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果然背过身去,往水榭外走去。

云秀忍不住纠结、懊恼,却又觉着自己是多此一举的问道,“……你就不能当没看到吗?”不能在她醒来之前该干嘛干嘛去?!他绝对有能力既发现了她的秘密,还能让她对此毫无所觉吧!为什么非要让她抓个正着啊!不觉着很尴尬吗?

“不能。”令狐**大方方的回答,一面没忍住又小小的咳嗽了一声,“我秉性恶劣,偏偏要招人烦。你又不是头一天知道。不过……”他是声音似是柔缓的一分,“看在你到底还是来了的份上……我会帮你保密的。”

第36章 蓬山此去(六)

水榭背水处是一间温室,供更衣和歇脚用。云秀推门进去时,便趁机回了空间里。

她心里还是有些混乱。

平日里她“施法”几乎纯靠撒药粉,但今日她在昏睡之中,总不能一边做梦一遍从空间里掏药粉乱撒吧?

难道她真的修炼有成,在自己没意识到的时候,施展了真的法术?

还有她看到的梦境。

梦中所发生的一切她依旧记忆犹新。那是残存在遗愿中的,属于死者本人的执念。她在梦中所见,当是那人生前的见闻。

那人正是山下村老翁从军十八年未归的儿子,并且他认得她的大舅舅和二姨。

死人是不会撒谎的,她看到的一切纵然未必是全部真相,也必定是那人所眼见耳闻的真相。

华阳真人嫌她“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毫无悟性,故而要她修红尘。说,待她修到“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境界,纵然也许依旧毫无悟性,但彼时至少明白“解脱”之真意了,也许能堪堪摸到修道的门槛。

云秀想,她大概明白华阳真人所嫌弃的“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她确实人在红尘中,可她其实并不在乎红尘中有什么。老太太疼她,她便承欢膝下,可她从没想过要问一问老太太平生可有什么憾事,对她可有什么期许?郑氏欺负她,她便讨厌郑氏,但这讨厌也和讨厌蚊虫狂犬没什么区别,她从没想过郑氏害她是因为天性恶毒还是积怨已深,郑氏其人究竟是什么性情。其余她阿爹,她的叔叔们、舅舅们,她二姨,也都是类似情形。她忙她自己的事,身旁有形形色色的人,她旁观和接受他们一切作为,可她其实并不真正关心他们是怎么想的。

当然,云岚和令狐十七不同,他们从小一块儿长大。就算她不刻意去琢磨,她也天生就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懂得他们的小心思。

……还有十四郎,他也不同。因为她总是不由自主的去在乎他,忍不住就会想他喜不喜欢、愿不愿意,他是怎么想的……

但她看旁人就只是旁人而已,一切都只是“自我而观之”,故而她不明白何谓红尘烦恼、众生碌碌。

可这一次,她通过旁人的眼,看到了她所没见过的令狐韩氏。她从那记忆中,感受到了属于人的强烈的爱憎纠葛。

原来早些年她外祖父一家曾在华阴县居住过,彼时她二姨还只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嬉笑怒骂,飞扬跋扈,是个地地道道的熊孩子。

可她生得圆润娇美,纵使总爱欺负人,那挨欺负的人也喜欢她。

几年后她要随家人离开华阴县,那总被她欺负的小少年偷偷翻墙去找她,送了她一只银坠子。她嫌弃那坠子俗气,却不知那是少年从家里偷拿给她的因他阿娘说那坠子日后要传给儿媳妇,他喜欢她,故而送给她。

那些年天下乱得很,叛军一度攻克长安,逼得天子出逃陇西。华阴县也遭兵匪,少年一家便搬迁到了华山脚下的避难。

草木枯荣,年复一年。

忽有一日,官军路过山下村。

彼时少年跨倚在栎树枝头,吹着草笛享着风。远远的旌旗招展,旗下有少年将军戎装骏马,意气风发。

少年听见马嘶,便在枝头上起身张望,旌旗下少年将军恰也望过来。四目遥遥相对。

少年立刻认出那小将军是木兰戎装,可旌旗下小姑娘视而不见的移开了目光。

少年回家牵了两头羊,大大方方的闯进驻营,说百姓盼王师有如久旱盼甘霖,正在筹备劳军宴,先派他来献两头羊聊表存心。

天下凡善谋事的将领,都喜欢“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百姓。

而他这样懂事的好少年,运气通常都不差。

少年顺顺当当的被人引进军营,去见少将军。

走到半路,恰逢戎装少女饮马归来,正要回帐休息。狭路相逢,少年喜不自胜的上前和她搭话。引路之人恰和少女熟识,便问她,“你们认得?”

