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切让朱瑱命证实了自己的判断,也完全改变了自己在入到这地室之前心中预想的概念,而这新的概念又正好与骨架悬棺的“锢魂绝气台”相对应了。“碎骨迷巷”,“棺压四肢”,“死四门”“散魂诏”,这一切都是为锁困凶魂而设。此处是个墓穴,此处布置精巧奇妙,但所有的布置都是用来对付所葬的凶尸恶骨。应付外人盗入的只有最外层的“流沙填石”,可以断定,这种布置的墓穴中是绝不会藏有天宝的。

自己本是诱着鲁一弃而来,难不成被他反落个诱扣?不可能呀,自己每一步都没岔出,也始终没给鲁一弃留下反落扣的时间和余地呀。那么是鲁家这年轻的门长也判断错了?

白墙之间的通道中,鲁一弃和胖子还在缓慢地倒退着走,而且比刚才更慢了。看样子这沟槽中的乌山洞心油应该是他们点燃的,面对那么多的毒蛇毒虫,火光也许是延迟它们攻击的最好办法。

鲁一弃已然感觉到背后有双利如刀矢的目光盯视着自己,于是转身了,带着满脸的微笑转身了,于是,他与同样在微笑的朱瑱命四目相对。

“锁灭三魂,不见来世,永不超生,尸骨无变,尽是破魂之法。”朱瑱命对微笑着的鲁一弃说。

“缺相九宫八门,炼火骨灰迷道,大夫棺形压门,散魂诏墙为障,都是对付阴恶的招术。”鲁一弃说话间微笑着朝朱瑱命的方向迈出两步。

“你早就来过了?”

“没有,只是知道而已。”

“鲁门长,厉害呀!可是你我之间的绳扣系的太牢靠了,你甩不脱的。”

“事情还没了,又何必在乎牢不牢、脱不脱。”鲁一弃微笑着说。

“你认为自己闯得过那些毒扣子吗?”朱瑱命刚说完这话,红眼睛怪人也突然由拐角处出现在了通道里,“你自信自己能在短时间中击退他的拦截吗?而且这时间要短到在我赶过来夹击之前。”

“不能,不过我也没想过要闯出逃走。”鲁一弃没有回身看,他知道朱瑱命所指的他是谁。此时虽然笑容依旧,但这微笑让人觉得有些勉强,有些忐忑。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意图是要骗得我家的屠龙宝器,这才将我引入此处恶墓之中,想利用缺门少宫的断骨阵甩开我,然后挟宝逃走。”朱瑱命语气更加平静,能在愤怒中将自己控制得如此平静的人是很可怕的。

“你猜错了,我不是骗,你家祖辈暗藏天宝不入宝构,又炼宝毁宝,是该赔件宝贝给我去镇了西北凶穴,就算解不了那里的贫瘠之灾,至少也该把凡疆之界给定下。再说了,是你先要用屠龙器诱我替你寻此处藏宝,我才会将计就计。”

“你能知道我的计划,看来我门中有你帮手。”朱瑱命此话说得虽然平静,心中却是不住发颤。

“没有帮手,是你自己聪明过头了。”

“此话怎讲?”朱瑱命不相信自己哪里出了错。

“有一个关键的人,我想你知道是谁。要设法得到你家至宝屠龙器,用来替代未入位的火宝,这消息是我故意说给他知道让他再传给你的,这样你才会利用所持屠龙器来给我设局,骗得我替你寻到土宝。而我正好以你设的局为扣,反压上一个坎面。”这番话一说,朱瑱命已然知道,自己所设之局尽压在别人的局相之中。不是在什么关节上岔位了,而是从筹划这个局开始,自己就已经错了。

鲁一弃说话的同时仔细注意朱瑱命脸色的变化,结果令他失望,已经知道自己错了的朱瑱命此时反显得更加平静,面色静若丹画,周身气相如凝。

“你是如何辨出此人身份的?”朱瑱命很想知道自己早在几月之前就预先安排的这颗钉子到底有什么缺儿。

“他在我之前就来到咸阳城外渭水边十八里营,等了我足有三四个月。这时间正好是我以金宝定东北凶穴后,从海上逃亡的一段时间。你从我寻到金宝知道了我的能力,为了更好地利用我,你当机立断在咸阳十八里营预留下这颗钉子。因为不管海上之行我是否能被你所挟寻到地宝,我最终都会来咸阳十八里营,所以在通州你才会放心弃我南下,所以我往西行这一路才会无惊无扰。只是问题出在你是从何得知我会来咸阳十八里营的呢?当时龙门涧道观中听到我安排的人中,要么已经西逃,要么随我而行,只有一个没挪地儿,就是道观的那位老主持。”一口气说到这里,鲁一弃又朝前迈出两小步。“这点是我们疏忽了,留下的这个老道长肯定会被你家控制住,在你朱家手段之下,与我等关系不密的他怎么可能守住这样一个匆忙间作出的决定。不过这一点我在刚到咸阳十八里营时也想到了,也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我才能识破你布下的钉子。”

