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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做的那么努力,差一步她就可以证明,她已经做到了。

他却再度骤然闯入到她的天地间,告诉自己,他心爱自己。

心爱。

这种感情,不是做兄长对失护无依无靠的妹妹的亲情和责任。

而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真挚热烈的情意。

初初惊闻这个事实,顾令月惊讶无比。

随后觉得自己可悲。

在自己明媚的少女时代,她欢乐无忧,对这位强大温和的兄长,隐约也曾怀有思慕心思。可这样的心思尚未生根发芽生长成苍天大树,便遽然断折,她所有的青春时期活泼懵懂和少女时代对爱情的憧憬,都在北地苍茫的生涯中消磨掉了。数年北地战争,裹挟在其中,吃尽苦头拼命归来,落得浑身伤痕累累,只想独立舔舐伤口疗伤。他却掀开自己的伤口,用炽热的感情告诉她,他对自己有着无比强烈的欲望。

怎么可以?

他怎么可以这样?

这样的事实让她觉得自己可悲至极。自己过往遭受的苦难都像是一场笑话。这样的悲愤之情凝聚成一团怨怼之气,恨不得将姬泽关在门外,这辈子都不肯再见,决绝地老天荒。

可是那股哽郁之气生生梗在心头。

今上姬泽不愧是大周最完美的帝王,天生擅长寻找敌人的弱点,一击必中。他精准的抓到了自己的软肋——对健康的渴望之心。告诉自己他寻到了江南人人称颂的宋神医下落,可以医治自己的足疾,让自己恢复健康的双足重新立在地上行走。作为交换,她需要和他在一处做一对情人。

顾令月眸中闪过一丝深重哀凉之色。

她有心想要放任自己的脾气,狠狠拒绝他的示爱,告诉他自己嫁鸡嫁狗也不会嫁给他。可是她也是真真在乎自己的身体。

对于自己而言,不能行走的足疾是自己这辈子最深沉的遗憾。因为无法站立,阿婆和娘亲过世的时候,都带着难以释怀的遗憾。

纵然这些年来,她已经学会平静的对待自己的身体,接受自己的不完美,但在午夜梦回之际,何尝不希望自己能够痊愈,像天底下所有的普通少女一样,平静的行走在长安的春风里,奔跑,欢笑,徜徉风光无限。如果能够夙愿得偿,她情愿付出十年的寿命。

顾令月唇角露出一抹讽刺凄凉的笑意。

若是连寿命都舍得割舍,又何况是区区一段感情。

毕竟,

顾令月心中赌气,面上的泪水落下来,

她本来就性子清淡,不奢望一段正常的婚姻生活和感情,此前生起借种生子的念头,本就打算将自己的身体轻易交付给一个不爱的男人,换取一个传承血脉的子嗣。

一滴泪水落在滚烫的茶羹中,很快就蒸发,失去踪迹。

姬泽对自己提出一夕之欢的要求,许也是明白她的心理底线。

说来,她经历荒唐姻缘,又素来由性子风流浪荡的小姨玉真公主教导,对于女子的贞洁之事本也没有那么看重。

姬泽的要求乍听起来石破天惊,可是仔细思量,自己本来就打算与高孝予做情人,这般以来,对于自己而言,不过是将自己身体交付的男人从高孝予换成姬泽。既然都并非出于深爱厮守,那么夜晚与自己欢好的男子究竟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朱姑姑头的白发愈发苍凌,忧心忡忡望着菩提树屋。

心中打定主意,若昭国郡主再不从树屋里出来,就前往醴泉坊求见玉真公主,请玉真公主前来劝说郡主。

眼见得日头渐渐偏西,一日即将终究,心中正要下定决心,吩咐人准备车马,忽听得树菩提树上传来一声摇铃轻响。

顾令月吩咐道,“伺候我下来,回白鹤草堂。”

国宾馆

高孝予心中一片空白,长安冬日寒凉,他的四肢胸口却比冰雪更加寒凉。几乎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返回国宾馆的。

这世上男女情爱最是炙热独占,高孝予再是异域来使,生疏大条,到底也是一个红尘中滚打多年的男人,对于男人在情人纠葛之间表现的情态有着本知性的了解。瞧着当日烟波湖旁,姬泽愤然情势,分明是对顾令月情根深重的表现。

瞧明白了这一点,便觉冰雪盖头,凉透入心,恨不得立即死去。

宾馆之中,崔真熙瞧着高孝予惨白的面色,不由吃了一惊,连忙上前搀扶,“高君。”

“这是怎么了?”

