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但继续往前行进,而且连火把都没有点,摸黑前行。本来鲁一弃想掏出萤光石照些亮,被独眼制止了。鲁一弃此时才明白付立开问“黑乎乎怎么走?”真正的意思是什么,他们必须这样摸黑走。因为在黑暗中,谁都看不到谁,如果你点个光盏子,那么你就在明,而对手却在暗,你完全成了一个等待袭击的目标。

哈得兴走在第一个,看来这里的路径他真的挺熟的,摸黑走得也不比白天慢多少。

跟在他背后的是任火旺和白胖老女人,他们不用看路,只要盯住哈得兴黑乎乎的背影走就行。

走了一段路后,终于有一小片没有树木的空地,这里没有树冠的掩盖,多少可以透进点天光。漆黑一片的环境在这里终于变成了深灰的环境。

一走进这片空地,那老女人突然“咦!”了一声。

任火旺和瞎子都听见了,但是他们都没有问有什么事。任火旺知道这女人,她要有把握的事情一早就嚷嚷开了,只这样“咦”一下,说明她自己也不清楚怎么回事,问也白问。瞎子没问,是因为他觉得那老女人不会对他说实话,他只有打足精神,以便随时偷听老女人和任火旺的对话。

深灰很快就又变成漆黑,那样的空地在这老林子里真是不多。

“站住!别出声!”瞎子这样一声低喝差点没吓破大家的胆子,一个个都定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

于是大家都听到了,消失了的些怪声又重新出现了,就离着他们不远,在他们的左右都有,似乎和他们并列而行。

“快走!”哈得兴说完便加快了脚步。他这一走,后面的人便必须跟上,要不然一走散就很难寻找到。其他的人还好,那老女人和若大娘此时明显有些跟不上了,发出阵阵粗重的喘息。

天已经有些发白,他们终于走出林子,到了一个光秃的小山坡边。鲁一弃喘着气说道:“休息一下吧,这里好像还安全。”

这句话让大家迫不及待地停住脚步,老女人和若大娘更一下子跌倒在地。

喘了一会儿,老女人站起来就往旁边的林子走去。

“去哪里?”任火旺问了一声。

女人没有答话,一边摇摇摆摆地走着,一边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屁股。

“这老娘们儿,怎么那么多屎尿的事情,总有天让屎尿要了你的命。”任火旺嘟囔着。

老女人回来得很快,就像在林子的树后转了个圈就回来了。她还是那么摇摇晃晃地走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一点排泄放松后的舒服样。

离着大家还有几步,她突然站住,抬起手臂指向前方,眼睛定定的,好像中了邪一样。一道血线从她左胸下亮丽闪出,紧接着渲染成片,棉衣的兽皮毛边子上,鲜红的血珠如同草屋檐下滴挂的雨点,让她脚下的雪地瞬间艳红如春。

女人直直倒下,倒下后,指向前方的手臂依旧挺直着,只是变成竖在那里。她到死没说出一句话,如果让她再多说一句,不知道她会不会说“再有屎尿我憋着。”

瞎子、任火旺、哈得兴三个几乎一同蹦起,他们往前奔去。他们经过老女人身边时,女人还没有倒下。他们却都没有伸手扶女人一把,直往林子那里扑去。

瞎子是故意放慢身形等着另两个人,这些天的经历让他不敢托大,江湖越老胆越小,这话一点不错。三个人一同走进林子,可是刚迈入两步,他们又不约而同地停住脚步。看来他们就算三个人一起,也没有随意进出的把握。

“没有脚印!”哈得兴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稍带些颤动。没有脚印并不是什么脚印都没有,雪地上只有女人的脚印。可是女人不会自己杀死自己,难道杀她的人能踏雪无痕,不可能,那只是传说。

瞎子皱了下眉头用盲杖敲敲树干,任火旺立刻明白什么意思,回头在树干上踅摸起来。

“丈三有处擦痕,丈一有一点踏痕。”这是任火旺查看后得出的结果。

瞎子翻了一下白眼花,肯定地说道:“悬索凌空,飞身取命。再往前走,可以从前面的树上看出更多痕迹。”

