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都做不到,一看到陈毅宁,一听到他关心的话语,她心里的委屈都忍不住流露出来,背井离乡的恐慌,险些被卖了的屈辱,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和尴尬,她抽噎着哭起来,过了好一会才把事情告诉他。

陈毅宁脸色铁青,双手握拳,恨不能杀了裴钺,他居然真的敢这么对宝菱,他居然敢!

陈毅宁来田庄上有两天了,他只知道陆家和裴家闹矛盾的事,却没想到矛盾已经如此尖锐。他立刻派人去京城送信,告诉了宝菱的下落,免得京城那边翻天覆地的找。

这注定是个不眠的夜晚,陆万林在京城听到信儿,立刻就带着人来了田庄上,把陆宝菱带了回去,还送了一百两银子给赶车的老头,老头拿着银子,只说是天上掉金子了,恍恍惚惚的走了。

陆宝菱经过了被绑架,惊险的逃脱等一系列紧张行为,此时已经累极了,躺在马车上就睡着了,一连睡了一整天。楚夫人也一同跟随进了京城,却不肯去陆家下榻,只说自己有地方住,便执意告辞了。

陆万林奔波了一整天,也是累得很了,可如今还不是睡觉的时候,先把各路派去找人的人马调回来,各处报了平安,等一切妥当,已经是第二天了。

陆万林虽然恨极了裴家,可事关陆宝菱的名誉,不能张扬,好在人没事,只能吃了这个暗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有讨回来的一天。

陆宝菱醒来后才把事情始末讲了一遍,包括如何逃脱的,以及和楚夫人的意外相遇,陆万林很是感慨。

寻常女孩子遇到这样的事情早就吓得半死了,难为宝菱还能冷静下来想法子逃跑,这也是上天的保佑,若是宝菱的计划出了一点差错,或是楚夫人那儿出了什么差错,宝菱绝不可能如此顺利的逃出来。

一向不信佛的陆万林叫管家拿了五百两银子送去庆云寺,感谢佛祖保佑,感谢诸神灵保佑,感谢祖宗保佑。

一个年轻姑娘被人绑了卖到通州去,就算最后逃出来,就算没发生什么事,可姑娘家的清白是怎么也洗不清了,这件事宣扬出去对陆宝菱绝对没什么好处。

幸而事情从开始到结束加起来不到一天,消息没有传开,要知情的人保密也是很容易的事情,毕竟知晓这件事的只有陆家,沈家和陈家,这两家都是绝不会泄露这件事的。

沈老太太还专门来陆家探望宝菱,只骂裴家心狠——裴钺虽然胆子大,但是没有长辈的指使,他能做的如此干净利索?

陆宝菱劫后重生,除了后怕外,便是对裴钺的恨意,只因祖父说这件事不宜宣扬,要不然,她非要去裴家闹个天翻地覆。

这件事里最内疚的是沈墨,他一想起来宝菱险些被卖到西南去就不寒而栗,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却在宝菱面前红了眼圈,只骂自己粗心大意。

这件事因为陆家的遮掩,很快消停下来,裴家人是什么反应大家不知道,也没有去打听,不过,裴陆两家的梁子算是结下来,再没有化干戈为玉帛的可能了。

陆宝菱在家里呆了两天,想起楚夫人来,便想去拜访,可楚夫人却没有留下落脚的地点,叫人去打听,京城姓楚的人家的夫人也没有走丢了的——就算是有,也只有掖着藏着不说的。

陆宝菱便去赵家询问赵老太太——若是娘的闺中密友,外祖母定会知道的。

怕赵家人担心,而且赵家也帮不上什么忙,这件事就瞒住了赵家,赵老太太不以为然,只当是小孩子好奇:“要说是你娘的好朋友,那可真不少,可也没有哪个是远嫁,又嫁去楚家的,你可是听错了?”

