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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仙源登上马车,望着身后陡然增长的出行排场,挑了挑眉头意味深长的道,“别的不说,和阿顾你一路同行便有了这个大好处,如今这般,便再不怕路上遇险了!”

顾令月回头瞧了瞧面前显赫排场,面上微微一红,念及姬泽一番拳拳心意,心中浅浅甜蜜,面上却道,“行万里路,出行在在,自然要考虑周全。”

凤仙源唇角弯弯,“阿顾说是就是吧!”

桓衍一路护卫周全,形容彪悍,倒是将凤仙源先前聘请的镖局倒逼了一射之地去。

一行人瞧着人数众多,个个都是勇武善战的。一路向西域方向而行,众人远远看着不敢招惹,倒是一直平安无事。

倒是顾令月乍然之间远离了长安,离开夫君幼子,最初之时的新鲜之感逝去,一路旅途的辛苦便凸显出来,对麟奴的思念更是牵肠挂肚,夜里睡梦之中常常梦见襁褓之中麟奴的模样,咿咿呀呀的叫唤,张着手臂唤着阿娘。忍不住唇边泛起微笑,想要张开手臂抱起麟奴,却在梦中猛然惊醒,瞧着驿馆内室陌生的帐顶,百般不得纾解。

御人架着马车一路沿着官道前进。

车厢宽敞平稳。犀角壶壶嘴前倾,泄出一线茶液,漫过琉璃茶盏。

凤仙源望着顾令月这般失神模样,忍不住开口唤道,“阿顾,阿顾。”

“嗯?”顾令月回过神来,察觉水液溅到马车中小案之上,一路向下流淌。轻忽一声“呀。”

凤仙源瞧着顾令月这般,不免被她勾出对爱子的思念之情来,心中酸楚难堪。忍不住叹道,“既是这般想念麟奴,你又何必出来走这一趟,倒是这般折腾,又算什么呢?”

顾令月面上神情似哭似笑,十分奇异,“你不明白。”

她固然思念麟奴,可是这次这般离开,也并非完全放开麟奴,也含着为麟奴一片思考的心思。

骨肉亲情在民间珍贵,在富贵至极的天家皇室,却并非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麟奴乃是皇子,是她生育的子嗣,在姬泽的儿子中排行居长,这般的位置富贵至极,却也自然而然的带着十分凶险。

如今她和姬泽感情恩爱,姬泽爱屋及乌,自然垂怜麟奴。但人生苦长,今日盛宴之上烈火烹油,又焉知日后际遇如何?大明宫人事复杂,绝非麟奴一个幼儿能够独立抵挡。自己身为亲生母亲,自然该当妥帖照顾麟奴,而此刻骤然抽身,麟奴骤然处在一个无人照顾的境地,姬泽身为这个孩子的父亲,没有办法瞧着自己的儿子在空荡荡的大明宫中独立生活无人照料,只得自己亲自花费精力抚育这个孩子。

自来父母天□□护子女,但这份爱护之情厚薄区别甚大。

亲长对着自己亲手照顾的孩子,自然更加发自内心心爱,投注更多的心力,盼着他一生顺利成长,前程无忧。

皇家风雨颇大,麟奴乃是姬泽长子,前程广阔凶险。在这一路前行的道路上,最大的靠山便是父皇的宠爱,若能博得姬泽真正的爱宠,纵然日后岁月变迁,自己和姬泽的情意变更,姬泽不再爱宠自己,对于麟奴这个儿子,总能怀有一份这个时候的疼爱,许是能够对他的人生多一份好处。

为了替麟奴博得这一份机缘,她愿意在与九郎情爱炽热之时分离,忍受母子不能相聚的痛苦,在清苦的途中日日思念,终日不曾断绝。

顾令月与凤仙源一行人沿着西北官道紧赶慢赶,一个月时间便到了沙洲。

沙洲是西域重城,城池高大,带着厚重风霜的背景。城中集市之日颇为热闹,天南地北的商人汇集在此,与观众长安的繁盛

从沙洲城往外出发,前往敦煌,要穿过一片茫茫的沙漠,方能到达莫高窟。

桓衍侍卫虽然武力强悍,却对沙漠穿行并无经验。便听从驿馆馆长的建议,重金在城中清冷一位熟悉沙漠气候的向导阿依古。

阿依古头上扎着白巾,望着顾令月美丽的容颜,眼睛亮了起来,恭敬的行了个礼,“美丽的夫人,这片沙海分外广大,远远望去十分美丽,实则凶险,是个会吃人的地方。只有最有经验的向导,方能带领远方的旅人穿过这片沙海到达对面。我便是沙洲城中最富盛名的向导,定能带领你们平安穿过沙海。”

