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儿从水油爆接上来的这句话里听出,他水老头并非真的要问自己闻到了什么,而是要适时的用刚才那个称呼表明自己的可信度。

“有的呀!”柳儿随口答道。

“有什么?”水油爆的语气很不以为然,似乎已经知道柳儿没有闻出什么,只是敷衍打趣自己。

“阿拉闻出侬已经几天没有喝酒格,勿晓得是戒酒哉还是舍不得喝格?”

“舍不得,这酒要派用场的。”

“哦!”虽然柳儿不知道这酒能有什么用场,但感觉中水油爆要不捏着个酒瓶,就像自己没了“飞絮帕”、五侯没了朴刀一样不自然。

“你们不要在后面啰嗦了,天墨涂目甩鞋钉(天色漆黑没有现成的路径)别再生米粢饭粘开水(走散了找不到)。”余小刺在前面高声招呼他们三个,是的,三个,还有个五侯在他们前面八九步远处,慢慢走着等柳儿他们。

“知道!”“晓得格。”柳儿和水油爆一起答应了声,这回答表明余把子的匪家黑话他们都能听得懂。

岭子下到一半,柳儿觉得胸闷心烦的感觉越来越重,而水油爆的眉头也越拧越紧。更奇怪的是这老水嘴里也开始念叨着什么,柳儿听不清也听不懂,能懂的是在大段怪异念叨间断中,老水会不时叹口气冒出“难回头”几个字来。

最先停住脚步的是周天师,他停住的同时还叫住最前面的祝篾匠。

“怎么了,快到下面林子了。”篾匠有些不能理解周天师的做法。

“不是,我感觉不大对劲,这周围有晦涩气息刮毫(传说晦涩的气息属凉硬气,无形中会刮动活人毫发。)。”周天师回道。

“别疑神疑鬼的,瞧这大片……噢!”篾匠的话没有说完,就被一阵莫名而起的凉风吹堵了口鼻。

没人再作声,这样阴寒的怪风已经足以提醒他们在女贞林中遇到的怪事。

“炭旺瞧苗蓝,油热溅水爆,天晴戴草帽,风疾雨水到。这有啥呀,要下雨了呗。”水油爆的话很有道理,这让大家紧张的心稍微松驰下来。

果然,话才说完不久,大家都感觉到清凉的雨丝飘上了脸面。

“真下雨了,我们还是赶快赶到下面的林子避避。”鲁承宗说着就又要往下走,可才走出一步,便被前面两个人给断然喝住:“别走!”“不要动!”

声音是周天师和水油爆的,黑夜中虽然看不到他们的表情,可语气中所带的紧张和惶恐,让周围的空气顿时凝固了一样。

雨是短时间里迅速变大的,不过春天山里的雨再大,也大不到哪里去,只是在天地间拉起一道细密的线幕,让已经很黑暗的夜色变得更加模糊迷蒙。

“小五哥,你,往左走三步。”周天师这话是告诉五侯知道的,说得一字一句分分清清。然后又接着道:“余老大,带你徒弟退后四步,然后两人分开五步远。祝老弟,你朝前两步。”

“水老爹,侬要朝前四步哉,阿拉朝前一步哉。”柳儿竟然看出周天师是在做怎样一个安排,没等吩咐,已经和水油爆把位置站好了。

“还有你,暂且往右撤,撤出个百十步不要紧,只要我们叫你你能听见就行。”周天师的徒弟在最右面,偏出队伍许多,所以对他的安排特殊点,也或许他的位置是最好的,还没有踏入到某个范围之中。

过了好久好久,在各个位置伫立不动的人们已经被雨水完全淋透。被雨淋还是小事,重要的是心理的负担,恐惧、紧张、不知所以、不能动弹,让几个平常都是刀出血溅的搏命汉子开始变得焦躁起来。

“搞什么活结网、虚踩板,老周你有没有准断?别哄我们在这里淋水毛子,我可是要往下奔,哪怕杀个血崩骨碎。”余小刺第一个沉不住气了。

“你大小还是档把子,这么会儿都稳不住了。就是烫斛酒也要够火够辰光才冒泡呀。”水油爆没等周天师回余小刺话,抢着一下把他噎了回去。

“你不也说风起是因为有雨,现在雨下了,风也止了,干嘛不走,难不成整夜在这里淋雨?”这次是篾匠发话了。

“冲呛你口鼻的阴风你不是也觉出不对了吗?再说了,眼下就是走,你能看出该往哪里走吗?”这次是周天师沉稳的声音。

“往下就……”篾匠的话只说了一半就停住了,因为他自己忽然感觉不到脚下本该有的朝下坡度,而且也看不到刚才还黑压压的树林了。树林看不到还情有可原,因为天色已近子夜,又加上雨水密蒙。可是这脚下的坡度怎么没感觉了,这里是个不长的坡子,陡度很明显,难道是自己站时间长了,脚下麻木了?