“不要了吧,还是回去,大家在一块儿比较安全。”这话可以听出,哈得兴相比那两个人好像要害怕得多,不过他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三个人回来后,瞎子准确地走到老女人的尸身旁边,蹲下身来,伸手解开老女人的棉袄,然后小拇指、无名指两指挑开女人肥硕的乳房,食指、中指则往伤口处探去。

“刀口从左下方切入,斜向稍往上,破心脏和胸骨。是左手刀,由下往上的刀式。”瞎子一摸之下就得出这样的结论。

“你是说切入,而不是刺入?而且胸骨也切开?”任火旺惊疑地问道。

“是的,老贼瞎这点把握还是有点。”看来瞎子这些年在千尸坟里没有白住。

任火旺也低下头看了一下伤口,叹息一声说道:“刃如纸背如册尖如针,长不过两尺,宽过三寸。而且切骨成缝,切皮肉闭合,几十步以后才血脉喷张,冲破伤口而亡。这是把好刀,非常好的刀。”

于是在场好几个人不禁面容大变,的确,江湖上能让这关东奇工赞美的兵刃肯定是少见的好宝贝。

“这样的刀能光滑地切开金家寨栅栏的铁卡子吗?”独眼突然想到自己还有个疑问没有解决呢,便随口问了一句。

“行,肯定行!”

听了任火旺的回答,让鲁一弃像吃了蛆虫一样恶心。栅栏铁卡肯定不是铁匠搞的,很明显,铁匠没这样的刀,至少现在没瞧他带着。自己万分小心还是中了诱子,走错了一步,可是这诱子是谁给自己下的,为了什么?还有,那些飞矛和箭,好像目标都不是针对自己的,力量和准头也不大对,特别是付立开最后拦下的那支无羽哨尾箭,要不是箭的力道弱,那就是这付立开有非常过人之处,可是瞧柴头那样也不像啊。反正在金家寨那些攻击给自己的感觉倒像是故意将自己往那个缺口在赶,从这方面来说,也不能算自己走错了,而是没有办法给逼到这条道上的,对家这样做莫非就是要自己遇到若冰花这几个人?

鲁一弃审视一下所有的人。独眼,和自己一起搏命逃出,为自己可以牺牲自己,应该没问题。瞎子,虽然和独眼有些过节,行动有些怪异,可也应该能相信,毕竟他曾经可以为自家几个人踏太湖石而死。

然后就是两天前遇到的这几个人。

任火旺,据他自己说和自己老爹是朋友,也曾受鲁家托付大事,应该可以相信。但他这两天的行动多少有点怪异。

付立开,一个应该是般门弟子而自己却说不知道的人,他倒是有些难以琢磨,很难讲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身上具备许多市井无赖的胆小好色和小商人的贪婪狡狯是可以肯定的,不过这样一个人能遵守诺言和自己去干这件可能会丢命的事确是不大容易,除非他有其他目的。

哈得兴,如果排除他是付立开的活计这一点,那他似乎应该没什么问题。其实就算他是个可疑人的伙计也说明不了问题,用一些厚道憨愚的人作为自身掩护,是江湖上常用的伎俩。尤其是他大哥还为救自己而死,临死的嘱托又是那么坦然真切。

若冰花若大娘,本来听了她的事,就觉得她是个奇女子。可是她这趟交易一定要跟着自己同行到底是为了什么?而且她是唯一个和大家不是一路人的人,也没有任何东西和人可证实她和对家也不是一路人。

“若老板,你的人已经死了,你吩咐下,我们帮手把这尸身给入土了。”鲁一弃知道就算若大娘不说,任火旺也会把这老女人的尸身给处理好,他只是想看看这女人的反应。

“她不是我的人,我管不着。”若大娘的话让鲁一弃一下子就愣住了。

“她本来住在金家寨不远,经常来寨子里卖些脂粉物件的,那天后半夜才来寨子里租了间屋子住。”

