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若云道:“可是你一旦进入外壳,怎么能够避开呢?那里面是它的地盘,它熟悉所有的一切,更何况你是要直捣它的老巢,它难道不会跟你拼命?”

郭明义道:“我不这么想,有一个重要的事实我们都忽视了。按照叶子其所说,在禁地还没被移入瞬间现场的时候,学校重兵把守,学生轻易不敢靠近,它也可以顺便在旁边守护,照理说再安全不过了,为什么它还要大费周章的移进去?另外一点,以它那么可怕的法力,即便被人看到瞬间现场,了解最初的真相,对它并没有产生什么致命的损伤,为什么它这么小心翼翼的守护,唯恐泄露出一点?”

朱若云道:“那是因为魔物就隐藏在它身后,如果我们能够发现传说的真相,就能知道魔物究竟是什么执念实体化而成的,它当然必须小心隐藏。”

郭明义摇摇头道:“荧光大楼1940年就被封入瞬间记忆当中,说明上铺传说很早之前就已经蓄谋这件事了,估计禁地被移进去也是这前后的事情,而魔物是近些年来才出现的,设置这个连环计跟魔物没有任何关系。”

朱若云被驳得哑口无言,半晌才道:“照你说,那是什么原因?”

“问题就在这里。光传说真相是不足以让它害怕至此的,它会这么担心这么看重,只能是因为这个禁地包含的不仅仅是它的瞬间现场,还有一些让它畏惧的东西。”说到最后,郭明义神采奕奕。

在一边从刚才起就听得不甚明白的潘旻插嘴道:“说来说去,这些都是你们的推测,万一猜错了怎么办?”

郭明义道:“所以才更要进去看一看,无论猜错不猜错,我们都是要找到那个禁地的。我有一个大胆的设想,如果我能避开上铺传说,想法进入那个禁地,它说不定会投鼠忌器,不敢拿我怎么样。”

潘旻追问道:“那如果人家根本就不畏惧什么,照样大打出手呢?”

郭明义坦然道:“那我就等着死翘了。”

“啊?”潘旻一听这个就慌了:“我看还是叫莫大哥一起来吧。”

“叫他来就一起死翘,留着他好歹能帮我报仇。”郭明义看向朱若云道:“你同意我这个计划不?”

朱若云的眼中有种莫名的光芒闪耀了一下,但马上就黯淡下来:“我同不同意根本不会影响你的决定,你说的的确也是唯一的路径。但是有件事我不得不提醒你。”

郭明义道:“什么?”

朱若云道:“你如果找到了禁地,发现了上铺传说的真相,上铺传说一定会当场就跟你决一死战。”

郭明义嗤之以鼻道:“就为了这事?我降妖除鬼不是一年两年了,只要知道它的老底,再厉害的冤魂都有得打。”

朱若云道:“我说的不是冤魂,而是藏身在后面的魔物。一旦上铺传说被你打败,魔物可能当场就现身,根本没有时间让我们分析它的特性。”

郭明义倒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怔道:“你的意思是我连魔物也一并解决了?”

朱若云语气急促的道:“恰恰相反,我让你赶紧逃,魔物的力量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它最可怕之处不在于它能对你怎么样,而是它能蛊惑操纵你的人心,只要你的人心有跟它相呼应的黑暗面,你就很容易掉入它的魔掌,甚至彻底失去反抗能力。”

“哦。”郭明义听了反而松了一口气:“这个更加不用担心,逃也是我的长项。”

“你要记得,”朱若云直视着郭明义的眼睛,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和认真:“无论看见什么东西,绝对绝对不要留恋,要毫不犹豫的转身就逃,否则分秒之差,就有可能铸成大错。”

郭明义目光一紧:“我会看见什么?”