“大家听我说!”周天师沉稳的声音一字一句的。“刚才在定魂笛竹外面时我大意了,没有好好想清楚笛竹的作用就闯了进来。我们现在误入到的是片养尸地,的确是‘笛竹排音定三魂’,因为所养之尸都是散了七魄,而三魂依然集聚才能为用。唉,不过能将石岭这种多石少土的地方做成养尸地,这也确实让人想不到。”

周天师所说的养尸地,就是将尚未死绝之人用三角形纯银箔封泥丸宫,这样可以使得尸体散了七魄,仍留三魂在体中。然后将尸身竖直埋在土下,头部在土下一尺半距离,为阴阳交汇的界线,这样就使得尸体具备阳尸阴魂的特点,无痛无觉,力大无穷,在咒符引动下,为器为杀,为迷为煞。关于养尸,宋代黎岱所著《异葬记》、元代无名氏的《黔泊野谈》中都有记载。

虽然周天师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主要责任还是因为篾匠和余小刺他们太过莽撞和执拗。

“现在大家就算是在帮我,你们要觉得累了乏了,可以坐可以躺,只是在各自位置上不要乱走动,先保持住目前的‘八仙定邪位’,这样分布的阳气才能镇住养尸不敢出土,至于我们怎么脱出此境,容我再想办法。”

老天师这样一说,显出了道高之人的涵养,反倒使篾匠和余小刺他们心中很是过意不去。另外,周天师所说也告诉给大家知道,只要保持住自己的位置就没有危险,这让大家暂时多少放下些心来。不过要让他们能轻松到躺下也确实不可能,再说这黑天雨地的,躺着恐怕还不如站着。

“嘿嘿,‘八仙定邪位’,这里幸亏有你这位何仙姑,要不然这位置还真摆不出。”水油爆悄声对身后的柳儿说,不知道这话是在打趣还是真懂龙虎山驱妖降魔的高招。

“阿拉要是何仙姑,侬就是格太上老君矣,立错位哉。”柳儿这话是带些试探的,她希望水油爆能在自己暗示下主动表明自己。

“呵呵,到底是半仙儿,说话都带仙气儿。不过七电一霓之局可不止‘八仙定邪位’一个,一瓣蒜还炒七只虾米呢,难说我有没有站错位。”水油爆低声道。

柳儿没再说话,是有点生气,因为水老头把她比作一瓣蒜。还有就是需要思考,“八仙定邪位”她是知道的,这是龙虎山比较常见的一种做外功(天师教认为,除了静修悟道,外出除妖伏魔造福百姓也是得道的一种功德,这就叫做外功。)时的布局排位。可是水老头的话里似乎是在有意无意地提醒自己,这里七男一女的人数还被利用作其他用场了,那又是什么奥妙局相呢?自己怎么一直没有觉出来,还有最重要的是那种布局到底是要起到什么作用?

时间过去得很慢,至少陷在养尸地的这些是这样认为的。随着时间缓慢的流逝,被周天师安抚下的焦躁惶恐又开始在人们心里躁动起来。这也难怪,周天师说过再想法子、再想法子,可是直到现在都不曾再有只字片言出来,只是盘坐在雨中,掐指念叨着些什么。

篾匠是最坐不住的,他老在山林里,很少和外界人打交道,所以世故交往这一套懂得很少,脸皮也就薄嫩了些。因为这次走错都是因为自己的坚持,连累大家,心中很是愧疚,脸上更是挂不住。不过转念又想,自己祖辈传下技能中,都不曾提到鬼怪尸魂之事,而现在除了是两口阴风冲口外,其他也没什么异样,别是这老牛鼻子故弄玄虚整弄自己吧?