陆宝菱很是确定,若是先前楚夫人虚报了姓名,可两个人相认之后,断没有继续隐瞒的道理。

赵老太太心里也思量,按着宝菱描述的相貌,她倒是想起来一个人,以前和如君最好,只是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最后和人私奔,不知所踪,这样的事情她也不好告诉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便按住了话头不提,说起重孙子昭哥儿来,眉开眼笑的。

没等陆宝菱继续想法子找楚夫人,楚夫人身边的小丫头桐叶上门了,带了些楚夫人亲自做的点心给陆宝菱,并告知楚夫人的下榻之处:“之前走的匆忙,夫人也没来得及细说,我们如今就住在槐树胡同,如今四处还没收拾好,不好请姑娘过去,等过两日再正式下帖子。”

陆宝菱笑道:“夫人是长辈,原该我先上门拜访的,对了,你们刚安顿下来,要不我叫两个人去帮忙?”

桐叶笑道:“这倒不必。”

桐叶说,楚夫人还有个侄子,原先要在通州码头接的,没想到楚夫人主仆俩着了坏人的道,接漏了,楚夫人到了京城后又去报的平安,如今正帮着楚夫人打点呢。

陆宝菱这才放下心来,看桐叶的意思,主仆俩是要另立门户单独过的,既没提到婆家,也没提到娘家,陆宝菱也猜出来了,既是她娘的好友,想必也是大家闺秀,又怎么会沦落到身边只跟着一个小丫头呢,定是有什么隐情。

楚夫人送来了点心,陆万林知道是和宝菱一起逃出来的,又是三儿媳妇的故交,便吩咐二夫人备了礼物送上门去。陆宝菱心里疑惑,起了调皮的心思,扮成个小丫头,跟着管家去槐树胡同送礼。

槐树胡同住的多是一些穷翰林,小门小户的,有的是一家子七八口人住在一处,显得拥挤不堪,可楚夫人只带着一个丫头,这两进的小院子就显得空旷了。

院子里打扫的干干净净,墙角一溜放了花盆,为院子添彩不少,房舍有些陈旧,但胜在干净,桐叶迎了出来,一听是陆家送礼的,赶忙客气的迎了进去,但见到陆宝菱,又十分惊讶。

陆宝菱笑眯眯的:“我担心楚夫人,想过来看看。”桐叶笑道:“姑娘来得巧了,夫人正提到姑娘呢。”说着携着陆宝菱的手往后面小院去。

穿过正堂便是后面天井,小小的院子正面三间屋子再加上左右厢房,小小巧巧。

刚进天井就听到一个爽朗的笑声:“姑母跟我还这么客气,一会我再叫两房下人来给您看管门户,要不您一个人住这儿我可不放心。”

陆宝菱听到这声音身子便僵住了,怎么是他。

正文 064.天高

桐叶看着站着不动的陆宝菱,以为她是介意里面有男客,笑道:“是我们家少爷,不是外人。”

正说着,楚夫人听见声音从屋里出来,惊喜的看着陆宝菱:“哎呦,你怎么过来了,我这儿正收拾着呢,也没个落脚的地方。”

桐叶笑道:“陆姑娘担心夫人,想过来瞧瞧,陆家送了礼来。”

跟在楚夫人后头,徐广庭也出来了,倚着门似笑非笑看着陆宝菱,陆宝菱顶住那道犀利的目光,笑着和楚夫人说话:“我这不是担心您嘛,也不知道您怎么样了,刚开始不知道您落脚的地方,可把我急坏了,这京城这么大,我可怎么找去。”

楚夫人拉着陆宝菱往屋里走,笑道:“我是看你睡得熟,周围又没有个熟人,索性就没说,我想着陆家在哪我是知道的,安定下来再上门告诉你也是一样的。”

又笑着给徐广庭介绍:“这就是显国公府的三姑娘,我和她娘以前还是好朋友呢。”又告诉陆宝菱:“这是我侄子徐广庭。”陆宝菱忍住尴尬,朝徐广庭福了福:“徐公子。”

徐广庭笑道:“陆姑娘客气了。”又道:“姑母不用介绍,说起来我和陆姑娘也见过呢。”楚夫人惊讶,随即笑道:“那可好了,都不是外人。”

虽然谁都没有提在通州的事,可看徐广庭的样子,显然是知道了的,坐了一会,陆宝菱要告辞,徐广庭便提出来要送陆宝菱回去,楚夫人自然答应了。

马车里气氛沉闷,陆宝菱索性闭嘴不言,徐广庭首先打破了沉默:“陆姑娘,多谢你了,要不是你,姑母也不能脱险。”陆宝菱摇头:“我只是为了自救,况且又不是什么光彩事。”