朱若云轻轻的道:“我不知道,只有你知道。你的心里藏着什么,就会看见什么。”

第三次进入荧光大楼,郭明义明显镇定了很多,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将玉佩中的兵器召唤了出来,握在手中。

还没有等他飞奔到楼梯口,挂在走廊墙壁上的那面巨大的八卦镜登时碎裂开来,爆发出一阵青光。

郭明义身子尚未转过,那柄兵器已经斜指向走廊后方:“滚!我今天不想大开杀戒,不要逼我出手。”

背后一个长发飘飘的女生从地面的缺口中缓缓升起,“呀啊”尖叫一声,竟然不顾一切的扑了过来,长发化为黑色的粘稠的丝带,将郭明义全身紧紧地包裹住。

“三雷普请灵霄光明星官降世,疾!”郭明义没有用手中的兵器,直接一道符咒召唤雷电将缠在自己身上的黑色发丝全部劈断。

长发女生痛苦的哀号了一声,将全身趴伏在地面上,露出手指处尖尖的红色指甲,张嘴“哇”的一声吐出一滩黑色的黏液。

黏液里面冒起无数粗如桥柱的黑烟,呼啸着席卷过来,当中隐隐约约有各种狰狞的人脸,或血流满面,或缺鼻少眼,或碎裂两半,都是那碎裂镜片传说吞噬的生命所化成的冤戾之气,纷纷席卷而来。

“幽冥何惧有冤狱,起!”郭明义更狠,另外一只手临时召唤出灭魂杖直接把这所有的魂魄都击了个烟消云散。

这些戾气原本是碎裂镜片传说的力量来源,此刻被郭明义一举消灭了大半,顿时对那长发女生造成极重的伤害,她哇的一声倒在地上,抽搐成一团,痛苦的发出尖锐的嚎叫,一双手在空中扭曲的乱抓,形状可怖。

郭明义没有空跟他纠缠,急急忙忙的奔下楼,只下了一层,便看见佝偻男生的身影倚在转角处,嘴角发出一阵阴阴的冷笑。

郭明义不得已停下了脚步,却并没有动用法器的意思,而是厉声大喝:“叶华,叶子其六人因你而终生被诅咒所制,孤独终老,你知道吗?”

佝偻男生的身影微微一震,原本咧开的嘴唇微微收敛。

“他六人对你一生怀愧,虽艰难度日,最后仍不得好死,但心中毫无仇恨,只愿六命换一命,安抚良知!”郭明义一边大声地说道,一边突然发力急冲,从佝偻男生的身边快速蹿过,几乎是一步跃下了楼梯。

佝偻男生没有拦阻,或者说,已经来不及拦阻。

终于到达荧光大楼一楼的郭明义总算松了口气,在上面的拐角处,隐隐传来一阵压抑的抽泣声。

郭明义用怜悯的目光看了一眼上面,脚下不停,直接往校园的南边飞奔了过去。

只走了一半的路程,郭明义就不得不停下来了。

首先是因为天气,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却突然乌云密布,周围的环境也瞬间昏暗了下来。

乌云越聚越多,越聚越快,空气憋闷,狂风顿起,刮起满地的泥沙和纸屑,零乱飞舞,遮迷前路,又有不知从哪里来的大雾弥漫开来,将前方的能见度从一百米下降到了只有两三米。

乍一看去,这是典型的南方台风天气。

但这里是瞬间现场,不是真实环境,之所以会出现这样极端的天气变化,只能是昭示操纵一切的真正主人已然悄悄降临。

郭明义用符咒将灭魂杖送回真实世界,只把手中的兵器横在胸前,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泽形成了一道薄如蝉翼的光晕,将全身护住,隔离了那些大雾的侵犯。

“郭明义……”前方一把低沉而浓重的男声响起:“我这次一定要置你于死地。”

今天的总看得懂了吧……

上铺传说居然开口和自己打招呼,郭明义着实吓了一跳,但他很快镇定下来,不无嘲讽的道:“多谢记挂,但你我鹿死谁手现在还不清楚。”

那个驼背的黑影若隐若现的出现在前方,刚好挡住了郭明义的去路,这次嘴里倒没有在咀嚼什么:“我不会让你去那个地方的。”

这更坚定了郭明义的想法,在那个被称为禁地的地方里一定藏着什么能克制上铺传说的秘密。

郭明义冷冷的道:“你未必拦得住我。”

“哈哈哈。”黑影仰天长笑:“什么菩提双骄,在我这里就是个屁!郭明义,前两次要不是我疏忽和轻敌,你早已命丧黄泉,没有资格站在这里跟我说话。”

郭明义见周围的雾越来越浓,环境对自己越来越不利,心中暗自忖道,若是就这样跟它正面硬拼,自己的实力多少要打折,到时两败俱伤,见到魔物也对付不了,还是智取为妙。

郭明义于是开始发挥自己的口才转圜形势:“你如果要杀我,为什么要拖到现在?我一进校园还没察觉你的存在,你要杀我不是更容易?”