想到这里,篾匠决定以自己身体当探杆,没事的话就戳破牛鼻子的虚妄之言,要有什么事那也是自己活该,死活拼一把。不管杀不杀得出活路多少都对得起其他兄弟了。

篾匠说动就动,也没跟谁招呼,蹦起来就往山下蹿……

篾匠的动作不可谓不快,但即便如此的速度他也只走出了一步便摔落在地上,溅得地上泥水扇面铺开。

“别使劲挣扎,放松,随它怎么拉,我们这就救你。”周天师大声地朝着篾匠喊叫,可是现在的篾匠还能不能听见谁都不知道,刚摔倒地上,他就已经像是个沉醉的人,每个动作都是呆板笨拙的,胡乱中却偏偏用着盲目的大力。

“啊,这是什么?”鲁承宗也发出惊恐的声音,这是因为在他站立的位置前,从地下伸出一只深黑色枯瘦皱皮的手,指甲却是尖长雪白,弯曲得像是一个个钢钩。

其实不止是鲁承宗,其他人的周围附近都多少有一两只手从地下伸出,手指奋力抓挠着,掌握住些什么东西的欲望极其强烈。

祝篾匠就是被这样一只突然从泥土中出现的手抓住了脚踝。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他摔下后,泥石的山坡瞬间变得松软,并且越来越软,草皮、泥土、碎石都膨鼓起来,缓慢翻腾起来。那只深黑皱皮的手正牵着篾匠的脚踝,一点点往变软松散了的地下拉,就像是拉入一个沼泽。而篾匠的挣扎和胡乱用力,也恰好加快了他陷入“沼泽”的速度。

“都别慌,也别乱动。听我的!”周天师发出一声断喝,这是柳儿第一次听到老天师如此厉声的叫喊。

老天师喊叫的同时,从布囊中掏出一个线球,线球金光闪闪,看来是用金叶蚕或者碎星天蛾吐的丝捻成的线。老天师把线头挽了个双环活扣,然后再掏出两只小瓶子,一个瓶中是蛆油,还有个瓶中是黑猫血,这都是对付厉尸的好东西。

周天师手指在瓶口一按一晃,再将粘在手指上的两样东西分别抹上活扣。

“传给我,先从我这里渡叉(将线按一定范围角度折连成×形)。”柳儿竟然从老天师的手法上看出他下一步要干什么,同时也将下一步所做之事的步骤想好。

线头通过水油爆递给柳儿,毛手毛脚间,水油爆竟然把线绕在了身上,幸好的是绕了一圈并没有妨碍金线的牵拉,柳儿依然能用右手食指绕环一扣,然后将线头挂在“飞絮帕”球头上甩给余小刺。余小刺在周天师的指导下,也将金线在左手中指上绕一环,在用分水刺挂住线头,抛给自己徒弟……

很快的,金线在几个人之间形成一个很疏的网,网格只有两个不太规则的×形。网织成后,也就到最费难的事情了,现在就是要将那线头的双环活扣套在篾匠的双手上,可是谁能越过地下冒出的抓挠的手,到篾匠身旁给套上?

离篾匠最近的是余小刺的徒弟,这个年轻人虽然有心也有勇气过去完成这件事情,可周天师却不同意:“老祝已经移位,‘八仙定邪位’走形,这才会让养尸有少许出土,你要一动,再被养尸扣住,这守位局势就要彻底散了!眼下最好是再有个人冲进来把线扣套上。”

“你徒弟呀!你徒弟不是在那边吗?这里这么吵吵都不过来帮手,莫不是睡着了?快叫他来,篾匠都已经土石没胸了。”余小刺着急的地说。

“他恐怕不行,要能逃过养尸出手,速度绝对要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如果真像周天师说的那样,此时他们又要到哪里找这样的人呢?

