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浆在继续往上翻涌,而在裂口对面,女人还在哈得兴的手中;瞎子和独眼还继续与哈得兴僵持着。

鲁一弃瞄了一眼对面便坚定地说了句:“走!想法子到对面去。”

地裂的口子很长,又是将山体劈开,所以沿着裂缝边沿寻找过去的路径是不可取的,再说那边沿也没有人可以走的路。鲁一弃他们是重新回到前面的石室,在那里他们发现了碎裂倒塌的石壁背后有通道。

不知道这通道都是通向哪里的,也不知道这通道当年是派什么用场的。可以知道的是这里面很黑,很潮湿,石壁上都积聚着厚厚的淤泥。从洞形来看,这洞道修筑得很粗糙,洞壁高低不平,洞径大小不一。给人感觉是修造这里暗构时先行开凿的用来运送材料和运出石块杂物的副洞。

鲁一弃取出萤光石走在最前面,脚步是快速焦急的。

铁匠和柴头虽然都是老江湖,知道这样的行进速度和方法都不安全,但是他们也都没有阻止,只是紧跟其后,严密地注意着前方,以防意外发生。

粗糙的石洞有不明显的弧度和坡度,但他们三个都发现到了。这里地势是以一个绕形的大弯持续往上。这个洞道行走了好久都没有走到头,倒是在一侧的洞壁上发现了一个裂开的口子,这肯定是在地震中被震破的。

口子里面连接着一个砖砌的甬道,四棱四方,整整齐齐。如此的甬道让他们三个感觉是回到正道上了,忙不迭地从口子钻到甬道中。

正路更容易找到出去的坎口,正路却也会有暗藏的坎扣。幸亏是大多的坎扣在刚才的大震和地裂中丧失了应有的功能,幸亏这里尚能动作的坎面都是鲁家正宗的技法和手段,破解他们对于鲁一弃、柴头来说基本都是举手之劳。

甬道中有许多岔道,在三个人仔细的辨别和试走以后发现,是鲁家技法中的“散枝博古格”,于是他们越走越有信心,越走越看到希望。

但是当再次拐过一个直角弯后,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一番情形让他们着实地害怕了、畏惧了。

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扣,一个功力高强的“十六锋刀人”。刀人一只手扶着墙壁,另一只手揪扯着胸口,低头剧烈咳嗽着。地上插着一枚刀片,那是“十六锋刀人”暗藏在口中的第十五把刀。可是本来以取命和保命为全部生命意义的刀人,现在已经顾不上这些取命和保命的秘密武器了,只是撕心裂肺地干咳着。这种咳法连旁边看的人都替他在用力。

刀人咳得很热,他的背心热得冒出了白白的热气,刀人肯定是热咳,他咳出的气息中竟然带着点点火星。

好不容易,刀人咳出了一些黑糊糊的东西。鲁一弃他们三个仔细一看,自己差点没有呕吐出来。那都是些灰黑的内脏碎块。当那些碎块堆成堆的时候,刀人已经跪跌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只有半张着的嘴巴里还在往外冒着青烟。

鲁一弃他们强忍住恶心,向前迈步,准备绕过刀人继续往前。突然瞧见那已然不动的刀人口中溜出一朵火苗,扁扁的火苗。

“那是什么?!”柴头惊恐地问道。

“火尸蟛!是火尸蟛!!”铁匠更为惊恐地叫道,边说边往后退着步。

鲁一弃很快就在脑海中找到录有这样名称的典籍。东晋人程棱镔,后人也有称之为程开土的,为开山挖土之始祖,著有《见方动水土》和《地中异录》。在《地中异录》里有记载:叠尸之地,开土见虫。形如扁蟛,壳身蕴火。循缝而行,来去无迹。破皮而入,中者皆焚。这就是说的火尸蟛。这火尸蟛只是俗称,书上常见的名字为火龙虫,也有叫火土龙、食火土龙的。(后来在世界各地火山爆发的现场也见到这样的虫子,他们可以在溶浆刚凝结的外壳上快速蹑足而行。只是不会像书中笔者所说的钻入人体。)