“她是我的人,是我让她去金家寨的。”说话的是任火旺,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中有一丝悲痛转瞬而过,“金家寨是我们必经的一个落脚点,不管是准备吃的还是找消息,都必须到那里。我怕对家早有埋伏,就让我的这个老拼铺(姘头的意思)先去寨子里探听一下,因为这种季节只有女人在寨子里不会让人起疑。”

鲁一弃的脑子里在飞快地转动着:任火旺的人也为此行而死,而且他的解释正好说明了他那天夜里为什么突然不见,随后又满头大汗出现。为什么到金家寨寨门前止步不前,直到见到老女人后才欢然而入。任火旺的疑点都没了,那么最可疑的就是付立开和若大娘了。 第三卷 断凌碎雾 第十四章 霍然觉

独眼从任火旺的箩筐中找了两把没完全打制好的镐子和铲子,很快就在土石混杂的地面上挖出一个浅浅的凹坑,这种地界中石块、树根太多,能挖出这样一个坑已经很不容易了。

埋好老女人,天已经大亮了。任火旺最后又给捧了把土,狠声说道:“你也算好,我们这几个要死了,还不知道有没有这样个坑埋身子。不过我给你留句话,要让我寻到杀你的人,他肯定没有埋身的地方。”

在场的人都听见任火旺说最后那句话时,牙关间发出“嘎嘣嘎嘣”的咬嚼声响。

鲁一弃这些人往后一路再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和意外,但是在鲁一弃敏锐的感觉中,他始终觉得他们并不孤独,有太多人坠在他们背后,不,应该说有太多有生命特征的东西一直坠在他们背后。

到了天打晌,他们也没有走出多远的路,因为鲁一弃行进中不断提出休息。这是有意在拖延时间,他必须在找到宝地之前破解心中的迷团。要不然自己被利用了还是其次,天宝失落他人之手就后悔莫及了。

哈得兴告诉鲁一弃,距离他说的那个地界已经不远了,不知道他对鲁一弃说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让鲁一弃速度快点。应该不是吧,就他脑中的那根憨经不可能懂这样拐弯抹角的暗示,除非是谁在教他。

鲁一弃没有作声,也看不出他脸上的神情代表着什么。

其实就算哈得兴不说,鲁一弃也意识到了,山谷小道的两边已经连续出现了两根黑黝黝的木柱,这木柱看得出年代已经很久远,上面还有些模糊的刻绘纹路,这有些像古老氏族祭祀的图腾。而且鲁一弃身体和心理的感觉也已经悄然告诉他,前方不远处气息万变,那种气息形态是复杂的,有吉瑞的,也有凶险的,更有无法测觉的。

的确离得不远了,不管前方是不是藏金宝的暗构,至少可以肯定,那里是个充满神奇的地方。于是鲁一弃再次果断地提出休息,顺便填饱一下肚子。因为他不知道带着那么多的迷团冒然开启暗构,带来的将是怎样一个后果。

干粮真的不多,大家除分到一小块面饼外,就只能吃哈得兴找来的干果。

用这样的东西充饥,别人还受得了,他们大多在江湖上过过吞冰嚼雪吃树皮的日子,包括若大娘也一样吃过这样的苦。

只有鲁一弃和付立开没过过这样的日子,但是鲁一弃是不会说什么的,这样的情况只是让他觉得大家是在跟着自己受苦,他的心中很是内疚。

付立开却自言自语地在骂娘:“妈妈的,要早知道这样,我赶一群羊上山。妈妈的,嘴里淡得都想咬自己肉。”

听着柴头嘴里骂骂咧咧,若大娘不由噗哧一笑:“你们这些男人,怎么一天到晚都骂娘。那个给我留下路径图的参客也是,临死都‘妈妈的,宝贝!妈妈的,宝贝!’骂着,也不知道是要宝贝还是恨宝贝。”

“妈妈的,宝贝!妈妈的,宝贝?”鲁一弃在重复着。

突然鲁一弃扔掉手中干果,站起身来到若大娘面前,一把拽捏住女人的手臂,声音异常平静地说道:“若老板,带我们回到你知道的路径上。”

