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赵文华也只是一个小人,不值一提,高拱的决定,反有君子不党、一心为公之风。”

这里只有三个最私密的自己人,所以风启说话推心置腹,全无顾忌。

蒋逸凡却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胡宗宪掌管京师十二营,岂能轻易叫人连根拔起?就是赵文华,虽然他和我们没什么渊源,但他为三舍说话若不得好报,那些有心归附我们的大臣都将因此寒心,将来我们再要做什么事情,就不会有人响应,那时我们势必寸步难行!因此我以为,胡宗宪一定要保住!赵文华那边,也要设法周旋,给他一个盼头,让所有人都知道咱们是以德报德之人,凡是拥护三舍的都不会吃亏。”

李彦直听了微微颔首,道:“逸凡说得好。胡宗宪那头,已有御史帮我们封驳了内阁的决议,兵部也正拖着,他暂时不会有事的。至于赵文华那头…”他转头对张管家说:“你去跟你家小姐说知此事,让她给赵文华的夫人送点家用小物事。”

他与陆尔容成婚已久,但和张管家、伊儿等说家里话惯了,还是说“你家小姐”云云。这一日张管家回去后回禀陆尔容,伊儿便准备了两瓶蜂蜜,数两燕窝,遣了个丫鬟去送给赵文华的老婆,又安慰了几句。官宦人家家眷相互之间走动走动,也非大事,蜂蜜燕窝更算不了什么。

赵文华正被革职在家,也没见李彦直帮他出头,本来心里七上八下,不知祸福,得了这蜂蜜、燕窝之后,却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对他浑家道:“不怕了,不怕了!这回就是天塌下来也不怕了!”就此安安稳稳在家里等好消息。这风声吹了出去以后,人人都道李彦直是保定了赵文华,那些有心拥李的人便都坚定了决心!这些是后话了。

却说回内堂里,风启问李彦直准备如何对付高拱,李彦直道:

才说的有理,这事胡宗宪是做得太急切了,赵文华那T7太过明显,高拱这样处置,也不算错,这事就当没发生过吧。”

计议既定,李彦直就命张管家回去办事,“顺便请叔大与冯保进来。”

张管家出了门,见到张居正打量了他一眼,叫了声“张大学士,冯公公,公爷有请。”就走了。

张居正不认得他,见他行止奇特,不免心中奇怪:“这人既知我是大学士,却并无半分讨好颜色,若说是个正直的人,看他言行举止又不像,若说是个大人物,既认得我,我又怎么会不认得他?”

冯保见他有疑惑,在旁小声说了一句:“那是陆夫人从陆府带到李府的管家。”

张居正这才恍然,心想:“这人可得记好了。”

进了门,见李彦直已蓄了短须,气度比之去日本之前更见沉着,李彦直看见张居正,就问:“肃卿呢?怎么不来迎我?”

张居正竟不隐瞒,就把高拱的原话说了,李彦直一笑,说:“肃卿与我,毕竟有隔,看来那些消息,也未必都是空穴来风。”

消息?”

李彦直笑道:意图倾倒我?还有,听说太上皇和皇帝那边,也不大耐寂寞啊。”

张居正心中一凛,口中已应道:“自古大军出征,京畿之地有三人成虎之议,事在寻常,也不值得多加探究。”

这几句话说得四平八稳,虽是劝解,却半点也未将自己牵扯进去,他口中如此应答,心中却闪过高拱的那几句话来:“第一步,必有小人对他说,京中大臣在他远征日本期间图谋不轨!建议他设立如锦衣卫、东厂之类的私密衙门,监视群臣,以防倾覆。第二步,即有人言朱家种种狐疑迹象,要他斩草除根…”

李彦直却已笑道:“究竟是三人成虎,还是东窗密谋,却也难说。

但我在天津等了这么久,肃卿竟然不来见我,终究还是叔大你来了,嘿,这亲疏之别,毕竟是不爽毫厘!”