黑影咬牙切齿的道:“那是因为老子不知道你是法术界中人!直到你最近显露出来,我才决定对你动手。所有的法术界中人都应该死!”

这个答案出乎郭明义的意料,但却让他欣喜异常,黑影对法术界中人如此仇恨,说明之前一定有自己的哪位前辈已经先行镇压过它,不知道是封印失效了还是没镇压成功,它得以跑出来继续作乱。

“冤有头,债有主。”郭明义继续套话:“我从来没对你不利,你有仇应该找那个对付你的人报去。”

黑影本就满腔怒火,不疑有他,怒声道:“我是想找,可是当时我力量微弱,等到我能够复仇的时候,他却已经离开校园,不知去了哪里。”

这又透露出一个信息,原来上铺传说再厉害,也终会被校园结界所限,不能随心所欲的扩大边界。

郭明义道:“这我就不懂了,如果你力量微弱,不足以对人们造成危害,为什么他要对你下手?我们法术界即便是施法也是有一定的规矩的。”

这句话更加戳痛了黑影的痛处,他立即暴跳如雷:“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要对我下手?!平日里好话说尽是什么兄弟,到人鬼殊途的时候便翻脸不认人,痛下杀手,我要不是他,何至于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所以你们都要死!全法术界的人都要死!”

这又是一个大发现,原来当初镇压上铺传说的始作俑者是他的同学!

郭明义心下明了,同时一个大胆的想法渐渐在心中形成。

“哼,”郭明义冷笑一声:“人鬼原本殊途,你既已不再为人,就应当下冥界轮回,试图残留人间,心存复仇之念,怎么怪得人要对你痛下杀手?他当日没有完成的,就由我来继续吧。”

这句话彻彻底底的惹恼了黑影,他二话不说,化为一道黑色的凶煞之光,以万雷奔腾的汹涌之势呼啸着铺天盖地压了过来。

郭明义没有动用手中那把兵器,而是把兵器横放在胳臂弯里,双手合十,紧接着做了一个古怪的动作。

只见他两手拇指和食指仍然相对,另外三指却弯曲成莲花开苞状,一道金色的佛法无边符印出现在双掌掌心合拢处,霎时,强烈的数不清的白色强光迸射而出,有如一刹那燃点亮了数万支强白炽灯,将周围所有的浓雾和尘土都笼罩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耀眼中。

“大光明印?!”熠熠光芒中传来黑影吓得魂飞魄散的声音。

强光中隐隐出现了一个人影,看样子依稀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长身挺拔,站在那里,用清朗的声音大声道:“那么多年,你还没有消除心中的那些黑暗吗?你还是想跟我再来一次决战吗?这次,我不会再轻饶你的了。”

“是你?!”黑影这一惊非同小可,禁不住全身颤抖:“你……你居然敢回来?”

那人影不动如山,声音沉稳得没有一丝波动:“我来,不过是了结你我之间的恩怨。为这些恩怨,你为害校园,死伤无数,早已罪恶滔天,我不杀你,上天也会杀你!”

“不……不对,”黑影突然醒悟过来:“已经过了一百年了,你是人,你怎么还会在这个世上?你应该也已经死了!”

强光倏地一下完全不见,四周围重新又恢复了乌云密布的天气和大雾弥漫的昏暗,黑影站在原地仓惶四望,哪里有什么人影,哪里有什么大光明印,甚至连郭明义,也完全消失了。

此时的郭明义早已暗自高兴的跑在前往南边矮坡的道路上了,大光明印必须配合七色舍利才能发挥得出来,郭明义也就是做做样子,放放强光唬唬人,不过这一招声东击西已经足以让他争取到前往目的地的时间了。

气喘吁吁的来到矮坡边,果然跟自己所处的时代大为不同,一条蜿蜒的小路直饶后方,由于这里是瞬间现场,因此也没有学校的人把手,郭明义直接就冲了进去。

结果由于冲的太快,郭明义只觉得眼前有个庞大的黑影压顶而来,饶是他突然停住脚步,额头还是不可避免的狠狠装在一个坚硬的物体上,登时青淤了一块。

原来那条通往后面的小路一绕过去就立刻被截断了,一座高耸云天的塔状物体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傲立在此,顺便也把后面的景色遮拦得一丝都看不到。