徐广庭会意:“你放心,我不会叫第二个人知道的。”见陆宝菱不说话,又道:“姑母刚从福建来,孤身一人,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你,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经常上门陪她说话解闷。”

陆宝菱道:“这是自然,晚姨待我很好,我自然会经常来陪她。”楚夫人闺名徐晚晴,是徐广庭的姑母,徐首辅徐宗政的嫡幼女。

徐广庭见陆宝菱不似上次见面时活泼伶俐,心里也有些奇怪,随即释然,任谁遇到那样的事,性情估计也会有所改变,便不再说话,送了陆宝菱回家。

其实,陆宝菱倒不是性情变化,而是觉得尴尬,上回见面时自己还是趾高气扬的呢,如今被徐广庭知道自己被坏人掳去,还险些被卖了,一向骄傲的自尊就有些受不了,尤其是后来徐广庭老是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她,这让她十分不舒服。

陆宝菱把这件事告诉陆万林,陆万林也觉得巧,徐宗政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从入阁到现在,风风雨雨十几年了,次辅,以及下面的阁老走的走,换的换,可他的首辅位置却稳如磐石。

他这个人说得好听叫圆滑,左右逢源,说得难听就是墙头草,他一向以公正廉洁自称,管理徐家内宅也十分严格,不过在十几年前,徐家却有过一宗丑事。

那时候,徐宗政有个远房亲戚,姓楚,前来投靠,徐宗政看他是个人才,便留在家里,好生款待,想着若是楚举人一朝高中,自己麾下又多个人才。

可没想到,徐宗政的嫡幼女徐晚晴竟和楚举人暗通款曲,有了私情,徐宗政得知后,一怒之下将楚举人和这个女儿赶出家门。

楚举人放弃了科考,带着徐晚晴远走他乡,可徐宗政只是一时愤怒,等回过神来叫人去追时,早已不知两个人的去向,徐宗政爱面子,从此封口,不许人提这个女儿,权当她死了。

如今看来,这个楚夫人便是徐宗政和人私奔的那个女儿了,一个女子,敢和人私奔,这份胆气就不是寻常人有的。

陆万林还真怕楚夫人把陆宝菱带坏了,也有了那些私奔啊,离家的念头,有些不赞成和她往来,可看着宝菱兴奋地脸庞,这些话就说不出来了,只是嘱咐她要细心。

京城的这个夏天注定是多事的,定远侯韩千帆带着世子韩云入京述职,一时间,整个京城都在谈论这对镇守边关数年的父子,更多的是谈论韩云,毕竟韩云年轻有为,又没有娶亲,凭这两点就足以叫众多夫人小姐心动。

一时间韩家客似云来,说是来拜见韩千帆,可来的都是夫人和年轻姑娘,点着名要见韩云。

陆如玉有个姓李的好朋友就去了,回来来陆家诉苦:“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可老是板着脸,可吓人了,偏偏娘还夸他好,我倒是没看出来哪里好。”

其次便是裴家和陈家的婚事,原本说要慢慢的准备,来年成婚,可却忽然间加快了速度,赶在五月底就成亲。

据陆靖柔的消息,好像是陈毅宁去了诚郡王面前诉苦,说裴家“事儿多”,连累的他叫人家说轻狂无知,这么折腾下去还不知闹出多少事来,若是裴家愿意嫁,那就五月底嫁,若是执意来年嫁,那他只好退亲了。

诚郡王看重陈毅宁的年少多才,自然去帮他说,而且他也觉得裴家太能折腾了,折腾半天也没见落着什么便宜,裕德长公主自然生气,可裴太爷也点了头,她只得答应了。

镇国公原本想分给陈毅宁一半的家产,因为陈文宁的以死相逼,以及陈夫人的一哭二闹第三上吊,还有陈老夫人的极力反对,最终只挑了几处赚钱的田庄铺面给他。

陆靖柔仍旧气的厉害:“那几处都是陈家最挣钱的产业,都给了他,剩下的要么就不赚钱,要么就要费心经营,我倒不知道这个世子夫人还当着什么趣儿。”