张居正不敢就接口,李彦直又问:“徐师身子骨还康健么?”张居正说:“徐阁老身体还算康健,只是近来有些唠叨,常在阁中说些思乡念旧的话,像是上了年纪的缘故。”

李彦直哈哈大笑:“徐师毕竟是徐师!”

张居正又问李彦直打算什么时候回京师,李彦直说:“不急。”

这才将目光移到冯保身上,冯保早就跪下磕头,自称奴才,李彦直笑道:“我要有你这样的人在跟前奔走,可就好了。之前也收了几个小厮,却都是武重于文,不像你,不仅聪明伶俐,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若得你在身边,许多事情可就省心了。”

冯保此来是传圣旨慰问,但这时圣旨早被他抛到了一边。李彦直这几句话如道家常,却把冯保说得两眼垂泪,哽咽道:“奴才也日日盼着能在公爷跟前伺候,可惜奴才至今没这个福分。”

李彦直笑道:“若是有心,不怕没那一日的。”

冯保破涕转喜,跪在地上连呼“主子”——他们这几句对话以及冯保表情的变化,张居正都牢牢记紧,细细琢磨内中所蕴含的讯息。

李彦直又说:“皇上如今还好吧?听说他最近静极思动,可有此事?”

冯保忙道:“主子,皇上那边,其实您不用太过牵挂,陛下只是中人之资,性子疏懒,贪玩好色,城府不深,虽偶尔心动,但也无法付诸实际。倒是高阁老那边,主子要多小心。”

李彦直一奇:“高阁老?”

是啊,”冯保道:“之前胡宗宪大人上书给主子请赏,赵文华尚书倡议封王,那次朝会的事,主子不知听说了没。”

李彦直点头道:“我大体听说过,怎么了?”

冯保道:“奴才不知向主子禀告此事之人,是否仔仔细细,将朝廷议论,无一字一句遗漏、无一字一句失真。若是没有,那其中几句最要紧的话,不知是否提到了。”

李彦直笑道:“那几句最要紧的,你却说来听听的。”

冯保道:“高阁老在朝堂上说的话,别的也罢了,但有一句,却叫奴才心寒!”

李彦直问:“究竟是什么话?”

冯保叹了一口气,道:“这句话真是叫人无法开口!唉,高阁老他竟然当着大家的面,说:‘镇海公封王,是乱国先兆,非天下之福!’”

李彦直眉头一皱:“他真这么说?”

其实高拱说的是“异姓封王,乃乱国先兆,非天下之福!”但两句话的区别微妙到无以复加!说“异姓封王”,还可以说是就事论事,李彦直素来能容直言,高拱自忖未必就会有祸。但冯保将之小小改动为“镇海公封王是乱国先兆、非天下之福”,就高拱的本意来说,在那个语境下指的确实也是李彦直,但如此表述,就算李彦直胸襟再广,听了也觉得大不受用了!

冯保指了指张居正道:“主子若是不信,可问张阁老。”

李彦直看了张居正一眼,张居正眸不斜移,声不发颤,很平静地说道:“确实有此一语!”(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之一一零 论天下

居正和冯保到天走了一遭以后。仍然没能请的李。高拱甚是不悦。幸而内阁之中由他主持。外无兵患。内有余财。倒也不至于出什么乱子。

这时已近隆庆九年元月。北风如刀。沿途积雪。按惯例。宰执权臣致仕之后都以尽快离京为佳——这是为了避免皇帝的猜忌。只是如今皇帝已成摆设。徐阶执天下垂十载。他若以过冬为名在京师暂留也不会有人敢来管他。

但徐阶却在致仕的当天就让家人收拾打点。一切就绪后马上南下。徐早为乃父特造了一顶八轮大车。长两丈。宽一丈二尺。便如一座移动的房子一般。沿着官道缓缓南行。

李彦直听说。早调了一队骑兵护送。又让蒋逸凡传出风声。跟沿途州县打了招呼。沿途州县官吏听到消息便都知徐阶与李彦直交情仍在。不敢以失势大臣相目。

过通州后。徐问要不要入天津去见见李彦直。徐阶道:“我走的这么急。就是躲着他。还说什么去见!再说老师跑去见学生。天下也没这道理。

李彦直也没来。只是让蒋逸凡代自己相迎于道。徐阶也托病不见。

高拱对张居正道:徐华亭就是事!他是怕镇海公已有操莽之意。既不想和镇海公对干。又担心镇海公所谋不能久。不愿承担青史骂名。所以把一切都推干净了!”