那火尸蟛掉落在地,转了个圈,好像是在辨别方向,随后就往墙脚快速爬去,从根本看不到什么缝隙的墙脚处钻了进去。

三个人重重地舒了口气,幸亏只有这样一只火尸蟛,幸亏这只火尸蟛已经从这人扣身体中吸饱了精血,要不然三个人中必定会有一个成为它的牺牲品。但这只火尸蟛也像一个警告,警告他们这里的情况变得更加复杂了,危险是多重的。就算能躲过地震和火山爆发,大自然的其他杀扣依旧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不会放过他们的何止是大自然,当柴头开启一扇砖壁形的暗门时,鲁一弃的心中莫名地涌起一股烦躁和心乱。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此时也无法感觉出这种心境是因何而起。自从由裂缝口被铁匠他们拉上来后,蓦然回首所见到的情形让他的心绪就再未宁静过,更无法回到自然忘我的状态。

感觉不到的东西总是会突然间见到。随着暗门的打开,随着柴头极度惊惧地一声“啊!”的长音发出,一群血肉模糊、支离破碎甚至有些已经是白骨骷髅的尸体朝他们扑了过来。

“鬼!鬼来了!快逃啊!”柴头好不容易才将单一的“啊!”字改换成能够表达出意思的语句。

铁匠到底见多识广,这种情况面前他是最镇定的一个。当年在关内融道家秘藏红铜汁破玲珑封魂锁那一仗中,他也见过类似的情形。所不同的是那时的尸体都是完整的,不像这里的这样破烂。

“往这边来,尽量带他们绕圈拐弯。被控的尸体一般都不够灵活。”铁匠边说边扭头往旁边一个支道中跑去。破玲珑封魂锁时,是江西赶尸一族言家派人帮忙对付活尸首的。他们就是用“游身走”的步法诱那些尸首乱碰乱撞,最后趁乱落符下镇。这里是甬道,范围太小,只能带着尸体不断拐弯。在每个拐弯口,这些尸体都会发生一些混乱,这使得他们的追赶速度慢下来,逐渐与前面的三个人拉开距离。

鲁一弃他们看那些追赶的活尸离着自己越来越远了,心里不由地暗暗庆幸。多亏是铁匠知道那些活尸首的弱点,要不让被这些活尸抓住还不知道是怎样一个可怕的结局。

活尸首只是被拉开了一段距离,并没有真正地甩掉。但是鲁一弃他们却在这个时候停住了脚步,任凭活尸怪异的脚步声往他们身边接近过来。

不是他们不想继续往前,也不是他们现在不再害怕活尸,而是前面出现的情况实在没法过去了,那里有比活尸更加可怕的东西。

柴头此时已经吓得连单一声调的嚎叫都发不出来,甚至都不敢正眼去看,这就使得他那对大小眼歪挤得更加不自然。

在这段甬道里,燃着无数火苗,无数燃烧稳定又飘移灵动的火苗。火苗布满了甬道的四面,让方正的甬道仿佛变成一个燃着的火筒。这些火苗全是火尸蟛,破皮入肉焚烤肺腑的火尸蟛。一只火尸蟛就可以让厉害非凡的十六锋刀人死得惨不忍睹,现在面前是一群火尸蟛,一片火尸蟛,无数的火尸蟛。

背后是活尸群,近得已经可以闻到尸体上散发的血腥气。前面是火尸蟛,已经开始活动起来的火尸蟛群,就像一汪火流,往这边快速流淌过来。

“怎么办?!”铁匠急了、慌了。

“啊?!怎么办!?”鲁一弃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慌乱,因为他现在面对的是比死更可怕的情况,因为他的心境无法投入到自然忘我的状态。