“你昨夜不是前往和昭国郡主在一块么?怎么竟弄成这般模样?”

高孝予苍茫懵懂之中,听闻崔真熙提及昭国郡主顾令月的名头,身子猛然颤抖。目光哆嗦,投在崔真熙面上,过得片刻方得定焦。

“崔君。”惨笑道,“我等完了!”

“这趟出使大周,不仅注定无功而返。怕还会祸延母国新罗。诸般祸害,皆是由我一人而起。我高孝予已然成为新罗罪人。”

崔真熙愈发丈二和尚摸不到脑袋。“高君这是什么意思?”

高孝予惨然笑道,“昨儿我与昭国郡主共赏乐游原,被大周皇帝撞破,持剑几乎当场格杀。”予面上露出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周帝思慕昭国郡主,我这番时日与郡主行从过密,怕早已经碍了他的眼,却洋洋自得丝毫不知。如今大祸临头矣!”

崔真熙闻言瞪大了眼睛,“周帝倾慕昭国郡主?”颇觉匪夷所思,“高君,你会不会看错了?”

高孝予苦笑,“我虽不才,也是个在红尘对堆里打过数年滚的人,如何会看错男人对女人的心思?。”

“这世上男人最是理解男人,这个世上没有男人会容忍另一个觊觎自己心上人的男子。更何况,周帝掌大周天下,生杀予夺,我不知情的情况下犯了他的逆鳞。他必不会轻易放过我。若祸延己身也就罢了。最怕牵连道陵太子和母国新罗,我就万死难辞其过了!”

崔真熙听闻高孝予说明个中细务,瞪大眼睛好容易才消化接受事实,一时也是觉得颓然,“想来也没有这么严重,皇帝陛下许是觉得你不知者无罪。”说到后头,连自己都觉得心虚没法子延续下去。

感情的事情,由心做主,哪里会容得跟你讲道理。

“”崔真熙劝道,“说不得过些日子,这件事情也就过去了。”然而安慰友人,自己的心却也茫然起来。

他们饱含着拯救道成太子的目的来到上国长安,如今竟面临这般尴尬局面,新罗政局该当何去何从。

昭国郡主府

白鹤草堂蔺草帘轻卷,顾令月坐在堂中下榻上。阳光照在少女身上,分外灿烂平和。朝着自己微微一笑,“姑姑,你回来了。”

朱姑姑瞧着伶仃的少女,只觉心痛难忍,“郡主,我可怜的孩子。若是公主在天有灵,知道你受了委屈,”

“姑姑,我没事。”顾令月轻轻道,声音平静,一双眸子却如同燃烧的火焰,明亮灼烫着人的眼睛。“这世上只有自己心灵强大,才能无惧任何风雨。我这些时候,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想通一些事情。”

“郡主,”朱姑姑越发担心起来,“你究竟是怎么了?可是你便说给姑姑听。姑姑总会替你想法子的。”

顾令月微微一笑,“我很好。”

“说不得这辈子,我再也没有一刻时间比如今更好了!”

长安东市

一座药铺打出了“神医宋”的名头。据闻来自江南的宋神医前来药铺坐诊。这位神医年纪轻轻,医术却精湛异常几乎可以通神。长安百姓如有疑难病症缠身,自可上前求诊。

众人围观,开始之时将信将疑。及至数位病患入内诊治,长安诸多名医难以医治的病患在这位年轻的宋神医手中顷刻见效好转。方信实了去。一窝蜂的上前求诊。药铺面前顷刻排成了一条长龙。

一辆七宝香车悄悄的停驻在药铺对面,带着灰色斗笠的妙龄华服少女从车上款款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工作太忙,忘记把加更放出来了!真是!

第六十四章

日光渐渐西斜。

宋鄂俯身伏在医案之上,振笔疾书药方。唤道, “下一位。”

药堂静默片刻, 一阵轮舆滑动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一名女子停留在宋鄂面前。

宋鄂抬起头来,只觉面前女子殊色容光压制而来,登时便有眼前一亮之感。

待那阵惊艳之感暂时退却后, 再度仔细查看, 面前女子身形纤瘦,眉画如柳, 眸形荔枝,瞧着不过十七八岁年纪,清丽的如同画面一般。

他的目光从少女身后随侍的体含力气的丫头身上一扫而过, 落在少女身下的轮舆之上。瞧起来这位少女身子不好, 方会用轮舆代行。

“这位小娘子到此, 不知想要治疗何症?”