居正笑笑而已。高拱心想他乃徐阶的学生。缄口不言恩师之过。也是一种口德。就不再说徐阶的坏话了。

这一日李彦直却派了蒋逸凡来。又附上书信。说自己在天津病足。行动不便想请高拱张居正往天津一叙。共商天下事。

高拱这时已是首辅。在京城压天。统百官。威权一日重似一日见李彦直凯旋而不即刻回京。内心有不满。这时再听了李彦直他前往天津的建议。心头大恼。心想:“我高拱是你的私臣么!要首辅大学士到天津去议事这成何体统!”但对李彦直的人终究还不好把脾气发绝了。只是对蒋逸道:“自古从来没有中相就边将的礼!我居中枢须离开不。”

蒋逸凡道:“京津之间路途也不远。若有什么日事情。可请李阁老(李春芳)于内阁|权。也就是。如今内阁有四位大学士。若有三位一聚。在哪里哪就是中枢。”

高拱却如何肯走?今他和李彦直是在博弈谁动身了去就谁吃亏。主动者马上就矮了一截。以后也不用争了!只对蒋逸凡道:“我身居三台。为百官魁首如何离的京师?倒是镇海公那边。归国以后迟迟不回京师交还虎符。如今物议已起。为镇海公万世声名计。蒋同知。你还是多多劝谏为是。”

蒋逸凡无法只好返天津回报。彦直哼了一声道:“我请肃卿来。便是仍然有心与他共谋大事。他却不领我的好意!说什么百官魁首不敢擅离——若不是干系国体的大事。我会请他么?”

风启道:“高阁老未必不知。只是他心中多半已另有一套打算所以与我们保持距离。”

张管家在旁道:“姑爷要不就换一个首辅吧!这姓高的不听话。”

这句话真是狂的可以!李彦直横了他一眼。道:“这是国家大事你还是先回避吧。”张管家大感惶恐。急忙退下。李直才喃喃道:“换一个首辅!虽然不是做不到。但也不是那么容易!”

高拱可不是个傀儡首辅。他手中掌握着相当强大的政治实力与声望。李彦直要在规则之内出牌还未必就能赢他。若要全盘不顾现有政坛规则。那除非是蛮来——但那样势必引来天下人的反对。代价太大。而且也非必胜。

这时陈羽霆已经奉命北上。李彦直便等他两天。待第三日陈羽霆抵津。便问他主意。陈羽霆道:“其实现在的政制就好。高阁老的行动也没什么差错。不如三舍你便进京吧。若有因革之事。最好还是与高阁老和衷共处。事情会更加顺利。”

这话却不中的李彦直耳。这时在边的都是他的'腹。便毫不遮掩。面责陈羽霆道:“腐!你这话究是迂腐!就度改革言。我今日若让了这一步。往后就别想碰固有礼制分毫了。更别提什么因革!就利益格局言。哼!就算天下政局保|平衡。十年二年后。我辈势力也必一日削似一日。到了咱们儿子|一代时。再想翻转局面也不能够了!”

蒋逸凡道:“那三舍打算怎么办?真如张管家所说。换一个首辅?”

换?怎么换?”李彦直道:“高拱就是看准了我不愿意天下陷入混乱。进入五代武夫逐鹿之局。所以才会来和我讨价还价。但我们若不动兵蛮来的话。这首辅如何换的了他?”

眼下大明帝位缺失。首辅之上就再没人能制约他了。言官虽能弹。但

例。言官弹劾是由皇帝来实行处。如今皇帝没有有奏章收到之后都转内阁。也就是落到高拱手中让他处理。让高拱处理高拱。如何倾的倒他?