“走这边!”从语气上听,此时的柴头反没有那两个慌乱,他大概已经过了恐惧的极限,这才显出反常的镇定。

一侧的洞道壁上开启了一扇暗门。柴头是在不敢正视火尸蟛时,导致眼睛歪挤斜视才发现到这暗门的。

暗门打开了,却无法关闭,因为那些活尸体已经赶到,鲁一弃他们刚迈进门里,活尸就已经塞堵住了活门。

也就在活尸迈入门里的时候,火尸蟛与活尸汇聚在一起了。许多的火尸蟛快速地钻入了尸体,活尸的表面也布满了火尸蟛。活尸瞬间有了变化,火尸蟛的热量让他们僵死的肌体重新有了温度,色彩也鲜亮了,冻结的尸液也开始溶解了。但尸体毕竟是尸体,不会有感觉,驭尸术控制下的尸体也就相当于一件器物,一件工具而已。虽然活尸的体腔内部塞满了火虫子,虽然他们的表面爬满了火虫子,尸体依旧毫无阻碍地一直往前,带着火,冒着烟继续往前,跌撞着直扑鲁一弃他们三个。

甬道不长,没几步就又是一面墙挡在前面。柴头依旧用最快的速度打开了墙形暗门。只是耽搁了一小会儿,活尸们距离已经两步不到了。

所以当鲁一弃他们冲进暗门时,活尸也再次塞满门口。柴头他们没有机会返身关门拦住爬满火尸蟛的活尸。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甬道很短,拐过一个弯后便又是一面墙挡住去路。柴头还是一眼就看出这面墙是道暗门,可是在打开它的时候却遇到些麻烦,暗门的弦线似乎在大震之后被墙体夹住,急切间拉扯不动。

活尸也拐过了弯,再要打不开三个人就要被活尸和火尸蟛包圆了。

铁匠擦了把额头的汗水,猛咳一声,吐出口浓厚的唾液。这样可以让他的声音变得清亮些。随即他发出一声呐喊,提着钢钎往活尸堆中扑去。

本来响亮的呐喊声可以震慑住敌手,但这里的敌手是没有感觉的尸体和火尸蟛,那么此时呐喊的最大作用也就只能是用来给自己壮壮胆。

钢钎挥舞,将最前面的两个活尸砸倒,一时间可以看到火苗纷飞四溅,那是火尸蟛被砸得四散飞落。

后面的活尸没有丝毫的停滞,继续往前。距离变得更近了,而且前后的活尸都拥挤在一起。这样铁匠的钢钎再也无法砸倒前面的活尸,只能砸落他们身上的火尸蟛。

铁匠手软了,他怕砸落在地的火尸蟛会转变方向,向他围拢过来。幸亏这样的事情暂时没有发生。于是铁匠只好改变方法,用钢钎抵住最前面的一个活尸,阻止他们继续往前。活尸的肉体很脆弱,所以在铁匠和活尸同时大力的作用下,钢钎快速往布满火尸蟛的身体中插入,越插越深。这样的伤害对于活尸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尸体一边从钢钎上穿过,一边挥舞着的双手,眼看着就要抓住铁匠。

钢钎只能抵住一个活尸,旁边的活尸从被砸倒的尸体上踩过,继续朝铁匠扑过来。而铁匠已经无从招架。

一把没有锯条的大锯架住了旁边的活尸,大锯是柴头的,但是现在拿住大锯的却是鲁一弃。他不能眼见着铁匠被活尸和火尸蟛毁了,他们应该合力争取最后的一线生机。

木质的锯弓肯定不如钢钎,才架住活尸就开始弯曲冒烟了。弯曲是因为活尸力量太大,冒烟是由于火尸蟛挟带的温度很高。锯弓在双重破坏的作用下“咔嚓”一声断裂了。

“啊!”柴头发出一声欢呼,门终于被打开了。

“啊!!”鲁一弃发出的是惊呼,他的右手被活尸抓住了。

一只火尸蟛爬上了鲁一弃的手背,尖螯一划,手背皮肤裂开一个口子。火尸蟛似乎收缩了一下身体,扁平得就像一枚银元,从那口子一下就钻了进去。

“啊!”鲁一弃再次发出一声惨叫,这惨叫不是因为火尸蟛给他身体带来灼烫,他还没有机会感觉到那会是怎样的一种灼烫。惨叫是因为右手脱离了自己的身体,在一片金光闪过之后,他已经不再拥有右手了。

