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会理解的…”

房门口突然传来轻微的声响,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透过打开的门传进来,宝茹一怔,周延风一怔。

他警觉地提起头,下一刻,全身僵硬。

“这就是杀害明析的那把刀?”低沉得几乎要认不出的声音在夏宝茹后面响起,让她迟迟不敢回头也立即明白了周延风突然僵住的原因。

“夏宝茹,你回过头看我!”一道强大的力道突然从后面传来,作用到她身上,让宝茹早已哭得没有力气的身体轻易地被转过去。

迎向她的,是好友摇着头不敢置信的脸。

菱形的尖锐物体沾着点点的血的痕迹,百分百抢眼地在第一时间跃入她眼帘。

尹芯辰不敢置信地瞪着它,直到此时此刻,那一日在PPT里被无限放大的尖锐物体就在离她仅十公分的位置,她瞪着大眼,依旧不敢相信眼前这混乱不堪的一切。

“夏宝茹…”她的声音弱得几乎要没有,“这…就是杀害明害的那把刀?”

“芯辰…”

“你怎么会这样?!”

“芯辰…”她痛苦地捂着唇,就像刚刚一样压抑却痛苦地哭着。

而芯辰却仍只是无法接受地摇着头,除此之外,再也无法有其他的声音和动作。

十个小时前关竞风醒来带给她的所有的欢喜快乐愉悦激动,就在这一幕混乱不堪的现场直播下,荡然无存。四天之前经历的那场差点让她命丧黄泉的台风,就像台风眼一样飞到万水千山之外。此时此刻,她面前只余这一张痛苦哭泣的脸,这一双握着带血菱形物的纤纤细手。

曾几何时,它还优雅地端着那杯Strong Love,对她说“干杯”。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会想象得到、谁会愿意相信、谁会真的以为这把刀会和眼前这个无邪得仿佛什么都不会的千金小姐联系到一起?

可是这一刻,她的左手拿着那把甚至还带血的手果刀,身旁的桌子上赫然放置着一瓶硫酸。

一切仿佛尘埃落定,却落得这么重,这么重。

“芯辰、对不起芯辰…”

“你没有对不起我,”她悲痛地看着她,可眼前的女子却仿佛比她更为悲痛,“你对不起的是明析,你对不起的是他!”

芯辰一步步地后退,慢慢地边摇着头边无法接受地后退,直到退到身后的余绍廷怀里。

宝茹压抑的哭声终于无法再控制地变成号啕大哭,她再也无法说出任何一句话。

终于,身后一直没有说话的周延风开了口:“芯辰,这不怪宝茹。”他的声音沉稳,却也同样悲痛,“要怪就怪我多事去查那些事情。”

余绍廷的双眉拢起,唇边一贯的微笑早已不复出现:“什么意思?”

周延风看他一眼,又看看芯辰,最后看了眼已然泣不成声的女友,就像下了什么重大决心。

“芯辰,这把刀是我在你公寓里找到的。”

全场顿时一片寂静。

“你说什么?”

沉默僵持了许久许久,套房里的哭声几乎是一瞬间静止,死寂横陈,大半晌,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尹芯辰和余绍廷的声音响起。

夏宝茹满脸泪水地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端着一张通红的脸,无望地看着她。

周延风沉着嗓音,那声音听上去也像是万不得以:“还记得你生病的那一阵吗?每餐都只愿吃扁食,宝茹有一次就让我冲杯牛奶让你补充体力。我没有喝牛奶的习惯,家里也没有牛奶,所以到你的厨房里找。可是那一次,我找来找去都找不到牛奶,却在你厨房的柜子里找到这把刀。”

他的目光指向玉茹手上的那抹红色,触目惊心的色彩在偌大的房间里形成一股诡异的气场。

尹芯辰就像听到天方夜潭:“你说…这把刀子是在我家里找到的?”

他点头。

“你的意思是…它是我的?”