篾匠还在挣扎,可是他每挣扎一下,便使得他的身体被土石又没下去几分,此时已经快被埋到脖颈了。

鲁承宗实在看不下去了,祝篾匠是自己给拉出来帮手的,而且从他极力想掩藏的技能来看,这人要不是鲁家后代传人就是对家预留的诱儿,可要真是对家预留诱儿话,那么现在被养尸拉住的绝不会是他。想到这里,鲁承宗谁都没打招呼,把挎背着的木箱往地上一放,将自己捏住的红线往木箱挎把子上一系,奔着余小刺的徒弟就冲了过去。

这些人中动作最慢的恐怕就是这个不顾一切去套金线扣的鲁承宗,他在姑苏城的园子里被大树砸伤,留下个微跛的症状,在尽力快速奔跑过程中,这种症状越发明显,脚步间几乎是不规则的蹦跳。

地下养尸的手不断地探伸出地面,它们第一目标就是这个行动速度不快而且笨拙的人。奇怪的是这些突然极速探出的手却没能抓住鲁承宗,这是因为他脚步跛跳怪异,养尸手虽然探出来了,却似乎很是茫然。对于这样不是正常人也不是正常兽子的脚步,它们不知道是否该抓,又该怎么去抓。

从余小刺徒弟的手上一把夺过线扣,鲁承宗几乎是一个跌爬滚到篾匠的旁边。

线扣套在了祝篾匠的手腕上,周天师那边微微一带,线扣收紧入肉,顺着篾匠血脉,隐约流过一道金芒。紧接着,篾匠周围的碎石泥土一阵更加猛烈的翻腾,可他的身体却再没有往下陷落半分。

“快回来!镇位不齐我们都得完!”周天师边收线扣边吼道,神情和言语间已经完全失去了修道之人该有的镇定。这也难怪,“八仙定邪位”上缺了鲁承宗这个阳仙定位,整个山坡养尸地像是起了一层波浪,泥土石块翻腾之间,一只只尸手探出地面,并且有些已经半个手臂甚至整个手臂都探出地面。

“快!镇不住养尸就要出土了。”可是不管周天师如何厉声催促,鲁承宗确实是难回到原来位置,因为此时在他与原来位置之间的坡面上,已经布满伸出地面的养尸手和手臂,再没有空隙可以踏出一步。

“啊!”这声惊呼是五侯发出的,他紧张关切地看着鲁承宗,根本没注意到身后由远及近一片养尸手依次伸出,当他知道时,已经是双脚踝同时被两只手抓住。养尸手的力量很大,一下就把天生神力的五侯拉倒,紧接着就已经是膝盖入土。

在跌倒的刹那,五侯将朴刀插入地面,当他身体入土后,他的意识其实已经完全模糊,只是本能地吊住刀杆与地下养尸抗衡,可这样的对抗效果是极其微弱的。

第四卷 踏浪挥霂 第三十五章 鬼婴壁

周天师见此情形忙将线头再一收,缠在五侯拇指上的金线收紧入肉,下陷停止。

可此时周天师自己脚下突然有一只养尸手臂破土而出,老天师可能是早就有所预感,所以脚下土石才一松,他就立刻做出反应,双脚齐齐往往一跳。但是因为手中掌控着金线线扣的主引儿(操控的终端),不可能跳起多高,堪堪夺过被抓住的厄运。养尸虽然没能抓住老天师双脚,却一把吊住了他的道袍下摆。这也就意味着老天师被定位了,他腾不出手割断道袍或者甩掉尸手,这样被紧紧吊拉住,再要有养尸手出土抓挠,肯定是在劫难逃。

“吱——”水老头舌唇间突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哨响,随着这声哨响,岭子顶上一个黑影直冲下来,从大家身边扑闪而过,然后在前面盘旋一圈又重新回头朝着这几个无法动弹的人冲了过来……

黑影所过之处,出土的养尸手像是被火苗扫过的枯草头,迅速地蜷曲收缩。当黑影轻巧地落在鲁承宗木箱的垮把子上时,一只血红的鳞爪刚好压在金色线结上。

金线拉成的稀疏网骤然闪过略带些血色的金芒,随着金芒闪过,那些养尸手快速缩入回地下,就和它们探伸出来时一样快速突然。

虽然看不清落在木箱挎把上的是什么,可是从它那双闪烁着血红光泽的眼睛可以知道,那是掌教天师的红眼八哥,天禽奕睿。“八仙定邪位”又成,而且其中有一位置还是由通灵的天禽镇住,难怪养尸们会这样快速地缩回手去。

大家终于松了口气,水油爆也显得很是得意:“一泡鸟屎就能坏得满桌菜肴,关键时候还是这鸟东西管用。呵呵!”得意间,一转头,看到周天师正在注视他的目光,便立刻恢复成低头抱着酒瓶的蔫蔫样。