虽然鲁一弃声音很平静,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但若大娘还是感到害怕,因为鲁一弃攥住自己手臂的手很用力,紧紧的,紧得有些颤抖。于是害怕的女人声音也有些颤抖:“我不知道、现在怎么带、你们去,只知道、从这里到、到那路上去,要先到、红杉古道、然后再找暗藏路径的入口。”

女人没有说谎,她不是钻林子的行家,又在黑夜的林子里走了好久。到了这地方她连方向都搞不清楚。

“不远,从这里过半坡,从黑瞎子沟穿过去,再翻过红杉岭就是红杉古道的头子了。”付立开说话的神态显得有些兴奋,不知道是不是帮着女人出主意也可以给他带来快感。

“那我们上路,现在就走,去红杉古道!”鲁一弃顿了一下,“前方哈兄弟说的那个地方肯定是个有宝有珍的地方,但绝不是我们要找的地方。以后闲着无事,那地方倒是可以探一探。”

鲁一弃说话的气度真的有大家风范,让人无法表现出一点不同意的意愿。当然,一弃没有忘了安慰一下惊愕在那里的哈得兴,同时也是给大家一个改变目的地的理由。

柴头突然变得很积极,抢在前面领路。

哈得兴虽然有些沮丧,但是他没有表现出太大的不情愿。他由领头变作了断后,仍然没有忘记砍根大树杈扫平大家的脚印。

任火旺突然蹲下身来,脱下棉鞋倒了倒落进去的杂物。哈得兴拿着树枝站在他身旁,一直等任火旺起身往前走了,他才仔细地扫平所有痕迹,继续往前行进。任火旺回头看了看那扫平痕迹的树杈,微微皱了下眉头。

红杉古道是离得不远,但是想到达那里也真的不是很容易,并没有像付立开嘴里说叨的那样轻松。不只是道路艰险,还因为他们在这路上遇到了些人,一些他们似曾相识的人。

没走出半坡,独眼就发现周围的土石有动过的痕迹。

付立开也发现树干朝风面的积雪掉落的有许多。他握紧大锯,同时从背着的褡裢里掏出一件东西。鲁一弃在他后面看得清楚,那是把锉刀,三角槽口的锉刀。这是木工修整锯齿用的锉刀,只是一般木匠用的没有柴头手中的那样尖锐。鲁一弃寻思着,那天柴头从小镇浓烟中带大家出来时,用来敲击锯条发出声响的大概就是这锉刀。

发现异象的还有鲁一弃,他感觉出异常气息的存在,但这气息却不是他以前碰到的那种杀气和血气。这气息中反倒有些慌乱和不知所措,而且他还在怀疑自己的感觉有没有欺骗他,感觉出气息的地方他仔细观望了一下,都是平坦雪地和树干树冠,根本没有人和其他物件的存在。

“当心!”最先发现那些人的倒是瞎子,他左手将鲁一弃轻轻推向独眼那里,右手盲杖抖动,往路边的一个雪窝中刺去。

一股血泉顺着盲杖从雪堆中喷出。瞎子抖手想往回拔出盲杖,一时竟没能拔出。于是他手中力量猛加,“嗨!”一声发力,盲杖终于应声而出,但是杖头上却还挂着一个巨大的白色雪团。白色中已经飘红,在四处翻飞的积雪中显得艳丽刺目。

盲杖刺穿雪堆中白衣人的左肋,那人一手抓住盲杖死死不放,另一只手紧握着把窄长的尖刀,手臂直伸,直指瞎子。

那刀短了些,够不着瞎子,于是那流血的雪团突然发一声大喊,勇猛地往前冲过来。盲杖在继续刺入,不是瞎子要继续刺入,瞎子知道,已经刺穿的盲杖继续刺入没有更多意义,最多是让伤口稍稍变大更疼而已,他想做的是抽回盲杖再继续第二刺。但是那白色的雪团死都不放手,并且突然出了这样一招,让瞎子有些始料不及。

瞎子往后退步,这应该是应付这种不要命最好的招式。老贼王的反应快,动作更快,可是他眼睛看不见,他不知道周围的环境,耳朵可以听见活动的物体,却听不出耸立的大树在哪里。他的后背一下子撞上棵大树干,没了退路。

