发现了,这烟霞楼真的很不错,从这里可以看到内园景一隅。

东临水沛,植物长得极好,秋末冬初的时节也花木繁盛,树影纷纷难窥得真。不过,于他而言足够了,捕到一点影踪,一箭足以追风。纵然他看不到准确的位置,也能精确地从风动影动之中精算出哪里能致命,哪里毫发无伤。

他和楚灏不同,没有大国宗的高手当师父。他的师父都是当兵的,北海的藩将,呼沦的敌将。不论友敌,全是师父。杀场征战是他的校验场。能活到今天,自然品学兼优。

卢树凛走了进来,眼睛睃到桌上扔着一只钗,虬面替他掩了几分喜色,问:“殿下这么快就得手了?”

那天楚正越突然说要打猎,弄得他一头雾水。现下才知,打的是东临王妃呢。楚灏为了娶这个女人,着实花了不少力气。想要楚灏就范,当然得拿他的软肋。

故意将消息放给监行院,那与楚灏不合的韩东辉必定要寻他的麻烦,楚灏为了封嘴只得多在外臣身上用心,也就保不得后院失火了。

楚正越不置可否:“我还没达到目的呢。”

卢树凛指指桌上的钗:“有了这个,还怕她不肯就范吗?”

东临王爱妻如命,枕头风一吹自然没有不成的事!

楚正越的目光仍盯着那片桂树林,仿佛香味仍未散去,轻声说:“那个女人,是那日险些被你拍死的那个。”

卢树凛愣了一愣,刺髯遍布的脸上带了点惊异:“不是吧?”

楚正越说:“现下想想,当时十九叔应该就在附近。还好留她一命,不然现在真要闹翻天呢!”

卢树凛干笑:“是啊,还好。”

楚正越牵起一点笑意:“不过她的胆子倒是一如既往,居然威胁我。”

那本是轻悦却刻意压低的声音盘桓在脑中不散。他逼于身前,她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却在他说出自己的要求之前,她先威胁了他!不得不说,这先机拿得太好!

卢树凛因他的话胡子更奓得张狂,褐色的脸上添了几分不可思议,半晌说:“她怎么敢?”

不怕下堂吗?不怕死吗?

“她清楚自己的价值,也猜到了我的底限。”楚正越心情很好,转身至了桌边,捡起那钗转了转,“到底还是不能把事情做绝!跟长宁说一声,别再露出更多痕迹,省得十九叔被麻烦找上身。反正我只给她三天的期限,料想也不会等太久。”

卢树凛胡子乱抖,猜不出她到底威胁了什么,但楚正越缓口的样子在他看来就是被胁迫了。忧主子所忧成了他的本能,咬了半天牙说了句粗话:“臭娘们儿,若她不能劝服东临王,必饶不了她!”

楚正越轻笑,抬头瞥了他一眼,岔了话题:“你不是要弄几块东花石蕊吗?十九叔昨儿给了几块,我也瞧不出好坏来。你挑去吧!”

这话成功让卢树凛忘记敢威胁殿下的臭娘们,卖力地替另一个娘们张罗起来:“雅言这几天身子也都好了,担心得不行。都是她爱这东西,我也不会挑。让她自己看吧。”

家里的婆娘因这事成天闹,也成了他的心病。这次才硬着头皮跟婆娘连成一气,非要带她来不可。

沈雅言会变成老姑娘,全是因眼前这个主子。偏偏这一位傻乎乎的一直不明白!

沈家是北海名门,前朝时便是北海沂府的望族。沈雅言的父亲沈庆蓄曾任过沂府郡守,后来因故调任南丘,举家才一起迁了过去。沈庆蓄在南丘没待几年就过世了,后来没多久沈雅言的母亲文氏也跟着过世。那时沈雅言不过八九岁,只得跟着长兄过活。

兄嫂只顾家门不思替她打算,她不到十三岁的时候,就要将她许给南丘路直做填房。那姓路的当时都三十多了,且是个贪利重权的小人。雅言性烈,得知之后宁死不从。到底媳妇是个善人,心疼这个妹妹,接来沂府一直住在他家。

沈雅言因此与楚正越相识,少女春心萌动又羞于启齿,只磨得日日憔悴。他这个当姐夫的看不出端倪,她姐姐却是知晓的。当时先王仍在,将正越交由他手上看护,媳妇遂动了心思想让他做媒。

卢树凛那时想着,楚正越虽是嫡出却非长子,将来北海王的位子也落不到他头上。况且沈家也是名门,沈雅言又是嫡出女儿,张个口也不怕不成事。

主意打得不错,但不及说,北海便风云色变。

披麻戴孝,灵前继位,楚正越成了北海的主。楚正越要守孝,婚事只能暂时放一放。一晃三年过去,没半点太平。先帝驾崩,举国大丧。新帝登基,上位的是北海的死敌。紧接着是北方呼沦趁新旧交替作乱,一战又是三年。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过去,雅言越来越大。媳妇本想劝雅言再觅良缘,怎奈这丫头心性与众人不同,到底是把自己蹉跎了。一想到这个,卢树凛也有些唏嘘,这心事埋了太久,一逮到机会总是要发作一下的。

