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穴脉突然之间觉出身后风起,一股灼热扑身而来,立时知道有袭,赶紧晃动身形躲避。可已经来不及了,刘只手的双手已经搭上了易穴脉的肩,并且在刹那之间使三对扣锁死肩胛骨。此时可以看见,他一只手的小拇指已经焦黑断裂。真不亏是个久走江湖的狠人,入火之后肯定是将小指放在焰苗上烧烤,断了经脉,解了倒拔穴之厄,这才能脱身扑出。

易穴脉反应也极是迅速,虽然肩部被锁死,却立刻停步扭颈,翻转身体。将刘只手双臂翻成交叉扭,同时自己双手一起捏住刘只手肋下痛穴,指望这一招的痛楚能让刘只手松开尖头指扣。可现在已经被烧成火人般的刘只手已经完全不知道痛楚了,这一招对他根本不起任何作用。

于是易穴脉步下起旋劲,双臂也以大劲道往一侧掼出, 想将刘只手甩开。而刘只手似乎头脑还十分清醒,所有攻击后果都已经考虑到了。易穴脉步下才一起旋劲,他步下也立刻做出相应反应。于是两人一路朝着山坳处的火阵旋走而去,这情形就有些像是在跳华尔兹舞。所不同的是他们是两个气性属阳的真男人,而且一个身上燃着火焰,另一个也开始有对方身上火苗蔓延过来。

谁都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穆天归和摩巴鲁没有想到,那群三兽獒也没有想到。

刘只手在旋走的同时,口中还嘶吼不停。这是在以死命驱动那些兽子,他自己已经做拼死一搏了,当然也就不会在乎那些奇异兽子的性命了。

刚才摩巴鲁点燃自己之举,已经将绝大部分兽子赶入火阵之中。但当听到刘只手的嘶吼后,那些兽子重新开始躁动着、不顾性命地往火阵口子外冲。

也没有想现在再将那些兽子逼入火阵有没有什么实际意义,摩巴鲁只是下意识地行动,展开身形直往火阵口中冲入。其实他在刚才将自己点燃时就已经是拼死而战了,现在更不会在意那正在燃烧着的半条性命。

穆天归迟疑了一下,他还没来得及确定自己是该去救助易穴脉还是该帮摩巴鲁。此时易穴脉和刘只手就都已经到了,两人已经根本管不得什么火阵局相,直接就撞入其中。这一撞让更多焰苗窜上了两人身体,同时还将火阵撞出个缺口,一群三兽獒反应迅速,立刻想从这缺口中冲出。于是穆天归义无反顾地也冲入缺口,他这支人形巨炬再次将那群兽子逼回。

其实此时所有人做的都是下意识的动作。后面火浪翻转而来,他们之间斗不斗都已经没有太多实际意义了。但偏偏就是这样几个人、这样一群兽子仍在坚持着,依旧相互进逼,相互躲绕,相互袭攻。

火阵内部已经乱了,被穆天归他们自己,也是被那些惊恐无措的兽子完全搅乱了。要是刚才外面没有大火逼来,它们还会小心地躲避逃让,沿着阵中循道而走。现在它们一则被刘只手死命嘶吼所逼,另一则被逼来火浪所吓,已经完全不管不顾了,有火堆也跳,有火壁也撞。短时间,穆天归摆下的“七道虹绕”的局相被撞得支离破碎。

易穴脉、刘只手在继续旋走,他们两个也是破坏火阵的主要原因。火苗已经不止是在刘只手身上燃烧,也在易穴脉身上蔓延开来。他们谁都挣脱不了谁,就像合在一起的一只火陀螺,旋走撞到石壁后便转向,待撞到另一边石壁又转向,根本无法捉摸他们随后的方向和目标。

四下里的兽子有许多身上也被火延着,于是奔跑窜逃得更快了。穆天归和摩巴鲁也在快速奔跑,虽然穆天归脚步上很是颠簸不便。他们象是在进逼,也象是在逃避,而最大的可能他们这也许是被火烤烧的挣扎。

这燃着的两个人,带动一群兽子,如天火飞流,如火星瞬移。再围绕着中间那两个分不开的旋走火陀螺,硬生生将那个破碎了的“七道虹绕”局势变作了“星明汇日流”,这也是个至阳之局。这一局相出现,前面说到的,初见端倪的巨大局势的又一个条件具备了。

在半山之处,云层已经消散殆尽。藏地特有的高亮度、高紫外线的阳光直照在鲁一弃、朱瑱命和十六锋刀头的身上,将他们的剪影浓重地印刻在石壁之上。

“我知道了。”朱瑱命面色很是平静,可语气中却是带难以抑制的激动。

“你知道得有些晚了。”鲁一弃说话时眼睛并不看着朱瑱命,而是瞄在其他地方寻找他感兴趣的东西和现象。不过朱瑱命的话才一出口,他便立刻接上话头,意图很是明确,这是要刺激和困惑朱瑱命。

朱瑱命很是镇定,并不因为鲁一弃的话而有任何心理和气相上的波动,真不愧为一家门长和皇族之后。

十六锋刀头很迷茫、很懵懂,因为他根本听不懂这两个人说的是什么意思。

“是有些晚了,要是赶在十二个时辰之前知道了,你连寺内都进不来。不过你的胆量也真够大的,竟然敢在死路上博一把。”朱瑱命说话中带些惋惜,而更多的是佩服。

“这和胆量没有关系,重要的是见识。这才是你我之间真正的区别,也是你不如我的地方。”鲁一弃继续刺激朱瑱命,他想要朱瑱命发怒,他想要朱瑱命有所动作。只有朱瑱命动了,那刀头随之而动,才会有他想象中的对朱瑱命的攻击。