刀尖离着瞎子面门还有不到两寸,已经躲无可躲的时候,白色的雪团突然倒翻跌出。这是因为任火旺从旁边一大锤横砸在那身影雪团的面门上。

瞎子抽出了挂满鲜血的盲杖,靠着树干深喘一口气,打了个寒战。

付立开也和人对上了手,刀手是从一棵大树上滑落下来的,身上衣着也是累赘得很,颜色有绿有白有褐,藏在积雪的树端很难被发现。但是累赘的装束并不影响他的行动,柴头没等他落地,就对着那人连推出两锯,竟然都被那刀手躲过。

刀手离得柴头近了,便从树上扑纵下来,身体展开,柴头就在这扑击的中心。距离已经很近,柴头要不是蹲下,刀手就已经能碰到头部。而且这么近的距离竟然还没能看出刀手的兵刃在哪里。

蹲下的柴头缩作了一团,展开的刀手将他罩盖住了。谁都来不及援手,因为跟在付立开背后的是反应最慢的若大娘和鲁一弃。这样一个交手的间隙只够鲁一弃把若大娘往身后拉一把,同时拔出腰间的驳壳枪。

惨叫之后,将柴头罩住的刀手重新跳起,但他没有站住,而是直接摔在地面,胸口出现了一个三角形的洞眼,就如同鲜血的喷泉。

付立开打了个滚儿站了起来,这样可以躲开刀手喷洒出的血雨。大家都能看清,他手中大锯的锯齿卡挂住一把短而窄的尖刀,他左手拿的三角槽锉的锉尖滴挂着鲜红血珠。但是大家却看不清柴头的眼中是什么眼光,脸上是什么表情。他那张不自然的脸这一刻让人更加难以捉摸。

山林中传来一声沉闷的啸声,仿佛让山林抖了三抖。

瞎子和任火旺迈步往啸声传来的地方冲去。

“不要去!”鲁一弃并不响亮的一声喝叫竟然让两个久闯江湖的高手嘎然止步。

两个刀手被杀之后,鲁一弃感觉到林子中有茫茫的杀气突然一盛,紧接着又都隐伏下去。这一瞬间的气息升腾让他知道这里的暗伏分布很广,点也密,但是没有规律阵形。

一弃很奇怪这场厮杀对方并没有主动发起袭击。也许对家在此处的埋伏不是要对付自己这些人?的确,自己刚刚才改变主意换了路线,对家不可能知道,从他们来不及掩盖的种种痕迹,说明他们的隐蔽很仓促。他们所表现出的目的好像就是要避开自己。

“继续走!不要理会他们!”鲁一弃的声音依旧不高,但有些人觉得声音在林子里久久回荡,这让好多刚才试图袭杀而出的高手心中暗暗庆幸。

他们走得很快,哈得兴也不扫脚印了,扫也多余,对家都和自己这些人动手了,扫掉脚印又能掩盖些什么呢?

“这些人的功夫很怪异,好像比小镇上的那些刀手还厉害!”任火旺说这话时的声音很高,他是想给瞎子一点安慰,同时也希望有知道这种怪异打扮杀手的人给自己说道说道。

“像东瀛忍术。”独眼的话很少,见识倒是不少。

“不是,忍术其实是中国唐朝时的一种特别功夫,后来被带到东瀛,发展成现在那样的忍术,不过他们的招式确实不是忍术。”瞎子对自己的判断很自信,因为他当年帮甘肃菩心寺和尚盗抢宋版《百义律规》时,曾经和东瀛忍者交过手。但他也确实不知道刚才那些人使的是什么招式。

“唐朝时的‘惑神术’,到东瀛发展出忍术,而在明朝时,被明厂卫高手发展成‘障目袭杀式’,刚才那些应该是这种功夫。”说这话的是付立开,他说这话时没有回头,所以没人能看到他的表情。

