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关竞风立即奔过去,“尹芯辰,你给我该死地停下!”

巨大的风力吹得他举步唯艰,可是前面的女人却疯了一样快速地奔跑,那种放弃一切的决心被某种摧毁一切的力量牢牢地带向前去。

“芯辰!”突然间,一股心慌袭上来,紧紧地掐住他喉咙,让关竞风的吼叫突然间沉了下来,灌入她耳里时,已经没有怒气没有指责,只有最原始的哀伤。

是错觉吗?

她听错了吗?

可是纵使听错了,她的脚步也突然之间缓了下来,只为回过头,看看这个男人是不是正用她以为是错觉的温柔对着她。

纵使只有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万分之一,也是值得回头的啊。

关竞风不失时机地赶上她的脚步。一抓到她,他立即将她牢牢地锁入自己怀里:“不要再跑了,我拜托你,就当我拜托你!”

狂风骤雨在他和她周围凶猛地肆虐,透过湿透的衣裳狠狠鞭笞着慌乱不堪的心。

他的,她的——他们的!

“关竞风…”她在他抱得密不透风的怀里努力抬起头来,看着这一张被风吹雨打得狼狈至极的脸,那上面、那眉间深深的褶皱,“关竞风…”

“该死的,你给我闭嘴!不要再叫了!”失而复得的惊慌让他仿佛永远刚毅的身躯也瑟瑟发抖。

“关竞风,”她的声音好轻,“你在担心我吗?”

“废话!”

“可是…你爱我吗?”

他颤抖的身躯一顿。

“你爱我吗?”她又问了一遍。

周遭只有风雨声。

芯辰还是笑了:“回答不出来了吗?”

趁着他的怔忡期间,她轻轻地再一次推开他,身体一步步往后移动:“真的回答不出来了吗?关竞风,爱上我真的就有那么难吗?承认爱上我真的就需要这样反复思考谨慎斟酌左右为难吗?爱不是一种由内而发不能自已的情愫吗?可是你呢?”

可是她呢?

狂风骤雨,雷电交加——可是她呢?她却在这样的情况下逼迫这个根本就不愿意对她付出爱情的男人说爱她。

尹芯辰,你就有那么可耻那么不要脸吗?

“芯辰…”

“够了——”真的够了,“既然我想要的东西你永远都不能给我,那就停止吧,就当我求你,直接一点给我一个了断好吗?永远不要再这样用热心过头的举止给我传输那些根本就永无可能的希望了可以吗?行行好干脆一点别再这样折磨我了可以吗?永远都是在我满心希望的时候又给我一巴掌,关竞风,够了,我真的受够了!”

“该死,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是任性的时候?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在你的眼里,我什么时候才能任性?”

她的声音听上去是那么哀伤,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刻,在这个他们应该马上坐上车在台风正式到来之前躲回家的时刻。

对,在台风到来之前回家!

这才是他们现在应该做的事——该死,他是怎么了?也被这个该死的疯女人传染到疯病了吗?

蓦地,关竞风手一伸,在芯辰还没有回到现实中时,一把抱起她。

这一次用在她身上的力气惊人地大——他再也不会让这个蠢女人有机会从他身上、从他车上逃下去!该死!

关竞风飞速地将她扔进副驾座,扣上安全带摔上车门并锁上,然后又飞速赶回驾驶座。

跑车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开了引擎,下一刻,驶出海滩。

“关竞风!关竞风!”

“你他妈给我不要再叫了!”他快气炸了。

雨势越来越大,大到什么也看不见,全世界一片白茫茫,刮雨器开到最大也像是没有开——他已经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可是这个该死的女人还在这里闹!

“关竞风,让我下车!”

“给老子闭嘴!”

他妈的!他有几百年没吼过这些除了“该死的”之外的三字经了?现在全让这个见鬼的女人逼出来了。他再一次用力将油门踩到底,可是车子仍旧被狂风吹得举步唯艰。刮雨器已经没办法再开大,全世界一片雾蒙蒙,可是突然之间,白茫茫一片的世界里倏地闯进一个红色的不知道是什么鬼的东西,并且全速朝他这边奔过来。

“该死!”

“关竞风!”

两人同时睁大眼,看着那个红色的东西下一刻就马上撞上来。他控制着方向盘的手下意识地往右全力拨过去——

&ldquoong!”巨大的声音响起。

这是尹芯辰昏过去之前,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8、你是我最璀璨的星辰

“尹小姐没什么大碍,只是吓昏了,休息一下就好。”

“好的好的,谢天谢地…”熟悉的声音带着哭腔传入她耳里。一切归为平静,再也没有大风大浪大雨的声音,也没有那把愤怒的训斥声,房间里安静得只余有一搭没一搭的轻声饮泣。

头好痛!