顾令月扑哧一笑,“尽管听从您的意思就是。”

阿依古命人将车马安置在沙洲城中,改乘骆驼穿越沙海。

一路沙海壮阔,颇遇几次惊险状况,幸得阿依古经验丰富,领着众人避开,

如是在沙海上行了三四日路程,天气越来越严热,沙海的天空亦变了颜色,灰蒙蒙的压了下来,如同一口锅倒扣在众人头顶之上。

阿依古擦拭着颈间的汗水,望着天空的颜色,神情严肃。终于忍不住,寻了顾令月禀道,“美丽的夫人,沙漠上等会很可能有沙尘暴,我们得立即停止赶路,寻找坚固的地方,躲避即将来袭的沙暴。”

作者有话要说: 赶更新,12点前还有一更!

第一一四章

顾令月好奇问道。“沙暴是什么东西?”

“沙漠之上有时候会发生强烈的沙暴,”阿依古开口解释, “沙尘为狂风所卷袭, 所过之处, 人马牛羊都会被卷上高空,丢了性命。只有及时寻找躲避的地方,方能保障安全。”瞧着顾令月严肃道, “美丽的夫人, 你的美丽让日月增辉。可是该要知道,在这等天地之威面前, 是任何的美貌风姿都没有用的。”

“原来如此。”顾令月虽不明所以,还是点了点头,“我们既然请了阿依古你做向导, 便自然相信你的判断。”

阿依古闻言感激的笑了一笑, 自去安排众人躲避。

只是纵然阿依古提前给予了警告, 这场沙尘暴还是出乎想象的到来的太过迅疾, 凶猛,顷刻间一片沙浪像是海浪一样的向前推涌而来。阿依古见此面色大变, 一边向石头城的方向狂奔一边回头厉声呼喊, “快跑!”

卫队不意遇到如此天灾, 骇然失色, 护着顾令月拼命在沙海上奔跑。顾令月在桓衍肩背之上回过头来,见天地间一片壮美景象。

远处的黄沙像是龙卷一样快速奔袭而来,似乎生出一种错觉,要当头冲下。几乎有灭顶之感。

天地之威浩大神奇至斯, 在这样的天地奇观面前,个人性命显得渺小如斯。在生死关头,顾令月脑海之中一片空白,不知怎的,姬泽的面容忽然清晰的出现在自己脑海之中。一身银白锦缎常服,袖口隐绣闪色盘龙纹绣,容色俊朗,目光清晰,踏步向着自己醒来,面上似乎带着焦急担忧之意,微微伸手,似乎想要握住自己的柔荑。

顾令月微微张口,口不能言,目视面前黄沙风暴席卷天地,脑海之中一桢桢与姬泽一处画面飞快闪过。贞平六年年末,乐游原白草卷折,小镜台小室温煦紧闭,他立在室中,目光锁住自己,慨然言声,“江南行人司回报,说是寻到了宋神医的下落。其说不得能治愈你的足疾,朕可令其为你医治,愿求一夕之欢!愿求一夕之欢。”

除夕夜,夜色微微浮动,远方太极宫传来一声悠远钟声。二人刚刚洞房欢好之后,他坐于通古斋窗下,将自己拥在膝上怀间,他亲手喂食自己的一碗毕驳。

分离之时,他决定放手自己来到敦煌之前的那个夜晚,二人拼命欢好,他伏在自己身上,落在自己颈项之中的那一滴泪。

二人之间数年来相处的点滴细节,瞬间一桢桢的走过自己的脑海,如同迅捷的走马灯,流光溢彩。

桓衍背负着顾令月在沙海中奔跑,终于赶在漫天沙暴到来的尾巴前奔进了隐匿的石头城。数名侍卫合力将石门从内紧紧关上,将风沙遮在了外头,方松了一口气。

他们这一支皇后卫队虽然上过战场,却从来没有面临过这等天地间自然力量的威力,听得黄沙的声音如同雨点一样打在石头城上,发出扑扑的声音,俱都露出后怕的神色。

桓衍转头问阿依古,“这就是沙暴么?”

