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保护娘亲妹妹,可男娃看看爹爹露在外面宽阔的肩头,又明白自己打不过坏人。

“坏人拿刀子扎我……”

阿南哭了,钻到了娘亲怀里,眼泪很快打湿了凝香衣襟。

凝香心疼地不行,才要说话,陆成用眼神制止了她,凑过去,笑着拍阿南道:“不会,爹爹警告他了,他再敢欺负阿南,爹爹就不给他饭吃。他说了,只要阿南不哭不告诉别人他在西屋,他就不欺负你,阿南听话啊,明天一早爹爹就接你回来,白天你还跟妹妹玩。”

阿南听懂了,可他就是害怕坏人,埋在娘亲怀里不吭声。

凝香心都碎了,但她知道,陆成肯定也是没办法才这样的。

“阿南乖,你帮娘亲看着他,明天娘给你做豆沙包吃,放特别多的馅儿,阿南不爱吃皮,娘也不说你,让你爹爹吃皮,馅儿都给阿南跟妹妹。”

轻轻拍着怀里的男娃,凝香柔声哄道。

阿南咽了咽口水,他爱吃娘亲做的豆沙包,只爱吃馅儿。

“娘抱我去……”阿南委屈地道。爹爹让他去的,阿南现在不想理爹爹。

陆成一点都不生气,坐起来,将儿子的小衣裳够了过来,夫妻俩一起帮儿子穿。

都收拾好了,陆成抱着一团被子,凝香抱着阿南,跟在他后面去了西屋。

萧珞平躺在被窝里,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一家三口。

陆成上炕铺被子,凝香拍拍紧紧抱着她脖子趴在她肩头的儿子,鼓足勇气看向萧珞,低声求他,“阿南还小,求你别吓到孩子。”

“不会,我只是不敢一个人睡觉,阿南给我作伴,我还要谢谢他。”见男娃警惕地偷偷瞥他,萧珞露出一个自以为十分亲切的笑容。

他笑出花来阿南也不喜欢他,立即扭过了头。

萧珞尴尬地垂下眼帘。

陆成铺好被子下了炕,凝香将阿南放了进去,阿南拉着娘亲,泪眼汪汪的,“娘拍我睡觉……”

忘了自己过来是看着坏蛋的了。

凝香哪舍得拒绝,那边萧珞对上陆成愤恨的目光,老老实实朝里面翻过身。凝香这才上炕,躺在被窝外面拍阿南,陆成在旁边守着,哄得阿南不安地睡着了,凝香才恋恋不舍地回了东屋,留下陆成警告萧珞。

“去吧,我伤一个孩子有什么用。”萧珞不耐烦地逐客。

陆成这才离去,出去前也拎走了油灯。

屋里黑漆漆的,萧珞养伤要紧,不想再折腾自己下地去找火折子点蜡烛,就先睡了,第二天天没大亮就醒了,睁着眼睛对着屋顶发了会儿呆,记起这几日的事情,萧珞慢慢转过身,看一侧被窝里的阿南。

阿南习惯朝右侧睡,背对他,夜里睡得不安稳乱动了,被子掩得不严实,脖子肩膀都露了点。天挺凉的,萧珞想帮孩子掩掩被子,手伸过去,忽然瞥见男娃脖子上套着根红绳,萧珞也是太闲了,无聊,拨开阿南头发,慢慢地往上提绳子。

蹭啊蹭的,扯出来一块儿玉佩。

天色昏暗,但萧珞离得近,所以他看清楚了玉佩的纹络。

手忽然就松开了,萧珞盯着熟悉的玉佩,往事潮水般涌上脑海。

他策马春游,路遇冯蘅上香归来被混混欺凌,英雄救美,美人芳心暗许。

他设计几次偶遇,最后在一场细雨中,在一艘乌篷船上,要了冯蘅的清白。

要了,但没有留在她体内,怕得就是她怀孕,只在临别前,送了一枚玉佩给她,当做信物。

属下怀疑阿南可能是他的孩子,他因为弄在了冯蘅外面,认为绝不可能,可是,冯蘅为何要将这枚玉佩留给阿南?他辜负了冯蘅,冯蘅应该恨他才对,怎么会将负心人的东西交给儿子贴身佩戴,除非……

再看阿南,萧珞心跳加快,艰难地撑起身子,小心翼翼地将阿南转了过来。

五岁的男娃还在睡着,小小的眉头皱着,像是做了噩梦。

萧珞仔细打量阿南的五官,回想陆成的,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莫非,这孩子真是他的种?