郭明义揉着额头打量了眼前的这个庞然大物,只见那怪物上有六层,呈六角形状,下面还有三层,中间以一朵莲花作为分界点,中间是一大截粗大的杆子,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各种梵文写就的文字。

经幢?!郭明义被这突兀的佛家建筑着实吓得不轻。

经幢的放置在佛家中有严格的规制,不能乱放,不能轻放,有些地方不能不放,一般来说,主要是两个场所:一是寺庙,与殿宇共同构成主体建筑,二是墓碑,作为祭奠的象征。

经幢上刻的多半是佛顶尊胜陀罗尼经,通常用来消除罪孽,超度亡魂。

这里不太像有寺庙的样子,难道说其实这里是一块墓地?

郭明义的思维都快转不过来了,他又往那经幢扫了一眼,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却说不出来,凑上前去细细打量了一回,却蓦然发现上面刻的梵文并不是自己日常在经幢上见到的熟悉字体。

郭明义赶忙一个一个字的辩读,只读了一半,就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声音如鲠在喉,再也发不出来。

这上面刻的根本不是什么佛顶尊胜陀罗尼经,而是金刚经!

经幢上居然能刻金刚经?!

郭明义傻眼了,他来来回回辨认了半天,确定那的确不可能是第二部经。

难道说,这不是经幢?

郭明义围着那经幢左三圈右三圈的查看,果然发现了与传统的经幢有几处细小的不同,一个是基坛上面还刻有雕像,但不是佛像,而是佛前护法韦陀塑像。

韦陀在佛教中的职责除了护法,便是驱魔退鬼。

第二个是天盖上刻的也不是常见的狮子麒麟等瑞兽,反而是极为罕见的穷奇,这是一种载于《山海经》的上古恶兽,喜欢吃人,雕像也忠实的还原了这一点,口里还含着半截手臂。

不过这尊穷奇的表情却有点古怪,虽然吃着人体,但是神情看上去却痛苦异常,一只眼大一只眼小,笨重而庞大的头颅无助的朝上望着,一副哀求的可怜状。

最最最古怪的是经幢的顶部,一般是建造为圆顶,也有造一小亭阁供奉佛像的,这里却被建造成如同宝剑般锋削尖锐的薄片型,直指天空。

郭明义直起身来,脸上的神色越发凝重,难道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经幢,而是用来镇压冤魂厉鬼的建筑?

但是为什么建造它的人要借助经幢的模样呢?

郭明义想不明白,但他没有时间在这件事情上纠缠太多,他要做的必须是想办法到经幢的后面去。

小路本来狭窄,经幢又建的异常粗大,堵得只剩下了一小点缝隙,不要说人,就是连狗也钻不过去。

看来只有从上面过去了,虽然高有三四米,但对于有轻功的郭明义来说,并不算难事。

郭明义丹田一提气,轻轻松松的就跃过了顶部。

正在这时,一道红光从经幢顶部突然喷射而出,郭明义只觉得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用力推了自己一下,“哎哟”一声身形早已倒退,掉在地上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

“佛光结界?”郭明义吃了一惊,赶紧看向自己身上,只见胸口处已经被烧焦了两块巴掌大的痕迹。

这是用传统的佛家法术建立起来的守护结界,主要用来防御妖魔鬼怪突破封印而出,郭明义是人类,所以不受伤害。

原来如此,郭明义大喜过望,怪不得那黑影费尽心思就只能在荧光大楼里溜达,而从不来这边,想不到是因为有这么一个东西把它挡在了外面,让它进不去。

这跟自己的推测是一样的,在这个禁地里面果然包含着让黑影恐惧的秘密,只要自己能进入到经幢里面,就再也不怕黑影的谋害了。

既然是传统的佛家法术建筑起来的,自然难不倒这菩提双骄,郭明义用手指对着那经幢在半空中划了一个佛法无边的符号“卐”,然后将手指轻轻触碰经幢,念道:“佛为至善,普度世人。”

经幢全身泛起一阵淡淡的光泽,紧接着上面刻的梵文闪闪发光,五光十色,溢彩琉璃。

郭明义这才轻轻一跃,经幢再无任何阻拦,让他轻松的跳过了这道屏障。

经幢的后面还是那条被截断的小路,但总共只有一二十米长,过去便是一个黝黑的山洞,跟那老头说的一模一样。

郭明义停住了脚步,虽然他什么都看不到,可是全身上下带着的法宝无一不在拼命晃动,昭示着这山洞里的怨气深重到了何等的地步!