阿依古点了点头道,“是的。”神色十分难看,“我已经十年没有见过这么巨大的沙暴了。还好当时正在这座石头城附近,可以及时进来躲避。不然的话,我们这一行数百人都要葬身沙海。”

顾令月立在众人簇拥之间,对身边发生一切犹如未觉,听见自己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动的声音。

在刚刚面对浩大沙暴天地之威,生死交关的那一刹那,为什么自己什么都没有想起,却偏偏想起了与姬泽过往相处的点滴场景?

顾令月伸出手来,捂着自己的胸口,消释着胸口间蓦然涌起的遗憾之意。

电光火石之中,明白过来。登时面上泪水横流,又哭又笑。

长久以来,自己一直以为自己只是被动接受姬泽的情意,感动相守。本身感情却已然在多年旧事中消亡,再也不能炽热的爱着男人。在此时此刻,西域沙海之中,面对汹涌的沙暴的时候,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要葬身沙暴之中,方心生遗憾之意。再也不能伴着姬泽一辈子白头到老。

在自己以为生命即将灭顶,再也无法回到长安的时候,生命过往中有着无数多牵挂的人物往事画面,却都没有被想起,唯独本能般想到的是与姬泽在一处的往事。

却原来,自己在不知道的时候,早已经就爱上了那个男人。

一瞬间,在想明白了这个事实的时候,顾令月悲喜交集。

一直以来,她认为自己性情冷清。

早年过往确实曾经受过伤害,以为自己一生将沉沦在旧事之中,再也没有重新幸福的可能。是姬泽一点一点用自己的爱意和包容,缝补了自己心口破洞的地方。一点一点的填满甜蜜和恩爱,泯灭了自己本质里性格的不安,一手握着自己的手,浇灌心底中小小的爱苗,终于在不知不觉间,长成了森森小树。

在二人白河之边重逢后的四年后,在远离长安的地方,沙漠之中天地之威间,顾令月为生死所逼,方终于认明白了自己的内心。

凤仙源见了顾令月哭笑交集的神情,只当皇后是被天地之威惊吓,心中怦怦乱跳,握着顾令月的手安抚道,“阿顾,咱们已经没事了。”一把将顾令月抱在怀中,声音已经带了哭腔,“您别这般吓我,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情,会吓坏我的。”

顾令月脸庞上依旧流着泪光,却止不住自己唇边的微笑,“我没事。”她回应凤仙源道,伸手回抱凤仙源片刻,方放开了师姐,转向望向阿依古,

“阿依古,我可以看看沙尘暴么?”

阿依古闻言面上闪过一丝诧异之色。

今次沙暴十分浩大,他以为如顾令月这般的娇柔美丽的女子,定然会被沙暴的狂乱惊吓到,却没有想到,这位貌美娇柔的夫人,竟有这样的胆量,想要再度直面沙尘暴。他定定的望了顾令月一眼,方让出了自己的位置,摆了个手势,“自然可以。夫人请。”

顾令月态度柔和的点了点头,“多谢你。”

她立在石头城的大门后,从大门的一线缝隙中望出去,看见铺天盖地的黄沙,向着头顶奔涌而来。顾令月感觉风暴狂野的气息从缝隙之中扑面而来,漫天泥土的腥气扑打在自己脸上。

借着风沙的掩饰,任由面上泪水横流。放任自己在脑海中回想起往昔一桢桢相处画面。甜蜜的,暴怒的,感动的,哭泣的

他们的爱情之路并非是一番顺风顺水的。少年时自己心中曾经产生过些许爱情的萌芽,却因为稍后风雨摧折而遽然断折。从北地归来,她经历过一些伤害往事,心肠清冷,以为这一生再也不可能恢复对他的爱情了。可他却强将二人拢将在一起,用耐心织补爱意之网,一点点将她心中的空隙黑洞填满,从尘埃里开出灿烂花开。

这朵爱情的花朵可能没有少年之时初生的仰慕之情纯粹,却确实生长,经受过风雨催折,更加坚强,结合些许苦涩的记忆,如同花瓣上泛着些许黑斑,非为残缺,反而更加增添一丝迷人的味道,在命运春风中微微摇摆,坚韧散发沉郁的芬芳。

生命的奇妙与美好正在于此处!

