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芯辰只得紧盯着那三张一模一样的照片,重新在心里做一次比较:那上头,三个一模一样的发型,一模一样的装扮,一模一样的动作…慢!一模一样的动作?

动作?——不!

第一张、第二张…

天哪!

“余绍廷…”芯辰的唇瞬间失去血色。

余绍廷的声音这才响起:“看清楚了吗?我查过了,左延清是个左撇子,可前面那两个女人都是用右手开门。”

天哪!

天哪天哪天哪!

“不是我,绍廷,那真的不是我!”

“我知道。”他声音淡淡地,走到她身旁,一起盯着那三张看上去毫无破绽的照片。

“我是说真的!”

“我知道。”

“该死的,我是说你们现在脑袋里的怀疑都是错的!我只去过一次,我发誓第一个女人绝对不是我!我发誓我只去过一次!”

“我知道。”

“余绍廷!”

他知道?他知道又怎么可能是这么平静的表情?他拿出这三张照片证明之前的人不是左延清不就是为了抓她吗?他怎么可以摆出那副该死的淡定表情,他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你的意思是,纵使第一副图的那个女人不是左延清,但也绝对不是你,你只去过一次,就是那第二副图,对吗?”

“对!绍廷,相信我!我发誓…”

“嘘——”修长的手指突然间搁到她的唇上,微凉的触感让芯辰不由得一颤,“不要动不动就向老天爷做保证,他老人家很忙,没那么多时间听你发誓。”

“可是绍廷…”

“我百分百相信。”

她瞪大眼。

他却笑眯了眼:“看来,我们芯辰还真是不够信任我啊,都说了,我一直不认为杀害傅明析的人是你。”

尹芯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真的相信?

他真的相信!就算看上去的所谓“事实”摆在眼前他还是相信?!

“为什么?”

“因为这个。”余绍廷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这个,是我在你车上找到的,记得相亲那天我们在海边呆了一个晚上吗?那晚我在你车里看到傅明析公寓的钥匙,刚好那天下午,局里的同事打电话来说在傅明析家发现了两颗柳钉,所以我把钥匙偷偷带回局子里。”

芯辰瞪大眼——该死,他什么时候做过这件事?她怎么完全没有发现?

可余绍廷用微笑的动作阻止了她继续干瞪眼:“先别气,听我把话说完——原本我只是想拿回去验一验指纹,看是否和柳钉上的相符,可是当我把钥匙拿给验指纹的同事,他说,那上头只有我一个人的指纹。”

“什么?”尹芯辰吃惊,这一回的瞪眼完全是因为不可思议了:“这怎么可能啊?那钥匙我用了N次,明析之前也用了N次,怎么可能只有你的指纹?”

“所以问题就在这里——”余绍廷此刻的表情简直和名侦探科南一模一样,“有人在钥匙上做了手脚,而你完全不知道。”

“你是说…”

“这第一张照片上的女人,”他的手轻抚过第一张照片上,女人手中那看不清到底是钥匙还是铁丝的地方,“也许她能有这把钥匙,就是拿你的过去配的。而上面,当然不能留有任何痕迹。”

“天哪!”这也太绕了吧?太莫名其妙了吧?太复杂了吧?“这简直…”

“和那两颗柳钉的手法一模一样?”

“对!”尹芯辰拍手,这余绍廷真是越来越懂得她在说什么了,可是——

不过——

“天哪!”

“怎么了?”

某个很模糊的记忆从她脑海里一闪而过,仅一秒钟的时间,她突然又想起什么:“柳钉!对,柳钉!”

“怎么了?”

她突然跑到鞋柜里,着急地将里面的鞋子一双双拿出来:“柳钉、柳钉…对了,我就说怎么那么眼熟呢,原来就是这个!”

尹芯辰拿出一双三寸罗马鞋,余绍廷也跟着走过去,看着她手中的鞋子。

“你记得我第一次去警局吗?那天穿的就是这双鞋子,我记得还配着我那条新买的连身短裤整个人穿得就像要去夏威夷渡假,看——”她将鞋子递到余绍廷面前,上面掉了两颗柳钉,而其他还安在鞋子上的就和那天小张拿给她看的一模一样,“可是这双鞋子我在那天早上穿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不然我绝对不会穿出去,这是我的穿衣原则——可是之后我再也没穿过它了,因为它和我后来穿的衣服都不配。更重要的问题是,我那天根本就没有去过明析公寓。你记得吗?我是在隔天才过去的,那天我们还在他家里相遇呢。”

余绍廷微眯起眼,看着那鞋子上的其他柳钉。

看来,事情就和他预料的一模一样。

“芯辰,”他不知什么时候手上多了个东西,“把这个拿到你车上安了,一有情况,我会随时和你联系。”

“这是什么?”