老天师注视水油爆的目光是充满疑惑的,因为龙虎山天师们都养有灵禽灵兽,作为驱魔除晦行法术时的帮手,可这些灵禽灵兽都是谁养谁使唤得动。这倒不是因为各自的呼喝召唤方法有什么特别巧妙,龙虎山的天师毕竟不是驯兽的。而是因为在这些畜生的身上下了“犀心咒”。“犀心咒”是与主人相通的,这样灵禽才有可能按主人心意行动办事。如果一只灵禽能够被其他人召唤,那么除非是“犀心咒”已破,也就是这人已将下咒的主人杀死。

奕睿送信、奕睿贪酒、奕睿随行这都在情理之中,唯独这水油爆能一声呼哨就指示奕睿准确落在木箱挎把上并且出爪压住线结,这些就是善通鸟性的驯鸟人都不能做到,除非是灵禽与人心意相通才能办到。这是掌教天师的红眼八哥,水油爆却是如何与之心意相通的?莫非自己走了眼?天下不止一只奕睿,凑巧这水油爆也在什么地方养了这么一只?

周天师回想水老头的出现的确很是蹊跷,而且从水老头出现以后,不管是到江郎山,到百翎山区,一切都好像是这老厨工在安排着走,并且是走一步看一步的安排。如果他是掌教天师安排送信的,为什么不一次将口信说完,要等自己这些人有所发现又不愿带着他时才又说出个口信,而且后来送信的是红眼八哥,这八哥现在这样听从水老头使唤,那么在到江郎山之前也已经是这种情形,所传口信为什么不会是水老头在暗中安排呢?

当篾匠被鲁承宗从土里拉出后,马上就恢复了清醒。查看了一下,也没受什么伤,只是在脚踝上留下一圈紫黑握痕。鲁承宗瞧篾匠没事了,便赶忙一瘸一拐回到自己位置。奕睿鸟儿也知趣,瞧着鲁承宗回来了,翅膀一振,扑闪一下便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周天师暂时从疑惑中收回思绪,眼下身陷危地,不是解决这些疑惑的恰当时机。且同心共力度过眼下劫难,过后再多加观察细心辨别就是。

“祝老弟,你可不能再一意孤行了,这样会连累大家。我们都保持原位不要动,修整体力,耐住性子,会有机会的。”

虽然篾匠没有看到刚才危险的局面,但是从大家惊魂未散、疲惫不堪的神态,还有周围地面如同翻过犁似的现象来看,他知道刚才肯定由于自己莽撞而发生过激烈角搏。周天师是对的,怪只怪自己见识太少又执拗刚愎,差点害了大家。

篾匠完全信服周天师了,他非常诚恳地耐下性子,安静地等待,虽然并不清楚要等待的到底是什么,也不清楚要等待多长时间,但他知道必须这样去做。

天快亮了,雨没有停的迹象,周天师也没有要动的打算。周天师不打算动,其他人也就都不敢动。只有水油爆,天蒙蒙亮时,他就显得有些不安起来,表情和眼神都显出些凝重。并且随着天色越来越亮,他更加显得不安,一个懒散的人连坐都坐不住了。

淋了一夜的雨都没有觉得怎么样,天亮了,篾匠他们几个倒觉得不得劲儿了,一阵阵地打寒战,精神头也变得萎靡。

“冷了吧!幸亏我带着酒,这下派用场了吧。”水油爆说着把酒瓶抛给篾匠,“喝一大口,分三次慢慢咽下,肯定就觉得浑身暖和了。”

周天师看篾匠打开酒瓶,稍一抬下颌,像是要说什么却没有说。是的,他本想阻止大家喝水油爆的酒,因为这个人给自己的疑虑还不曾消除。可转念又一想,从水老头的所作所为来看,不管他存着什么目的,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绝不会是此处对头家的人,要不然他自己也不会一路艰险进来,还不断地出招帮助大家。

水油爆还让篾匠和五侯用掺了水的酒浇洗养尸抓过的痕迹。其实篾匠和五侯正感觉养尸的抓握处瘙痒难耐,却又不知道怎样处理才好。浇洗酒液前,握抓的紫黑痕迹处已经比最初肿胀了许多,不过浇洗过后,不但瘙痒除去,肿胀也迅速消去。

“你们那是中了尸毒,这酒里有解尸毒的东西。”周天师说话时,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水油爆。