沙尘暴肆虐了一个多时辰,方渐渐止息。

阿依古听着天地之间呼号渐渐止息,松了口气,指挥众侍卫合力,将石头们从内推开。

一众壮汉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轮番施为,方重新松动了石头门。见了城外沙漠情景,黄沙堆积,足足将两扇石门淹没了两大半,不由咋舌。

若是这场沙尘暴在多维持一阵子,将整个石头城都淹了,自己这一众人,也不知道将遇到什么下场。

众人经此一劫,只觉精疲力竭,当夜便在石头城中歇息。

凤仙源见了顾令月已然平静下来,一双荔枝眸如同水洗,绽放出熠熠光辉,不由好奇问道,“今儿我见阿顾你神情激动,好像不仅仅是被沙暴吓到了,可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没事,”顾令月冷静下来,心情却极为舒悦,抿唇笑道,“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而已。”

凤仙源见顾令月如此,心中称奇。

她历经世事渐渐对分寸更加懂掌,倒知道此时不该向顾令月追问,便笑着道,“我虽不知道如何,但瞧着你如今的模样,便知道应当是件好事。恭喜阿顾了,祝你今晚有个好梦!”

石头城岩石冰冷,空气中充斥着久远尘埃的气息。顾令月半生荣宠富贵,几乎重未在这样简陋的环境中歇息。这一夜躺在地上,却未觉环境艰苦难熬。反而觉得甜蜜火热,如同一夜之间梦回长安华丽温软的延嘉殿。

第二日清晨,众人歇息一夜,精神恢复了起来,收拾停当,准备从石头城出发。顾令月登上骆驼的后背,沙漠的风吹过顾令月的鬓发,整个人飘飘若仙,分外美艳。

顾令月虽然想明白了自己对姬泽的感情,却禀没有打算返转长安,而是打算继续前往敦煌,追寻自己的丹青之路。

凤仙源瞧着顾令月含笑策着骆驼行到自己面前,心情颇好,“阿顾。”微微一笑,“今日见到你真好。”

她道,“我本来以为,你今日会与我告别。”

顾令月闻言亦微微一笑,“我好容易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终于促成了这次敦煌之行。如今敦煌就在眼前不远,如何能半途而废?”

凤仙源沉默半响,“这世界上太多女子为家人而活,为儿女而活。我虽然自问爱着家人,却依旧想保留一些自我。本来以为这个世上我是孤独的,没有想到,竟还有阿顾你伴我同行。”

“阿顾,”风吹着她的长发,在骆驼背上回过头来,“这一辈子我没有对你说过,现在却很想对你说,我很高兴这辈子认识你。”

顾令月唇角泛起淡淡的微笑,“认识师姐,我也很高兴。”

沙海在天地之间绵延起伏,一直延尽到远方。这座沙海在西域人眼中是一片不毛之地,阻碍着匆匆的远足游人。在顾令月眼中却另有一丝壮阔迷人之意。在这座沙海之中机缘巧合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因此寄托了一丝喜爱之情,几乎不愿意离开。

然而无论个人意愿如何,长长的瀚海终究有涯,到了尽头。

顾令月认清自己的感情之后,虽未归心似箭想要回到姬泽身边,但对于姬泽的思念却是洋溢在眉梢欣赏,写给姬泽写的书信,也渐渐内容丰富,笔触之间缠绵细致了许多。

“路途之中,遇沙尘暴,天地之威,一至于斯。我在沙暴的时候也想起了九郎,思念之心,不可断绝。偶尔想想,若是九郎陪在身边,共享这段旅程,便有多好。可惜九郎位高权重,国事繁忙不可轻离,无法与我一处同享这番美景。没关系,我会加倍的珍惜路途中的美景,就当是代九郎一道领略,记在书信之中,九郎看了这些书信,就如同看过这些美景了!”