卢树凛趁机又说:“我看这府里的奴才也不省事。有雅言在,也能照应得周全。我记得殿下最爱吃她做的银丝煨火舌。”

楚正越犹在想着别的事情,随口说:“都要走了,何必再折腾得她出来进去?在外面养着就是了。”

卢树凛暗叹了口气,殿下比他还老粗。到底不甘心,又说:“如今北地无战事,待东临王这厢的事了结,殿下也该想想自家的事了吧?”

楚正越诧异:“自家什么事?元枫、元栎那两兄弟最近老实,没闹出什么事来。”

楚元枫、楚元栎都是楚正越的侄儿,一直住在王府,外头疯传是他的儿子。不过卢树凛清楚得很,那两个都是楚正越的庶兄所出。关于这出,也是桩让人心寒的旧案,实在不愿多回顾。

这两孩子只差一年,大的十三,小的十二。猴淘一般的年纪,最恨的是合不来,一见就打,闹得不可开交。卢树凛一提家事,楚正越本能地就反应出两张毛猴般的淘脸来。

卢树凛又叹气了,决定还是不提了,当下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平安往返才是真的。

第五章 晶心

月上梢头,为畅景园的艳色蒙上淡淡霜光。桥头明珠叠耀,闪闪莹辉只在残荷间。已近了冬,可原都温暖,池中的荷竟是未凋尽。点点残红犹在,与水面河灯交相辉映。

楚灏与楚正越在园中六面吊角亭中饮酒,亭台扉门大敞,悬窗绕纱。清悦的歌声隐隐踏水而来,伴着夜凉很是浸人心脾。

楚正越知道楚灏刚回府不久,只是这么快邀他来这里闲叙,仍不免有些诧异。楚灏转动指间的冻蕉杯,内里酒尚温,带出阵阵醉人芬芳。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开门见山:“你既盛情,我当一游才算不负你心。这些时日,原都的事也料理了。想必你那里也长离不得,过几日便起行吧?”

楚正越指节发紧,险些将手中的杯子捏碎。震撼了,当真是震撼了!楚灏神色如常,从他心跳、呼吸,都半点分不出是伪装,他怎么忍得了?

突然格外好奇,叶凝欢在这么短的时间便与他交代了,这么短的时间便让他乖乖听命了?她怎么做到的?

楚灏若是真爱,绝难忍受。若只是宠,没必要妥协。不管怎么想,都觉得匪夷所思。是因监行院得了些许消息,他慌了神?不应该,当真如此。该拒绝得更彻底才是。

诚如叶凝欢所说,闹将起来撕破了脸皮,不过是两败俱伤而已。她指的并不仅仅是她的名节,同样也是东藩监行院。他在东临王府居留数日,一旦监行院拿到确实的证据,楚灏与皇帝之间的微妙平衡将被打破。到时楚灏固然陷入困境,他也未必能得到好处。

自然不希望是这样的结果,只是楚灏料定他不能放着北海的事情不管一直在这里住着,一味虚与委蛇不肯相商。耐心亦快到了头,既没结果那只好一拍两散。

亦如叶凝欢所说,自是人人不敢伤你,却是人人都想伤他。的确,这正是所持的资本。不然,又怎么敢来?

句句都戳中,点滴微妙她洞若观火,只是目的达到的太快太容易,难免心神不宁。真是气人,随随便便就将心神不宁抛还给了他!心里像是煎了油,滋啦滋啦地响,闹得他烦。

楚正越忍不住问道:“十九叔之前犹豫不定,如何改变了主意?”

楚灏执壶蓄满杯子,酒浆芳醇,却不及某人令他浓醉。

为什么改变了主意?只因她一句话。她说,生了死了我都跟你去,好生罩护着我吧!

楚正越在这里,监行院能知道一些消息也是他自己放出去的。他还有个叫郑伯年的手下在外头飘着,还有个女人一道跟着。只是楚正越不提,楚灏不好硬逼着人进来。冯涛找人暗盯了郑伯年几回都让他闪了,绝非等闲。

近来欢宴不绝,这叔侄的团聚,却是场耐心角逐。楚正越不能久离北海,而他忌惮监行院。各有各的焦灼,各有各的理由。只是再这样耗下去,终究是他吃亏。

小子偏颇执拗,虚耗终无益处,适时安抚也是必要之策。总是有许多顾虑,最大的是叶凝欢。他才刚归藩不久,她还未好好享受几日太平快慰。而最终让他下了这个决心的,却依旧是她。

如何才能好生罩护着她?许是他一辈子要究算的问题,却也让人觉得有意趣。

要给她一世的太平快慰,他就得在前头冲锋陷阵。非去不可!