没人再说话,只有沙沙的脚步声。但是沙沙的脚步声一样可以掩盖掉其他一些声响。就像一些人的话语和行为可以掩盖这个人真实的一面。

鲁一弃觉得自己又疏忽了些什么,他的心中又莫名地想到“铺石”一工中的“对巧”之技:先寻缺,再定矩,然后方可对巧。

黑瞎子是关东人对黑熊的一种叫法,但这黑瞎子沟却好像不是代表的这个意思,因为这种地方就算是黑熊,也不会愿意久呆。

如果只是从字面上理解,这黑瞎子倒很是名符其实。一个是因为沟很深窄,两边坡上林木茂密,树冠交织在一起,遮天蔽日,再加上现在积雪掩盖了树枝缝隙,难见到一点天光,进了沟就如同进了一个巨大暗道。沟下面是低矮杂木丛生,沟壑交叉纵横,多少分支环道纠匝,难辨方向。人们进了黑瞎子沟,就像到了黑夜,就像变成了瞎子,这大概就是此处地名的真实含义。

据说这山沟里最多的除了掉落的枯枝烂叶外,就是尸骨,有人的,也有各种动物的。既然有这样多的尸骨,那么这沟子的黑暗中,不知道是否还会隐藏有其他什么东西。

黑瞎子沟里的情况是付立开告诉鲁一弃的。所以刚进到沟里,鲁一弃就吩咐哈得兴继续将背后的脚印扫平,他希望能利用这黑暗的并且像迷宫的黑瞎子沟,甩开他感觉中一直坠在背后的人。

一行人在暗沟中摸索着前进。领路的付立开非常谨慎,每到岔口都仔细辨认,摸索具有特征的标志记号,完全确定后才继续前行。

前进的速度虽然不快,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跟在鲁一弃后面的独眼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一直落后到哈得兴的身边,而且还时不时地掉东西,寻东西,拔鞋子,理绑腿,搞得最后面扫平脚印的哈得兴很不耐烦,一个劲儿地催他。

独眼不爱说话,所以他根本没有理会哈得兴,只管做自己的事。他是在做鲁一弃要他做的事。鲁一弃知道他的特长,就是能在黑暗中视物。鲁一弃要他在后面观察一下背后有没有人追来,同时也可以注意一下他们这些人当中有谁不太正常。一般站在最后面,能够比较清楚地看到前面所有的人,也容易将他们相互比较。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没人知道独眼是夜眼,除了瞎子。

付立开好像没什么不正常,要是有的话就是他此时的认真和谨慎与他那德性和那张扭曲的脸很不相称。

若大娘也没什么异样,只是会时不时地摸摸自己的屁股,独眼不用细看就知道,她摸的是那张皮子,却不知道“只手派”标志的这张皮子对她意味着什么。

瞎子还是那样,虽然最近这些日子他多少有些乖戾,但是却比刚出北平的时候好多了,而且也没有什么威胁。但有个疑问一直萦绕在独眼心中,就是他们逃出小镇那天夜里,瞎子夜里突然出去,独眼便偷偷跟在后面,却最终没有跟上。但独眼发现了一件事,瞎子在黑夜的树林中能迅捷地将自己甩掉,这本身就很不正常,而他在林子里所走的脚印每步都准确地在树木之间的空隙,没有一个脚步是瞬间强行调整过的,而且脚步前后也没有一个盲杖点。所以他循着瞎子的脚印回到营地,一路始终低着头观察思考那些脚印,样子奇怪的他还差点成了鲁一弃射击的对象。这林子里到底有什么在指引瞎子行动?

任火旺是个江湖上早有名头的人,独眼很早之前就知道这个关东铁工奇匠。虽然他为这趟大事牺牲了个女人,可是他好像并没有表现出多少伤心。而且他说那夜从夜宿点出去是找那个老女人让她先打个头站,可是自己进沟前找机会偷偷问了一下若大娘,才知道那老女人住的地方离夜宿点很远,不可能那么快就走个来回。这铁匠到底还隐瞒着些什么?