少女瞥他一眼,“哪儿来的野小子,没见过。”

少年忙要解释他们幼时的因缘,少女拿马鞭柄戳着他的腮帮子,“让你闭嘴,没听到吗?”

少年赔上两只羊,换回一句“闭嘴”。

回到家又被爹娘责骂所幸身为村正里老,他爹还真的在忙着筹备“箪食壶浆以迎王师”那一套,没空整治他。

入了夜,军民同欢。

少年则沮丧的独自蹲在河边钓螃蟹麻绳编成的网兜,肚大口小,兜子底下扔一只裸□□,拿绳子把网兜缠在河中青石下。只消在河里洗个澡的功夫,兜子里就能爬满螃蟹。

他设好网兜,正要脱衣服下河,脊背上就挨了一石子,伴随着一声羞恼的,“喂!大庭广众之下,你做什么?”

少年惊喜的回过头去,便看到少女坐在水边青石上,正笑意盈盈的看着他。见他看过来,她便挺身从青石上跳下来,轻盈的踩着水中乱石跃到他身边,拿马鞭顶着他的下颌,笑问道,“适才就瞧着你眼熟,你不会是住在陌上的虎头阿三吧。”

少年欣喜她竟还记得他的乳名,忙点头称是,又疑惑,“你先前不是没认出我来吗?”

少女眉目婉转,笑意盈盈,“蠢。我若说认得,让我大哥知道了,你还能再见着我吗?”

领扣上一鹭莲生的坠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正是当初他送她的那枚。

他们就这么重逢。

大军驻扎在蒲津渡。

少年也到了该谋前程的年纪,家里为他在蒲州衙门里谋了差事。

他便每日奔走在衙门和蒲津渡之间,得空便去见她。

她还是幼时的性情,飞扬跋扈、随心所欲。他喜欢看她大笑的样子,能讨她欢喜,便觉着满足。

因她的归来,时光都流淌得缓慢了。

但也很快就到分别的时候她本是偷偷溜出家来投奔父兄的。父兄疼爱她,不能把她丢在乱世里自生自灭,只得带上她,将她留在军营。但如今战事基本平息,她的父亲也将调任入京,便想着将她带去长安,安置下来。

“别留在衙门里混日子了,你既没有世家望族的出身,又没能让人刮目相看的学问,纵使在衙门里厮混一辈子,也就混成个老吏罢了,能有什么出息?”那一日她忽然对他说,“如今的世道,正该富贵险中求。别看战事一时平息,可只消河朔三镇局势不变,就迟早还会再生变故。战事一起,就是男儿平步青云的时候。所以,你去投军吧……前日我大哥才说想征募新丁,你来不来?”

少年有些懵,“可是投军之后,不能擅离驻地……我想见你怎么办?”

她脸色一沉,忽的便恼怒起来,“忍!还能怎么办?”她抿着唇,清黑的眸子沉沉看着她,“我阿爹才升了羽林军大将军,正三品。我两个哥哥也都是正经五品、六品的将军,你以为我现在是什么身份?你以为等我回了长安,我父兄还能容忍我每日变装翻墙,同你一个白丁私会?难道你就没想过,怎么才能正大光明的和我见面,和我在一起吗?”