楚灏微睨了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若无好猎,那破地方我可不稀罕。”

楚正越并未再追问下去,唇角噙笑,眼中却蒙了霜。心底突焚起一场大火,烧得血都沸腾,真的很想,再见她一面。

叶凝欢坐在镜前,看着镜中自己那微微有些苍白的面庞。白天发生的事,自然是不能告诉楚灏的。不过她很了解劝他的方法,道理他都清楚,只消让他心安。

趁他换衫的工夫,浅浅地说了几句。再拖下去,消息早晚要去朝廷,与其两头作难腹背受敌,倒不如先安了眼前这个的心。与楚正越相交,无异与虎谋皮。但人已经来了,一耗七八日,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样子,实在放诞张狂透骨。今日都将这下作手段使出来,再拖下去,难保那厮不会做出更失控的事。

最怕的并非是楚正越败坏她的名节,而是担心他哪日真跑到东临监行院司韩东辉的面前去。自伤以伤人,楚正越摆明了恃强凌弱,终究是耗他不起。

只是今日见了楚正越的真容,却让她想起当日他们初见的情景。流锦坡在原都以南,他们自北而来,如何会在南门外出现呢?哪有刻意绕到护营附近去的?难不成,入原都前还去了别的地方?

楚正越雄踞北海多年,而楚灏却是刚返东临不久。想必他之前不知深入东临多少回了。只是这次又特特绕到南边去做什么呢?

她犹在沉思,一双手臂自身后揽过她,温暖且安全。叶凝欢微倚了身子,脸颊蹭着楚灏的袍子,带了点夜露的潮,沾了些暗暗莲香。与酒的香气糅合在一起,闻到便要醉倒。

“想什么呢这样出神?”楚灏抱了她坐在妆凳上,抚她的头发随口又问,“时常戴的那支绞股簪子呢?”

对她上了心,自然东西也跟着沾了光。

叶凝欢歪着,神情是懒洋洋,心里腾起火。最不想瞒隐的就是他,臭狗屎非要挑战她的底限。她轻声说:“不知道丢哪儿了。反正不是那根檀心的,没什么要紧。”

最重要的那根儿还在,那就行了。

她顿了顿又问:“何时准备起程?”

楚灏兜紧她轻声道:“与我一起去吧?下月初三是你的生辰,二十六又是我的生辰。咱们一道在路上过,可好?”

她吸吸鼻子,点头:“最好不过!”

纵是他不提,她这回也想提的。与其独留府内夙夜忧心,不如结伴而行。他们皆是生在霜月,是寒风凛冽里循暖而飞的雁。

或险或死,只在一处。

她牵出笑意:“只当是出玩好了。那里近了卢松王的菀城,若有时间还能去买些酸杏脯。”

皇九子卢松王楚沛,封地位于东临与北海之间。楚灏得以归藩,楚沛功不可没。他的心腹云栖蓝,手下掌握影月门,更不乏顶尖高手。有他们相顾,总能好些。

楚灏明白她的意思:“嗯,明儿我捎信儿给九哥哥,着他派人相应。直接给你带好的,比外头买的强。”

叶凝欢重新窝进楚灏的怀里:“但愿他能见好就收,别再生出其他的歪点子。”

楚灏用力亲亲她的头顶,似是带了些昏昏欲睡的慵懒:“无事,我在呢!”

每每听到他这一句,她便安心。只消与他一起,她便安全。她半合了眼,也不再说话了。

灯影摇曳,轻纱漫舞。月洒流银,秋海棠盛放如张张笑颜,桂花的香芬弥漫。这一句而将她白天的惶惶不安皆散了去,只剩旖旎柔然。

楚灏以巡视郁林葛岩关为由,带着叶凝欢并校护数十人离开原都。北上要经星平、鹿煦两大重郡,免不了藩臣迎来送往。这一路走的较为缓慢,至郁林关城时,已是十二月初。

楚灏身边的赵逢则本就是郁林葛岩关的守将,虽已调任原都,却与昔日旧部甚笃。借了这个便宜,楚灏很容易出了关。

卢松王收到了楚灏的信,派了云栖蓝以及数名高手在关外山坳中相候。与来迎北海王的北藩亲随一齐护送,进入鹤颈北围的界地。

北地大雪纷飞,围场在险峰奇林之间。白雪皑皑,将那险刃深崖掩于素白之下。皓白琉璃世界,不染半点尘世烟嚣。

叶凝欢裹着厚厚的大氅,立在高台角亭上遥望不远处的北海青马关。与这里只由一条接峰索桥相连,下是万丈深渊。

飞雪连天,触目银妆。远远看去,青马关城像立于云中央,如仙境神府般缥缈。

沈雅言捧了个手炉送过来,说:“外头冷得很,王妃不如回暖阁里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