“他跟你说是在龙门涧道观中,向那个主持老道打听到你的消息,才来到咸阳十八里营等你的,你便从此话中看出问题。”朱瑱命果然聪明,他已经知道错误出在哪里了。

“的确,这么算吧,他在渭水边等我三个多月,从北平到此地二十多天,也就是说他见到老道时是在我离开龙门涧一个多月之后。我想,那老道可能在我逃离当夜就已经被你朱家囚困,他怎么可能见到,要见也是在你朱家巢驻中见到。”

朱瑱命终于微叹了一口气,他没有低头看脚下倪老七的头颅,不过心中真的感到惋惜,自己好不容易收罗到身边的一个暗影子(很隐蔽的卧底),竟然被一句错话给断送了,而且死前还被对家利用,给自己设下一个局。

“其实提醒我注意他的还有另一件事情,就是在北平院中院中,你朱家所布‘云掩身过’,当时独眼倪老三告诉过我,其七种基本针法的白色锦帘是由他倪家人在百钺山汉代墓穴中挖出的,却在回来的路上莫名其妙地不见了。(此事可见第一章)这事情让我早就怀疑倪家有你朱门长探入的指儿,而此时正好又有一个非常了解倪家的人秘密地来到此地找我,他证实了那趟盗墓人中,正有被你收买了的倪老七。”

“他在进入流沙填石坎面时,不但不小心通过,反而加快速度挖掘,就是有什么迹象让他发现了那个非常了解倪家的人?”朱瑱命又明白了一件事情。

“不是发现,而是我让那人下招儿诱的他。不过他被埋沙中不知踪影却不在我们预料中,这应该是你一早的安排吧,让他先入地室,既可以为你探路,又可暗藏为伏。”鲁一弃知道自己说的不会错。

朱瑱命傲然之气明显地收敛了些,有些烦躁似地朝鲁一弃摆了下手。对于他这样自信又智慧的人,过多地了解自己失败的过程是件痛苦的事情。

“好了,现在不管谁诱谁,谁套谁,我们的交易还在。你是将我家宝物还我,还是重新带我寻到移位的土宝。”朱瑱命没有逼得鲁一弃无路可走,这也是他至今未见到鲁一弃底牌才会退这么一步,这是真正懂得隐忍的老江湖、老城府才能做到的。

但朱瑱命的这句话却让鲁一弃知道,主动权还在自己的手中。他要利用这个机会拖延时间,虽然形势超出了自己预料,对自己非常不利,可所处的位置却不是绝路。只要拖延时间,等到计划中最后一手机栝动作,那么这场博弈的胜方还是自己。

“先不说交易的事,我现在也想知道知道自己又是在什么地方露出破绽的,让你早做防范断了退走路径。”鲁一弃又迈出两步,背手傲然而立,其气势绝不稍让朱瑱命。

“你的破绽太多,故弄玄虚的言语,故作笨拙的身手,这些且不说,就是在几道安排上也早就让我起了疑心。”朱瑱命说到此微笑的嘴角轻蔑地一撇。

“那你倒是说说看,我还真不信了。”

“刚入顶面那间地室,你那个凭指力挖透流沙填石坎面的高手不见了,这是很奇怪的事情,又没有打斗挣扎痕迹,虽然你说打扫的痕迹是用来掩盖线索的,可我偷偷看了,扫痕深不过针尾,那是掩不住打斗痕迹的,甚至连重踏脚的痕迹都掩不了。后来我又见窍填口子上的小洞眼,那应该是指插之痕,也就是说,这填口子是有人用手指插入拿起,反抽回窍口的,有这种指力的只有你那手下,所以我断定这人是自己躲起来了。”