虽然鲁一弃不是练家子,但他有些状况还是看得出的,现在刀头的位置占着上风。就算朱瑱命着实厉害,他们两个间的搏杀终究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而且自己在刀头出手的同时会开枪帮他一把。因为朱瑱命相对而言是个更加厉害的对手,而刀头虽然发难,却并不见得知道自己想要获取的真正目标是什么。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早就蓄势待出,而且目标选择的是朱瑱命。他是将那块玉牌当作了最紧要的宝贝了。

朱瑱命江湖走得太老,当然轻易就看出鲁一弃的目的来。他的道家修养很高,再加上自己处境和需要办成的事情都不允许自己心浮气躁。于是听到这话后,索性不说一句话,鲁一弃和刀头便也沉默不语。但沉默的表象下却是翻腾的心理,他们心中都在急速地盘算着,为了最后的目的能顺利达到而盘算着。

此时山下已经火红一片,金顶寺也和镇子一样化作了一片火海。远远近近一片呼爹唤娘、鬼哭狼嚎的喧嚣。一部分未来得及和不舍得退出镇子的百姓,还有始终在镇中巡查的据巅堂手下和后赶入寺中的那些朱家高手们,他们都已经无路可逃了。幸好寺庙距离镇中房屋有条宽街,这让那些百姓在火场中有条存身缝隙。另外寺庙后距离天梯山山脚还有一段空旷地面,这也让寺中的高手们能够暂时有存身之处。可即便如此,这些人一个个还是被火烤得如炙羊煎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火烤的原因,还是因为云层吹散后太阳直照的原因,山上开始往下大量流水了。其实很早之前,天梯山上方就已经有水滴不断滴下,这是常年冻结的冰雪层表面浮雪融化导致的现象。那时候虽然有冰冷水滴不断滴在自己头上、脸上,可鲁一弃、朱瑱命他们并没有太在意。而现在已经不是滴水了,而是有水道泊泊流下了,不管是山壁还是道路,都已经变成湿漉漉的了。

第六卷 握虹拂雰 第十九章 开凶脉

【四字令】

火腾雪消,脉长顿开。

三至阳逼凶现。侃侃闻数言。

宝镇绝凶,冰石迸溅。

一弯明净映天,历历见心虔。

朱瑱命只管自己侃侃而言,鲁一弃便理也不理他,只是在紧张急切地寻找想象中应该出现的变化和现象。朱瑱命所说的,鲁一弃的耳中只稍微刮进去只言片语,但也就是这只言片语让鲁一弃心中更加确定,朱瑱命真不愧是一代奇人俊杰,因为他的几点推断基本都在事实范围之中。

其实鲁一弃早在南岭半步崖之上就已经看出此处宝相非“庄相”(所谓庄相,藏宝需要有坛托,有罩盖,有吸取日月精华的祀堂),而是“随性相”(随意摆放、掉落或丢弃)。这让他感到诧异的同时也终于明白此处凶穴宝气以及阴阳平衡怎么会出现倒置现象了。所以他除了在凌晨时查看了一下此地风水气相外,又要求其他人将朱家追杆子、钉尾子都引走,自己在夜间再细辨一下气相,并与白天的情况做个比较。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想好了,如果有宝可启,他将独身前往,这也是他为什么要以诱朱家手下为名将其他人全遣走的原因。因为这些人中到底谁可信谁不可信他也很难判断,最终只留下一个大家都认为可疑的人炎化雷。这样做的原因前面已经具体说过,主要是据他的分析,炎化雷是其中最没有利害冲突的人,他表面上看着可疑,其实却是最安全的。另外鲁一弃也确实需要借助炎化雷的手段,只有他那样高超的纵火技法,才能牵制吸引住那么多的朱家人手。也只有他那样高超的纵火手段,才能有步骤地将大部分镇中居民给逼出镇去。因为启宝镇穴之后,此地风水山形会不会突然发生什么巨大变化谁都不知道。如果真要像东北启“金”宝那一趟的话,连整座双乳山都陷平了的话,那么此处百姓到时候遇到这种变化是来不及逃出性命的。

不过朱瑱命倒是有一点没有推断正确,就是鲁一弃并非挟宝闯寺,而是闯寺启宝。他之所以敢炸开西面寺墙由死路闯入,是因为他看出“随性相”的宝贝就在与西墙连接的神呼滩上。也正因为是这种判断,他才敢大胆由此处闯入。根据《机巧集》中“宝性篇”所载:“宝灵之气,所摄方圆,百恶不生,百杀不起。”,这和朱瑱命说的“宝之宽正,抑毒杀邪行不动”(出自《道法宝灵》)是一个意思。也就是说,至宝所在,其宝气笼罩范围之中,杀器、扣子都是无法实现启动扣杀目的的。当然这条件前提得是真正的至极宝贝。这种处于“随性相”还能将世上绝恶凶穴平衡镇压的宝贝,其宝相气势又是另一番境界。也只有鲁一弃这样天赋异能的人才能感觉出来,绝不是识宝灵童那样的人能看出来的。要不然此处“天”字宝早就落入到朱家囊中。

鲁一弃闯进到寺中以后,又在碎石下摸索一把那些未启的扣子后,才真正确定自己判断得不错,自己所赌的三把的前两把都赢了。神呼滩上的碎石可以看出,其中有许多都是建筑暗构用的材石,因为它们上面有许多都有构件固定的洞眼。但也不是所有带洞眼的石头都是材石,比如说后来他在神呼滩上用网兜装了两块带洞眼的石头。其实其中有一块不起眼的石头便是此处暗构暗藏的“天”字宝贝。

“天”字宝,实名为“自在天”。传说此石无踪而来,由七彩云霞中坠落于凌霄殿顶,后被王母当作把玩之物。在《道叙宗意》中有载:“天石云霞中直落,貌观为黑滑劣石。石上有孔。孔中得望绚奇仙境,望知逝后虚无,后世何往,心境自在。……”