周延风沉默了,这下连点头摇头也没有。

可是无声仿有声,他那千言万语皆哽于喉的样子,还有宝茹脸上淌得更凶的眼泪,齐齐回答了她的疑问。

芯辰就像听到什么最莫名其妙的笑话:“你们也太扯了吧?在我家?”她看看周延风,再看看宝茹,脸上的表情是笑还是哭根本说不清楚,“如果刀子是在我家找到的我怎么自己从来不知道?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延风,找个更充分的借口好吗?要编故事就编好一点行吗?绍廷是蠢货吗?啊?!”

“芯辰、芯辰…”

“不要碰我!”她一把挥开宝茹缠上来的手,“做了这样的事情你还想编故事找借口,夏宝茹,你们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是谁刚刚还在说对不起明析的?——他会明白?”突然之间,刚刚在门口听到的对话再度涌上她脑海,“他会明白才有鬼!我告诉你,他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

“不要这样说!芯辰,不要这样说!根本就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为什么还要在这里毁灭证据?”

“因为我怕你出事啊!”宝茹用尽所有的力气吼出来,想握住她却被一巴掌甩开的手颤抖得那么厉害,“芯辰,我是怕你接受不了啊!谁愿意相信自己的身体里还有另一个人?谁会愿意相信这么可怕的事?更何况是向来心高气傲的你?!”

“你说什么?”一计雷轰轰烈烈地闪过她头顶,尹芯辰呆住。

余绍廷也一时间呆住,可是比刚刚的那一阵错愕更快地反应过来:“你说芯辰有双重人格?”

宝茹已经无力地瘫到地上去。

回答的是周延风:“是。”

仅一个字,却掷地有声,重重地敲入所有人心底。

“你胡说!”双重人格?周延风竟然说她有双重人格?“为了逃避责任,你竟然连这种话都编得出来?!”

“不!这不是他编的!”地上的宝茹也凄凄哀哀地开口,“我知道你不信,说真的,我一开始也不信——谁会相信呢?这不是电视电影里才会有的情节吗?”不知道是不是刚刚那一吼把力气全部都用光了,这一刻说出这些最重要的话时,宝茹却再也提不起高量,“可是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事,莫名其妙得连你自己都无法解释的事…不,是连你自己都根本就不知道的事一次次发生——芯辰,你知道吗?原来去明析家放DVD的人不是左延清,真的不是。那一次警方抓了左延清了案之后——你知道吗?明析家还是每晚都有人去放音乐。这一回左邻右舍再也没人敢去报警了,因为所有人都认为是明析的鬼魂回来了。可是芯辰,延风带着录相机去拍到的人…却是你。”

“你说什么?”芯辰身体里所有的力气就在这一刻集体流失。如果不是余绍廷在身后扶着她,此刻瘫到地上的人就绝对不止宝茹一个,“你在说什么?怎么可能?我根本就没有去放过音乐啊怎么可能被拍到?”

“那是你的另一个人格!”

她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连唇瓣,都成了白色。

“芯辰,你知道吗?延风在明析的房间里找到你的内衣,就是那一次我们一起去香港血拼时你买了两条的那一件,本来我们绝对不会往那方面想的,就算是想到也绝对不会相信的,可是…那把刀竟然就在你的公寓里,芯辰…”

她的身体忽然一阵寒冷又忽然一阵炽热,冷热交融逼得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抖得不成样的身体。

余绍廷的手从原本的搀扶慢慢成了现在直接将她锁到胸前的动作,因为他如果再不用力将她锁紧一点,胸前的这个女人一定会支撑不住地滑下去。

“你想说的是…”余绍廷的声音也紧得不像是自己发出的,“芯辰,才是杀害明析的杀手?”

“不!不是!”宝茹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是芯辰的意愿!是另一个人格!”

“但是总之,还是芯辰的手,伤害了明析?”

房间里一阵令人窒息的死寂。

此时无声胜有声。

“你信吗?”