“真对,可惜当时你并不敢肯定,要不然早就揭穿了。”鲁一弃插入一句,也不知他是在褒还是贬。

“入到地室中以后,只见骨架不见头颅。开始心中还以各种其他理由给自己解释,待见到骨骼上新折痕后,就明白是你早安排下人,将骷髅都搜集到这里。那是因为你们知道我手下人会驱使尸骨为用的蝾娑术,而这蝾娑术的缺憾是无法驱动无颅之骨。”朱瑱命继续说。

“也对,虽然你也只下来三人,要是让你家那个红眼睛萨满驱动了尸骨,那我们间的力量就太悬殊了。不过这事情你也是到了这里才发现,在外面你也疏忽了,未检查余下颈骨是否有新折痕。”鲁一弃也一针见血地指出朱瑱命的失误。

“‘大夫棺’型室中,你说这样的布局是用来吓住盗墓之人的。”

“这说法勉强,可你们竟然信了。”鲁一弃收敛了些笑容。

“不是信了,只是没有实据反驳你。”朱瑱命微叹口气。

“下甬道口时,你与那胖子装腔作势,其实就是要搞掉圆木,想把我甩掉。”

“那也失算了,早知道你有这样的挖土高手在身边,也不必多此一举了。”

“还有那胖子,一会儿说不敢走,一会儿又主动要求领路,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把我们带入坎面,然后一个一个撇掉。”朱瑱命说到此时,也已经快走下了高台了。

“朱门长,你让我失望了,你说的这些当时都只能用作推断而已,没一件可以完全确定我在骗你。”

“不,你还犯了个极大的错误,从那一刻起,我基本已经确定你这趟是在骗我,继续跟你走只是要控制住你,让你带我到真正藏宝的暗构。”

“我还犯了这样一个大错?”鲁一弃有些不甘心。

“是的,刚入到‘碎骨迷巷’中时,你不该和我说一番宝、凶同存的道理,这里的土宝是移位而来,并不是镇八处凶穴的准地儿。如果这里真的藏有天宝,除了准地儿的凶穴,又有何极凶能在它的宝气笼罩下显出凶相,遁出凶气?”

“是的,那是我一时言语疏忽,把这里当镇凶穴的准地儿来讲了。”鲁一弃承认了自己的失误。

“不过你的反应也极快,马上改口说不知道是否真有宝,也不知凶至何极,把判断之事推搡给我了。”

“我知道这错犯得不该,终究还是逃不过你的思网。”鲁一弃完全收敛了微笑。

“还有一件事你可能也没有想到,这一路下来,我至少摸到你半个底儿。”

“什么底儿?”

“你的身手也许和我原来的判断相去甚远,你真不该长时间和我在一起,无意间的呼吸、经脉流转以及肌骨的收放会暴露很多东西。”朱瑱命此时已经有些得意了,饵也不会丢掉,钩子也在自己手中,那么这鱼,也就跑不掉了。

“所以你现在才如此肆无忌惮。”鲁一弃这话的语气说得像是叹了口气。

“哼,好了,该说的都说了,还是把正事了了吧。”朱瑱命已经从高台台阶上下来了,并且在不经意间往鲁一弃这里踱过来三四步。

鲁一弃知道朱瑱命所说正事是什么,所以一口回绝了:“这屠龙器我不会还给你了。”

“你说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家的屠龙器?”朱瑱命很是意外,根本没想到这种形势下鲁一弃还会做这样无谓的坚持。

“屠龙器,实为屠龙匕,也叫五音匕,不但匕出天地变色、神鬼俱惊,而且挥动之下可发宫、商、角、羽、徵天成五音,龙、蛟之类闻音即俯首待戮,天下至宝,出其右者无几。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你主上掖藏‘火’宝,又持有屠龙匕,必定将此二宝存于一处,此器已吸收许多‘火’宝宝气,‘火’宝已碎,要想定西北凶穴,非此宝不可。”

是呀!这屠龙的宝器确是非凡,对于这点朱瑱命是非常清楚的。自己要不是以防万一将它带在身边,而依旧将其藏于姑苏城的园子里,那么花费多年心血修造的“囚龙局”也不会尽陷,自己的老娘和几个婆姨也不会丧生。

想到这里,朱瑱命有一丝丝伤感,想到这里,朱瑱命拿回屠龙器的意志变得更加坚定。

“你真的两者都不舍?”说这话时朱瑱命的眼角抖落出些煞气。

“我只是不舍屠龙器。”鲁一弃语气平静。

“那你的意思,这土宝……”煞气又被融入眼角不明显的鱼尾纹中了。

“这土宝已经没了。”

“怎么会没了?谁告诉你的?”这次朱瑱命流露出的是惊疑和焦急。

“你告诉我的。”

“我?!”