所以高拱要退位只有两个办法。第一是如徐阶一般。叫他自己退位。这一条高拱近期内然不干。第二是李彦直发动兵变。拥军入城——这一条李彦直又不愿做!

陈羽霆道:“自蒙古南侵以后。虽无明文规定。但凡有国家大事宰相不能决者。均召六部公卿言官御使公侯驸马翰林学士会聚廷议。廷议所决。首辅亦不能改。咱们若要换掉高拱。不妨召开廷议。论处此事。”

风启却道:“廷议既可倾高拱。也可倾我们!若是我们主张召开廷议。论处大事。高拱却提出要三舍罢兵下野。那时候我们是听从。还是不听从?”

听从。那就是李派势力在这场角力中宣告失败后果对李派来说极其严重;不听从。那就是抗命不遵。唯武力是从。将会彻底摧毁掉自蒙古南侵以来。徐阶与李彦直共同秉政后逐步创建的政治秩序对国家来说后果不堪设想。这两个结局都不是李派所愿意看到的。

李彦直想了一想。道:“廷议是当召开的。不过召开之前。先试试各方的态度吧。”

便口述。让蒋逸凡拟了一封书信与高拱笔论大事。这封信后来收入李彦直的文集当中名为《报高阁老书》。信中先言自己远征日本。水土不服。回到天津后竟而的病——这是阐述自己无法马上回北京的原因。跟着说自己在养病期间静思国事。颇有新悟。因|繁就简列成条目。写在信中。与高商讨正误。

陈羽霆读到这里暗赞赏蒋逸凡的文才。心想他此立言。将来此信内容若是传播开去。外界反应的太过激烈的话。李彦直仍有回旋的余的。

李彦直口述断断续续。思维到处才发言。蒋逸凡下笔却有如流水。风启却听的暗暗惊心道:“三舍。这信发出去。若高拱将之泄露。只怕会成为他攻击你的口实!”

李彦直却笑道:“我就是要让外界听到一点风声。看看他们的反应。再作定夺!”

这次却让陈羽霆送了信去。蒋逸和陈羽霆在李派内部职司不同两人的性子也不同高拱见是蒋逸凡。心里便有三分防范因蒋逸凡是个出色的使者。擅长纵横权变之术。陈羽霆却是一个能吏。有书生意气。由他前来。乃是彦直向高拱表示自己有相忍为国的诚意与胸。

高拱打开书信。细细阅读。见此信不涉半点私情。通篇讨论的都是国事。信中主体部分以为。大明如今虽国势蒸蒸日上。却有三大弊足为百年以后之隐忧:

其一。科举取士以儒家经书为限。既无夫子在世时六艺兼考的气象。不能容纳海外传入之新学。范围过窄。复以朱学之是非为是非。使士人之中人只知死记硬背。不能开发其智力。使士人中之智者缄口不言心中之真想法。使士人中之狂||备受打压。此皆非养士之道。”

他认为应该逐步拓宽科举考试的科目。将对四书五经的考试作为一种一项。而容纳诸家各派。不但要考义理。还要考技艺。就是海外的天文数学物理等新学问。也要逐步列入考核范围。

考虑到一个人不可能同时精通所经典技艺。李彦直又建议实行多途取士。让有不同能力的人都有晋身之阶。实行真正的“科举”——即分科举才也。他甚至预言在未来全国可以同时出现多状元。如儒经状元武学状元物理|元数学状元刑名状元等等。

这些新举子新进士中举以后量才录用。分派到各个系统观政考察。“尤其工部系统需通物理工数学的理诸术。户部系统需通数学商学诸术。刑部系统需通刑名。兵部系统需通兵法武艺。”以锻炼其入仕的能力。