对于这石头还有另一种说法,在梵文涅赫版的《佛说前世瞻》旁批里可以找到这样一段文字,翻译过来的大概意思是说西方三教开坛论经,以一块石头为题,由石头的生处、经历、乃至内在质地一直论说到可能的未来,从中剖析为世精义。此顽石受三教之众经文浸染熏授,顿有所悟,突然开出一窍,且脱重而飞,消失于云天之间。所以佛说,连石头都能开窍,悟出心中一片大自在天,众生又有何愚钝之推脱。从此,这传说中的石头便被叫做“自在天”。

这也就是金顶活佛在临死时,鲁一弃为什么会将那宝贝给他看的缘由。因为从石头上那孔眼中,活佛看到了大自在的境地,看到自己一辈子向佛的归属。他自己心中也自在了,这才安详死去。

鲁一弃拿到这宝贝之后,便开始赌他的第三把。因为根据《机巧集》中的理论精义,有这样的至尊宝贝在身就能够“百恶不生,百杀不起。”当然,他不是要抑制自己生什么恶、起什么杀心。他是要让别人没有杀他之意,因为凭他的本领,要没有这样的保护前提,怎么都不敢往这样一个虎穴狼窝般的地方闯,更不敢往极恶凶穴那里靠近。但这一把赌得成功也不成功。像金顶活佛那样的佛家高人,一见到鲁一弃便心被所撼、意被所牵,心甘情愿地为鲁一弃去做事去牺牲自己。就是像朱瑱命这样杀心极重之人,也感觉出鲁一弃身上气势比以前更加炫烈,只以为是他短时间中又将修为提升得更高境界。但是鲁一弃没有想到失魂了的瞎子会来,宝气撼摄,却是对无魂无觉之人没有效果的。于是,鲁一弃被伤了。

其实就是眼下这尴尬的对峙境况也是得益于“自在天”。要不然朱瑱命和十六锋刀头不会到现在还不想到动手攻杀鲁一弃的。

“所以我以前最大的失误是没有及时将此地墨家后人控制起来,这才让你有机会来到此地受他们指点将宝贝启到手中。当然,这样的错误我是不会再犯一次,所以我会将你好好控制住,除非你愿意将宝贝拿出来共享。”朱瑱命以一句并不强硬的话语结束了自己的分析。这也许也是因为鲁一弃身挟至宝的缘由,让他心中很难强硬起来。不过他目前也确实没有理由强硬起来的理由,毕竟东西还在别人手中嘛。

话虽是这样说,但在鲁一弃听来却不是这样的感受,他觉得朱瑱命这更像是在软硬兼施。一个人的招数办法如果到软硬兼施的地步都不能起到作用的话,接下来就该是完全用硬的时候了。但现在自己要找的凶穴阴脉还没有出现,而朱瑱命那边就算有个像刀子般的人物牵制着,凭他的功力,只要在防守的同时分出一点点力道来攻击自己,真实的自己都是无法招架的。所以必须继续拖延些时间,只要凶穴阴脉出现了,自己用“天”宝镇了凶穴,到那时就算牺牲了自己性命也是值得的。

一般拖延的最好办法就是告诉对方一些关于真相的话,一些他特别感兴趣的话,一些让他心中追悔莫及、懊丧无比的话。

“不!你最大的错误并不是没有控制什么,而是已经在控制之中的东西你却认不出,更不要说拿来用了。”鲁一弃有些轻蔑地说了一句。但就是这停轻巧的一句话,却像是给朱瑱命心口一击重锤。

“你说什么?”

“到现在还不明白?那么你这朱家门长做得真就没什么意思了。”说完这句话,鲁一弃便又不理睬朱瑱命,只管在那塌缺的山体上下寻找要找的迹象。他知道自己这句话已经够朱瑱命好好思忖一阵的了。

朱瑱命脑海中迷雾重重,但也就是在片刻之后,他脑中突然灵光一现,一件件事情逐渐连贯起来,把一个让他懊悔终生的事实展现在他面前。

金顶寺所在西僻之地,草木不萌,却是南产金,北产玉。庙成于荒芜沟堑山脚,却短时间中就香火旺盛。寺的周围本来并不适于藏民生活居住,也是在短时间中就引来众多居民,并且成为一方繁荣交易之地。朱家据守金顶寺,每年无由钱财进项竟达朱家总年收的大部分。三兽獒其他地方都育养不起来,却是在这寺中能够杂交而成……还有许多许多类似事情,都在说明一个事实:“天”宝宝构的位置应该就在金顶寺范围内。

“你不是挟宝闯寺,你是闯寺启宝。”朱瑱命说出这句话时,心中腥血翻腾不已,一股甜腻直往嗓子眼冲。这也难怪,最近这段时间他受到类似的打击太多了。北平院中院中的《机巧集》和凶穴方位玉牌,东南悟真谷中的“水”宝,都是早早就在控制之中,却无法真正掌握在手。自己这大半辈子几乎是走遍天下想寻到几件至宝中的一件,但最终结果都是枕着宝贝做着黄粱梦,最后可恨的还要由此被人耻笑。对于他来说,人生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斯。

鲁一弃依旧没有理会朱瑱命,他此时已经进入到入虚神离的极度自然状态中了。因为就在刚才朱瑱命思忖的那段时间里,他发现了一点迹象,一条状凶相在身边的山体上隐隐凸现。于是他赶紧聚气凝神,身心自然,以便确定这条凶相是否真是自己想要寻到的脉形凶穴所在。