“对,你告诉我炼祭火宝,火宝尽散不复收,只能成就一方福泽。而东方地宝未藏之时也遇险散落,数千年后成就通州一方福地,却是我亲眼所见。由此,你就替我证实此前的判断,此处黄土迅速堆垒挤移,藏宝暗构一定也已经不复存在,那土宝之气也已经成为一方之灵。”

“关中一地帝王古都,无灾无害风调雨顺,就是蒙土宝灵气福泽?”朱瑱命思维和他身手一样敏捷,立刻就联想到此处被贫瘠所围的一方福土——西安。

“也许吧,所以说天命还需人为,我劝你还是绝了对土宝的欲念吧。至于这屠龙器,就当你买个见识,得个教训,这样想来,你我的交易算是成了一半,也是缘份。”

朱瑱命眼中的惊疑和焦急消失了,替代它们的是愤怒,极度的愤怒。他没有想到这个鲁家的门长不但诡滑狡诈,而且说话竟然如此恬不知耻,看来自己的确没完全摸到他的底儿。但他更没有想到的是,鲁一弃这样的恬不知耻是短时间中被一群江湖旁类训练出来的,他们正是要用这恬不知耻为手段、为武器,去扰乱朱家这个高手的心境、气息。

朱瑱命的情绪从肃煞、到惊疑、焦急,再到愤怒,如此快速度的心境变化让他的气息变得散乱,血气开始上冲,就连话语都有些断续:“如果你继续坚持自己的决定,那么我保证你会像他那样!”说这话的同时,他回身指向土阶边上倪老七的头颅。

“啊!不对!”看着倪老七的头颅,看着自己微颤的手指,朱瑱命心中暗叫一声,那头颅提醒了他一些重要的事情。他又抬头看了一眼上面闪亮的断铲头,然后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收回时的手指不再微颤,稳定得如同钢铸,沸腾的心境在这一个吐纳之间静若止水。气息缓缓提升,再往全身散去,直至身体的每个末梢,而身体的经脉则像奔流的大河,畅行无阻。

就算鲁一弃像自己所料,不是个真正的高手,那么鲁家在此地至少还有四个高手。那胖子算一个,从他应对红眼睛的镇定气势来看,他完全有把握阻止住红眼从通道那头的夹击。但这胖子还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另外三个没有露面的高手,其中一个可以用索子一样的武器将倪老三的脖颈生生勒断,一个所持武器能将那把钢口极好的短柄铲削断,还有一个就是那个指力之功无法度测的聂小指,他们都藏在什么地方?

第五卷 吼雷攀云 第十六章 地惊变

踏步入土尘,惊变更无时分。

劲索钢指飞针,自穿插如平。

断衣驱毒企死定,左右皆刃剔。

骤然天翻地覆,看谁计能行。

——好事近

朱瑱命的气相霎间恢复了正常,这让好多人都意想不到,这现象让早就准备好的合力偷袭放弃了。像朱瑱命这样的高手,只要保持好状态,就算再多两三个人他们都没有一点把握偷袭成功。他们只有一次机会,那就是朱瑱命自己模糊了自己意识的时候,而这样的一个机会根本没有到来,也或许朱瑱命从来就不曾在自己身上出现过这样的机会。

“相信我的话。”朱瑱命就像在对镜子中的自己说话一样,没有一丝烟火味道,说话的同时,他开始朝鲁一弃这边踱步,每一步的距离都一样,不大不小,不快不慢。

鲁一弃紧张了,紧张的状态让他的气相突变,如同灿霞喷薄。朱瑱命放缓了脚步,这气相让他有些怀疑自己先前的判断,可转念再一想,他还是坚定了自己原先的判断,无意状态下的表现是最真实的表现,平常人表现不出高手的状态来,高手也同样不会无丝毫感觉和下意识地防范。而这个鲁一弃的这种状态下的一举一动,怎么都和高手挨不上边。