“前日在沙洲城中,有一户商家兜售一副《夜雨行舟图》画卷,说是长安名画师闲云居士的画的。师姐瞧着那幅图,嘲笑了我很久,哼,这么丑的图我怎么可能画的出来?不过,转念一想,这么遥远的沙洲城,居然出来仿冒我的画作,说明闲云居士的名声已经传到这里来了。闲云居士当真成名了,这么一想,我心里就好受了!

“沙洲异族集居,饺子里面洒了一种不知名的酱料,极是辣呛,我一开始不知道,吃了一口,眼泪都流出来了。我让人买了一些这种酱料,日后带回长安给九郎尝尝,不知道九郎喜不喜欢呀?”

寄托着顾令月绵绵情意的书信通过驿站行人司的传递,飞速送到了长安城,飞速送入宫中。

延嘉前殿之中,宫殿肃穆,烛火通明。

姬泽一身玄色帝王常服坐在御座之上,批阅御案之上堆叠如山的奏折国事。

自顾皇后离开之后,青年皇帝的神情越发冷肃,行走在宫殿之中如同一座凝固的冰山。宫中宫人心中愈发敬畏,屏声敛气不敢触圣人的霉头。心中倒是盼望顾皇后早日归来,解救大明宫于水火之中。

天空日色西垂。

待到最后一本奏折观看完毕,执着紫霜毫笔在奏折上写了一个龙飞凤舞的“阅”字,将奏折放到一边。姬泽方轻轻松了口气,伸出手来揉了揉紧蹙的眉心,释放疲累之意。

取过西域寄来的妻子,信笺在明亮的殿中烛光下打开,阅读其中一字一句,见着顾令月书信字里行间露出的亲昵思念之意,神情愈发柔软,唇边忍不住露出缓缓笑意。

这些日子,他自然察觉的出,顾令月传递回来的书信,里面的情意越来越多。

情感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相处在一处,日日交接欢好,却似隔膜着什么,再也没法子更加寸进。再彼此分离之后,拉隔开时空的距离,竟不知不觉之间,感情更加甜蜜。

许真如姬洛所言,退后一步,是换一种相处方式,竟更能发酵出彼此的爱情。

如果当真是这般的话,这一年的分离倒也值得。

虽然,姬泽感受了片刻紧绷的身体,心中叹了口气:顾令月离开之后,自己孤枕难眠,身体欲望已经许久没有纾解,午夜梦回至极,频频做着春梦。也不知那个没良心的女人什么时候才愿意归来,陪自己度双人时光。

延嘉殿天光明亮,装饰华美,大皇子立在殿中摆着双手哭的声嘶力竭,一张小脸涨的通红,乳娘束手无策,抱着皇子柔声哄道,“殿下莫哭,殿下莫哭。”

姬泽从殿外急急进来,伸手吩咐道,“交给朕。”

抱着麟奴哄了一会儿,麟奴的哭泣声渐渐低下来,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望着自己的父皇,忽的咯咯笑出声,伸手抓住姬泽的手指。

姬泽瞧着儿子雪玉一样的脸蛋,过了这几个月。麟奴又长大了些,面上眉目愈发清晰,依稀可以察觉五官秀美,相似父母的地方。唇角高高翘起,哄着道,“麟奴不哭啊。朕的儿子,可不兴这种哭哭啼啼效儿女状,”握着男童的手指,感受着儿子有力的力道,欣慰一笑,“你是日后要习文练武,做大周江山的继承人的。自然该当有些出息。”

“你那个没良心的阿娘,如今也不知道到哪里了,可想念咱们父子。”他摸着停下来抽抽噎噎的儿子的脸蛋,自嘲一笑,“好在,还记得寄信回来!”

千里之外西域,长长的队伍继续前行。

作为队伍中的核心,顾令月的情绪自然受到众人的关注。

这些日子,顾令月终日心情极好,脸色红扑扑的,目光中时时含着柔情,对着众人招呼也分外温和。众人或多或少都被顾皇后的情绪感染,整支队伍在邻近敦煌的时候,竟是精神状态扬高,面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驿馆陈设简陋,宋鄂坐在一旁,伸手按在顾令月雪白的手腕之间诊脉,静声聆听片刻,收回诊脉的手笑道,“娘娘的身体健康,只是诊着有几分虚火上浮之相。西域秋日干燥。”

顾令月闻言脸蛋一红,瞪了宋鄂一眼,“你这大夫,连这个都看的出来?”