顾令月道, “我姓顾。听闻宋神医医术高超,我身患疾病, 前来请神医诊治?”

宋鄂闻言又是一怔。

长安城中似这般形容声名显著的年轻贵女只有一位, 便是昭国宜春郡主顾氏, 得封国名尊号, 盛宠隆重,尊贵异常。圣人这次费心力将他强请至长安,便是为了医治这位郡主的足疾。

再度打量面前的贵女。

心中便猜测,面前这位贵女大约便是传言中那位身负盛宠的昭国宜春郡主了!

“今晨医馆门前喜鹊落枝, 叽叽喳喳的叫着,我便当有贵客到,却知是谁,”微微一笑,“原来是昭国郡主。”

顾令月闻言仔细打量了宋鄂片刻,“神医认识我?”

宋鄂道,“我虽方入长安不久,也曾听闻有人提起过郡主足疾之事。”

顾令月静默片刻,“您既然听过我的名字,自然该当知晓我自幼罹患足疾。不知可否治愈我的足疾?”

宋鄂沉吟道,“草民是听了一星二些,心中也有一些事。只是大夫治疗,不可纸上虚行,总要亲自诊治过了,才能更有把握。还请郡主容草民冒犯,亲自手诊一番。”

顾令月轻轻颔首,“这是当然。”

宋鄂便起身,请顾令月进了内室。

蹲下身子,朝顾令月再度告了个罪,方伸出手,握住顾令月的一只雪足。自膝盖而起仔细捏查骨骼肌肉情况。

面上闪过思索警醒神色,过了小半刻钟,心中方有了初步定论,轻轻将顾令月的雪足放下。

顾令月问道,“如何?”

宋鄂拱手,“草民斗胆,可以一试。”

顾令月一瞬间神色凝固。她此前面上虽则平静,实则心乱如麻,如今听闻宋鄂这般答复,知道困扰自己多年的足疾有了治愈期望,一时间竟是悲喜交集。

碧桐听闻这个消息,也是惊喜无限,“郡主,你听见了么?您的足疾说不得可以痊愈了。”握着顾令月的手,面上犹自带着笑,两道泪水却流了下来。

顾令月含笑道,“我听到了。”转过头来,朝宋鄂施了一礼,郑重道,“如此,请宋神医给我医治。”

宋鄂叹了口气,“请恕草民不能。”

“按说为医者见了病患便应救治。只是草民此次进京乃是受了贵人所托,如非贵人开口,不好私下给郡主医治。”

顾令月闻言一瞬失语,片刻之后方道,“我知道邀请你的贵人是谁。我与他之间另有些纠葛。宋神医您是大夫,我虽不才,倒也有些资产,若您是为了诊费的问题,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宋鄂闻言深深的看了顾令月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探究之色。

毫无疑问,这位郡主气度娴雅,着实是一个美人儿。圣人花了数年时间,派出大量人力物力在江南寻找自己的下落,便是为了医治这位郡主的足疾,显见的将这位郡主放在心上。如今,昭国郡主却试图撇开皇帝独自寻自己医治足疾。个中诡谲,说不得有些不为人知的蹊跷。

他对这位郡主颇有好感,若从个人本心而言,倒也愿意倾心为其医治足疾。只是心中另有旁的顾忌,到底要让昭国郡主失望了。“这不是钱财问题,”

他道,眸中闪过一丝柔和色彩,“草民有一位倾心爱慕的女子,因着家族连累缘故,落入官籍。草民发愿为其脱了官籍。那名贵人权势煊赫,您也是知道的,既然草民入了贵人的眼,则我草民心系女子的官籍便只有他发了话,才能免去。草民绝不敢违背他的意愿。还请郡主谅解。”

顾令月闻言怔住,“原来如此啊!”轻轻道,唇角泛起讽刺笑意。

宋鄂瞧着顾令月这般形容,心中生出一股怜惜之意,忍不住劝道,“草民想那位贵人既肯花费精力寻了草民,定然是希望为您医治足疾的。郡主只要好生与之说说,想来求医之事自然水到渠成。”

顾令月淡淡道,“多谢宋神医好意,我心里清楚了。”转身道,“回府去吧。!”