想到这里,朱瑱命再次将踱步放到不紧不慢的速度,气息与肌筋凝结到势能的顶点。

鲁一弃感觉到无形的压力,这压力让他几乎窒息,让他的思维也几乎停住。只有感觉,他超常的感觉还在运转,也正是这感觉在告诉他,坚持,再坚持,上边的机栝就要动了……

此时地面之上天色已经大亮,半夜的暴雨让黄土面变得很是泥泞。泥泞上站立的人分作两堆。

一堆是以利老头和瞎子为首的鲁家帮手,他们已经离那三堆土丘很远,离挖透顶面的洞口更远,他们是被另一堆人逼开的。

另一堆人是朱家的手下,他们的人很多,已经是刚开始挖掘土丘时朱家人手的数倍,其中大部分是在天亮之前,从周边各处冒雨赶到的后援高手。最先赶到的后援是由那个萨满打扮的人带来的。与红眼睛怪人相反,别看红眼睛怪人浑身褴褛的百衲衣,却倒是个名副其实的蝾娑术萨满。而这家伙虽然穿着厚重的类似萨满的服饰,其实并不是个真正的萨满,而是极北之地一个希尼亚答族的灵魂酋长。

所谓灵魂酋长我们大多的书籍资料中都译作“祭魂师”。也就是说,希尼亚答族有两个地位最尊崇的酋长,一个负责管理族人,还有一个负责管理族人的灵魂。也只有这管理人灵魂的“祭魂师”,才具备独特的神奇技艺,能够在茫茫大海之上寻到魂瓶所在以及所行途径。

不过“祭魂师”带来的手下都显得有些失魂落魄,个个呆滞而缺少灵性,也不知道被“祭魂师”施了什么控制手段。但这样状态的人是很可怕的,他们做事情会无所惧怕,甚至不知疼痛,一往无前绝不后退。

鲁家的帮手都是老江湖,特别是像利老头和瞎子这样的,他们知道不能也不值得和这样的对手博命,所以他们让了,他们让得远远的,是被逼开,也是有意无意间自己离开的。

朱家门长亲自入到险地,他的手下已经多次设法想进入其中帮忙,可是那洞口他们下不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洞中充斥了淡淡的烟气,烟气里有一种浓重的怪味道,下去不到两人深,就会昏晕欲呕,全身乏力。如果从其他地方重新挖洞,他们也自知过不了流沙填石的扣子。

洞下开了顶的暗室中,那一大堆的木棍已经燃烧得差不多了,这是得亏这些木料中加了特殊的物质,要不然早就烧为灰烬了。也得亏这木料中加有特殊的物质,它散发的烟气才能弥漫在下来的洞道里,让朱家后援的高手无法进入。

暗室顶面的开口偏在室顶一侧,骨片叠搭的顶面看着岌岌可危却一直没塌,反倒显得更加稳固。这是因为破损点承受的压力在渐渐变小,它上面积压的流沙被雨水挟带,大量地从顶面的破口流落下来了。

和着雨水泥浆的流沙在暗室地面上已经堆积得很高很高,很高很高的摻水沙子分量很重很重,重得就像个铅铸的巨大棺材。

重压之下,暗室地面倾斜了!的确,在进到这暗室中时,就这地面未曾仔细查看,只查了它的材料是石面的。而整个地室之中,只有此室是石面,其他都是土面,这现象本身就是蹊跷之事,但下来的人却疏忽了这一点。现在的整块石面倾斜了,像翻板一样转动了,顷刻之间将直立起来,翻转过来。

“天翻地覆”的坎面,也是这囚压恶魂古墓中最后一道坎面,用以全毁的坎面。古墓四门尽死,唯一的出路就在这间暗室中,为防恶魂散出,所以此处也是用的焦骨为顶。但如果有人将铅棺整个运出,只要铅棺进入此室,“天翻地覆”坎面动作,墓室崩塌,古墓尽毁,将铅棺连同所有一切都深深埋入地底。那样只要无后人挖到那个深度,开启铅棺,就算尸骨魂魄得地气为动,在铅封浇铸棺椁和周围累累晦骨的作用下,依旧无法脱出为恶。