刚才独眼借个陪同鲁一弃解手的机会将瞎子的事和任火旺的事告诉了鲁一弃,鲁一弃这才让他找借口落到后面再注意一下这些人。

剩下一个就是在旁边催着自己的这个哈得兴,这个傻小子应该没什么问题,他大哥为救鲁一弃而死,他原来领的路径也正确,只是那地界不是这趟要找的正点儿。

走了一会儿,独眼重新赶上了鲁一弃,并且扶着鲁一弃的胳膊往前走。其实这样一个动作让鲁一弃一边的肩膀头子耸起来,可以稍微遮掩一下鲁一弃的耳朵和自己说话的嘴:“还好,就炉挑子漏点灰。都让小哈扫了。”

要发现这些炉灰很不容易,因为铁匠的挑子底基本都拖挂在积雪面上,很难注意到移动的担子下悄然地就落下些比雪还轻的灰白色炉灰。独眼简短地说出这些话时却很轻松,也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不想让鲁一弃太担心,再说那些炉灰也真的让哈得兴扫得不留一点痕迹。

鲁一弃脑子里“轰”地一下,在洋学堂的物理课上他学过,炉灰就算完全冷却了,它与冰雪的差异还是会很快在平整的雪面和冰面上留下痕迹。而且鲁一弃还记得,明代秘本《辨迹觅踪百策汇本》中对此也有记载,那是本公门中人传习办案的不传秘本,其中就有一个“扮厨雪地寻匪”的案例,那公门高手就是在雪地中撒炉灰指引捕快追杀恶匪的。

鲁一弃突然间找到自己思维中的一个缺儿,是的,他疏忽了一件事情,任火旺是个有名头的江湖人,可是知道他名头的独眼、瞎子之前都没有见过他。而付立开和哈氏兄弟虽然认识他,却不知道他的名头,只晓得他是个铁匠。也就是说和他们同行的这个铁匠是不是江湖上那个真正的关外奇工,这里没人知道,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

但是现在自己也没有任何证据来证实任火旺的真假,至于那掉落的炉灰,也是刚刚发现,前面的路径不知道他有没有同样撒下炉灰,也许这只是个偶然也说不定。

“再瞅准点,看他是不是继续下路引子。”鲁一弃小声对独眼说。这样低的说话声应该只有独眼能够听见,如果有例外的话,最多瞎子也可以听见。这一点鲁一弃不是没有想到,刚才独眼对他说话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了,但是没有办法避开瞎子灵敏的听觉就索性不避了,让他听到也好,鲁一弃心里其实还是非常不相信夏叔有什么问题。所以他想让瞎子听见,可以帮自己提防着些,如果真是瞎子有什么问题,这话对他也是个震慑和逼迫,说不定就将他本来面目给诱出来。

独眼又坠到了后面。

黑瞎子沟真的像个天然的巨大坎面,这里应该是个最佳的偷袭场所,就算不用人坎偷袭,就在这里布上几道死、活扣子,也可以让这些在墨黑的沟子里摸索的人全军覆没。

一弃心里已经开始后悔了,他越走越提心吊胆。特别是独眼发现任火旺在落炉灰下路引以后,他觉得自己同意闯这沟子有些欠考虑了。

付立开带路真的很认真,可能是要保证走的是穿过这黑瞎子沟最直接的途径。在一个三条沟交叉的沟道口,他仔细辨认并确定好发向后,很欣然地对后面的人喊了一句“快到头了!”

这句话喊的声音显得高了些,这句话的内容也好像不是太吉利。随着这句话的喊声落下,黑暗中一个不太明亮的光芒跳耀了几下亮起。并晃悠悠地往鲁一弃他们的头顶处飘过来,惨白的光亮把这几个人的脸庞照映得同样惨白。

“招魂灯”,这灯鲁一弃他们几个都认识,那是人死以后,家里人在还魂日用来招引魂魄回家的,说白了也就是一种简单的“孔明灯”,点燃后可以飘起在空中。

这暗道般的山沟子里突然出现这样的“招魂灯”?这是要招谁的魂?这样一个暗无天日的黑沟子里会有什么样的魂魄在游荡?