他沉默。

“我不信。”

他没有开口。

车子像慢行一样地开出宾馆后门,她的声音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如同他控制下的车速,一下子比来的时候慢了几十迈。

公路宽阔,车来车往。所有的车子都开了转向灯从他们旁边超过,他轻轻地踩着油门——不,他根本就没踩油门,只是放开刹车让车子以最慢的速度匍匐前进在这条宽阔的马路上。

身旁的声音断断续续:“你信吗?我不信…你信吗?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突然,尹芯辰住了口,不——尹芯辰改了口,就像突然想到什么似地抓住余绍廷的手臂:“回家!我要回家!马上调转车头我要回家!”

“回家做什么?”余绍廷的声音听上去也不切实得就像踩在云端。

“回去查证那该死的一切!周延风不是说我双重人格吗?我就回去看看那个该死的第二重人格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下一刻,车子飞快地调头奔出去——路上的探头闪了又闪,可是谁理?谁会去理?

余绍廷的车开得几乎要飞起来,就像被尹芯辰传染到疯狂的情绪,他竟然在五分钟之内就把车停到她的公寓楼下——甚至比宝茹和周延风这两个直接回来的人速度更快,然后他们下车,疯了一样地跑上楼进入公寓里——

大厅、厨房、卧室、浴室…一百坪的公寓被翻来覆去地探查,就像被谁打家劫舍了一番后的景象,可是,他们一无所获。

“你相信吗?”芯辰疲惫地瘫入沙发中,睁着大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前面同样疲惫的男子。

余绍廷没有回答。

“你相信是我杀了你弟弟吗?”

他的双眉终于像关竞风那样地拢起。

“你…相信了周延风的话,觉得我心理变态是吗?”

“不是心理变态…”终于,他开口,可是声音沙哑。

“都人格分裂了还不是心理变态那是什么?”尹芯辰不顾一切地吼过去,泪水决堤——可是这一吼,她突然又回过神来,反应过来,他刚刚那句话隐隐的含义——

“你…相信了?”

他的薄唇抿了抿,艰难地想要开口说不相信。

可是他说不出口。因为此时此刻,一切事情的前因后果突然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你早就猜到了,是吗?”

“猜到什么?”

“猜到是芯辰。”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轻嗤中压抑着愤怒的声音从电话那一端扔过来,“不懂的话你怎么会让左延清去假扮梦游?扰乱警方办案是犯法的你不知道吗?那么精明的你怎么可能会以身涉险——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如果不是早就料到可能是芯辰,不是早就料到芯辰有这种病你会让左延清去扰乱警方的判案方向?”

呵,聪明如他,竟然会如此蠢于一时!

关竞风是何许人也?如此精明的人,用短短十三年就打造出关氏这么大片王国的人,什么惊涛骇浪没有见过?要不是担心最重要的那个人一旦被抓到尾巴会立马万劫不复,他会愚蠢地让个左撇子去扮梦游?如此一个对芯辰用情至深的人,要不是担心她的安危,又怎会在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表白下还坚持将她推到他的身边?

他明白了,直到这一刻,余绍廷终于算是全部明白了——

“关竞风,你早就知道芯辰有这样的病,在DVD案一出的时候你就先于所有人知道了是她,所以,才会让左延清出来混淆视听,就为了阻止警方把目光集中到芯辰的怪异行为上、进而推出她的病,对吗?”

电话那一头是长久的沉默,关竞风仍躺在病房的床上,已经入夜,芯辰还没有回来,左延清还呆在一旁伺候,可是这一刻,病房里的两个人都知道了早上的揣测已然成真。

“绍廷,我让你和芯辰交往,是让你来帮她的。现在无凭无据,你却想拉她定案?呵,看来,将她交给你还是万万行不通啊。”

“关竞风,你休想再叉开话题。”

“叉开话题?”关竞风的声音听上去是那么不以为意,“呵,等你找得到真正的证据再来开题吧。”

说着,不待余绍廷再开口,他已经果断地挂上电话,转而面向床边的女子:“延清?”