朱瑱命强自将嗓子眼的那扣甜腻咽了下去,周天气快速回旋三轮。他现在绝不能像仙脐湖时那样因内忿而伤了气息血脉。因为眼下的事情还没了,而且这事情必须要自己亲自去了结。对手鲁一弃很强大,十六锋刀头也突然间贪私倒戈,只有自己保持住良好的状态,才能从这劣局之中寻出一点成功机会来。

待得气息平伏,胸血宁静,力、气、意重入道法循道,朱瑱命开始仔细打量起鲁一弃。已经不止一次见过鲁一弃,但这次打量却是要找出他身上与以前相比有什么不同,有什么异样,有什么不该有现在却有的东西。特别是些原本该是寺中的东西。

十六锋刀头关键时候贪私犯上,但他并不是傻子。能找在这种时候、这种局面突然发难只能说明他是个比一般聪明人更加聪明、狡猾、奸诈的老江湖。也正因为他是这样一个老江湖,所以在后面朱瑱命的絮絮推断和鲁一弃与朱瑱命寥寥对话中他听出来了,自己发难的时机错了。时机错了,也就意味着对象错了,目标也错了。

于是刀头也开始观察起鲁一弃了。他跟朱瑱命的观察方法有所不同,作为杀手,他习惯上首先注意的是对手的意图和动作,以及周围环境、物体。这些在搏杀之中可以被对手利用,也可以被自己利用。然后才将观察的范围慢慢往对手身上集中,集中到一个周围环境、物体都无法利用,而意图和动作又没有考虑顾及到的部位上,这个部位就叫做缺儿,也就是我们平常说的弱点。最后以最简单迅捷的招法一击毙敌。但他这次要在鲁一弃身上寻找的不是这样一个弱点,而是要通过鲁一弃的意图、动作,找到他身上挟带的一个与周围环境、物体说协调又不协调,说不协调又协调的东西。这样的一件东西很有可能就是别人和自己都想要的东西。

“石头。”“石头!”几乎是在同时,朱瑱命和刀头都高声喊出,只是刀头的喊声更加惊恐骇异,让人听得有些毛骨悚然……

正南山脚下,朱家那群高手披火带烟地往前冲,将豹姬娘娘、养鬼婢和胖妮儿三人对峙之局冲破。随即,他们身后金顶寺中翻卷的火焰也随之滚滚而来。于是他们没有退路了。一部分人沿山脚往两侧奔逃,还有一部分人跟随在前面那三个女人背后往山上去,少数几个轻功好的则直接沿岩画石壁往上攀援。整个局面瞬间变成了“金乌逐玉兔”,此局是一大局,其功用为阳逼阴。在《世孽平收录》中提到过这坎局的应用,就是我们都知道的《西游记》里也有这种局相的描写,是在天兵擒收孙猴子时,天兵用天火火烧花果山那一段。

此时天梯山下正南,为“金乌逐玉兔”坎相,西面为“六阳旋照”坎相,东面为“星明汇日流”的坎相。而在山上,有鲁一弃挟带至正天宝,宝气蒸炫。无意之间,这四处功用合为一处,便形成一个可以改变世运国命的风水大局,叫做“宝阳颠锁阴凶”。此局只在上古奇书《帝经脉衡择》中有过写录,但旷古至今从未见过实用。也正因为有了此千古奇局,与“天”宝千年持衡,已经隐匿于天梯山山体中央的阴脉凶穴被逼锁而出。

阴脉起伏,凶穴震荡,凶气欲冲,在这之间,天梯山山体正发生着变化,而且这变化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越来越剧烈。

山上表层的浮雪已经融化殆尽,下层的冰层也已经开始慢慢滑移。而且由于前面提到的绕山风的突然变向,围住山体的云层被吹拂得几乎淡散不见,导致阳光在冰层凹面折射的光线变位。这天梯山上覆盖的整个冰层已经被那折射的灼热剧烈光线悄然剖划开来,分作了南面、西面两大块。而且山顶部的冰层在光照融化下,形状都变得陡峭嶙峋,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崩塌的危险。

但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些,而是脉状凶穴凶气要突迸而出,四处胡乱冲激,已经让山体内部构造于无声之间四分五裂了。

朱瑱命是恍然大悟地喊出“石头”二字的,他看到了鲁一弃脖颈上挂的那两块石头了,在他印象中,那是神呼滩上常见的石头,也就是说是金顶寺中的石头。如果一个要行大事之人,又是身体残疾动作不便的人,在行动过程中始终抱住两块累赘的石头不放,那这两块石头的实际意义已经就远不是用“石头”这两个字可以表达的了。但他大悟得也真有些晚,因为此时,就在塌缺的山体上已经有一小段裂口绽开。阴脉露相,阴凶之气直冲而出,让人心摇神荡,晦涩堵咽,脑晕眼茫。

而鲁一弃也早就感觉到这一段凶穴,虽然还在入虚状态,手却是已经下意识地将挂在胸前的“自在天”拿起,随时准备将它填入到凶穴之中。但其实从鲁一弃站立的位置,他要将“自在天”填入是不可能的。凶穴距离他还有很大一段距离,而且是在塌缺的断壁之上。他没有轻身功夫,而且还缺了一只手,怎么都不可能将这事做到。

朱瑱命出手了,不顾一切地出手了。不顾刀头全力以赴准备好的攻击,不顾山体开裂震颤,不顾冰层下滑、雪水泼洒。此时他的眼中只有那两块石头,那石头里有着他一辈子的信念和使命。

十六锋刀头出手了,他是迟疑了一下才出手的。但他并没有施展他以骨血博性命的第十六刀,而是方向有些怪异地向上方跃出。也许他这是使用的迂回战术,要从上方扑下。这是个很少会遇到强势阻击的角度,而且这样可以在鲁一弃和朱瑱命威力无法预料的争夺对抗中窥隙而入,从而从容地渔翁得利。