是柴头,柴头不知道鲁一弃被活尸抓住后会是怎样一个结局,但他知道要被火尸蟛钻入身体后会怎样的悲惨。于是想都没想,弯刀一挥削断了鲁一弃的手腕。

柴头的第二刀削断的是活尸的手臂,因为这手臂正向鲁一弃的脖颈抓去。

“快走!你们先走!”说这句话的同时,他挥刀削断穿在钢钎上活尸的手臂,这手臂已经快碰到铁匠的头了。

铁匠松开了钢钎,转身拉起鲁一弃就往门外跑。刚迈出门口,他俩又不约而同地停住脚步,回头看去。

柴头在那里拼命挥舞着弯刀,随着暗金色的刀风划过,可以看到火苗四散飞溅,可以看到断肢碎肉飞落,可以看到浆白的尸液飞洒,就是见不到血。

“快出来!”鲁一弃大声地喊着。“付大哥,快出来!”

不是柴头不想出来,他实在是没有这样的机会。这时只要他手中的刀挥舞得稍微慢点的话,就会被不知哪个活尸给抓住。

鲁一弃在门外开枪了,但是子弹只是活尸身上多些破烂的肉洞而已,不能对柴头起到任何帮助。

“当心!脚下!”铁匠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晚了,柴头的双腿被倒在地上的活尸紧紧抱住。

鲁一弃和铁匠往回跑了两步,却听见柴头声嘶力竭地嚎叫:“走!滚!想死一堆儿!臭打铁的,你回来我咬死你!”

铁匠停住脚步的同时也一把拉住了鲁一弃。

柴头的腰也被抱住了。活尸身上的活尸蟛有好些已经钻到了柴头的裤腿中了。另外有许多的火尸蟛和掉落在地的重新汇聚成火流,朝着暗门这边漂移过来。

弯刀飞出,那是一片金色的绚丽光华。刀插在墙缝上,发出嗡嗡的颤音如金钟悠扬。弯刀的刀尖砍断了暗门的弦线,暗门在慢慢地移动、关闭。

铁匠拉着鲁一弃坚定地退后一步,站到正在关闭的暗门外面,随手还把他的箩筐拎了出来。

弯刀飞出后,柴头已经不再能够动弹,众多的活尸已经将他全身都控制住,就连手指动一动都困难。火尸蟛也开始往他的上身掘进了。

“杀死我!快杀死我!求求你!快他妈的杀死我!”柴头撕心裂肺地叫喊着。

鲁一弃与柴头的目光对视着,他知道这是向自己提出的请求。暗门也已经关闭了一大半了,在要迟疑就会连这最后的要求都无法满足。

很奇怪,鲁一弃到现在都没有感觉到断腕疼痛,但开枪的时候却觉得心很痛。他不忍正视自己必须杀死的柴头,于是将脸扭转过去,挥手一枪,子弹正中眉心。

暗门渐渐合上,在关闭的最后瞬间鲁一弃再次回头往里看了一眼。里面活尸已经开始焦黑了,死去的柴头也开始冒烟焦化。但是柴头的双眼始终大睁着,那是一对一样大小的眼睛。

铁匠搀着鲁一弃继续奔逃了好一会儿,发现背后没有活尸和火尸蟛追来,这才停住,将鲁一弃的断腕仔细包扎妥当,在这之前,鲁一弃断腕喷洒出的鲜血已经划出一路长长的血道。刚被切断手时,鲁一弃并没有感到太多的疼痛,这是因为神经麻痹了。可是现在包扎好了,他倒感觉彻心的疼痛。