☆、第 192 章

萧珞还想看看阿南,东屋陆成醒了,听到那边开门的动静,萧珞迅速放好阿南的玉佩,仰面平躺,在陆成推门而入时,凤眼警惕地望了过去。

“天亮了,我抱阿南回去。”陆成低声解释道,眼睛看着儿子,孩子太小,这一夜他都没睡好,怕阿南哭。

萧珞默许。

陆成走到炕沿前,想要连人带被子抱阿南起来,阿南刚刚被萧珞转了个身,现在又有人来骚扰,忽然就醒了,睁开眼睛,先看到了爹爹。

“阿南乖,爹爹抱你去找娘亲。”陆成弯着腰,极其温柔地哄道。

阿南困倦地揉揉眼睛,瞥见炕头的坏人,立即想起了昨天的事情,也不怕冷,着急地只穿着中衣爬了起来,伸手抱爹爹的脖子,“我要娘……”

陆成也就不再管那被子,稳稳抱起儿子,大步去了东屋。凝香也醒了,看到儿子过来,连忙掀开被子,阿南熟练地往娘亲怀里钻,从来没有如此急切过。凝香笑着抱住小家伙,掩好被子轻声问他,“昨晚他欺负你了吗?”

阿南摇摇脑袋。

“那阿南再睡会儿,娘拍你。”凝香欣慰地道。

阿南还困呢,埋在娘亲怀里睡着了。

西屋陆成替萧珞换了一次药,倒了一次夜壶……锁好门让他自己待着,不管他了,自家人去睡回笼觉。

萧珞默默地躺着,脑海里全是阿南抱着陆成喊爹爹的样子。

那么漂亮的男娃,极有可能是他的儿子。

他萧珞也有后了。

感激老天爷的同时,萧珞越发愧对冯蘅,欺骗了那样一个柔弱似水的女子。

然后悔有什么用?

人已经死了,他终究是负了她。

~

天亮了,凝香特意带着孩子们去老院玩,远离萧珞。

只是没过多久,管平带着牛牛来串门了。

牛牛三岁了,最是好动贪玩的时候,他常常过来串亲戚,跟阿南果儿都熟,南北院这跑那跑一刻都不消停。果儿天天在家跟哥哥玩,当然对隔段时日才见面的表哥更好奇,便追着牛牛跑,阿南在他们俩面前立即变成了大孩子,不用娘亲嘱咐,主动与姑姑阿桃一起看两个小小家伙。

陆成在后院劈柴,也是看着西屋。

凝香将管平请到东屋炕上坐,想跟她聊些家常,管平却关好门,牵着凝香走到远离门口的衣柜角落,低声道:“昨晚世子找我了,交代咱们替他做一件事。”

按道理,她与凝香都是自由身,裴景寒不能再以主子的身份使唤她们,可她们不听话,裴景寒有千百种方法不让她们好过,根本没有选择。

正是明白身为平民百姓的悲哀,凝香连生气愤怒的闲心都没有,皱眉道:“他用咱们做什么?”

裴景寒底下能人那么多,派谁不行,非要找她们两个当了娘的农家媳妇?

此事裴景寒再三要求保密,谨慎起见,管平凑到凝香耳边,低声解释了起来:“……对方是谁,为何抓捕,世子没有告诉我任何内情,只让你我以串门的方式寻找蛛丝马迹,你若是有了消息,过去告诉我,我与世子联系,三天为限。”

凝香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萧珞的仇家竟然是裴景寒?

也就是说,她此时将萧珞交给裴景寒,萧珞逃逸在外的属下会寻机报复她与陆家,可她背着裴景寒收留萧珞并放虎归山,一旦裴景寒得到消息……

凝香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她个子矮,管平说话时又偏着头,因此只感觉到了凝香的颤抖,没有看到凝香眼里深深的恐惧,等她转过来观察凝香时,凝香眼里虽然还有恐惧,却已经是余波了。

管平只当凝香胆小,遇事就害怕,不由放柔声音,握住她手道:“你别怕,咱们按照他的吩咐行事,不会出事的。”

凝香点点头,有些心神不宁地道:“我努力想办法,只是这事,你别告诉陆成,他不喜欢……”

“我懂。”管平笑着道。她瞒着徐槐是怕徐槐担心,凝香瞒着陆成则是怕陆成吃味。

正事谈好了,管平提出告辞,凝香客气地留她与牛牛在这边吃,管平没应。

送走娘俩,凝香嘱咐阿桃看着阿南果儿,她把陆成叫到后院樱桃树下说悄悄话。

关系到两家人的安全,凝香怎么可能瞒着陆成?