现在“天翻地覆”的坎面动了,在一堆沙子而非铅棺的重压下动了。

鲁一弃在朱瑱命面前颤抖了,全身不停地颤动。

朱瑱命停住了严谨的前行步法,他也颤抖了,无法抑制地颤抖。

白胖的侍卫在颤抖,红眼睛怪人在颤抖,“碎骨迷巷”的所有白墙在颤抖,“锢魂绝气台”在颤抖,骷髅堆在颤抖……整个的墓室都在颤抖。

随着颤抖,鲁一弃脚下的道面突然变得松散开裂,变得像泥沼沙沟一般,随即塌落凹陷成坑。没等鲁一弃试图抬一下脚往上爬,他双腿就快速地往下陷入,身体也把持不住平衡往凹陷的洞坑中倒下。这一刻,鲁一弃似乎被吓得呆滞,直直地就像个泥塑木偶般陷落下去,没来得及做任何挣扎,也或许根本就没想过要挣扎。

朱瑱命在无法抑制的颤抖中朝着鲁一弃纵身而去,他不允许鲁一弃就此消失,准确说应该是不允许屠龙器消失。只要把屠龙器留下,就算鲁一弃被埋入万劫不复之地也与他无关。

几个骷髅飞来,直砸向朱瑱命背部。是虚晃子,朱瑱命根本没回身,从骷髅飞行带起的风声就判断出来这种力道的骷髅是无法伤人的。骷髅无法伤人,那么伤人的武器会是什么?会在哪里?

虽然骷髅力道无法伤人,朱瑱命还是扭闪身形,将它们一一躲过。谨慎多疑的他生怕其中会有其他暗招子和毒扣子,这样的话,他的身形便放慢了,这样的话有些东西就能赶上他了。于是,就在他躲闪之间,一根细长怪异的东西偷偷地溜到他的旁边,而且是笔直而来,尖细的头儿从目力和感觉上都不易觉察,带起的力道风声比那些骷髅还要小。

细长的怪异东西赶超过朱瑱命的身形后立刻转向,尖细的头儿像蛇一样回旋过来,径直往朱瑱命颈部绕去。当盘起的圈完全将颈部套住后,那细长的武器骤然发力收圈,收圈的力道极大,带起的风声比钢索横划空中的劈破声还响。

比收圈声音更响的是那细长武器收圈完毕时的脆亮声响,那就犹如谁开出一枪。

从那细长武器发出的一连串声响,朱瑱命知道倪老七的脑袋是怎么被绞断的了。

从最后那开枪般的声响,持拿武器的人知道自己的偷袭落空了。只是他自己都没有看清这一下到底是怎么落空的,朱瑱命明明已经被圈套住的脖颈到底是怎么溜脱出来的。

朱瑱命没有理会后面偷袭的人,现在最重要的是鲁一弃,他掉入坑中已经看不到了,自己必须尽快赶过去。

只又走出了一步,他的双脚就被铐住了。那是从土中伸出的一双手,就像是养尸地的出土养尸一样,不同的是这双手的握力比养尸还要强劲数倍。要不是朱瑱命已经把护体气息运至周身,那双手的十根手指准会瞬间将他脚踝捏个骨碎筋断。

虽然指力强劲,但朱瑱命只是将右脚一跺,抓住右脚脚踝的手便松开了。这一跺还让朱瑱命的身形陡然拔起,这样他就可以将左腿猛然一挑,将暗藏在土中的人生生带出。身形下落时,他右脚朝带出之人的头顶踏去。这是一记杀招,简单迅捷的杀招,对于眼下的形势,他脱开纠缠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快速击杀敌手。

踏出的脚没踏到位就转向了,变为一招“反勾圣榻”,这是因为施展杀招的过程中,眼角间瞄到几丝极其细微的锋芒往自己后脊射来。虽然射出的位置不是他想象中的穴位位置,也许并不能造成太大伤害,但他不敢冒险。所以反勾一脚,将那几丝牛毛般的锋芒给踢飞。

也就是利用这样一个间隙,握住左脚脚踝的手松开了,土中带出之人带着满身黄土和满心的惊恐惶惶急急地翻滚着逃开。

此时,地室中的颤抖更加剧烈了,那大片的白墙开始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开始倒塌。地室顶上也开始有大块的泥块落下,砸下后扬起灰尘无数。槽沟中的火苗变得扑朔起来,人们的视线也模糊起来。

不过朱瑱命盯牢了鲁一弃落下的位置,摆脱纠缠的同时,身形依旧在向那个方向靠近。

那根细长的兵器又赶上来,这次不是偷袭,而是盘旋成无数个花儿过来,攻击的是他的上身。同时,十多根牛毛般的锋芒无声而至,攻击的是朱瑱命的下身。

这一切让朱瑱命不得不回身应付,他知道此时稍有疏忽,不但宝器夺不回,说不定连命都要丧在此处。但是回身应付就断定会失去抓获鲁一弃的时机,思虑缜密的朱瑱命不可能遗忘了这个关键点,于是转身同时口中发出一声刺耳尖啸,他这是对对手的镇吓,也是发出一个指令。