陈毅宁的婚礼,按道理来说陆家人是要过去吃喜酒的,陆宝菱没有去,她怕自己一时忍不住,出丑丢脸。她想了半天,决定去槐树胡同看楚夫人。

楚夫人一个人住,徐广庭也只是偶尔去看她,日子很是寂寞,对陆宝菱的到来也格外欢喜,两个人关系越来越好,跟娘俩似的,上回楚夫人还叫桐叶给量尺寸,说要给宝菱做衣裳。

陆宝菱自从出事,身边两个丫头不离身,出门在外总有护卫跟随,总算有了些大家闺秀的样子,陆万林单给她派了车,还有专门的护卫,就怕她又出什么意外。

陆宝菱坐在车里往外瞧,忽然瞧见韩舟一个人在街上走,立刻叫马车停下,韩舟瞧见她就要跑,被陆宝菱一把拉住:“我又不是老虎,要吃了你,你跑什么呀。”

韩舟苦着脸作揖:“姑奶奶,算我怕了你,我是见你一次倒霉一次,你就放过我成不?”陆宝菱瞧他说的可怜,不由得笑起来,改了主意,道:“不成,你上来,陪我出去玩去。”

韩舟可不想在大街上和人拉拉扯扯的,只得答应了,陆宝菱见他神色抑郁,很是不高兴的样子,道:“你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对了,今天陈家办喜事,你怎么不过去喝喜酒啊?”

韩舟闷闷道:“有我那个好哥哥在,哪里轮得到我出场。”

这话说得酸溜溜的,陆宝菱笑起来:“我知道了,你是和你哥哥吵架了?”

韩舟不屑:“你以为是你们小姑娘家吵架呀,幼稚。”

“那是怎么回事?”

“烦人,不告诉你。”

“算了,看你这么可怜,要不我带你去周姐姐家,看周姐姐去?”

“…”

“你想不想去啊?”

“她都要出嫁了,我去干什么?去了她就嫁给我?”

“…”

“没见过你这么笨的,算了,陪我喝酒去吧。”

“又喝酒!”

“这次不许你喝!喝醉了就打人!还只打我一个人!我和你有仇啊!”

“嘁,谁稀罕打你!”

“你看看我的胳膊我的腿!还有上次你表哥打的,还没消下去呢…”

两个人吵得欢快,马车转了一圈,最后协商之下,买了两坛子酒,去城外郊游踏…夏。

陆宝菱寻了个干净地方,不远处是河流,躺在山坡上,格外舒服惬意,马车,护卫和丫头都在远处候着,韩舟很是苦闷的直接抱着坛子灌酒,洒了一身,陆宝菱捏着鼻子躲在一旁,看着他咕嘟咕嘟一坛子两斤酒下肚,十分佩服。

韩舟喝醉了酒话就多了,不停地对着一棵树念念叨叨,跟人吵架一样:“你说说你,有什么好,凭什么别人都说你好,都把你当成宝贝,和你一比,我就成了纨绔子弟,你以为我愿意当纨绔子弟啊…啊?你们凭什么瞧不起我…”

说了一会,又愣怔怔的,陆宝菱鼓起勇气上前戳了戳他:“哎,你没事吧。”又十分郁闷,她和韩舟总共喝了三回酒,怎么每回都不太平啊!

韩舟真是喝多了,舌头都大了,念叨了一会子忽然抱着树嚎啕大哭起来,把陆宝菱吓了一跳,远处两个丫头和侍卫都赶忙跑过来,青荇担忧的看着韩舟:“姑娘,这,这…”陆宝菱挥手道:“没事没事,你们先过去吧,喊你们再过来。”

几个人退后了一段距离,可都不敢走远,虎视眈眈的看着这边,陆宝菱见韩舟那个样子,气的掐了他一下:“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哭什么啊,真丢人。”

韩舟当真哭的伤心,陆宝菱拉他也不动,只得放任他哭去,好在这是在郊外,要不然非惹得一群人围观不可。

韩舟哭了一会,声音渐渐小了下来,最后索性睡了过去。

陆宝菱也不管他,径自坐在旁边想心事,从韩舟断断续续的抱怨声中,她大概可以猜到,一家兄弟两个,做哥哥的优秀,受人夸赞,做弟弟的却无论如何努力都追赶不上,这是多大的挫败和失落。