一泼冰水适时地冲下,正浇在鲁一弃的头顶上,这让他一下醒悟过来。眼下的局势已经不容他有一丝的迟疑,必须立刻将“自在天”塞入凶穴。可是他够不着,他也不具备使用其他办法的能力。

朱瑱命抓住了另一只网兜。抓住的一刹那,他便不再像刚才那么不顾一切了。因为已经将宝贝握在手中,那么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要保住它,这目的的前提是要先保住自己的性命。

十六锋刀头身形没有落下来,就已经遭受到朱瑱命强力地打击了。这一掌重重地拍在刀头的小腿上,在场三人都清楚地听到腿骨的碎裂声响,随即还有尖锐物件破空划风的声响,那是碎裂的腿骨碎片穿肉而出,飞射出去。

与此同时,刀头的上方也传来一声听得让人心慌的怪响,那是锋利的刃口刮过坚硬物体才有的声音。两方冰石从刀头身体两边分裂开来,然后继续往山下隆隆滚去。刀头这一跃竟然不是要争夺宝贝,也不是要试图攻击哪个,而是从上方有块冰裹的巨石落下。要是任凭滚落,他们三人都恐怕难逃死伤。所以刀头稍一犹豫,便跃起劈刀,将石头斩作两块。

刀头其实想到过,身形下落之间很可能会受到两大高手的夹击。他还想到,如果那两人见到自己劈落的石块,肯定都会手下容情的。但他却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才出手,身体还未落下便遭此重击。

朱瑱命给刀头的一击是有用途的,他要借这一击之势将自己身形后避,尽量离鲁一弃远一些,防止鲁一弃快速地反攻。同时这一击可以将刀头身体拍向鲁一弃,那样鲁一弃便需要时间和招式来应付上方落下的刀头。有个这时间差和多余动作,就有利于自己一下将石头夺过来,并且在短时间中全身退逃。

可是事情的发展却和他预料中完全不同。他才接一击之力身形后避,还没有完全使出力道与鲁一弃争夺网兜,鲁一弃那边就已经松了手。于是另一头网兜带着石头被这一拉力带动着直往上飞弹而起。刀头被拍出后也没有完全往鲁一弃头顶掉落,因为朱瑱命这一拍之力,正好被巨石下落的力道抵消了。所以刀头甚至比正常落地还要快,而且脚才沾地,立刻单脚弹跳,身形飞弹起来,直扑从鲁一弃手中脱落的另一只网兜而去。

虽然一切都是在电闪之间,但朱瑱命的头脑却是极度清晰的。绝不能让刀头拿住另一只。因为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这宝贝是两块石头都是,还是只是其中的一块。如果是其中一块,真正的又会是哪一块?所以这一切推断都在告诉他,必须将两块都拿到手才能算数,绝不能让刀头染指一块。

于是朱瑱命肘腕间用力,将连着两边网兜的绳子朝下回旋,甩了个圈,石头便由刀头身形下方重新转向,划个弧形反转飞弹向了石壁。

也就在此刻,一直站在原处的鲁一弃出手了,他看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一个也只有他才能够利用的好时机。

根本没有聚气凝神,也或许鲁一弃现在的造诣已经非同往常,已经将聚气凝神的运用完全融入到平常气息心跳之中了。

枪响了,只一声。子弹射出的速度、时间以及击断网兜上绳索的时机都恰到好处。而最恰到好处的是那带着网兜一起飞出的“自在天”,在绳断之后,以一个绝佳角度直飞甩向石壁,直飞向石壁上裂绽开的凶穴狭缝……

第六卷 握虹拂雰 第二十章 雁字来

所有的一切像是在瞬间停止了、凝固了。所有的声响都像是突然间消失了,很静,很静,能听到的大概只有自己血液在血管中流动的声音。只有鲁一弃能感觉出此时气流翻转流滚的变化,围绕在山体周围的气息迅速地往狭缝口收敛,最后凝成一团直钻进去。

但随即而先的情景却是不需要超常感觉才能感觉到的,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见。一道彩虹从天梯山山体上攸然而出,这彩虹刚出现时是弯曲的,就像山体上蜿蜒显出的凶脉,但出现后便朝着南面伸展开来。而且最终伸展得是那么的饱满,就像一张拉得满满的弓。

没人清楚这一切经过了多少时间,不过有一件事情可以证明所有这一切都只是刹那间,那就是十六锋刀头身体此时刚刚落地。

随着刀头身形落地,天梯山像是震了一震,随即整个山体于无声中慢慢融解开来,坍塌下来。就像阳光中的雪堆被融化,只是这融化的速度要快上许多倍,只是这融化的不止是雪,更多的是冰块,最多的是石头。

融化才开始时,各种声响也重新响起,并且音量也像融化的速度一样,越来越杂、越来越响。刚开始是冰层和山体渐渐开裂的声响,随即是冰层、山体下滑的声响,最后是冰块、石块越来越快、越来越密的滚动声响,就像万马奔腾一般。

“崩冰子了!快跑呀!”从山下远远传来撕心裂肺的吼叫。但这叫声才出现一两声就被山上的滚动声彻底淹没了。

崩冰子,是发生雪崩的一种说法,可此时此地远不是雪崩那么简单。因为滚落得最少的是雪,比雪多得多的是冰,而最多的是石头,实实在在的石头。雪和冰的滚落,能够带动更多雪和冰一起往下滚,而石头的滚落却是无坚不摧、山崩地裂。所有阻挡在它们面前的巨石、山崖、嶙峰、凸坡,眨眼间都全被摧毁了。