啸声刚刚响起,通道中的红眼睛怪人动了,褴褛的破衣一下子扯开,就像一手持一面百衲的旗帜。然后双手“旗帜”同时挥起,两股劲风平地而起。这两股劲风不是攻向与他对峙的胖子,他不攻击任何一个人,而是将他面前堆排得密密的“尸血蜈蚣”和“五彩片带蛇”全数裹带起来,往鲁一弃陷下去的坑中抛出。

是的,如果受到阻碍和纠缠不能及时擒住一个人,拿回想要的东西,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杀死那个人,等其他麻烦解决后再定神去取。因为死人是不会逃走的。

胖子侍卫动了,手中怪异的小刀直奔红眼睛怪人的右手。没人想到这个臃肿的胖子会这么快,更没人想到他手中的小刀比他人还快。右手“旗帜”裹带的毒虫才刚刚扬起,红眼睛怪人的右手臂已经光秃的骨头,并且连腕、肘处的肌腱、筋脉都已经被轻巧地断开。所以扬起的“旗帜”变了方向和高度,远远地摔在一侧的墙面上,散出的毒虫毫无目的地四处乱爬。

就在胖子动作的同时,左侧的墙体突然破裂开来,其中伸出了一双手,一双空无一物的手。这两只相互间有一尺多距离的手,根本就没有碰触红眼睛怪人,只是在他的左臂周围快速地晃动了几下,红眼睛怪人的左手小臂便随着那面“旗帜”一同飞出去了。

双臂瞬间全失,可见惯杀戮和血腥的红眼睛怪人竟然没有丝毫惊惧和慌乱。就在他左臂连同毒虫飞出的同时,他身形也动了。这样就抢在裹带这毒虫的“旗帜”改变方向之前在上面补了一脚,那“旗帜”最终还是带着无数的毒虫落入了坑中,那个鲁一弃掉入的坑中。

胖子面对这突然出现的变化傻了;从墙里探出的双手也凝固住了,红眼睛怪人趁着这机会回身极速逃遁了。

朱瑱命在躲避后面攻击的同时,已经用眼睛的余光瞄到那另一边发生的一切。虽然室顶在坍塌,虽然“碎骨迷巷”的墙体多米诺骨牌似地在倒塌,虽然看到红眼睛怪人瞬间就被搞的伤残而逃,但此时的他却反倒放下心来。

所以当这轮攻击过后,他没有再往鲁一弃陷入的坑洞靠近,而是伫立在原地纹丝不动,平静镇定地面对周围可能针对他的一切攻击。

终于清楚地看到背后的三个人。土中之人果然是聂小指,朱瑱命已经估计到了,像这样的指力除了聂小指很难找到第二个。

另两人中有一个是精悍的黑瘦汉子,他手里拿着一根和他同样瘦长黑油的长杆马鞭。这马鞭就是最早发起攻击的细长武器,虽然看起来这马鞭很普通,但朱瑱命知道,能带动如此强大力道,这鞭子的质地材料绝对不会普通。而能将这样的马鞭耍得要直就直、要圆就圆,线龙盘花的,这个黑瘦汉子也绝对是一方高手奇才。

还有一人看起来也年近五十,面色白净,颌下稍有黑须。不管是身材、年纪,还是气度,朱瑱命都觉得此人和自己很是接近,周身上下都显现出些道家和儒家共融的风范,只比朱瑱命缺了些王者气质。此人抿着嘴,唇间压住数十根犹如牛毛似的银针,双手握拳,指缝中也夹着无数的银针。从这银针形状以及那人的气质可以看出,他应该是个济世行医的。

其中那个耍鞭子的黑瘦汉子竟然也和胖子一样,穿着一身不合体的侍卫服。

再次看到不合身的侍卫服让朱瑱命一下想到些什么,不由地暗自埋怨自己,怎么那么大意,在这么个小关节上走眼了。自己手下虽然查明有十数个大帅府侍卫随鲁一弃西行,不过他们从北平出来时就都已更换一色的短打便服。到这里忽然又变成了侍卫军服,这么明显个烟幕子竟然在自己这么多高手面前奏效了。现在想来,鲁一弃以如此明显的标志服装为掩,其意就是要让自己疏忽里面暗藏着高手。

这个黑瘦汉子应该就是在另一路挖掘中被埋的,被埋是假,而是要掩形而入。另一路被埋的有两个,还有个在哪里呢?是那个使针的,还是那个墙里伸出手的?