高拱看到这里。手已经颤抖起来。再继续看下去。只见李彦直讨论的第二件事情。却是有关朱明皇朝的“祖宗家法”。

朱明皇朝不合时的祖宗家法甚。如保护皇室的规矩。如宗人府的规矩。如限制人口流动的规矩。如,制商人的规矩等等。这十几年来在开明派的冲击之下纷退出历史舞台。但旧法虽然现实中已不实行。王侯势力亦已凋零。但作为“祖宗成法”却仍顽固的存在于《大明律》与各处乡约之中。朱元璋与历代皇帝的口头训示至今也还具有法律效力。而新现象与新力量虽已产生。却无明文加以保护。

李彦直因此建议。对这些不合时宜的陈旧规矩都应该召开廷议。一并革除。同时确立起新规矩来。形成明文。铭刻于鼎器之上。以因应种种新的形势。

高拱读到此处。汗流浃背。心道:“李哲真是要变天了!真是要变天

是如此施为。怕是比王莽王安石更加的祸乱天下!然也赞成改革。但他的改革只是要微调。并不是要做出如此彻底的革命!

然而再读下去。他才发现最厉害还在后头!

李彦直讲的“第三事”。竟是要改革当前的官制!而且他要改的还不是细微末节而三个最敏感的重症所在:

第一是要改革财权的审计制度。引入新的统计方法。对全国财政与的进行一轮新的梳理;

第二是改革司法。要把的方上的政务权与司法权'离开来。在县令之外另设法官专管一县之法务;

第三条改革内容则是涉及到中央内阁的成员的选。原来明朝的内阁制度虽然已行百年之久。却仍是约定俗成形成的官场“潜规则”。内阁大学士在名份上仍然只是皇帝的秘书而已。部分人能够权倾朝野全靠权谋自蒙古南侵以来。内阁的权大到无以复加但也没有明确的成文法确保其的位。李直认为天下要想长治久安。就的形成内阁首辅新的成文的任命制度任命限期和监督体系。并建议将如何监督大学士也提上议事日程。

这封书信读完后竟渗满了高拱的汗水。其实李彦直所提议的这些变革。在民间——尤其是东南沿海已有相当的现实积累。

比如“科举改革条”自开海以来。东南的学术便蓬勃发展。对各种新学在开明士子中都十分风行。只是因不列入科举条目。研究这些学问的新秀们不免被老学究们批评为“不务正业”。

又比如财权审计与县级政务法务'立。在大明的新疆土如大员南洋的。市舶司总署所在的上海都已经在实行了。

大明的制度与立法远赶不上现实的变化。即便如徐阶高拱等顶级官僚。对这些已经产生的变革也讳莫高深中央官员对李彦直影响下东南的政务变化财变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做。不敢说。以免触动整个大明立国根基。

至于内阁成员的选。首辅大的去就。更是因循着“规矩”而不敢明确的提出要将些官场现状成明文法实行来。这两任的首辅徐阶高拱架空了帝在许多大夫心中仍然是一种“变态”而非“常态”。皇帝在成文体制上和士民的心里仍然是权力的最高象征人心既存此念。则只要一变化。朱明皇帝的权力随时都会复辟。而且一定会来的猛烈非常

但李彦直这时却要破这层窗户|!要告诉全天下首辅执掌国政乃是“常态”。而非“变态”。这便几乎要在义理上推翻朱明皇朝的合法性了。

高拱读罢此信。竟然产生了要赶紧将此信烧掉的冲动。但他还是忍了下来。对于李彦直的提议。他心中充满了矛盾。

他毕竟有着为国为,之心。从这封信中他看到李彦直的思路毕竟比自己还要开阔多。看到了李彦直在国事面前的诚心。看到了这个国家若按照镇海公的建策进行改革。或许会变的更加美好。

但他又毕竟是一个派官僚。对于这些新变化感到害怕。不只是害怕自己会在这场新的变化中失去权势。更是害怕国家会在这场大变化中陷入混乱。甚是四分五裂。就如大汉朝一般。经过王莽的胡乱改制以后不可避免的走向衰落!