滚落在最前面的是冰雪,它们挟带的湿气和风劲在距离山下还有好大一段距离时就已经让山下的大火湮灭殆尽。同样地,这样的劲道也一样让人无法立稳脚步,更不要说拔腿奔逃了。

朱瑱命动作最快,不过他没有逃,而是拔身上纵,迎着滚落的冰雪和石块而上。对于功力高深的高手而言,这也许是比往下奔逃更好的法子。只要能在其中快速转移身形躲开那些冰块和石块的致命撞击,那么被埋在冰石下的可能就是最小的。就算被埋住,深度也不会太大,这就有机会挖逃而出。

十六锋刀头的一条腿已经受伤,但他凭着双手和剩下的一条腿,手脚并用,连滚带爬,速度也不低。他没有像朱瑱命那样上纵,因为剩一条腿是无法快速移动身形躲让那么密集的冰石块的,他只能往斜下方奔逃。这是具有经验的做法,它是躲开崩冰子正面冲击的最佳途径。要是方向正确,速度也足够的话,甚至还能从崩冰子的覆盖面中脱身出来。

没有功力也没有经验的只有鲁一弃,他站在原地没动。不是不想动,而是在那震撼人心的一刻连脚步怎么迈动都不知道了。也就在此时,两个矫健飘逸的身形扑到他身边,是养鬼婢和胖妮儿到了。这两人一边一个架住鲁一弃,转身要就往回逃。

被两个美女拥住,这让鲁一弃突然有了种男人该有的责任感,也让他突然间在心中有灵感乍现。于是断然喝叫一声:“就从此处下!”然后拉着两个女子一起由原来构筑宝构的破崖处纵身跳下……

随着三人跳下,上面冰雪、石块如雨点滚落,天梯山在迅速地变矮、变小,最后变成一个南斜的矮坡。而金顶寺、峡谷中的镇子却是在瞬间都不见了,这一段峡谷都几乎被石块填平。更有一些石块、冰块直接滚撞到山谷另一侧的南岭,将南岭的北坡面撞击得支离破碎。

一切又恢复了沉寂,这此不再是短暂的沉寂,而是长时间的死寂。没有一个活人,也见不到兽子、牲口,只有一只羽毛零散的长白花喙鹰在碎石冰块之间一瘸一拐地蹦达着,也不知道它是在寻找死去的主人还是死去的同伴。

过去了好长好长辰光,日头已经西落,万物再次沉浸到黑暗之中。此时死寂之中有了些声响,像是有死尸破土而出,又像是有鬼魂夜行而至。于是这一夜在偶尔石块翻动声、偶尔叹息呻吟声、偶尔轻唤哭泣声中过去。

第二日一早,便有被大火逼出镇子而幸存性命的藏民回来挖掘寻找自己亲人邻朋,只寻到十几具破损不堪的尸首。而碎肉、断肢、血水却是处处可见。于是哭号呼唤声连绵不绝,此悲戚音情数日未绝。

找寻人群中除了当地藏民,还有些服饰奇异的中原人,这些人只是草草巡查了半日便有序离开。

半月之后,与碎石一同滚落的冰雪尽数融化,冰雪水流积,在碎石的凹处形成一个堰湖。沿湖边还出现了几处泉眼,由中间断涌出温热泉水,水汽蒸腾飘漾在碧蓝堰湖之上,犹如仙境相仿。

《藏地理正志》有记:“藏历秋盛天阳日,西僻峡谷有山冰崩石流,掩一处大镇。民、牲死伤不可计。峡被石塞成堰湖,有温泉数眼时现。”

《百年藏佛通记》中有:“……金顶寺未入佛宗,金顶活佛,无入僧册正记。其虽至通佛理,却无与人论。山倒,寺与僧同灭。”

藏民中则流传,天梯山下金顶寺以佛名敛财,遭天谴佛灭,以山掩灭。

此后藏地再无天梯山之名,也无从考证金顶寺的存在与否。崩塌的峡谷处被人俗称为“烂裤裆”。后有人在此处石块中发现管柱状金属物,无法辨认其由来。央视有关专栏还对此做过报道。其实这中石中的管柱形金属,可能是墨家人在建宝构时采用的钻石浇铸法,在山体上钻细长深孔然后灌注溶解的金属,冷凝后可为宝构基础立根之用。山体崩塌后,便嵌在单个石块中结为一体。

至于这一日中发生的这种种事情却从未有人说起。至于这天梯山因何而崩,更无人知道。因为知道真相的人都不会说,还有死去的人也不会说。

正所谓:灵犀感天知,沥血履命职。

宝镇凶山碎,生死谁能持。

又是一个临近冬季的深秋之日,但在海南地界却是感觉不到什么寒冷之意。和鲁一弃同在海上探险历难的鲨口,自通州与鲁一弃分手,至今已经有大半年时间了。而此时他正站在这极南之地的一块礁石之上,脚下是碧蓝碧蓝的海水,能够一眼看清水下的珊瑚和游鱼。与平常时不同的是,这时候水下除了珊瑚和游鱼外还有人,像鱼一样游动的人。

鲨口虽然站在水边,却没有看水下。因为只要从水面上波浪的起伏和波纹的走线上他就已经能够判断出下面的战况如何。水下的搏杀会在短时间中结束,虽然是一对三的对决,但获胜的一方肯定是那一个。

在鲨口所立的礁石不远处,是一块更大的礁石。这礁石的形状很是特别,像是个露出水面的屋顶。另一个方向更远处是个不大的岛屿,岛屿周围是一片鱼排,那是疍族聚居的一处场所,也是鲨口家的所在。此时,正有几艘很小的木船由鱼排处朝这边驶来。

鲨口朝摇过来的小船挥了挥手,那些船便停止了前行,停在波面上,任凭浪推波涌,像是几片树叶那样起伏荡漾着。

也就在此瞬间,鲨口脚下的水面上突然闪出几条杂乱的尖锐波纹,随即又有几个小旋子显出水面。鲨口知道下面的战斗快结束了。斗鲨刀的路数已经彻底乱了,破贝刀已经开始了最终的绞杀。