“微型监控器——既然钥匙不经你的手就放到车子里,说明那个动手脚的人,肯定上过你的车。而且,很有可能会再上去。”

芯辰将监控器安在她车上的香水座下面,因为监控器很小,再加上香水座的设计和颜色,除非眼神别厉害或者受人提醒,否则根本不会有人去注意到这个小东西。

然而几日下来,监控器所录到的内容并没有任何异常,异常的反倒是号称相亲对象的这两个人,一下子从最开始的兵戎相见到现在的亲密无间。

做事粘着,吃饭粘着,一有什么要注意的他又会及时CALL过来,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一阵,芯辰的世界里除了案情和那枚监控器,就是余绍廷挺拔的身影。

“喜欢吃拌饭吗?我带你去一家很正宗的韩国料理店。”某天看完毫无收获的监控录相,余绍廷建议。

“真的?”芯辰的眼睛立即亮起。

她一向不喜欢日本人韩国人的东西,却独独对石锅拌饭情有独钟。记得这种喜欢好还是傅明析培养起来的呢,念大学的那会儿,两人交往时他就喜欢带她去东家吃饭西家喝酒。

傅明析是典型的富家子弟,而闽南一带富家子弟的典型行为就是吊儿啷铛地读书,靠父母砸钱弄来的伪华侨身份当侨生,用极低的分数上极好的大学,交往极漂亮的女朋友,开极好的车,每天上极棒的馆子。

芯辰那会儿跟着他见识了本地许多名不见经传可事实上味道却好得没话说的餐厅,其中最让她难忘的,就是一家韩国人开的馆子,地方小而隐蔽,味道却好得出奇。

只可惜后来她和明析分手了,上北京读研的期间,那家餐厅也拆迁了,芯辰再也没有吃过那么正宗的石锅拌饭。

余绍廷带着她拐了三坊五巷。没有开车,因为这些小巷子车根本就开不进去,所以两人就散着步过去。

余绍廷点了两份石锅拌饭,又要了一叠紫菜包饭,说是这餐厅里的招牌菜。

等到拌饭一上桌,芯辰拿起勺子拌好之后尝了一口,熟悉的味道立即让她瞪大眼:“这家餐厅的老板是谁?”

“一个韩国人,店开很久了呢。不过之前一直是在大学城附近,这几年才移到这边来。”

尹芯辰吃饭的速度缓了下来,正宗可口的味道进入她口中,却化成了不一样的东西。

很多事情啊,为什么我们总在来不及了才发现呢?就像这家餐厅,如果不是现在才发现,也许,她还可以和明析一起品尝吧?她还可以告诉他原来交往时常去的那家料理店现在迁到这来了,他们还能一起坐到餐厅矮小的凳子上,她把拌饭里的猪肉挑给他,他把香菇挑给她,就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

可是每一次回首,都惊觉已经来不及。

“怎么了?”余绍廷看出了她的异样。

“想起了明析。”芯辰也不隐瞒。

“他真的是一个很不错的人呢,不是吗?不论是当情人,还是当朋友。”

“你怎么知道?”

余绍廷看着她,微微一笑。想开口回答时,芯辰的眼睛已经被对面的事物夺去了注意力。

“怎么了?”他转过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餐厅大门外走进一对男女。高大的身躯带着纤细的身影,从外头稀稀疏疏的月光下走进。

那是关竞风和…她最不想看到的左延清。

而显然他也看到他们了。一走进,关竞风深邃的眼扫过餐厅,很快定到了他们这一处。

“Hi!”余绍廷爽快地朝他们打招呼。

关竞风颔首,瞥一眼看似正专心吃饭的芯辰。

“要不要一起?”绍廷很热心地建议。

而关竞风似乎并没有反对的意思。

“我要回去了。”看似很认真吃饭的芯辰冷不妨说了句。

左延清原已打算坐下的动作一顿。

“哎呀,看我这是什么头脑。”余绍廷突然拍了一下脑袋,“芯辰刚就在说这地方太小了想回家吃。结果我一看到关先生你,一高兴就给忘了。不好意思啊关先生,你也知道的,最近案子太乱,忙得我脑袋也快懵了。”

“没关系。”关竞风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就在不看他一眼的芯辰旁边坐下,而左延清就坐在余绍廷身边。

两人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用左手拿起餐巾纸,替关竞风擦拭碗筷。

“左小姐真是贴心哪,”余绍廷招来Waiter打包,一边羡慕地说着:“我说芯辰哪,你什么时候也能帮我擦一下碗筷呢。”

尹芯辰不客气地送了他一记白眼,惹得余绍廷哈哈大笑:“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你不帮我,我帮你成了吧?”