前途去路。究竟该去何从?高拱心中没有答案。

居正李春芳在旁边处理政务。偶尔抬头瞥了他一眼。却都不过来打扰。高拱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了。我何不如此?”原来他忽然想起。何不将这封信内容散播开去。这个念头一动之后。他便越想越觉可行。越想越觉的是一招妙招。他已预料到这信的内容一旦传出。势必会在朝野引起极大的震动!

若是朝野拥护李彦直的建议。那高拱就不妨顺势而行。既益国事。亦可收此大功。毕竟高心中也不是一定要和李彦直作对。如果合作而对国家对自己都更加利的话。那合作也无妨。当然。若是朝野对李彦直的提议口诛笔伐。那高拱也可借着这股力量李彦直倾倒。不过他已决定。即便倾倒了李彦直。对这封《报高阁老书》中的部分内容还是可以缓缓实行的。

他微微一点头。便呼张居正李春芳道:“叔大。你们且来瞧瞧。镇海公提出了好大的谋国之略呢!”

居正和李春芳对望了一眼。站起身来。从高拱手中接过那封沾满了高首辅汗水的书信。一拿着一边观看。

两人都有一目十行才。只扫了眼。李春芳便吓的差点跳了起来。放脱了信惊道:“这…这…镇海公竟作如此惊人之论!这…这…”

之一一一 大反弹

报高阁老书》的内容,在李彦直与高拱的双重默许下流传了出去。**

京都士林听到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假的吧。

因为这封信的内容实在太可怕了!他们听到消息之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镇海公要革朱家皇朝的命!

这一点许多“有识之士”早就预料到了,他们倒也安之如素,对这些人来说,李彦直造反不造反于他们关系不大,反正新朝出来他们也照样做官!

可是科举改制的内容,却让他们断断无法接受!对大部分的读书人来说,要动科举,不就是要动他们的饭碗么?就算他们已经当上了官,但规则一变,整个社会的评价体系也会跟着变,以前是四书五经独尊,现在却要弄出什么新学来,状元多了,状元就不值钱,至于让那些擅长“奇技淫巧”的“匠人”进入工部,让那些擅长“刑名酷法”的“滑吏”进入刑部,让那些斤斤计较的“奸人”进入户部——这不是要引一大批小人来取代他们这些君子吗?那不是要反圣人了么?至于说要和那些通海外夷学的人一起当朝共事,那更是他们万万无法接受的!就算他们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子子孙孙考虑啊。

而且财权改革和司法改革,那更都是“冒天下之大不韪”!都已经行了几百年的体制,为何要改!

要照这么一改,天下还是这天下吗?那是面目全非啊!”

人实在是一种很脆弱的,对生存环境会生剧变充满了恐惧与忧虑,特别是那些利益的既得,他们实在是很怕变革,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旧的规则,不知道在新的环境下自己是否还能生存、还能呼风唤雨!

应该是假地。不知又是哪个无聊书生托了镇海公地名在搅风搅雨。”

但因为里头地内容实在太过骇人听闻。且言之凿凿。不像是无聊书生地伪作。便有人托了门路去求证。或走翰林院地关系旁敲侧击高拱。或走六艺堂地门路间接从李彦直那里打听。得到地消息却和《报高阁老书》地内容一般地惊人:这封书信地内容竟然是真地!

当消息确定下来以后。自中央到地方。出现了一种可怕地失声。在一段时间里没人说话。不是被禁止。而是所有人都还把握不住动向。

镇海公究竟是想干什么?谋朝篡位吗?”

这是大多数人地认识极限。

由自幼接受地培训来说。绝大多数地儒生都对李彦直地这些大胆提议充满了反感。而就切身利益说。他们又很清楚李彦直如今地权势。所以不敢贸贸然挺身指责。此外。许多开明地士子还对李彦直怀有期待。他们希望李彦直赶紧出来澄清这件事情。以免国家大事陷入危局。

暴风雨到来之前的抑郁,压得人难受,李彦直默默地等待着,但他也没想到划破雷云的第一道闪电不是出自反对,而是来自拥护——是赵文华!