“再休息会儿?”铁匠问鲁一弃,其实这样的问话是在提醒鲁一弃该走了。

“还、是、走吧。”鲁一弃由于失血而脸色惨白,不知道是疼痛还是虚弱,让他得都有些颤抖。“不要、继续、往前,右侧壁上、应该有扇暗门,出了、这门、差不多能到、对面了。”

是的,鲁一弃虽然丢了右手,虽然疼痛难忍,虽然失去了一个好兄弟,但是他异能超常的感觉恢复了,就在他扭头射杀柴头的那一刻恢复了。

第三卷 断凌碎雾 第三十八章 壑难过

门打开了,门外就是山体断裂开的口子。这里的裂口和其他地方稍有些不同,打眼就可以看出比其他地方要狭窄些,也正因为狭窄,所以才能将两块巨石对拼着卡在裂口中,就像架起了一座造型怪异的桥。巨石支出裂缝口很高,走过这样的石桥,如同要翻过个小山岭。

还没走到裂口边,就可以感觉到下面有蒸灼的高温。大概是因为这里的地势较低,此处裂口下的溶浆已经离上边不远了。而上面裂开的山体,沿着裂壁不断有水滴流下来,那是山体外面的冰雪被高温融化了。

鲁一弃在那两块卡住的巨石前站住……

铁匠在一旁看到裂口对面不远处依旧对峙的局面。独眼和瞎子从两面逼住哈得兴,这是一个标准的125度的夹击角度,这种角度对于被夹击者是最难防御的。但是哈得兴手里有女人,女人的身体可以帮他挡住100度的角度。所以他的防御很轻松,所以他可以拉着女人不断沿着裂口往卡住的大石这边移动,所以就算在移动的过程中,瞎子和独眼依然没有机会发起攻击。

鲁一弃站在石头前……

铁匠用力踹了踹巨石,巨石很结实很稳当,他回头看了鲁一弃一眼,那意思是说没问题,可以过。

鲁一弃没动……

铁匠从鲁一弃迷离的目光中看出了什么,他大声干笑了几声,并提高嗓门说道:“没事,可以过,要么我先过你瞧着。”而他的脚步却是蹑足猫行地往后退了回来。

一个白色的身影是闪动着出现在两块卡住的大石上,这是因为出现得太快速、太突然了。一闪之后,身影便如同一块磐石静止在那里,太稳当、太自在了。

身影挟带的气相是飞扬嚣张的,无形的压力一点点地扩展开来,压迫住在场的每一个人。与他同样嚣张的还有他手里的武器,那是一张巨型的弓,弓长几乎超过他身高的弓;还有他背后斜背着的几支矛,长度肯定超过他身高的飞矛。

鲁一弃还是没动……

其实鲁一弃没动的只是躯体,他的灵魂和精神无形中已经与那白色的身影开始了交锋。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交锋,金家寨他们两个分别在栅栏里外远远地火拼过一次。对,面前这高手就是那个有六七分像白毛猴子的长臂老头。他白色袍服上至今还留着一个灰黑的洞眼,这是他们上次交手后,白老头吃亏的证明。

铁匠也认得这个白老头,白老头带人攻袭金家寨那次,他在山坡上远远见到。他更认识那飞矛,“晓霜侵鬓矛”,三道坡上这样的一支飞矛钉死大弩高手。他也明白哈得兴为什么要往这边移动了,有这样一个绝顶高手在这里,要能与他会合在一处,也就意味着夺宝成功。

白老头满脸的白须白眉没有遮挡住那双精芒如电的双眼,眼中蕴含的东西很多,但那都不是鲁一弃这样的人可以读懂的。他只是凭感觉知道,老头很兴奋。

老头的确很兴奋,他从金家寨一战后就一直在等待这样的机会。

好多年没出江湖的他怎么都没想到对手使用的会是这样一件怪形暗器,也没想到那怪形暗器中发出的小铁弹子威力很大。当然,自己那次吃亏还有其他原因,比如说那个一只眼的小子,竟然能旋转钢伞硬扛了自己一击,比如说养鬼婢那丫头突然间倒戈。最重要的还有一点,就是主上不允许对这年轻高手下杀手。