“是吗?我自己怎么不知道?老天师,我听说尸毒可以用糯米解,会不会是因为酿制这酒的五粮中有糯米的原因。”水油爆话里的道理竟然是周天师无法反驳的。

“什么劳么子酒?老水,你往酒里掺水了!没什么味儿。”最后一个接到酒瓶的余小刺咽下酒水后,马上精神抖擞地数落起老水来。

“不掺水我怎么够喝,不掺水这酒早就没了。我是喝点掺点,时刻保证满瓶。”

“嘿嘿!已经交关好格,伊舍得把带酒味格水把侬喝,太阳西出哉。”柳儿说话是为了缓解心中久久不散的恐惧和惊骇,想象一下被养尸拖入到土下会出现的各种后果,真的让人心理难以承受。不过说的虽然是打趣的话,倒真是有道理,嗜酒如命的水老头今天真的有些一反常态。

可不知道有没有人注意过,水油爆身上匾框中还有几个酒瓶,他总不会将所有的酒都喝一点加点水。再说了,从进山以后,他几乎就没喝过酒。

水老头在说谎!可水老头为什么要说谎,又为什么不把其他酒给大家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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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儿趴在地上一动都不动,就连气息的起伏都看不出来了。

青衣人走到柳儿身旁,他没有蹲下身,更没有伸手试探柳儿的脉搏鼻息,他自信,被他在背心拍上一掌,就是大罗神仙都抵受不住,更不要说这个娇弱的女娃子。再者说了,凭他这样的高手,真不至于还要探鼻息脉搏来断定一个人的生死,远远看着被打之人的气息起伏经脉流转就全然知晓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轻易偷袭得手,并且一击之下这女子会死得这样果断。按道理说这女子应该是个绝顶高手,在太湖夜战中,未动身手就看出自己的运力和气息的走向,这次如果不是在自家巢窝里,仗着对环境布局熟悉,是绝不敢冒然袭击的,更不用说和她正面对仗。可结果很出人意料,以为的高手竟如此不济,莫不是上回湖雾夜色之中,是自己疏忽误会了什么?

青衣人正是在太湖上被柳儿吓走的黑胖子,虽然他的心中有那么多的疑问未解,却已经不愿再多做思考。这种人只对杀人感兴趣,对已经被杀死的人不会再有兴趣。只见他转身顿脚,一阵狂风般直往“玄武局”的峡口奔去,大概是他敏锐的嗜杀能力发觉了那边传来的血腥和杀戮。

柳儿是被雨水浇醒的,她没想到会被人袭击,也没想到会下这么大的雨。雨水的迷蒙和天色的暗淡让她不知道现在已经是什么时辰,自己在这里已经趴了多少时间。

背心有些火辣辣的疼,就像被刚灌的汤婆子给烫着了。这是唯一让她证实自己遭到袭击的凭证,要不然她会认为自己在这里莫名其妙地睡了一觉。谁袭击了自己?不知道,她清明的听觉和嗅觉都没有发现到有人出现,只有触觉是真实感到力量和疼痛。那一刻,她清楚自己无法抵御这样的攻击,更害怕强大对手的重复攻击,于是在倒下的瞬间,她一口气息存住,然后用“龟息”法极细极缓地一点点吐出。

柳儿缓慢爬起来,她知道受到重击的人要特别注意骨骼筋脉的反应,如果胡乱的动作也许会导致残疾甚至丧命。

站立的过程,挥摆四肢,扭腰蹦跳,一切都是正常的。柳儿开始为拥有的扛击打能力而沾沾自喜,比在“百节纠错阵”被竹枝击中没事还要兴奋,毕竟竹枝是无法与高手相比的。

昏瑟天色分不出晨夕,所以夜色也就降临的毫无征兆。还没等柳儿心中的自喜泯去,夜色就已经将她泯没在了墨色之中。

墨色之中,想迅速穿过危机四伏的小镇是可怕的事情,可也不能站在这里,等对家高手回来将自己再杀一次。

虽然雨声很大,清明的听觉还是能听到“玄武局”那边隐隐传来的叱喝打斗声响,“三断旋板桥”那边也传来沟水的翻腾声,三断旋板也开始无端地缓慢转动起来。这样的情形吓得柳儿连连往后退步,一直退走到迭步巷的巷口。