“嗯?”

“帮我联系颜医生。”

余绍廷笔直地僵着身子,手机犹握在手,对方挂了电话,可他还没挂,耳里隐隐仍听得到“嘟嘟”的声音。

他在芯辰公寓的阳台上说完这通电话,伫立良久。

夜渐渐黑了,从回到公寓之后两个人就再也没有出去过。

可是许久后,他转过身想回客厅,却看到芯辰站在阳台门边,白净的脸上已经淌满眼泪。

这一晚关竞风破天荒地没有来电。不断响起的手机上浮现的是宝茹和延风的号码,他们的电话一通接一通地打过来,叫喊声门铃声响彻整个楼层,可是芯辰没有任何回应。

最后他们打了电话给余绍廷。

“让她静一静吧。”他疲惫地建议。

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门外心焦的两个人只能告退。

一整夜,他们坐在公寓的客厅里。芯辰蜷起双腿窝在沙发一角,而余绍廷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没有开灯,整个公寓随着外头的夜色渐浓而一点一点暗下去,惨淡的月光照进,只洒到了窗边,却照不出沙发这一角的两个人各是什么表情。

突然间,贝多芬那一曲《致爱丽丝》毫无预兆地响起。

余绍廷吓了一跳,发了一整晚呆的脸一抬,才发现原本蜷在对面的女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

一阵机灵窜过他脑海,就像此刻是什么千均一发的时机,他动作敏捷地一把拍开旁边的灯。

拍!

大厅一片亮堂,突来的光刺得他眼睛有点睁不开。可是余绍廷却强迫自己不许闭眼,用最快的速度扫射四周。

“我在这。”突然,轻轻的声音从沙发旁边升起。

他低下头,看到的就是芯辰刚抬起来的脸。

“怎么突然这么紧张?”她看着他,末了,轻轻一笑,可是那笑远比哭更令人难受,“以为第二重人格出现,又在放DVD了吗?”

余绍廷就像被谁突然狠狠地揍过一拳,有些狼狈地逃避她的眼。

“呵呵,不是什么第二重人格。”芯辰自嘲一笑,低下头,让眼泪顺势滚落,“我只是突然想起这个音乐盒了,就走过来看看。”

她不知已经在那儿蜷缩了多久,就趴坐在巨大的音乐盒旁边,打开它,让钢琴声在静谧的公寓里响起,让自己的下巴轻轻地搁在音乐盒的边缘。

是的,她说对了,那一瞬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想法的确就是…

余绍廷沉重地陷入沙发里:“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她的声音轻轻地响起,那么细,几乎要混入钢琴声里,“绍廷?”

“嗯?”可是他的声音却粗嘎而沉重。

“你…恨我吗?”

他一怔。

“即使只是怀疑,只是有可能,只是…你会像当初怀疑关竞风时那样恨我吗?为了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弟弟?”她的声音很轻,可是在场的两个人都知道这个问题有多么的重。

然而余绍廷终究没有回答。他沉默了,一整晚他都沉默地坐在那里。

芯辰不知什么时候闭了灯,想说将灯关掉也许他还能在沙发上稍睡一会儿。可是一整晚,余绍廷都睁着眼,看窗外的天空慢慢由浓黑转为光明。

电话在早上八点准时响起,是余绍廷的。

接完电话后他的脸色比昨天更难看,尹芯辰内心一片了然:“警局打来的?”

他点头:“消息不迳而走,该死!”

她怔了一下,看着他。

而余绍廷也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跟着她一起愣住了。

“如果没有走漏风声,难道你就不打算把我押回去调查吗?”

他的脸突然沉了下来,那样的表情向来是出现在关竞风身上的,可是这一刻却不怎么谐调地出现在这个永远玩世不恭永远嚼着邪魅微笑的男人脸上。

“既然已经知道了,说什么也没用了。”余绍廷拿过车钥匙,径直往门外走去。

尹芯辰跟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