果不其然,也就眨巴几下眼睛的工夫,下面就有血红的水花翻着泡、泛着沫涌上水面,把这处洁净透明的水域全模糊了。血红的水花还未曾完全静止之际,一个秀美婀娜的身影从翻腾着的血花中跃出,就像条豚鱼相仿。跃出水面的身影在空中漂亮地扭拧了几下,那身形竟然便凭空平移一段,最终轻巧地落在鲨口身后。上来的是个年轻的姑娘,穿着紧身水靠,不但身材婀娜,面容也是娇美秀丽,唯一不足的就是皮肤很是黝黑。但不管从哪方面来看,她怎么都不像是刚刚在水底一人搏杀了三个水下高手的。

“都解决了?”鲨口问道。

“都解决了。”水中跃出的姑娘不但长得漂亮,声音还悦耳动听。

“招式上看得出是哪路吗?”鲨口又问。

“和前几次不同,这次路数像是北水面的。”

鲨口不再说话,而是转头看着身后那座像屋顶的更大礁石,面色很是凝重。

“这已经是今年的第五趟了。你没回来时有过两路人手来探过,交手后看出都是本地南水面的‘潜网堂’人马。后来两路你都知道的,应该是东水面的福蛮子(福建地带的人)和江浙一带淡水面的窄漂儿(江河中的弄水高手)。这次从水下招式和换气法子上看,该是渤弯子(渤海湾)那块儿的什么帮派。”姑娘一边说,一边清理着面庞和发梢上的水渍。

鲨口依旧没有说话,依旧看着那屋顶模样的大礁石。

“从来人频率上看,对家怕是已经将这里瞄上了。哥,你说的那个人到底什么时候来?要不赶紧将这里事情了了,对家再来什么深潜子(高手)或者索性撒出排众子(大量的人手),我们两个可是盯不住点儿的。”说到这里,那姑娘停止了清理,满脸忧色地看着鲨口。

鲨口没有回答,而是朝着远处的那几艘小木船高喊了几句听不懂的方言。然后那些船大部分都掉头往回划去,只有一艘继续朝礁石这边过来了。

“哥,你让他们现在就下钩网和夹桨水滚,可那些东西我们准备得不够数量,最多就能将归日楼围住半幅。”

“等不及了,能围多少算多少。贝女,你看这日头又见西了,潮头一落,整个归日楼就要显形。我担心对家已经把这里的点儿瞄准了,这水下的三个只是前探,今晚对家的深潜子和排众子有可能就全到了。”鲨口看贝女的眼神很是怜爱,但同时心中也很有些痛楚,如果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和自己估算的一样,那么今晚很有可能是一场生死难料的大搏杀。虽然有疍族的人可以帮忙,而其实此地留下的真正的护宝后人只有自己和妹妹贝女。这场大杀自己和贝女必须首当其冲,那样的话,两人能否见到明天的日头,已经变得非常渺茫。这世上能应付这种大阵仗的人也许只有鲁一弃,可现在鲁一弃身在何方,是生是死都没一点消息。就是能与天际飞翔的鸥鸟们对话,它们也不一定能带来鲁一弃的讯信。

小船很快就摇到礁石边上,鲨口和贝女登上小船,往大礁石那边驶去。而远处鱼排那边,更多的小船装满了东西往大礁石这边驶来。一场紧张又谨慎的忙碌围绕在大礁石周边展开了。

日头落得很快,潮头落得更快。当西边天际只剩下一轮清淡胭红时,那大礁石已经有大部分露出水面。此时再看,那礁石真的像是座楼,而且很像是个东周式样的双檐八角飞云楼,显露在广阔水面上,显得突兀、怪异。

白天水下搏杀处的小礁石也像把插入水中的利剑,有很大一截露出水面。礁石下被鲜血污染了的水色早就恢复了清晰。因为潮头下落,水位变低,虽然天色暗了,此处还是可以看到水底情形的。在那下面依旧有游鱼和珊瑚,也依旧有人,只不过那是三具被开膛破肚了的尸体。而那些游鱼,已经开始悠闲地啄食尸体了。突然间,那些鱼不知被什么惊动了,惊慌地四散逃开……

王副官到达川藏交界处时已经是半夜时分,数十把用牦牛油浸裹的松木火把烧得噼啪乱响。这些火把将方圆几十步内照得分外明亮,但也这因为眼前的明亮,反就将远处映衬得更加黑暗深邃,让人心中不由地阵阵发怵,都不敢往远处看,似乎那里随时都会有什么恶鬼凶魔窜了出来。

一般来说,忙乱会让人忘记周围的恐惧。王副官带领的这群人也一样,除了少数几个分散在四周制要点警戒着周围的异动外,其他人都不停地忙碌着。

王副官站在一边虽然不动手,嘴里却是不断吆喝着、吩咐着。从外表看,他心中应该比那些忙碌的人更心焦、更紧张。

自打关中与鲁一弃分手后,他便入川投了那里的一位同乡。谁知,那个在川军帅府中当执行官的同乡直接将他卖给了川帅。其实王副官自己都不知道,自打他溜出北平城后,各路军中都已经传遍他带人挖宝的事情,而且越传越奇,最后把他说成个通古博今、知天晓地的“辨宝侯爷”(古时官府中专职辨别宝物、古玩的官员的别称)。所以一到川帅府,他便受到很高的礼遇,但同时自由也被川帅的手下控制起来。因为川帅正需要这样的人才,替他挖盗古墓、找寻宝玩以充军资。