巷口里更加黑暗,柳儿虽然有白蛇眼却不敢拿出来照亮,这样会导致自己成为多方共同攻击的目标。幸亏的是柳儿超常异能的三觉中有个触觉,所以虽然黑暗,目不见物,可她只需要将“飞絮帕”撒出,便能感觉出巷内地面的情况。

巷口往里三步和原先一样,坎面没有恢复,于是柳儿朝里走了三步。

再往里四步也一样安全,柳儿又走出四步。

当她已经快到对面巷口时,凝神细细感觉的她突然听到一片由远及近的杂乱脚步声,其中有一个脚步是熟悉的,其中有许多脚步是一致的。

一阵雨水在巷口溅起,随着这阵水花溅过,一张惨白惊恐的脸庞模模糊糊地出现在巷口。

“老爹!”柳儿从跌跛的脚步声中就已经知道来的是鲁承宗,这让她感到一丝欣慰,老爹没事!他们已经从“百节纠错阵”的竹林中逃出。

没事只能说明过去,并不代表将要发生的事。那些非常一致的脚步声是谁的?脚步很轻,体型不大,步法笨拙速度却很快。听声响没穿鞋,应该是哪种用双足奔走的小兽子。

从鲁承宗的脸色来看,他已经是个到了快崩溃的边缘,柳儿的一声突如其来的“老爹”,更吓得他魂飞魄散。

“啊!啊啊!丫头!?快逃!赶快逃!圈住就没命了!”鲁承宗虽然被柳儿吓着,脚下却未丝毫停滞,看来他是根本不管巷子中有没有什么可怕怪异的物什,死活都不情愿被后面追赶的东西围住。

鲁承宗拉着柳儿就走,还未及转身柳儿恍惚间看到巷口处出现了一个浮涨的矮小身体,皮肤颜色也像鲁承宗的脸色一样惨白。

从迭步巷的另一头刚出来,鲁承宗就马上从挎着的木箱下层中抽出一片锋利的青钢盘锯,甩手飞入到背后小巷内。同时拉住柳儿侧身闪躲到巷口旁边。

随着一声利刃入肉的“扑哧”声,巷子里怪异的脚步声停止了。柳儿有点奇怪,后面明明许多的脚步声,怎么一击之下,全都停止了?

“哇嘎——”巷子里传出的一声怪叫,差点没把柳儿骇晕过去,就像是有把大椎从喉咙口直捣入天灵。随着这声怪叫,巷子中有什么东西迸炸开来,碎物、液质带着浓烈的腥味儿和腐臭冲出了巷口。

巷子外的光线要稍好些,因此柳儿能勉强看清一地的黄水和几堆碎肉,鲁承宗飞出的那片盘锯在地上滚转了几圈,终于晃晃悠悠地倒下,在石路面上发出“咣当当”的清脆声响。

随着滚转的盘锯倒下,一缕清烟淡淡升起。那只青钢盘锯在被迅速腐蚀溶解,从小巷里喷出的黄水竟然具有溶解金属的强烈腐蚀性。清烟的气味是很难闻的,溶解的情景是很骇人的,本来已经被浓烈的腥味儿和腐臭搞得胃腹翻腾的柳儿再也支持不住,一口黄水喷吐出口外。

闪在一旁的鲁承宗没有因为这些而感到惊异,似乎早就见识过这种情形,而是转侧着头,很专心地在听巷子里的动静。

巷子里又是脚步响起,鲁承宗也再次拉起柳儿疯狂奔逃:“快走!刚才那只不是主婴。”

“那是什么?那些怪物是什么?”柳儿紧张之下已经不再用吴语问话了。

“是鬼婴!”鲁承宗的解答是简短的,眼下要做的不是说明,而是逃命。

但是奔逃的路并不能走出多远,就在这道街尾端三断桥那里,两个人正从桥下的沟边慢慢地后退着。他们背对着鲁承宗和柳儿,是刚从沟水中退出的。这状态虽然没看到奔逃过来的父女俩,可连在静寂街道中回响的脚步声也没注意到却不该是江湖人应该出现的错误。这是因为他们两个正全神贯注地戒备着,把他们从水中逼出的怪东西随时都会趁他们的微小疏忽发动攻击。