他当然想,可不论如何想,都觉着前路渺茫。

他生在殷实之家,自幼不愁吃穿,本是个胸无大志的人。可自和她重逢后,便每每在自卑中奋发,想要成为能配得上她的人。然而想要上进时他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上进的门路。且不说朝廷科举取士,每科不过三十人,他几乎不可能考中。就算让他去考,他都不知何时去考、去哪里考。而从军更是不知有没有命回来,不知要多少年才能出人头地……

他越思索便越觉消沉,渐渐的就开始逃避。不愿去想前路,只想在还能见她的眼下,每日都能和她在一起。

他也知道这日子也是有尽头的,她的父亲肯定不会把她嫁给自己这样的人。

可是……原来她也是认真的想要和他在一起的吗。

少年猛的抓住她的手,激动的回答,“想啊,想。每天每天都在想。我想同你在一起。”

“那么就去从军吧。”她眼里重又染回些暖意,“天子迟早要把我大哥带的这些兵编入神策军,待进了神策军,至少生计就有了保障。到时在战场上挣军功也可,在官场上谋出路也可……只要你能得个一官半职,我就有法子让他答应我们的事。”

“可是……要出人头地,一年半载肯定不成。万一”

“一年半载不成,那就三年五载。你只管去想该怎么给自己挣出身,其余的事我自己会处置……你放心,我拖得住,也等得起。”

于是少年禀明父母,前往投军。

一切都如她所预料,不论是战事再开,还是蒲津渡驻军被编入神策军她年纪虽小,却一向都是有主意、有见识的人。

少年算不得勇武,然而他模样周正,能写会算、能说会道,家里也肯花钱替他打点关系,很快便脱颖而出,被拔擢进翊卫府。

回到长安,他便迫不及待的托人给她捎信去。

领到俸禄那日,他为她采买胭脂首饰,鲜衣怒马前去见她。

少女帷帽遮面,端坐在大柳树下等他。夹道槐花怒放,满树满树的香雪。她掀起荷风嫣然一笑,眉目弯弯,艳光夺人。

他们一道去西市场买毕罗,沿着长安宽阔街道边吃边走。

少年满足于光阴静美,她却再一次提出了令他劳苦奔波的要求。

“翊卫府俸禄虽然优厚,然而并不是你能借以晋身的去处。”她这么说,“能近御前护卫的只那些勋贵子弟,你恐怕没这么便宜的机会。但眼下正有良机,只是多少会有些辛苦,你愿不愿意去试一试?”

少年心下多少有些失落他千辛万苦来到长安,难得能见她一面,她却满心只想着指点他如何“晋身”。

可他只想在这久违的安稳里,好好的看看她、陪陪她呀。

但想到她所期许的未来,他还是点头说,“愿意。”

魏博节度使年前去世,留下寡妇幼子。麾下部将把持军政,有自立之心,前月奏请朝廷立他为留后,又索要若干赏赐。天子震怒,但也不能草率兴兵,便打算先派使者前去一探究竟。明面上派出的正使姑且不论,私下却还派出了一个要紧的人物太常寺卿令狐晋。

令狐晋是天子的亲外甥,因母亲郑国公主早丧,自幼便养在宫中,和太子一起长大。天子视他如己出,太子也将他当亲兄弟。这样的人物要亲身涉险,当然也有他的缘由死去的魏博节度使是赵国公主的儿子,令狐晋的表弟。而赵国公主是郑国公主的同胞姐姐,一向挂念令狐晋。

如今赵国公主建在。令狐晋也罢,天子也罢,都暗暗的希望公主能逆转局势。如若不能,也希望能将公主带回长安,安养晚年。

故而令狐晋请命,天子虽担忧他的安危,却还是应允了。

为保护令狐晋的安危,天子特命左郎将韩荐之选派翊卫随行。

此事本属机密,但韩娘天性颖悟,察觉到韩荐之挑选翊卫护卫使团,便猜测到此行必有隐情。竟真让她将真相发掘出来了。

“我阿爹说,长安这么多宗室亲贵,就只广陵郡王和这位令狐寺卿是人中豪杰。此行看似凶险,但既然令狐寺卿都亲自出马了,想来必能稳妥无虞。若你能在护卫途中得到他的赏识,前路便平坦了。”她目光灼灼,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而少年看着她的眼睛,想到即将到来的漫长别离,和不知是否有归途的凶险前路,感到一阵阵疏离和寂寞。