也难怪韩舟如此,初和韩舟相识,他只是一个恶劣的纨绔子弟,很叫人讨厌,可慢慢的相处时间长了,她发现韩舟也有善良的一面,自己曾经和他两次喝醉酒,他要是使什么坏心自己完全防备不住,可他却没那样做。

她从来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纯粹的好人或者坏人,从前的韩舟叫人生气,可笑,可如今的韩舟,却只让人心疼,同为功勋世家的幼子,她很能体会韩舟的感受。

家中姐妹四个,她是最不争气的那个,她小时候也曾认真念书,希望能得到长辈的一句夸奖,可她却发现,无论自己如何努力,是怎么也比不上两个姐姐的。

她们那么优秀,那么望尘莫及,永远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她们会替你把什么都安排好,叫你用不着努力,用不着上进。

当时自己是如何想的宝菱已经记不清楚了,可宝菱却清楚地记得,也是从那个时候,她就对于念书学规矩不那么积极了——反正都有姐姐在,就算自己差劲一点也没有关系。

直到日头西沉,晚风吹佛,陆宝菱坐看半江瑟瑟半江红,韩舟才悠悠转醒,他捶着脑袋,皱着眉头看了看陆宝菱,又低头沉思,动作忽然僵住了。

陆宝菱笑眯眯的:“你可睡了一下午了。”

韩舟蓦然发出一声惨叫,身手敏捷,跳的离陆宝菱远远地,双手拽着自己的衣襟:“你,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ps:明天双更,第一更下午五点,第二更晚上八点。

正文 065.云淡

陆宝菱脸色顿时黑了一半:“光天化日的,我能对你做什么?”韩舟看看自己,又看看陆宝菱,又看看不远处的丫头,侍卫和马车,这才想起来是出来喝酒来了。

他神色一缓,随即又警惕起来:“我喝醉了酒,没说什么酒话吧?”陆宝菱一脸无辜:“你说了呀,说了好多。”韩舟脸色又是一僵。

“你对这一棵树念叨,问为什么周姐姐不喜欢你,你一腔痴情热血居然错付了。”

韩舟脸色又慢慢缓和下来,警告陆宝菱:“不许出去乱说,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陆宝菱很是识相的捂住了嘴,连连摇头,韩舟这才满意,道:“那就回去吧,都出来一天了。”

两个人又做了马车回城,各自回家,二夫人和陆如玉已经回来了,正谈论着今天陈家的喜事,见陆宝菱回来,二夫人道:“你又去哪儿了?回来不见你在家。”

陆宝菱不以为意:“出去转了转,今天陈家的喜酒如何?”

陆如玉笑道:“你不去真是可惜了,今天陈家特别热闹,还闹出了一桩笑话呢,可有意思了。”

原来今天陈毅宁拜了堂,又换了衣裳出去敬酒,结果裴钟陪嫁来的丫头出来找人,错把陈文宁当成了陈毅宁,拉着陈文宁就道:“二爷,二夫人正等着你呢。”

当场笑翻了好几个宾客,大家都取笑说原来新娘子比新郎还着急,都催着陈毅宁入洞房去了,当时大家都在吃酒,消息传得快,大家都拿这件事取笑。

虽然当时气氛热烈,瞧不出什么来,可陆如玉却看得分明。陈夫人的笑太勉强了,这也是丢人,哪家的新娘子不端庄娴静,如今不等酒席结束就叫一个小丫头来喊新郎,还把人给认错了,这个乐子估计能在京城被人议论半个多月。

陆宝菱却对这些事不怎么上心,过了半个多月,又到了周汀如的嫁期,陆宝菱去了周家一趟,喝了喜酒。又去了几回楚夫人那儿,天儿渐渐地热了,京城宴会也少了。大家都呆在家里避暑,陆宝菱也懒怠起来,平日里只跟着李先生一起念念书。

算起来,李先生来陆家也半年多了,束修银子不少拿。却整日闲着的时候多,如今见陆宝菱愿意念书,一天倒有五六个时辰不是看书就是练字,自然愿意用心教导。

而且她也能感受到这个学生的转变,之前宝菱问她,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大家闺秀?