今天不同了,主上说了,为了拿到那玉盒,不惜杀死任何人。自己可以和这年轻高手放手一搏了。想到这里,老头心中竟然有种第一次和女人上床的兴奋和快意。

鲁一弃的意念在一点点地坚定起来,刚才他一直没动,不是他不想动,而是不知道怎么动。现在的他聚气凝神,完全忘却“动”字这样一个概念,脑子里只是想着跨过沟堑,去拥住女人的肩,去拉住兄弟朋友的手,一同走出这样一处死地。

意识中忘却白老头这样的绝顶高手,显示出的气相便从容、笃定,气息的腾发便也变得肆意、无规。

不止是白色老头,远远近近有好几处气相都显出波动和凝滞。那些都是高手,只是除了白老头都藏了影儿(躲在暗处)。也正因为都是高手,所以他们能比鲁一弃自己更多地理解鲁一弃的气相,所以他们非常难得地体味到畏惧和惊撼。

鲁一弃往卡住的巨石那里走了两步,这两步和他平常的步数没有丝毫的不同,甚至更随意一些。但是这样随意的步法蕴含最多的是坚定,在决断的意念驱使下,这两步在一些人眼中是势不可挡的。

白老头猛然甩了下须发,浓密的雪白须发裹住了他的面部,蒙上了精芒四射的双眼。

这样的做法是聪明的,看不到对手气息的嚣张和肆虐对自己来说就没有了负担;这样的做法也是大胆的,是需要足够的勇气和自信,更需要能够蒙目对决的本领;这样的做法更是拼命的,面对一个高手,一个无法揣测的绝顶高手,他无法保证自己能在闭眼之后还可以攻击到对手,但他至少可以保证在对手动作之后,甚至已经击中自己之后,自己可以同样发出致命的地一击,哪怕对手使用的是远距离的暗器。

“你想要什么?”

谁都没有想到这个年轻的绝顶高手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白老头整个身体绷紧的经脉和肌骨瞬间一松,口鼻间喷出的气息差点将鼻子都冲歪。

“要什么你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又怎么给你。”

鲁一弃继续说着话,无聊的话,大实话,废话。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只是觉得这样说话可以让他感觉放松,本来面对高手的拦截和逼迫,胸中郁积的一股闷气随着这样啰嗦的话慢慢舒解开来,让他感觉越来越舒服惬意,越来越轻松自然。

白老头差点睁开了眼睛,要不是感觉到周围气相发生微妙变化的话,他真的就要被气得睁眼攻出了。

气相的变化有时候比亲眼看到的现象更能说明问题。白老头感觉到自己同门高手的气相在畏缩、在退避。而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拥有的气相却变得更加腾跃纵横,如同云翻浪卷一般。而且这年轻人的气相变化和分布与裂沟下翻滚的溶浆、山体刀削般的裂壁以及周围弥漫的雾气是如此的融合贴服,这难道说就是道家传说中发于自然之体,引导自然之境,采自然之气为己用的天意之气吗?!

于是百老头没有动,依旧保持自己原有的状态。但是在瞬间之后,自信勇敢的他感到从未有过的窘迫。自己原以为十分高明的一招现在变成了唯一能使的一招,而且还不知道此招能否和自己原先预料的那样奏效。

几声狼嗥隐约传来,这让铁匠的脸上的容颜舒展开来。

“哦,狼来了!都来了,该来的都会来的。”鲁一弃的话变得更加胡乱,就像是个生病的人在说梦话一样。“那你们怎么还不走?”