“芯辰、芯辰…老公,芯辰醒了!”

“芯辰,芯辰你还好吧?”

一睁开眼,两张急切的面孔就跃入她眼帘。尹芯辰抚着痛得快要炸开的脑袋,莫名其妙地问:“我这是在哪?”

“在医院。”一道清冷的声音在尹爸尹妈开口之前传来,声音的发源地已被两老用太过逼近的脸遮住。

尹芯辰皱了皱眉,尹东林和徐美云这才退开,让她往刚刚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

不合时宜地,在她刚睁开眼的时候,左延清没有什么表情的脸映入眼帘。

芯辰脸一沉:“你来做什么?”

“我来做什么?”她冷哼一声,纵使此刻尹东林和徐美云就在现场,那两个上次见面前关竞风就叮嘱必须给他们留下好印象的人就在现场,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左延清离开门口,走到芯辰面前。

没有人反应得过来她要做什么,一点前兆也没有,完全是突兀地,她的手一扬,突然狠狠地往床上女人那张苍白的脸上甩去。

啪!

“小清…”

“小清!”徐美云尖叫起来,纵使自己心里也恼着女儿的任性,可毕竟是心头肉,当着自己的面被人摔耳光她还是不待见的,“不要这样,再怎么说芯辰也是你的老师…”

“她这样像个老师吗?”左延清严厉的眼神直射尹太太,在芯辰呆若木鸡的瞪视下,左延清严厉地看着徐美云:“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自己跑到海边让竞风也跟上去送死,她这样像个老师吗?尹芯辰——”

严厉的眼折回到她脸上:“你怎么能任性成那样?!你明知道竞风有多担心你你还要那样!这下好了,他就躺在你隔壁病房,你开心了吧?啊?”

尹芯辰苍白的脸仍是没反应过来的模样,看着左延清一张一阖的嘴。

她从来没有那么激动过,不管是在教室里还是前几次呆在关竞风身边,她纵使没怎么和她说话也至少还维持着尊重师长的表相,可是这一刻,左延清瞪着她的双眼就算巴不得要射出利器将她万箭穿心一般。

倏忽间,一大片白茫茫、风急雨骤、暴戾的怒吼以及最后映入眼帘的那个红色的东西再以及那&ldquoONG”的一声,涌入她脑海。

“关竞风!”突然,尹芯辰跳了起来,“你说他怎么了?他在哪?他到底怎么了?”

“你还会关心吗?”左延清恨恨地瞪着她,“别再猫哭耗子假慈悲了,你要是还有心,能在那种情况下还和他闹吗?”

“他到底怎么了?!”

左延清没有回答,目光一动也不动地定在她身上。

她也看着她。

病房倏尔静寂,尹东林和徐美云站在一旁,都被这两道相互粘着的目光隔绝到另一个世界去。

“他受伤了。”大半晌,冷冷清清的声音才响起,左延清眼里的愤怒不知怎么地突然退去了,“还要忌妒还要吃醋吗?还要问他到底爱不爱你吗?”

这个世界外的两个人同时吸了口凉气,为左延清话下显而易见的含义。

“你知道吗?救护人员说他在最后一刻竟然把方向盘往右拨。现在——你还要问他到底爱不爱你吗?”

尹芯辰记得在她十六岁学车的那一年,教她开车的教练在闲暇之余和她谈到一个尚无科学论证的人体惯性。

他说人在开车时遇到危险,会下意识地将方向盘往左打用以避开迎面而来的危险——这是人的直觉反应,或者说叫非条件反射——纵使坐在副驾座上人的是自己的父母或者妻子。

很多年后,芯辰当上了大学老师,在某一堂课的最后十分钟,她突然忆起这件事并和学生们讲了这种非条件反射。那一次他们还用了整整十分钟讨论这种直觉反应呢,而得出的结论是——每个见识过车祸的人都同意这个观点,纵使没有科学论证,可是那些他们见过的司机在遇到危险时,的的确确是将方向盘转左——用以护命,直觉反应。

可是不用左延清提醒,她也清醒地记得当那团红色迎面而来时,他当机立断地把方向盘打右——用以护她的命。

病房里,见到她时该拢起眉该习惯性地将训斥扔到她脸上的那个人出奇地安静,躺在那里,在从窗外射进的明媚阳光下,这一张鬼斧神工般的脸难得地平静,那对眉也不再习惯性地拢起,闭着双眼,呼吸轻微而平顺,就像一个安静的孩子。