这倒叫她愣住了。不知如何回答,要说大家闺秀,那自然是要端庄。贤淑,贞静,,气质高雅,最好会一点琴棋书画。陶冶情操。

陆宝菱便问她这样的算不算大家闺秀。

李先生又愣住了,要说宝菱。调皮,闯祸,扮成个男人出门,显然不符合对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要求,可宝菱平日里待人和善,性情开朗,上上下下没有不喜欢的,要说不是也勉强。

李先生又想起自己做姑娘时,家里姐妹多,有的的确是大家闺秀的典范,可在背地里却自私,小气,折磨丫头,使阴谋诡计害人,这样的难道也算是大家闺秀吗?

李先生翻来覆去想了好几天,才给出一个笼统的答案:要宽容,要仁慈,要问心无愧,可她却觉得这个答案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她自问自己自幼熟读诗书,规矩礼仪一丝不错。

年轻时候丈夫去世,她没有孩子,按理来说有娘家撑腰,可以改嫁,可她却坚持一女不嫁二夫,坚持守节,自己的贞烈,宽容,仁慈,又换来了什么呢?

最后还不是被人嫌弃是个吃干饭的,逼得她不得不来京城打秋风,投靠亲戚,甚至来人家家里做了女先生?

李先生思来想去好几天,给陆宝菱讲了一个故事,一只狼的故事。

在狼没有成为狼之前,他是一只温顺的狗,守着自己的地盘过日子。

可是有一天,有一只猫请求它收留,善良的狗答应了,把地盘一分为二,分给了那只猫。

很多动物知道了这件事,都觉得狗十分善良宽厚,就都赶过来,请求收留自己,于是,狗的名声越来越大,来投奔的越来越多,狗的地盘也就越来越小。

狗没有抱怨什么,依旧安安静静过自己的日子。

动物们聚在一起,闲着生事,开始弱肉强食,分出上等和下等,下等的动物要把地盘贡献给上等的动物,然后听从它们的吩咐,依附它们生活。

最后,有些贪心的甚至把主意打到了这只狗的头上,它们看着狗温顺,就把狗列为低等,集体把它赶了出去,瓜分了它的地盘,因为宽厚的名声,狗却从一开始的富足变得一无所有,落了个被驱逐的下场。

狗没有了家,它看着那群动物在原本属于它的地盘撒野,甚至嘲笑它,讽刺它,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它的宽容忍让反倒成了别人欺负它的理由。

于是它把自己变成了一匹狼,和那些动物撕咬,拼杀,最后,它战胜了所有的动物,夺回了自己的地盘,站在最高处俯视所有的动物对他顶礼膜拜。

于是,事情又重新回到了原点,没有了对手的狼渐渐懈怠,变回了自己温顺的本性,然后又有动物前来投靠,称赞它的宽厚,然后便是背叛,驱逐,拼杀,重新为王…

“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因为人有贪欲,且永不满足,所谓大家闺秀,只是大家对一个人品格的称赞,就如用君子形容一个人,并非完美,而是相对完美。”

“我们并不应该拘泥于用大家闺秀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制定这个准则的往往只是世俗的眼光罢了,并不是逆来顺受的人就值得人效仿,而顽劣不堪的人就要遭受人的唾弃,人活在世上,该争的争,该抢的抢。该算计的算计,这本是人情世故使然,只要不违背自己的本心罢了。”

陆宝菱听了,原本还有些糊涂,可她是个聪明的人,几天琢磨下来,颇有些茅塞顿开,豁然开朗的感觉,的确,她就是她。何必因为别人的眼光刻意的改变自己呢?难道别人就是正确的吗?就像李先生说的,听从自己的本心罢了。

这么一想通,她心里很是快活。就想找个人分享自己的乐趣,想来想去,也只有楚夫人了。

楚夫人正在厨房捏糯米团子,热的满头是汗,见陆宝菱来了。赶忙去重新梳洗,换了衣裳,又端了蒸好的糯米团子给她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