他站起身,伸手拉过芯辰搁在桌上的纤纤玉手,并且在众目睽睽之下,理所当然地十指紧扣:“关先生,那我们先回家了,你们慢慢吃。”

“好。”关竞风点头,同样地连看也没看芯辰一眼,可桌子底下的手却倏地紧握成拳。

尹芯辰只觉得浑身的力气就在顷刻间被人抽光,余绍廷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她也需要地、支撑性地紧扣着他的,以最稳重最不为所动的脚步,离开餐厅。

“对不起。”直到回到家打开门,两人已经走进公寓,她才低低地开口。

“什么?”

“害你要到家里来吃饭。”

余绍廷笑了,看着她俯着身将餐盒放到桌子上,一盒盒打开。下一刻,他伸出手来,抬起眼前这副细致的下巴:“尹小姐,你是不知道我多巴不得可以二十四小时和你独处吗?当然,地址选在你的香闺,绝对能让这种迫切感升级。”

说完不等芯辰做出任何回应,修长的手指又放开她,余绍廷退开身体,让她继续布置餐桌。

暧昧的暗示让芯辰的动作顿了好一会儿。

而他却径直走到沙发上坐下,环顾四周时,眼神被沙发对面一个巨大的音乐盒吸引过去。

“这是…”余绍廷起身,走向它。

“一个音乐盒。”尹芯辰淡淡地解释。

“我可以看看吗?”

“随便。”

话音甫落,他已打开音乐盒的盖子,优美愉悦的《致爱丽丝》伴着一场盛大的舞会,进入余绍廷的感观里。

突然间,他低低地说了一句话。

“什么?”芯辰没有听清楚。

“I can’t see anyone else just because of you.——这个音乐盒的主题。”

“啊?”

“你不知道吗?”

很明显,她并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这个音乐盒的故事?”

当然,她知道音乐盒的故事,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九年前,就在她生日的那一天,这个质地上乘的盒子被打包着越过万水千山,来到她怀里。

然而余绍廷想说的并不是这个故事。

“这是在贝多芬逝世七十五周年的纪念日上面世的,全世界只有两台。”

“什么?”尹芯辰错愕,“你的意思是说…限量版?”

“对。”

“你会不会认错了啊?”

“不可能。”余绍廷很肯定地摇头,“当时全世界的报纸都在报告,2002年,对吗?”

“2002年?”

对,就是那一年。那一年,她十六岁。

可是这个音乐盒从遥远的十六岁至今,从来都没有人告诉过她竟有这样的价值。

“当时全世界只有两台,就在英国的伦敦,可想而知争着买它的人有多少。但是令很多人吃惊的是,这两只音乐盒一只落到了一个荷兰富商的手上,别一只由中国人购得。当时我们这边的报纸还特意报了这件事,就是因为那个中国人是我们闽南籍的。”

“你是说…”

“没错,就是送你音乐盒的那个人。”

尹芯辰震惊了。她一直都知道,这个盒子一定是价值不菲的,看它的面料,看它的做工,看它的音质,可是谁知道这竟是全球仅限两例的限量版!

关竞风竟然能够把它送到自己面前?

仿佛看出了芯辰所想,余绍廷适时地开口:“你知道他是怎么在那么多竞争者中获胜的吗?”

她摇头。

“因为在竞拍会上,那位中国籍富商说了一句话,他说:‘我想把这个音乐盒送给我的学生,因为下周就是她的生日’。”

想也不用再想,她已知道了他口中的那个学生是谁。

“然后…他就这样拿下这个音乐盒了?”

“是。”

“为什么?”她不解。

余绍廷微微一笑:“难道你不知道吗?传说中这首曲子是贝多芬写给他的学生的。”

“啊?”

“当时他已值盛年,对那名漂亮的学生有满腔爱意却迟迟没有表达,后来他就写了这首曲子送给她。芯辰,你不知道吗,《致爱丽丝》代表的是爱情啊。”

《致爱丽丝》,代表的是爱情啊。

尹芯辰站在几个打包盒前,对着另一边的巨大音乐盒以及余绍廷难得严肃的脸。他不微笑的样子还真有人民警察的风范,若有所指的目光定着她,定着芯辰怔住的脸。

“现在,你的脑袋瓜里想的是什么呢?”

一瞬间,尹芯辰回过神来,慌乱的思绪自脑中一闪而过,而她好像是想隐瞒些什么却又知大势已去的样子。

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