事到如今,他们必须在裴景寒与萧珞中间做出选择。

凝香心乱如麻。

帮裴景寒,萧珞那边报复,徐、陆两家人都完了。

帮萧珞,裴景寒报复,有素月在,凝香觉得只要不是天大的事,裴景寒应该不会太狠地惩罚他们,退一步讲,便是裴景寒狠心杀了他们两家,与萧珞那边的报复是一样的。可如果裴景寒与萧珞是你死我亡的仇怨,萧珞逃了,就证明裴景寒会死,不说裴景寒死前会不会拉他们垫背,素月与昭昭呢?

凝香知道自己想的太复杂了,也许萧珞只是个得罪裴景寒的小人物,跑了也只是会让裴景寒愤怒,没法再报复裴景寒什么。

可她总觉得不安。

凝香仰头,看她的丈夫。

陆成看着自己的妻子,明白她所有的担忧。

可他想赌一次。

“下午让阿南去西屋待着,咱们装成找不到阿南,挨家挨户地串一圈,回头告诉裴景寒,没发现异样。”按着妻子的肩膀,陆成坚定地道。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上午,他站在花鸟铺子前,看裴景寒调.戏凝香。他也永远都不会忘记裴景寒高高在上的样子,不会忘记裴景寒对他的刁难,不会忘记凝香脖子上的那个疤是怎么来的。

萧珞只是小人物,陆成也要帮他,左右帮哪边都是冒险。

萧珞是大人物,陆成便盼望萧珞逃走后,回头收拾了裴景寒,让他与凝香彻底摆脱裴景寒的控制,不用像今天这样,裴景寒突然来一道命令,他再不愿,也没有办法与一个侯府子弟抗衡。

凝香看懂了丈夫眼里的狠意。

陆成恨裴景寒,他当然有理由恨。

陆家三房人比徐家多,凝香必须听陆成的,身为妻子,她也愿意听丈夫的。

只希望此事不会牵连素月昭昭吧。

~

下午陆成就哄阿南继续去西屋“盯着坏人”去了,并嘱咐儿子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许出声,也不许阿南告诉坏人他为何要去西屋。阿南经过昨晚的平安无事,胆子没那么小了,更何况爹爹还让他带着将军。

萧珞看到那只大鹰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问过陆成,得知昨天他们带将军出去玩了,不由十分庆幸。如果将军在家,萧珞怕自己早被将军抓瞎了眼睛。

“怎么想到让阿南陪我来了?”能跟儿子相处,萧珞挺高兴的,但也疑惑。

“我们夫妻要出去一趟,与其让你开口留下阿南,不如主动点。”陆成绷着脸道。

萧珞点点头,让他自去忙。

陆成凝香按计划去找儿子了,萧珞看着背对他坐在板凳上摸草鸡一样摸将军脑袋玩的男娃娃,小声逗他,“这只苍鹰真威风,阿南哪里来的?”

阿南不理他。

萧珞心思转了转,继续道:“我家里有一只黑色的苍鹰,有两个将军那么高。”

将军是阿南最喜欢的爱宠,也是阿南心里最厉害的鸟,男娃当然不爱听将军不如旁的苍鹰的话,扭过脑袋,愤愤地盯着炕头靠着墙壁而坐的男人,“我不信。”

“不信我也没办法,等我好了,我带它来看你。”萧珞和颜悦色地道。

阿南抿抿嘴,突然又觉得这人说的可能是真的了。

小孩子最好哄,说些他感兴趣的东西,他就喜欢跟你说话了。萧珞见多识广,飞禽走兽信手拈来,很快就将阿南引到了炕上。

“阿南想娘亲吗?”一大一小并肩靠着墙,萧珞胳膊环着阿南肩膀,放低了声音。

“我娘说她一会儿就回来。”阿南转向窗户,有点想娘亲了。

萧珞问的不是凝香,是冯蘅,可看着阿南思念娘亲的小脸,萧珞不敢纠正他,怕他还不懂。

“阿南喜欢你爹爹吗?”萧珞问了一个不会让阿南伤心的问题。

“喜欢。”阿南毫不犹豫地道,为了证明爹爹的好,他小手指着卧在柜上的将军道:“爹爹给我买的将军!”

萧珞嗯了声,承认陆成对阿南是挺好的,或许,陆成一直以为阿南是他亲儿子吧?