黑影是进不来的,可是魔物会不会在里面呢?

谨慎的郭明义给自己布下了能想到的所有防御结界,这才步步为营一点一点的进入了山洞,同时一道“光明咒”贴在墙上,将里面照得亮如白昼。

“呼”,一道腐朽的山风吹来,满是说不出的酸臭气息不容分说的潜入鼻孔里面,熏得人一片头晕脑胀。

等到适应了里面的环境,郭明义这才睁眼细细一看时,却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哪里是什么山洞?这分明就是一间标准的学生宿舍!

一张双层的铁床,上面连花纹都是和自己现在睡的一模一样,学校居然几十年不换一个样式,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旁边也是并排的两张书桌,只不过用的是老旧的款式,木头却比自己用的好,是几十年的黄松。

靠外面的一张书桌收拾得整整齐齐,上面摆满了各种厚薄不一的线装书,一支精致而漂亮的毛笔悬挂在笔架上,旁边还放着一个盘龙墨砚,里面似乎还有没有研磨开的墨粉。

而另外一张桌子则一片凌乱,书堆得到处都是,有翻开一半的,有被压得皱巴巴的,里面还夹杂着一个菜碟,菜碟里黑乎乎的,上面也搁着一支毛笔,笔端早已开叉得不成样子,笔杆子也裂了,它的主人用一张残旧又污迹斑斑的牛皮纸把它包起来了,好使它能继续使用。

看来这场景一直被完好的保留着,这里面有学校一直派人把守的功劳,也有黑影及时将它转移到瞬间现场里面的功劳。

郭明义走到双层铁架床边,用手轻轻的掀开了上铺那薄薄的床垫,只见下面的床板中央赫然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破洞,四周围丝丝缕缕,痕迹斑驳,刮下来的细微的木屑仍然残留在一边。

看来这里果然是上铺传说的发源地。

郭明义放下上铺的床垫,手指上已经沾染了厚厚一层尘土。

他突然注意到,上铺和下铺的差别就跟两张书桌的差别一样巨大,上铺铺的是很烂很软的破棉絮,盖的是一幅灰不溜秋的薄被子,上面也是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旧书。

而下铺相当干净整洁,所有东西摆放得井井有条,虽然因为时日久远到处也蒙尘蔽灰,但是仍然看得出来用的是上好的淞江棉布料,盖的是精美绣花厚绒被,显示出下铺的主人经济实力并不一般。

郭明义看了一遍,没有头绪,便走到书桌前,把零乱的那张桌上面的书一本一本的抽出来看,多是四书五经各种名家杂论还有一些用来练字的字帖,纸都被翻皱了,很多地方还破了洞,绝大部分看上去是被许多人用过的旧书,上面画满了各种各样的字迹。

一直翻到最底部,一本薄薄的书引起了郭明义的注意,它的封面跟其他书的封面不同,就是一张白纸,上面用拙劣的笔画描了一些简单的花纹,上面写着三个大字“天号斋”,而且这本书相比较周围其他的书而言,实在新了不少。

郭明义尽管古代史学得不怎么样,但是从小被师父强迫着阅读各种古籍,也算知道了不少古时候的常识。

古人喜欢给自家的书房起号,太穷买不起房子的也喜欢白起个号,叫着能满足内心的虚荣感,当然,很辛苦想了个号光叫叫太对不起自己了,于是古人发明出用这个号来代替自己,写一些文章以图流芳后世,这样这个号也能跟着流传下来了,比较有名的例如纪晓岚的阅微草堂,又如专门评点红楼梦的脂砚斋。

所以郭明义看到这个本子就两眼放光,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这张书桌的主人为自己撰写的文章。

翻开第一页,上面没有记载日期,只是用那只开叉的毛笔在上面写了一行粗大的毛发竖立的字:“吾定当出人头地!”

郭明义愣了一下,翻开第二页,上面的字小了很多,内容也多了一些:“昨日,考三门,皆过,师赞颂不绝,心烦而未能寐,终夜辗转,思及他日,意甚怆然。”

能考试考到让老师都称赞不已,这让郭明义刮目相看,要知道自己经常考满分,老师不但没有称赞,每次都对逃课多次的他怒目而视:“你这丫运气真不错!”