宋鄂闻言有趣一笑,“我是神医,自然病人的诸多症状都能看的出来!”

宋供奉医术虽好,为人却瞧着有几分轻浮。若不是此处的人人人都知道他对梅仙一片深情,绝不至于背叛梅仙对其他女子当真生出什么心思,几乎当做他胆大包天,连大周皇后都敢调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甜甜蜜蜜!

第一一五章

宋鄂诊完脉,从屋子里出来, 站在院子中淡漠的看着天空, 西域天空高远湛蓝, 一望无际。

灿烂的阳光照耀在地上,泛出白色的光芒。

医术观之体贴入微,对人体细微情绪变化亦能察显, 圣人和顾皇后的感情初见曙光, 自己的一片痴心又不知会有什么结局。

抬起头来,便见到了梅仙。

梅仙入内奉了一盏乌梅饮, 从屋子里退出,见着立在外间的宋鄂,眉间神情微微一僵。

“既已见面, 何必这般?”宋鄂截着道, 声音有一丝凉凉的气息, “夫人远道出门, 你我一同跟随侍奉,乃是缘分, 正该精诚合作, 如你这般见着我就避让, 算是什么道理?”

梅仙听闻宋鄂话语, 细想觉得有几分道理,方放松了神情。“我随侍在夫人身边,觉得夫人近来的状态有些怪怪的。”眉宇间露出一丝费解之色。

宋鄂吃吃一笑,“哪有什么怪?——不过是萌动春心而已!”

“春心?”梅仙闻言高高的吊起了眉毛, “你为娘娘诊脉,还能诊出这个来?”

“这有何难?”宋鄂眉宇之间闪过一丝傲然之色,“春情亦是一种情绪,积累到一定程度自然也会反应到脉象上来。我自幼学医,难道连这点小小的征兆也诊不出来?”

梅仙见宋鄂一番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由将信将疑,仔细思量,依旧觉得匪夷所思,“你哄我的吧。!”娘娘一直是个性情清冷之人,此前与圣人一处,如今离开圣人不过大半个月,怎会萌动起春心来了?”

这一回,宋鄂沉默半响,“我做大夫,如何会轻易哄人?这等事情一般有两个来处。一是生理,一是出自心情。夫人一向性情文静贤淑,并不似是生理之上出来的,想来多半是出自心情。圣人对皇后娘娘一片深情,皇后娘娘终究不是石头打的,多半有所触动,方惹动了情思罢了!”

梅仙闻言直愣愣怔了半响,忽的冷笑,“这等事情都是你胡说八道,如不是夫人亲口承认,我才不信。”

宋鄂嗤声一笑,傲然道,“这又有何难?”

夕阳一束光辉斜斜照耀入驿馆后院,拖曳出一道金黄的色泽。

顾令月独处驿馆小室

一路路途无聊烦闷,顾令月自认识到自己心中情意,便心境辗转若失。她素来心境清冷,二十余岁已为人母,此次方真正意义上感悟到男女感情,因着身处异乡,隔着时空的距离,心境处在一个十分安全的境况,没有逼迫的窘然感,反而有着足够的心情和空间,将这段感情在心中反复翻覆和琢磨,不得与人倾诉,反而如同闷火燃烧,烧的颇为热烈。陡然有了将心中汹涌情感化为丹青笔墨的欲望。

从前在大明宫中,姬泽与自己闲处之时,曾经玩笑性的提议,自己喜爱丹青,不若尝试着春宫图,将二人闲来燕处之时的场景以画笔绘画出来,权做为消遣。当时她性子害羞,闻听这般调笑之语,心中羞恼,转身就走,直到姬泽伏低做小哄了好长时间,才终于回转过来。

如今远在千里之外,认清了自己的心意,心中喜悦欢畅,情郎却并没有陪在身边,思念无聊,忆及当初姬泽与自己相处的片片场景,倒当真生出了几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