郡主府绿荫细细,顾令月坐在斋之中独自一人思虑良久。

过往的画面如同彩色的皮影戏一般,一桢桢的自眼前掠过。

困窘绝望的江南湖州童年;

富丽华美的太极宫。

雄壮凄凉的潼关。

苍凉的北地孙府

良久之后,她终于下定决心,扬声唤道,“来人。”

钗儿应了一声,从外入内,问道,“郡主有何吩咐?”

顾令月闭了闭眼睛,“伺候纸笔。”

明亮的灯光将通古斋中照耀的亮如白昼。

顾令月坐在案前,望着面前雪白的笺纸。

笔是上等的狼毫笔,纸是雪浪般的宣纸。提着笔在砚池中蘸墨,悬在纸上一会儿,只觉犹自有千斤之重。

终于落下:“见字如晤,日前所言,历历在目,若有闲暇,永兴坊当面一叙。”

写完手书,复捧在手中仔细观看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方封在了信笺之中,交给碧桐,“命桓衍送到宫中,奉交至圣人手中。”

碧桐躬身应道,“是。”

夜空中的月亮悄悄落下,一轮红日缓缓升起,天光射破天际,照耀太极宫煊赫威严。

内侍陈孝捧着一封信笺走到姬泽身边,小声禀道,“圣人,郡主府中送了一封手信过来。”

姬泽闻言微微一愣,接过手书,在宫殿明亮烛光下展信观看。

雪白信笺微微震动,显然显示出激动心情。

“朕知道了!”片刻之后,吩咐道,“去郡主府给郡主传个口信,就说朕如今国事繁忙,明日必定前往郡主府探望她。”

长安金乌自西天落下,又自东山升起。

姬泽御驾在昭国郡主府门前停下,一路沿着府道径直前行。

砚秋从内迎出来,“圣人,”躬身道礼,“郡主在流云亭中侯驾。”

姬泽随意点了点头,“朕知道了!”

阿顾坐在流云亭中,挺直背脊看着从小道上走过来的姬泽,抿唇不发一语。入冬长安天气寒凉,姬泽披着一件黑貂毛出锋的大氅,身材高大挺拔俊美,跨步的姿势颇为潇洒有力,进了亭子,在阿顾面前坐下。

望着面前佳人,目光中闪过一丝柔情,“阿顾。”

阿顾唇儿微微轻抿,做势朝姬泽道了一个万福,被姬泽伸手拦住,“阿顾,不必多礼。”顾令月感觉,他的大掌停留在自己肌肤上的时间长了一些。

她垂眸问道,“这几日,我闲来之时,几次回想当日之事。”抬头望着面前尊贵男子,“我既非特别为貌美,又非聪慧过人。这天下有太多比我好的女子,您为什么会喜欢我?”

姬泽闻言奇异的看着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难道不是最简单的道理?”

顾令月念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是啊。当日在甘露殿,阿顾你为雀奴和阿鹄说情,曾言‘青梅竹马’,算起来,朕和阿顾一处长大,也算得一双青梅竹马了。”

顾令月闻言诧然,“呵!”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皱起一双秀气的笼烟眉,“我如今都已经二十岁了,早过了小娘子鲜妍的年纪,我和九郎一处长大,若九郎当真倾慕,这些年有多少机会如何会这个时候才说?你甚至让我前往北地”身躯微微颤抖,显见的心神激动。

姬泽这一趟,沉默了良久,方道,“情之一字,起源于心。朕虽富有四海,对于爱上头亦是生手。当初朕早已倾心,却根本不知男女之思如何模样,方错过咱们太久年华,可是,阿顾,”伸手握住顾令月的柔荑,沉声道,

“阿顾,朕对你的心意是真的。朕早晚有一日,将天下的尊荣给到你。”

阿顾垂眸望着二人交叠一处的手掌,自己雪白的双手被姬泽手掌包裹,炙热有力。心中微生苦笑之意,真又如何?假又如何?

这个面前的男人,是大周的天子,君临天下,位高权重天下无人能及,手中又握着自己最在意的健康软肋,自己就算也千般心气,最后也只能妥协?

“九郎一片真心,阿顾心感念之。若要阿顾同意,也并非不可。”望着姬泽陡然因惊喜而骤放光芒的凤眸,“但我要约定约法三章。”

姬泽沉声道,“请说。”

顾令月低头,轻声说道,“第一:你我二人合则聚,不合则散。如今情深做了情人,日后若淡了情分,也当和平分手,务要反目成仇,和平协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