他想要成为能和她匹配的少年新贵……可他天性向往的,其实是安稳顺遂、和乐知足的人生。

但她和那样的人生,是不可兼得的。

可是韩娘这样的姑娘,能带给她喜欢的人的从来都不只有无尽的**和困顿,同时还有他永远也无法从旁人身上得到的、想都想不到的惊喜。

少年进了使团,成了此行专门护卫令狐晋的十八名翊卫之一。

离开长安那日,夜间驻毕,少年巡视归营,恰路旁槐树上有黑猫跃下。少年抬眼望去,便见有少女身着夜行衣,靠在树上美目流转的笑看着他。

正是韩娘。

少年几乎惊叫出声,韩娘忙丢了枚苹果到他脸上,提醒他噤声。

少年捧着苹果不知所措。

她便又笑对他打了个手势,扭头潜入了暗夜里。

他惴惴不安一夜未眠。

第二日一路无话,夜间韩娘没有出现。

少年度日如年,几乎想离开使团去确认她是否平安时……第三日路上,使团遇到了碰巧和他们同路的新罗商团。

少女一袭男装、头带帷帽,跟随高大的新罗商人前来拜会。称想取道魏州、青州,从登州走海路回新罗,但中原不宁,前路凶险,不如大家结伴同行,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不知令狐晋出于何种考量,竟然答应了。

他们便又有机会相见。他这才得知,少女又是私自离家。原本她想混进翊卫中,但她大哥对这次的护卫挑选慎之又慎,她没机会。只能行此方法。

……寻常男子都畏为难途的事,她却总能用过人的决心与毅力迎难而上。

但一个女孩子千里迢迢孤身一人跑出来,将名声、安危悉数置之不理,未免太不爱惜自己。

他替她担忧,她却只笑,“置之死地而后生。我阿爹肯定气坏了,但我赌他还想找我回去,不会为此就不认我了。只要我们能活着回去复命,我就向阿爹坦白我们俩的事。他若就此接纳了你,自然皆大欢喜。”

“可……他若不肯呢?”

“那就要看你了。”少女认真凝视着他的眼睛,“魏州此行并不简单谁想控制魏博,都必定先控制住赵国公主。魏博给朝廷上了那样的奏表,可见公主祖孙已被人挟制住了。令狐寺卿此行想逆转局势,必定得有非常之举……那便是你立功的时候。你若真能助令狐寺卿成就此行,他必定对你另眼相待。我阿爹再顽固,岂能不看他的脸面?”她说,“我会和你同荣共辱,你也要争气啊。”

那时少年是什么感受?

云开月明。

所有的疑虑、不安都消散殆尽。他只是想,无论前路多么凶险艰难,他都一定要平安将她带回去,而后不顾一切娶她为妻。

第37章 蓬山此去(七)

他们顺利来到魏州。

魏州全城戒严,到处都是巡逻的卫兵,连街面上的商贾都不做买卖了。家家闭门锁户。

他们新到魏州,也受了不少盘查。所幸令狐晋在当地也有地位不低的亲信接应、打点,完全不必他亲自露面应对顺便她还庇护了韩娘。

落脚之后,令狐晋便在明面上的使者的掩护下,暗地试探魏州各股势力的心思。韩娘则以商旅的身份,不知通过什么途径,也在打探魏州的局势。

魏州的局面比他们想象得还要复杂。

有传言说,如今掌控魏州、意图自立为留后的魏斯元和赵国公主有私,当下的局面,说不准就是赵国公主的授意。故而魏州人心浮动,虽厌恶僭臣窃取权柄,但因拿不准是不是朝廷的意思,故而都不愿出首反抗。

而赵国公主府邸内外全是魏斯元安排的守卫,任何人都不能随意出入。里面的消息根本就传递不出来。

使者几次要见赵国公主,都被魏斯元以公主病乏不能见客为由拒绝。

几次针锋相对后,终于能隔着帘子远远的见了一面但隔着帘子,连后面坐的是不是公主本人都拿不准。

判明局势后,该如何应对似乎就很清楚了。

魏博的人心还是在朝廷这边的,只因先前代表朝廷立场的赵国公主行事不谨,才使得魏博人对朝廷的意图产生了疑惑。如今既然有天子的正使来到朝廷,自然就要重新申明朝廷的立场,免得奸臣继续借赵国公主的名义扰乱人心。