镇海公所议,句句都切中了时政之弊!”这个前礼部尚书已经失去了官位,却幸得李彦直羽翼而得滞留京师,他既免官,便没能在官方场合中表自己的高见,可看到《报高阁老书》地内容后,他觉得这是一个机会,竟到了茶楼酒肆当中,聚集一般臭味相投的好友,高谈阔论,为李彦直造势助威:“若能依言施政,必是国家之福!”

风启收到消息后暗叫一声不好:“怎么是他!”

赵文华名声不佳,由他来开这个口,登时坐实了士林的种种猜疑!

有道是:“周公恐惧流言后,王莽谦恭未篡时。”时到明朝,中国士人对那些伪装的仁义已有充分的戒备心!李彦直的真心是如何,大家没法挖出来看,只能从外围的种种迹象来进行判断:赵文华是个小人——这是满朝文武已有定论的了;李彦直与赵文华关系暧昧,这也是举朝皆知而不言的事情;赵文华这个小人在为李彦直地言论张目,这李彦直的这番言论居心之叵测便可想而知了!

这个镇海公,果然要行操莽之事!”

暴风雨终于开始了,雷电飒然而至,飓风遽起!言官系统先难,弹劾奏章如雪片般飞至台阁,跟着六部官员、翰林学士、公侯驸马乃至封疆大吏都纷纷站到了李彦直的对立面,其中甚至包括李彦直的一些至交好友!同窗同年!似乎全国上下所有人都在戳李彦直的脊梁!来势之凶猛,连原本可袖手旁观看笑话的高拱都为李彦直觉得害怕!张居正等更是暗捏了一把冷汗!

书人中,有一些视野开阔的年轻隽秀倒也对李彦直地种种提议产生了共鸣,然而黄河泛滥之时,几颗小石子根本无法阻挡其大势,不过是在浪花中一现就被淹没,又有一些稳重老成的劝周围的人相忍为国:“大家还是别骂得太厉害的好!别把镇海公逼到绝处,逼得他动刀子,那时候事情可就要大坏了!别忘了,他手里有兵权!”

有兵权又怎么样?他敢动兵吗?他就算有百万雄师,如何堵得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这种言论虽然显得锋芒过露,但连风启也不得不承认,李彦直是不敢在这当口动兵以压天下地,“就算真的要压,只怕也压不住!”

隆庆九年,二月,李彦直依然在天津蛰伏,形势之凶猛远出他意料之外,连蒋逸凡都在后悔当初没力劝李彦直莫出那封《报高阁老书》了!他们就算上大街也会遇到怒恨地眼光!到了后来两人干脆不出门,就算不得不出门时也是微服出行,遮头掩脸让人不知自己是镇海公的人,免得遇到不便。{

他们有必要这么小心吗?二月间生地事情证明是有必要的!在北京,自以为得李彦直庇护地赵文华,在一次于酒楼中高谈阔论时惹怒了旁听的官员士子,大明的读书人本有爱打架的传统,看政敌不顺眼时就骂,骂不过瘾就直接动手打人,对立到最激烈的时候,甚至在朝廷上、皇宫中也要开打!围住政敌来个群殴,打伤是对方倒霉,打死了是对方应该!也不知文官系统之内,怎么会培育出这等奇怪风气地。

赵文华不识好歹,犯了众怒,众士官恨他“为虎作伥”,不知谁大叫一声:“揍他!”便有人涌了过来!一开始还只是深恨他的过来捶他两拳,到后来竟连不认识的人也过来踩上两脚!赵文华的筋骨哪里经受得起数十上百人的拳打脚踢?

直到有人叫道:“哎哟!这奸贼好像死了!”

还有人继续

哪有死得这么容易的?”

有人探了鼻息,现果然断气以后,众书生呼一声一哄而散,哄闹中犹有人道:“这是活该!”