威胁,绝对是威胁?鲁一弃胡乱的话语中还带有威胁?按道理像白色老头这样的高手不会害怕这样的威胁。他害怕的只是鲁一弃梦呓般的语气和声音,所以当用这种语气和声音发出威胁时,哪怕只是丁点儿的威胁,都会让高手的心尖头不住地跳动,就好像是在催眠一样。

铁匠很惊讶,因为鲁一弃竟然知道来的是帮手。

白老头知道自己老这样闭着眼睛不是回事,这样在气势的较量上,自己只相当是个待宰的羊。他觉得自己也该说些什么,至少应该扰乱一下鲁一弃话语带给他的压力。

“把东西给我!”白老头发出的声音竟然很是清脆响亮,就像童音一样。他这句话让已经离他不远的哈得兴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扭头将手中的玉盒往老头那边递了递。

奇怪的是,老头根本就没有理会他递玉盒的动作,这让哈得兴明白话不是对自己说的。但还是有让他更奇怪的现象是,白老头不理会自己也就罢了,怎么还是一副全力戒备以待出击的紧张架势。据他所知,白老头从没有过如此紧张的状态。他这样是为了什么?就为对付鲁家这个毛头小子,至于吗?这小子也就是枪法好点,自己应付也许稍有些困难,可是白老头不应该有什么问题呀。

哈得兴这样想也许是因为他多少知道点鲁一弃的底细,更重要的是凭他的那点道行无法体味到更高层次的气息散发和变化。

老头的一句话也让鲁一弃从忘我的境地中收回些自己,但他随即便明白自己应该继续怎么做。

“给你。”鲁一弃伸出手,可是什么都没有,连手都没有,他很自然地伸出自己的右臂,没有了右手的右臂。这是在试探,也是在拖延时间。和真正的高手用这些小孩把戏反而会让对手狐疑不决。

“来拿呀!”鲁一弃甚至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幼稚和无聊,这种行径是他在北平看那些街井混混儿瞎闹常做的。

白老头身体的骨节轻微地响了一下,虽然他的身躯挺立得依旧如同磐石一样,但真的响了一声。没人看得到老头的面容,所以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有多沮丧。这年轻高手也许是在诱自己往前,自己只是不理就得了,怎么还紧张得连筋骨的运转都控制不好了。

和老头同样沮丧的还有铁匠,因为他看到狼来了,只有狼来了。

狼群是从他们身后的洞中出来的,也有几只是从裂壁上方不处的小窟窿中钻出来的。它们往裂沟这边走的脚步很缓慢,喉咙中低鸣着,那是表示愤怒,也是表示畏惧,这也难怪,不管什么兽子都是惧怕火的,况且它们面前的是一沟比火更灼烈的溶浆。

即便如此,没有哪只狼驻足不前,它们在经过鲁一弃身边时甚至还扭头闻闻他断腕处的血腥气。是的,虽然它们的速度并不快,亦踌亦躇地往前颠着步,但步法和节奏都控制得很一致,明显是受过很好的训练。狼群排列的位置也很讲究,虽然不能马上辨别出是哪种排列阵法,至少可以看出,它们要是一同扑出的话,不会相互碰撞阻碍。上方小窟窿中钻出的几头狼没有寻找路径下来,而是凝固成一副预备纵跃的姿态,如同雕塑一般。

白老头也像雕塑一般,一个拄着大弓的雕塑。

哈得兴不像雕塑,却也不比雕塑好多少,唯一有些不同的是他嘴里在反复嘟囔着:“狼来了!没拦住!兽王没拦住!连兽王都没拦住!……”

铁匠听见哈得兴的话了,他缓慢转过身来,高声断喝:“当然拦不住!他是猎神!兽王也没用!”