至于赵国公主祖孙之外,还有谁能服众前前任魏博节度使还有个弟弟,也就是赵国公主的小叔子,一向归附朝堂,在魏博也很有资历和威望。

身在敌营,容不得他们优柔寡断。

令狐晋虽心有疑虑,但依旧同意了正使的提议,开始协助他策动各方势力。

少年不知道在此种状况下,自己能做出什么让令狐晋刮目相看的“非常”之举。

而韩娘则主动站了出来,向令狐晋进言,“自公主下嫁魏博,魏博年年有使节入京,朝廷也年年有赏赐入魏博,却从未听人说公主有失德之举。如今公主的话传不出府邸,外人甚至不知公主的生死,却出现了这种流言。究竟是何居心?何况公主毕竟还是天子钦封的公主,纵使行止真有不妥之处,也不能由乱臣将她幽闭于私邸,肆意污蔑诋毁。使君的谋划固然英明,但以民女陋见,还是该先将公主从乱臣手中救出。如此既能顾全体面,也免得乱臣狗急跳墙,挟公主为人质。”

她的想法正与令狐晋不谋而合。

令狐晋看着她,眼眸中似乎带笑,若风过春水,潋滟生波这位雍容俊朗的天潢贵胄生性寡言,以至于少年几乎忘了,他的风流韵事如暮春时节铺满龙首渠的桃花瓣,随水流遍了长安城的边边角角。

他说他已安排了私卫相机闯入府中救出公主,可惜魏斯元防备太严密,目前还无法同公主取得联络。

而韩娘回答,“我去,我有办法混进府里,找到公主。”

蛇行蛇道。

防备再严密的府邸,只要里面还住着人,就得从外面买吃买喝。

韩娘买通了给府里供应时蔬的商贩,竟真的成功混了进去。

少年不明白令狐晋为什么会答应她深入虎穴进去倒是容易,可万一她进去之后找不到公主呢?万一她被人认出来呢?

……但令狐晋这边也同样惊心动魄。

魏斯元在节度使府中设宴宴请朝廷使节,而令狐晋也收到了邀约。本该写着化名的请帖上,明明白白写着令狐晋的本姓表字。

他来魏州的事暴露了。

令狐晋居然不慌不忙,欣然赴约。

少年随令狐晋来到这场鸿门宴上,还没入席就嗅到了血腥味筵席四面分明都是持戈带甲的士兵,魏斯元锦衣下套着铁甲,与席的魏州军政要员不少人都坐立不安。

进门前,侍卫居然还要收走他们的兵器。

少年没经历过真正的修罗场,但想到韩娘前一日进入这府邸后便再无消息,胸中便怒火中烧他唯独不能向这些人示弱。

令狐晋尚未说什么,他手中横刀已“擦”的一声出鞘,“天子翊卫,御前尚且佩刀。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卸我的兵器?!”

无人料到少年敢在如此局面下说出这种话来,无措的去看魏斯元。

只令狐晋淡然微笑着,仿佛一切理所当然。

魏斯元很快回过神来,皮笑肉不笑的迎上前来,假意呵斥了那侍卫一句,便阴阳怪气的说,“不是他不懂规矩,实在是不知道除了天子使臣,还有您这么个名满天下的大人物也来到魏州。”

令狐晋一笑,“现在知道,也不晚。”

少年跟随令狐晋入席,看令狐晋在敌军之中谈笑风生。

他对于“言外之意”一向都是愚钝的,然而在极度的紧张和专注中,他竟听懂了令狐晋言辞之中的锋芒。

唇枪舌剑之下,宴会的气氛步步紧绷。

令狐晋询问,魏斯元向朝堂上那封奏章,又陈设重兵威慑天子使臣,究竟意欲何为。而魏斯元回答自己兵强马壮,早已实际上据魏博而有之,朝廷何不顺势封赏,双方各取所得。少年听到此处,便隐约意识到局面不妙,握紧了手中横刀。

果然下一刻,令狐晋便问,“若朝廷另有考量,不能‘顺势而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