“五哥,快溜哉!”柳儿看到前面退走的两个人,也认出那是五侯和余小刺。

“不要过来,这里危险!”五侯听到柳儿的声音,没有回头,吐掉衔在嘴里用来换气的猪尿泡,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

柳儿和鲁承宗没有过来,因为他们紧接着也看到跟在五侯他们两个后面出水的东西,那是几个和后面追赶自己一样的矮小身影。

鲁承宗停住脚步的同时,转身朝后,一手持“子午钉盒”,一手持“十形碎身刨”,这两样东西都是可以连续射杀的,并且能达到较长距离。没有地方可逃了,眼下最需要做的就是阻止追赶的鬼婴靠近。

值得庆幸的是后面追赶的那些鬼婴也停住了脚步,它们围成一排封住了道路,然后和那些从水下出现的同类一样,以极缓慢的速度渐渐逼近过来。

黑暗之中,从街道的那边不断还有鬼婴往这里来,封住街道的已经不是一排,已经变成了一片。而沟水那边也不断有鬼婴出水,在沟的对岸也出现了许多,动作很一致地走入水中,潜水而过。

四个人被逼退到一起了,再没有退逃的余地。

鬼婴们在一个很近的位置也止住逼近脚步,将四个人团团围住,睁绽着两线黄白盯视着这四个惊恐的人。

雨不知什么时候变小了,像霏密的雾幕弥漫在夜色中。

柳儿到此时才彻底看清那些鬼婴,看它们的体型和模样真的很像婴孩,动作笨拙呆滞,要不是亲眼见到,很难想象它们奔跑的速度却是很快。鬼婴都是一丝不挂的,惨白的皮肤上暴出条条紫色、青色的粗大血脉。最怪异的是鬼婴的脸,硕大的滚圆头颅,却是配着呲牙尖鼻,一双眼缝很长,睁开却显得艰难,眼缝中的看不到黑色眼珠,只有一团混浊的黄白。

柳儿打了个冷战,不是因为被雨水淋透才打的冷战,这寒意与在大水潭边,从石柱林中传出的,差点让柳儿冻结的寒意是一样的。现在柳儿终于知道意识上的寒劲是从何而来了,是眼睛,鬼婴的眼睛。

“动一动,不要让它们集中盯视,那样会冻结你们的意识。”柳儿用纯正的官话说道。

四个人开始动作了,是背背相对转着圈,这样那些鬼婴就不能把目光长时间集中在谁的身上。

鬼婴也开始动了,最前面的没有动,后面的开始往前面的身上爬,爬上的动作很一致,爬上去后最终的姿势却是各异的。

“这么多,不知道有多少?”柳儿看着越堆越高的怪异玩意儿,禁不住自语了一句。

“总要有一百多只。”鲁承宗说。

“它们是要干什么?”余小刺问。

“砌墙壁。”鲁承宗说。

“是百婴壁?!”柳儿发出一声惊呼。

“不,比那更厉害,是鬼婴壁!”

百婴壁,其实与坎家有很大区别,而更接近于术家,并且应该算是邪术。它是利用一个活婴为引,用九十九只种下“生相符咒”的药浸死婴为器,以音、形惑力破坏被困人的心神,直至被困人承受不住自毁为止。如果要冲出百婴壁,只需伤一死婴,就会启开“命血附”的蛊咒,这只死婴会不休不止缠抓被困之人,直到伤它的被困人的鲜血布满它全身每个部位才会休止,伤的死婴越多,缠抓的死婴也就越多。而药浸的死婴手脚如铁,力能裂石,它要获取人的鲜血都是抓破胸腹颈脉,中者无有生还。所以内行的坎子家都是撞破百婴壁后,立刻断腕割肉,在死婴还未伤到自己要害时,抢先喷溅鲜血涂满死婴全身。

鬼婴壁又有不同。鬼婴都是杀死怀胎待产妇人,入土七七四十九日后再将腹中婴身剖出用药浸泡。与百婴壁的死婴相比,其音、形惑力更烈,而且还能以眼意惑人,最重要的是它们体内充满巨腐的尸液,伤它一处则整个俱爆,喷溅物只要沾上一滴,就会全身腐化成水。在数量上也有不同,鬼婴壁已经不限制为百个,因为其主婴不用活婴,主婴之引不用考虑到数量。

第四卷 踏浪挥霂 第三十六章 日煞凶

沿街房上,见人如平顶之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