“对不起。”她坐到病床旁边的矮凳上,轻轻地捧起他的手,轻轻地包入掌手,“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千言万语此刻只化为这沉重的三个字,轻轻地回荡在房间里。她握着他的手,将脸抵着这三只相叠的手,黝黑和苍白,刚毅和纤弱,形成强烈的视觉反差呈现在她眼前,她轻轻地包着这只没有任何反应的手,不知所措的泪水成串滚落。

那天在暴雨中迎面飞来的红色原来是一辆车,关竞风在雨势和她的无理取闹下不知觉地闯入了另一车道中,那辆同样被困入台风暴雨的红色轿车于是朝他们迎面奔过来。医生说真是大难不死啊,在那样的情况下他都将车往右转了,竟然还只是在急刹车的时候让脑袋撞上了自己车里的玻璃。

只是!

可是这样的“只是”下来,他仍是昏迷了整整一天仍不见醒。

“关竞风,我真的…真的再也不会这样了,求求你睁一下眼睛好吗?我真的知错了…”尹芯辰的双肩压抑地抖动着。

站在病房门口的女子重新带上门。

“看她哭成这样,就知道大脑应该是清醒过来了。”她阖上门,轻声对身后的男人说,可是盯着门的双眼却突然呈现出呆滞状。

“是,所以我想也没必要进去打扰他们了。左小姐?”

“嗯?”

“不如一起去喝杯咖啡?”

“介意我抽根烟吗?我知道你约我下来的目的,但我在思考问题之前习惯先抽根烟。”

“这习惯和芯辰一样。”余绍廷耸耸肩表示不介意,绅士地替同行的女子拉开座椅后,在她对面坐下,“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既然你这么聪明。”

“聪明?”左延清的唇角勾起一抹弧度,“不,如果硬要说聪明,我想你应该把它套到竞风身上。当然,我们知道你想问什么——关于梦游的事?”

余绍廷的桃花眼细细长长地,传递出微笑的信息:“当然,这是问题之一——关先生猜到了?”

“你说呢?而且他猜到你也猜到了。”

绕舌的话令余绍廷笑出来:“他留下的破绽太多了,多得让我有点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不过既然早料到我猜得到不是你,为什么又要把你推出来?”

“你说呢?”服务员将咖啡递上来,左延清拿起杯子啜了口,“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尹老师身上,”她微微笑了笑,突然想起那一次关竞风因担心焦急而几近抓狂的样子——那一副她从未在这个冷漠男人身上看到的样子,“其实说出来也无妨,既然你都知道了,而且说实话,竞风也料到你知道了——他的破绽不是故意留下的,只是录相的事情来得太突然,他有点措手不及,才会让我那么做。”

“先引开警方的注意力,能维持多久就维持多久?”

“是。”她点头。

呵,冷漠自制的关竞风。

泰山崩于前亦面不改色的关竞风。

连自己的孩子流掉了都能若无其事地和妻子签字离婚的关竞风。

谁能相信这样的男人竟然会为了区区一名小女子绞尽脑汁到这个地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左延清将燃到尽头的香烟按掉,微笑的脸对着余绍廷的,“可是我要告诉你,拿我的人格也好拿我的人头也好,我都可以向你保证——傅明析绝对不是竞风杀的。”

余绍廷轻笑了声,听上去像是冷嗤。

“我知道你不信,”她重新挑出一根烟来,似是料到了余绍廷的反应,所以并不怎么以为意,“以他的性格和对尹老师的保护欲,的确是完全有可能去做这件事。但是我要告诉你——他来不及,懂吗?他还来不及下手,就有人捷足先登——我的意思是:是,关竞风的确想过要做掉傅明析——谁让他敢染指他的宝贝芯辰呢——不过很抱歉,余警官您的思维方式完全没错但问题就是现实错了,现实是——有人捷足先登了。”

她微微一笑,满意地看着余绍廷在听完这席话之后敛了敛唇边的弧度:“我没有办法找出任何证据来支持刚刚那番话,我也无法告诉你那个捷足先登的人是谁。但是我想提醒余警官两件事:第一,如果这件事真的是竞风做的,那么警察局绝对不会有机会对外公布傅明析被人谋杀。像竞风这样的生意人,让大众在第二天的报纸上看到‘兴进少东由于生意败坏,不堪压力于某日清晨自杀于公寓’不是更带劲吗?”