“那阿南喜欢我吗?”萧珞低头,笑着问道,聊了这么久,小家伙应该不反感他了吧?

阿南纯净的凤眼盯着他看,犹豫了下,摇摇头,抠着手指头不高兴地道:“你打我。”

萧珞失笑,没想到男娃还挺记仇。

“那你也打我一下,咱们扯平了行不行?”萧珞伸出手,示意阿南打他。

阿南看看他的大手,不想打,如果坏人刚刚打了他一下,他肯定会打回去的。

萧珞就知道,阿南还是有点喜欢他了。

“来,叔叔教你怎么打人疼。”转到阿南对面,萧珞握住男娃的小胖手,教他打架的小把戏。

他对不起冯蘅也对不起阿南,后悔无用,只能努力弥补。

☆、第 193 章

陆成与凝香分别从村南、村北假装找阿南,没有闹大动静,怕被婶母潘氏听见惹她担心,一户一户地串了圈,很快就在家门口碰头了,这时候再把阿南从西屋叫出来,等潘氏听到风声匆匆忙忙赶过来时,阿南跟果儿在院子里玩得好好的呢。

夫妻俩打了个马虎眼,阿南失踪的事情就过去了。

为免裴景寒觉得他们不尽心,接下来两天,小两口又找旁的借口在村里逛了逛。做足了样子,陆成陪凝香回了一趟娘家,当晚管平暗中汇报给了裴景寒。

裴景寒相信凝香管平不敢欺瞒他,减少了柳溪村、东林村外的手下,集中其他几处村落。

萧珞年轻,身体强壮,加上陆家的伤药用起来管点事,在陆家西屋连续躲了七天后,基本的行动已经没有问题。

萧珞准备今晚半夜就离开,陆成陪着他。

萧珞挺想让阿南陪着的,但他也知道今晚不合适,没有强留,靠在炕上,在黑暗里低声同陆成说话,“在你家住了这些天,突然发现当个农家汉子也不错,媳妇孩子热炕头,家里有些闲钱,不操心吃不操心穿,多自在。”

“没有权贵欺民,没有歹人入室,会更舒心。”陆成不咸不淡地讽刺道。

萧珞品了品这两句话,笑了,“你还被当官的欺负过?”歹人说的是他,他有自知之明。

陆成没有回答。

萧珞回想属下报给他的消息,不记得陆成跟官家有恩怨,沉默片刻,好奇道:“我有一件事一直很奇怪,阿南模样是随了你的前妻吗?都说儿子像爹,怎么看他一点都不像你?我记得属下告诉我,阿南娘是未婚先孕……”

陆成就没怀疑过阿南不是他的种?

“你说话注意点,别以为我忌惮你就不敢打你。”他暗指他戴绿帽子,陆成冷声打断道。

他的家事,何时轮到他一个外人指手画脚了?

萧珞识趣地闭了嘴,过了会儿,又问他,“我看阿南身上的玉佩水色不错,你在哪儿买的?”

“与你无关。”他话太多,陆成懒得理他,从炕上挪到板凳上坐着去了。

萧珞却听出了点不对劲儿。玉佩是他的,冯蘅交给了阿南,那么值钱的东西,陆成真就没怀疑过它的来历?就算冯蘅说那是她家里给的,陆成买果园前家里日子穷,他没想过卖了玉佩换钱花?他没想,凝香也没想,到底是夫妻俩都不贪财,连儿子的财也不贪,还是他们知道玉佩与阿南的身世相关?

或许,陆成知道阿南不是他的种?那他与冯蘅的婚事……

东想想,西想想,时间一点点过去了。

该走了。

萧珞跳下地,陆成朝他走来。

“陆成,你收留了我,算是对我有救命之恩,他日我高枕无忧了,必有答谢。”萧珞重重地拍了陆成肩膀一下,为这几日的收留,为陆成对阿南的养育之恩。

“只希望你说到做到,无论能否顺利逃脱,都别给我们一家惹麻烦。”陆成郑重地道。

萧珞马上道:“我用性命保证。”

陆成一点都不信,送他出去。

萧珞看了眼东屋,舍不得。

可他现在必须不能认阿南,认了,一旦他败了,阿南与陆家都不会有好下场。他宁可这件事永远隐藏下去,他败了,阿南还可以安安生生地当个农家娃,有疼他爱他的爹爹娘亲,长大了或是继承陆成的手艺,当个果农,或是读书,出人头地。

而如果他败了,阿南的一切就与他无关了。

为了儿子,他萧珞也得好好地,风风光光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