不管有没有游荡的魂魄,却肯定有人。鲁一弃知道,除了自己这几个人,前面肯定还有人。这“招魂灯”是有人点亮放出,“招魂灯”往他们这边飘来,要么是为了看清他们,要么就是用来指引什么攻击他们。

鲁一弃没等几个念头在自己脑中都转一遍,就甩手一枪,打灭了那盏“招魂灯”。

是的,他瞬间意识到所有的念头围绕的都是一个中心,危险!

可是已经晚了,一种声音很奇怪的笛声响起,笛声很单调,一长三短,应该是某种信号,一种命令的信号。

笛声一直在继续,反复着这一长三短的信号。随着这信号,周围的杂木丛中响起“沙啦啦”的响声,木丛的数叶卷起一道黑线,如同波浪般往鲁一弃他们这里合围过来。

“啊!是什么?!”“啊!快逃!”“啊!啊!” 第三卷 断凌碎雾 第十五章 异兽缠

黑沟飘招魂,遂引怪兽来。

脱困坎又至,木石覆顶盖。

奈何仙方士,破其如尘埃。

行走无回首,哪怕杀气在。

方知英豪举,气压万千材。

那些怪异的东西是突然从杂木丛中窜出来的,大片的黑影动作极其迅捷,攻击极其凶狠,不管不顾地扑将过来。

鲁一弃不敢开枪,在这样的黑暗中很容易伤到自己人,所以他用了最简便有效的应对办法,就地趴下,并且顺手将身前的若大娘一起拉了趴下。

其他的人不会采用这样的招数,瞎子听风辨音,手中盲杖一横,挡住两个黑影,侧身又让过两个黑影,可是肩头还是被尖利的物件划过,随着衣布的爆裂声,瞎子感觉到一股暖流从肩头涌出。

独眼要好些,他张开雨金刚舞动成团,护住自己身体。可就是这样快速的舞动,也没有完全挡住攻击,他后背衣服也被尖锐的物件刺破,幸好他里面有牛皮背心,要不然也不知道自己会伤成什么样子。

任火旺将扁担舞动成花,击撞出好几个身影,自己倒没受到什么伤害,只是那些怪物的扑击力量很大,让他脚步跌扑踉跄。

付立开对周围环境最熟悉,声音刚起,他就已经背靠一块岩石,黑影袭来,他舞动大锯,只需要应付面前的黑影,这就容易多了,所以也没被伤着。

只有哈得兴发出一声喊后就没再有什么动静,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了。

那群黑影的扑击是一带而过的,什么意思,就是扑纵的过程中顺带攻击,不管伤没伤到人,它们不会停住身形,继续朝前没入树丛。黑影扑过,那笛声便嘎然而止。

一轮攻击过后,被袭的几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他们没人遇到过这样的突袭。首先没谁知道来的是什么东西,就连独眼都看不见,因为那些东西在树丛中穿行,出来后也是一闪而过,其次攻击的招数也是十分的怪异,完全是不顾自己的招式,而且那些黑影好像还不怕挨打,瞎子、任火旺、付立开他们击出的黑影连个磕巴都不打,动作就如同它们刚扑出时一样自然,如同鬼魅般地消失在树丛中。

这样的袭击不由让人脊背一阵阵发寒,真恨不得拔腿快逃。

但没有一个人奔逃,他们都是老江湖,他们知道自己跑不过那些东西,就算跑得过,不清楚这里的地形和路径,也和自己找死没什么区别。他们现在最好是聚在一起相互照应,这样才能避免腹背受敌。

终于有人说话了,是鲁一弃,他趴在地上,右手握着驳壳枪,左手按住若大娘,紧张而急促地呼唤着其他人的名字。

没有人答应他,只有离他最近的一个人用温软的绵手捂住他的嘴,并且呵着湿湿的气息在他耳边痒痒地悄声说道:“不要出声!”

离他最近的是压在他身下的若大娘。这女人让鲁一弃的脸很发烧。刚开始发烧是由于自己对江湖上的一套真的很无知,现在这情形下唤人,不止是暴露形迹,简直就是在丢弃性命。紧接着鲁一弃发现自己的左手按在女人胸前一团软肉上,自己的下颚压在女人胸前的另一团软肉上,于是他的脸烧得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