有道是法不责众,顺天府衙门闻讯捉拿凶犯,却哪里捉得到“真凶”?总不能把那天围观的百数十人全拉到牢里去吧?最后便不了了之。

拿着张管家的信报,看着赵文华家眷的泣血求援,李彦直铁青着脸,猛地将两张纸都揉成了一团!风启、蒋逸凡都暗自心惊,他们已经有很多年未见李彦直如此忧怒形于颜色了。

姑爷,如今京师之中,人情汹汹,就是咱们镇海公府,下人们也是大门不敢出,小门不敢迈啊,连买些日常用物要出去,也都偷偷摸摸的像做贼似地。姑爷,您看是不是加派一队兵马过去保护,或先让小姐到天津——或到南方暂避?”

暂避?”李彦直冷笑道:“去哪里避?哪里不是大明的天下?哪里没有这些没教养的读书人!”

议论未定,又有两封来自南方的书信传入,李彦直接过一看,脸色又绿了三分!竟有惨然之色!

风启手肘撞了蒋逸凡一下,两人心里都想:“出什么事情了?”却听李彦直呼道:“不想黄、郑二公也随大流,竟然,竟然…”

原来南方来的这两封书信,乃是延平名士郑庆云与黄的绝交书!这两人不但是李彦直的乡亲,更是他幼年时期地保护人,在政坛上,这种关系真是亲得不能再亲、密得不能再密了,本来双方应该共同进退,不想黄、郑二人这时竟寄来了书信,黄说的比较委婉,道自己在南方听到了“种种流言”,他希望这些“流言”只是“流言”,希望李彦直赶紧辟谣,但万一这流言不是留言,那么以后双方就不需要再通书信了!而郑庆云则更加直接,一张白纸上便只有“割席”二字!

蒋逸凡听说了以后惊道:“若是郑、黄二公也如此,南方的形势只怕不妙,是否要加派人手南下?保护老夫人?”

风启却想:“福建北京,相隔万里,却都同时出了这等事情,人心向背,一目了然。就算加派士兵只怕也无济大事。一旦站到了天下人的对立面,就算是秦始皇那样的威势,又能保得住几年的江山?”

这时候,风启脑中闪过了一个念头:“难道,子真的错了么?”

闪过这个念头的,不止他一个,李彦直的大哥,远在福建地李刚这时候心中也冒出了这个念想,群情汹汹,人人指着李家的祖坟骂,可把他娘给吓坏了!她赶紧去把大儿子找来问:“阿大,三崽究竟是做了什么事情?闹得那些读书人个个都在骂他?郑老爷、黄老爷都禁家人与我们来往了,我送了礼物去也全部退回——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情啊!三崽…三崽他究竟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

三弟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情的!”李刚说。

不会,那么,那么为什么…”他娘哭得更厉害了:“为什么会有人说要挖你爹的坟呢!”

李刚吓了一跳,叫道:“什么!谁敢!”

挖人祖坟,这可是不共戴天之仇!他娘却哭道:“也不知是谁!但咱们这边从来没得罪人,逢年过节都开施舍,满县地人原本都说我们好的,如今却出了这等事情,那必是你弟弟在外面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情,阿大,你赶紧上京一趟,看看三崽究竟在干什么!”

李刚忙道:“如今家里如此形势,我怎可稍离?”

他娘却道:“家里的事情你不要担心,乡亲还是照看我们的,人人都还护着三崽,说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不肯相信三崽做了坏事。倒是三崽那边,你得赶紧去看看,要是不然,就算没人来对我怎么样,这么被千千万万读书人指着脊梁骂,你娘我还能活多久?”

李刚想想也是,就将家里地事情安排了一番,便带了陈风笑和付远北上,一路之上也不敢借用官家驿站,更不敢暴露自家姓名,沿途打听,但有读书人的地方,都称李彦直为祸国奸贼,“观其居心,真比操莽更酷了十倍!”

李刚心里害怕,走到上海,就去拜见徐阶,他是李彦直地哥哥,李彦直权势滔天,他自然而然也就水涨船高,但这回徐阶竟称病不见!只让儿子徐到偏听见他,李刚问:“徐公子,我三弟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我是粗人,弄不明白,还请您给我析说一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