王副官知道自己的斤两,所以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先行应承了挖墓寻宝之事,然后带着人手、物资往藏边地界一路挖来。他的意图很明确,希望能在这个地面儿上遇到鲁一弃,到时候不管是利用他探宝、挖宝,还是让他帮助自己脱身,对自己来说都是好事情。

但是这么多日子了,自己始终没能遇到鲁一弃那些人,而自己带了这么多人手物资也没能挖到什么重压底儿墓(盗墓人对收获大的古墓的叫法)。这几天,同乡让人带来消息,说川帅对自己的表现极为震怒,认为自己是在敷衍他。还说,如果再挖不出什么重压底儿墓,川帅便要让他王副官去压墓底儿了。所以他对眼前这个依山为建的墓穴很是重视,他希望能依仗这墓穴来缓解自己目前面临的危急。

“王长官,炸药都排布到位了,从墓穴工道痕迹上看,这一下就能炸到金刚墙的位置。”手下有人来向王副官汇报,从言语中就能听出这是个川帅府招募的盗墓好手。

“药料会不会太重,到时候直接穿顶了。”王副官是生怕墓里的好东西被毁了。

“应该不会,由外围子看,这穴子至少有三重室,就算炸破金刚墙,最多也就到外室位。”

“那么就点火吧,眼见着天色要亮了。墓中物件一下见强光不好,还是迟早动手吧。”其实王副官抓紧时间是想尽早对川帅有个交代。

但是王副官说完话后,那个盗墓的好手却没有动,而且一声不发,耳朵片儿不停颤动。

王副官知道盗墓的好手眼睛比一般人适应暗视,而且听觉也比一般人好。因为他们在墓室中必须辨别各种机关、暗扣动作的声响,听响解倒桩、滑砧锁也是他们必练的技能。

“听到什么了?”王副官紧张地问。

盗墓的好手没有回答,脸色却是惊异凝重,在扑朔的火把光照下显得诡异、无常。

王副官还想继续追问,但随即的情形让他自己也无法说出话来。那个盗墓好手脸颊上的皮肉开始抖动起来,是以一种奇怪的节奏抖动的。随即,他的整个人都抖动起来。

王副官已经开始看不清那个盗墓好手的面容了,这是因为他自己的目光在转瞬间也抖动起来,以同样怪异的节奏跳动,根本无法控制。不,不是人体不由自主地跳动,而是地面在抖跳着,并且抖跳的幅度由远及近越来越大。

“是下面!是那下面!要裂盖壳儿了!”突然,那盗墓高手指着那个大墓声嘶力竭地高喊起来。虽然因为面颊的抖动而有些口齿不清,可这能惊触所有人心魂的一句话在场每个人都听辨得分分清清。说完这话,那盗墓高手立刻趴伏在地,却手足无措不知往那个方向爬逃。在场的其他人,灵巧些的也都学着样子趴在地上,抱着脑袋蜷着身体,就像是在等待和躲避一次爆炸。脑子捱板的,都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睁圆了惊恐的眼睛和张大讶异的嘴巴。

随着抖跳幅度的剧烈增加,一股如鬼哭妖嗥的声响也由地下传来,而且那声响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如果只是从声响大小和抖动幅度上来判断的话,那就像是墓中有一头巨大魔兽正从墓穴的最深处冲突而出。

近了,离着自己更近了。王副官判断,如果地下这股诡异力量最终是要破土而出的话,那冲出地面的位置应该离自己很近。所以他没有趴下,所以他想逃开,所以他想远离这个危险可怕的区域。可偏偏此时脚下怎么都迈不动步子,是因为双腿着实抖得厉害,也虚软得厉害。这倒不是地面的抖跳让他出现这样的状况,而实实在在是他自己的双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了。

突然间,那声响嘎然而止,剧烈的抖跳也在同时停止。这让余下那些在这抖跳中勉强站立住身体的人一下没适应过来,纷纷跌倒在地。王副官没有跌下来,而是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并且是正对着大墓那已经残缺却依旧高大的石碑。

趴在地上的盗墓好手到底原先是吃江湖饭的,反应要比那些川军士兵快得多。声响和抖跳才一停,立刻从地上蹦跳而起。眼光一扫,见王副官对着墓碑跪着,立刻冲了上去,拖起王副官双臂就往后走。边走边嘟囔着恐惧带颤音的话语:“鬼僵膝!鬼僵膝!”

“鬼僵膝”是盗墓家流传的一种说法,这种现象也只有盗墓人家出现过。说是因为盗墓人误盗凶茔恶墓,墓中厉鬼作祟,让盗墓人双膝僵死,跪于墓前或墓中。如果得不到别人及时解救的话,最终身体全部僵死而亡,死状一般是无伤无痕,面色却是扭曲青紫。“鬼僵膝”这状况在盗墓家并不常见,而出现这种状况的墓穴一般最后清底子,都是古代将相王侯的重压底儿墓。(据后人科学检测和推断,因为这种大墓中含有许多带毒的护墓设施或者尸体以毒料防腐,时间长后蒸发为气体。这种气体与墓中其他蒸发气体混合为重性气体,沉积在墓室下位。如果入到这种墓中,未能及时疏气通风,这种有毒气体首先会侵蚀腿脚,让细胞和神经系统麻痹和坏死。腿脚僵死下跪,人体高度就会变低,这样的话,如果重性毒气毒性高的话,盗墓人很快就会被毒死。就算毒性低,因为重性气体的特性,盗墓人也会窒息致死。)

盗墓好手将王副官拖出才三四步,王副官便站起身跟着在走了。盗墓好手一愣:“不是鬼僵膝。”

“不是。”王副官说。“啊!不对!”

的确不对,就是王副官没说,那盗墓好手也看出来了。他们脚下的土石在无声地滑动,一个双驾辕见方的地块正缓缓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