“快走,天灵盖碎了片儿,牙颌骨颠了翻儿,我们可别宝贝没得着再把命搭这儿了。”背后传来喊声,是耍刀的胖子侍卫。

“对,拿住这老干枣子也换不到什么钱,还是先拎锅抬料,有一口就先撤了摊子。”从胖子那方向又传来一阵显得尖细些的叫声,虽然也是喊的官话,却显得很有些生硬,那舌头斜侧着身呢。

朱瑱命没有回身,他知道说这话的人肯定是断下红眼睛左手的人。这人双手之间像是空着,其实是藏有可怕的武器,只是看不出或者不大容易看出,要不然决不可能变戏法似的就把红眼睛的左臂断了。

“那就回了蹄儿(回头)吧!反正领辕子(驾车领头的马,代指领头的人)都被埋勒,这趟白溜跑儿。”说这话的是拿鞭子的汉子,口音是川口子。

朱瑱命能听出这话的意思,也知道这话是车行把式的套子话。从这些人的对话可以推断出,他们是留有后路可逃的。后路在哪里?综观每个人的位置,那个藏在墙后始终不露面的人,最有可能是守住那个重要的退逃之路的。

想到这一点,朱瑱命决定回身再往那已经倒塌得差不多的通道中去,他要找到那个暗藏的人,他要找到他们可以逃生的路径。因为面对这种局势,他也确实不知道该如何脱出,现在有了一个现成的生路,怎么能不好好把握。

朱瑱命转身,正好看到鲁一弃陷下去的坑被旁边倒塌的白墙填满了、压实了。这样最好,只要在这里不移地儿,上面自己手下的那些挖掘高手就有法子挖进来,屠龙器最终还得回到自己手中。

背后的三个人似乎知道了朱瑱命的意图,他们再次同时发起攻击,只是这次的力道和速度都明显下降了,也许是连续攻击的无效,让他们丧失了信心。

朱瑱命躲了过去,他的速度比追赶的攻击要快得多。

“你个杂碎骨头,给老子在这儿抱棺材睡觉吧。”胖子见朱瑱命冲过来了,咒骂着迎了上去。

很快,胖子的身形很快,刀也很快。与朱瑱命的过招速度很快,被摔出的速度更很快。整个过程也就在眨眼之间,双方的手脚才到刚刚能互相够着的位置,连半招儿都没走完。朱瑱命只是微微一带,胖子就摔了出来,摔向背后追赶攻击的三个人。这样既解决了前面的阻挡,又阻挡了背后的追赶。

墙背后的人大概知道自己已经待不住了,所以破墙而出,这也是穿的侍卫军服。从墙里出来,免不了带着满头满脸满身的白灰,他张开双手往朱瑱命这边跑来,那样子像是要拥抱朱瑱命。

一线冷芒从朱瑱命眼中闪过,张开的双手间果然有细如蚕丝的刃光。于是朱瑱命扭身侧过,贴着那人伸直的手臂过去。过去后,回身在那人肩头一按,于是,穿墙而出的人又裂空而出,健硕的身形在空中翻转,惨叫声在随着身形一起翻转。

没等惨叫声结束,朱瑱命已经到了那面墙的位置,而此时那墙也开始倒塌了。朱瑱命快速出脚,将两大片倒塌的墙体踢歪,倒向一边。但这已经晚了,墙后的路径地面已经被另一边的墙压住了。

生路肯定就在此处!朱瑱命立刻手扒脚挑,将碎土墙往旁边清理。此时顶上的大块泥土已经像雨点般落下,而黑沉沉的顶子也渐渐压落了下来。

朱瑱命一边躲避落下的泥块,一边加快了手脚的动作,咦,那几个人怎么没继续攻击,难道他们不想逃出生天?难道他们一下全被掉下泥块砸中?就算砸中也该有点声息呀!怎么会连那个被自己击中人的惨叫都听不见了?朱瑱命非常清楚自己那一击会给人造成多大的痛苦,除非是那人死了,要不然绝不可能忍住疼痛的叫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