声音在断裂开的山体中回荡,久久不散。铁匠坚定的目光中有些许莹光,他沮丧的表情中又多出些悲伤。是的,虽然他的话说得豪气万丈,但他心里也很清楚,猎神郎天青和兽王熊山平就如同天敌一般,他们是最佳对手,他们之间的相互了解甚至超过亲兄弟。狼群来了,猎神没有出现,兽王没有出现,说明什么?难不成一场火拼就剩这几个活物了?猎神不会已经……

铁匠的断喝让鲁一弃一下子知道了许多事情:对付三大弩时的帮手是谁,那是个被称作猎神的高手。他是谁给约请来的,当然是铁匠。铁匠用雪底留灰的法子就是在给猎神引道。铁匠不知道女人皮子的内容一样可以在前面带路,是猎神知道大方向后,用狼和狗在前面寻对家留的痕迹,再给铁匠留下记号。还有铁匠的那双很好的皮靴子……

如果猎神来了,鲁一弃可以与他再次合作,像对付三大弩一样,再来个双枪对飞矛。原本铁匠心中就是这样盘算的,现在看来已经不可能实现了。

狼群一出现,人们下意识地都在注意狼群,都在关心猎神和兽王。所以就连溶浆已经快上升到裂沟的边沿了,都没人注意到;所以瞎子和独眼偷偷往哈得兴那边逼近了半步,也没有人注意到。

当然更没人会注意到铁匠任火旺,不断在膨胀伸展自己身躯的任火旺。因为这种身体的变化只有铁匠自己知道。

那一刻,铁匠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伸展,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可以伸展得如此高大,他仿佛也体会到这高大身体中蕴含的能量。这能量中包含着勇气,包含着信心,包含了义无反顾的决断,包含了视死如归的从容。

铁匠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身体的伸展是属于哪种范畴,意念还是冥想?但他却知道自己必须获取伸展后的这些能量。因为猎神没有来,因为有一些事情现在必须由他去做,比如和鲁一弃合作对付那个浑身白色的老头,亦或直接由自己去对付那老头。

白老头没有动。

狼群渐渐地逼近,逼得很近,近得可以闻到狼口鼻中喷出的腥气。他依旧没有动。

但是他已经感觉到脚下石头传来的热量越来越厉害,简直有些难以忍受。

连白老头都有难以忍受的感觉,那些赤足踩石的狼群就应该更加受不了。受不了就会匆忙间有所行动,人是这样,更何况思想不周全的狼。

领头的青背白尾狼发出一声低沉而短暂的咆哮,随即狼群在瞬间纵飞而起。

走到巨石块上的那几只狼像数叶般飘起,往老头白色的身影缠裹过去。石壁上方呈纵跃的姿态的几只狼也同时飞出,谁都不能想象,这些狼身形竟然像空中滑翔的雀子,直往白老头头顶覆盖而下。

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到白老头动,可以肯定的是鲁一弃没看到。

白老头的动作已经快得让他的感觉都扑捉不到。在他所有的感知器官中,只有狼群在动,在分散,在解体,在粉碎,在血肉飞溅。而老头就在这些碎物中间依旧伫立不动。

巨石上没有留下一根狼毛和一滴狼血,更不用说白老头的身上。破碎的狼群全落在巨石之外,在下面的溶浆面上化作几缕清烟。

铁匠的面色就如同他打铁用的砧铁一样灰沉,这些不是普通的狼,如此群起扑出,是博命的最后一击,这种情况只有失去主人的狼群才会这样做。于是在一种复杂的感觉中,他再次耸挺了一下脊梁,继续暗暗体会自己身体的伸展和膨胀。

“必须过去,不然会没命。”铁匠已经许久没有说话了,终于说出的话还像独眼一样简洁。

鲁一弃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样的话语不需要回答。因为说的是大实话,是废话。

离着铁匠这么近,鲁一弃能感觉出铁匠此时说话的意图和他自己刚才说话一样,是在放松自己,是在调整自己,是全身心做一件事情的准备和前奏。

“他不让我们过去。”还是废话,鲁一弃这次连头都没点。

“毁了他才行。”这句话说出的同时,铁匠重重地舒出口气。

“给我!”舒出气后,铁匠紧接着嘣出的两个字让鲁一弃终于咂出些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