既然成绩好,离出人头地就更胜了一步,为什么后面会这么心烦意乱,想到未来反而更加悲伤呢?

郭明义再翻了下去,第三页的内容更多,字体也更加潦草:“夜与兄详谈,言及我国文思腐朽,只知以八股禁锢民望,难以革新光复,振我中华,不若东渡重洋,缓图后路,心甚嘉许,念及自身,则愈加惶然。”

八股?重洋?难道是清朝末期?郭明义吃了一惊,这上铺传说年月深远,居然有上百年的历史。

上面说“与兄详谈”,想起之前黑影咬牙切齿对自己说的一句“之前与我称兄道弟”,郭明义忍不住将目光投向旁边那张整洁的书桌。

“吾本一卑鄙小民,父母双亡,苟且偷生于村,尝思求学以变前程,上天不负吾望,虽债已累累,但一旦肆业,则光景可望,乃至为官封荫,亦非难事,实不宜妄谈国事,更勿提重洋求学,非吾辈之所及也。”

看完这段,郭明义算是基本明白了,原来这书桌的主人是个出身贫下中农的孩子,怪不得用的都是别人的旧书,生活用品也比他的舍友低了一个档次,正因为如此,他自卑又坚强的心里一直强烈渴望着出人头地,做官封爵,以便荣归故里,光宗耀祖,所以学习上特别刻苦,容不得一点点落后。

而他的舍友生活无忧,自然不怎么考虑前程,吃饱了没事干就对清政府的腐朽无能大感愤怒,进而考虑出洋留学,接受先进思想,从文字描述中看,他还试图怂恿他人跟他一起东渡,终于被认清现实的自命“天号斋”的主人拒绝了。

“此月所剩钱额不多,仅有三文,而离下月尚有十余天,吾不得已缩减餐食,一日两餐改为一日一餐,然则愈到晚时,肚饿如腹鸣,看字皆双影,头昏难捱,几欲睡去,唯有悬梁刺股,效行古法。两日之后,兄发现吾之异常,出言相询,吾不得不以实告之,其欲接济吾,被吾所拒。堂堂三尺男儿,宁饿死不吃嗟来之食。”

到后面,这个“天号斋”的经济状况每况愈下,连每日的温饱都无法维持了,只是靠着争强好胜一口气在苦撑着,并且自卑心理不是一般的严重,连别人的接济和施舍都一概不要。

翻至此页,字体明显凌乱得不成样子,看上去是勉强写就的:“饥饿之感愈强,目眩气急,已难以阅书,忆昔荒年,有嚼树皮为食者,遂刨刮床木以抵,有奇效。”

郭明义看到这里,热血“轰”的一声冲上脑海,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刨刮着床板的黑影,以及把手里的东西往嘴里送发出一阵奇怪的咀嚼声那种诡异。

他一直不明白黑影为什么要拼命的刨刮木板,送进嘴里吃的到底是什么,怎么会发出那么古怪的声音。

在看到这本堪称纪实日记的时候,郭明义终于完全明白了这个动作的真正含义!

这个受尽了贫穷折磨,寄希望于求学之后的前程锦绣,拥有强烈自卑自傲矛盾心理的倔强男生,为了维持最基本的温饱,同时也为了不让人耻笑和侮辱,拒绝了一切好心和非好心的帮助,宁愿自己独自承受,在饥饿威胁生命的危急时刻,选择了最不得已和最骇人听闻的方法————刮取床板的木屑作为食物。

上铺传说,终于一步步的露出了它凶恶至极却又凄凉悲惨的本来面目!

郭明义正待要翻看下面的记录,全身却不由轻轻的一颤,一股冰凉触肤而生,蔓延至全身,忍不住大吃一惊:“瞬间现场?!”

周围的景物逐渐变得模糊,慢慢的重又回复清晰,尘土一丝不见,连那些杂乱的破损的墙壁也变得簇新,光明咒的亮光微弱下去,在两张书桌上凭空出现了几支点燃的蜡烛,火苗跳跃,带给这间宿舍不稳定的昏暗。

“嗤!”熟悉的刮刨声蓦地在身后响起,郭明义悚然回头,只见一个瘦削到下巴已经凸尖、两颊凹陷如同猴子的男生驼着背,喘着粗重的气息,在用一双手费力的刮着床上的木板,指甲已经被弄得上卷甚至有些开裂了,指甲缝里夹杂了不少细碎的木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