余绍廷神色一凛。

于是左延清明白自己的话起作用了:“第二,关竞风和尹芯辰之间那点儿破事,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相信余Sir您也猜到八九不离十了吧?试问这么宝贝咱尹老师,竞风会选择那个时机办事,然后让所有人把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吗?呵,那可真是天方夜潭了。”

她皮笑肉不笑地勾起嘴角,说到这里,就像觉得自己已经说够了,于是站起身。

“那个捷足先登的人是谁,说实话我们也很想知道——所以,有劳余警官动用您精明的大脑尽快破案,好让大家都解脱。”

说完,左延清将香烟按熄在烟灰缸里,转身离去,留下后头的余绍廷露出一脸深思。

被送进医院的第三天,台风已经过境,盛夏的骄阳再度如火如荼地展露拳脚,可关竞风仍旧没有醒来。

“他的脑部受到撞击导致昏迷不醒,但并不是特别严重,相信很快就会醒过来了。”这是医生的解释。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病房外头那些借探病慰问实则想拉关系的花篮已经摆满了整条走廊,他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期间尹爸尹妈来过几趟,王太太来过两回,余下的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尹芯辰和左延清呆在这里。芯辰几乎成了雕像一样地坐在病床前握着关竞风的手,而左延清则大部分时间坐在窗前看书,或者走来走去端茶递水,负责将那些不知从哪收到消息前来探慰的人技巧性地打发出去。

“先回去休息一下吧,我看你都几夜没阖眼了。”第三天夜幕降临的时候,左延清在她身后劝道。

“我不困。”

“身体会受不了的。”

“不会。”她紧紧地握住关竞风的手,就像生怕错过一丝丝醒来的动静似的,“我一定要在这里等到他醒过来。”

她看着他,片刻之后终于转过头:“你先回学校吧,顺便去系主任那帮我多请假两天。”

因为这场车祸,学校很人道地主动提出放她三天假,可是三天已经过去了,关竞风却没有醒来的迹象——是,她没事,她的头脑依旧清醒完全有回校上课的能力,但问题是眼前的男人仍动也不动地躺在这里,试问她又舍得搁下他走到哪里?

左延清没有多坚持,微微点了点头,应了一声便拿起包包离开。

静寂的病房又只剩下他们两人。关竞风仍闭着眼,呼吸平缓而顺畅,安详得如同前面两天,却迥异于以往的任何一刻。

这样的眉,这样的眼,这样的好看。

她忍不住抽出其中一只包着他的手,伸上前去,用食指轻划过他好看的眼鼻。

夜已经很深了,照理说应该有护士进来赶她回自己病房的。但奇怪的是这些护士不知道是受谁指点,都只是安静地呆在房间外面。

整个楼层的VIP病房一共有六间,他们也没有特意去包场,但事实上却由于昂贵的费用整个楼层只有他和她这两间住了人。护士们就呆在这两间病房外面等待叫唤,若里面没有按铃或出声,她们就全都呆在外头,然后在半夜换药时间到的时候蹑手蹑脚地走进病房,不意外地看到芯辰疲倦的脸贴在她和他相握的手上,睡着了。

半夜三更,当关竞风从冗长的睡眠中转醒,有些艰难地睁开干涩的眼皮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他头痛欲裂,大脑就像被几千只卡车同时辗过去一样,坏脾气的眉又习惯性地拢起,却看到身上的女人。

她竟然连入睡了双手也紧紧握住他的——毫无由来地,一种很柔软的东西浮上他胸口。

关竞风的脑海一片空白,一时间也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处何地。只是在外头洒入的月光下一张眼便看到面前这张素净的小脸,眼光便如何也移不开。

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看过无数次的脸。从十三年前至今,它从最初的干净清秀逐渐演化成如今的美艳倾城,并且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它永远是经过了粉底腮红眼线眼影睫毛膏的精加工才愿意无懈可击地进入他眼球。

而此时此刻,面前的这张脸却突然返璞归真了。脂粉未施,小脸上的皮肤略显苍白,蒲扇般的眼睫毛在淡淡的月光下投下两团阴影,彻底掩住了眼皮底下那对明亮的眼。

记忆中的那对眼,从十三年前到十三年后,时光飞逝,可它却始终璀璨耀眼。一如当年他在伦敦看到的那片闪耀的星空,在音乐盒的露天拍卖场的上头,熠熠发光。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的是,在拍卖会的那晚,当他缓缓地说出“我要送给我的学生,她的生日很快就来了”之后,主办方感动地想在音乐盒上刻上“Honey,happy birthday”这几个字样。

可当时的他阻止了主办方,思考良久,只要求他们在音乐盒背面最不引人注目的一个角落里,写下几个字——你是我最璀璨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