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他呢?”瘦削男生放开手,关切的问道,泪珠还残留在他的脸上,缓慢的下滴。

郭明义面不改色的继续胡诌:“他已经无法再留在世上了,所以他亲口嘱咐我,希望你能尽快赶上去,一起去轮回,一起去赎罪,下辈子继续做兄弟。”

“好,我去。”瘦削男生欣然起身,心中的执念在完全放开的刹那,他的身体也慢慢变得透明,这是魂魄超度的前兆。

“对了,”瘦削男生含笑回头:“关于那个魔物,你要特别小心,它好像能感知你内心的黑暗,自动潜来,有时候甚至会控制你的心智,你必须要完全驱逐内心的黑暗,才能和它对抗。”

说完这些话之后,他的身体散成无数白色的光点,漂浮在半空中,与此同时,天空渐渐放晴,乌云也在快速逃离,在阳光的照耀下,这些光点快乐的飞舞,纠缠着,终至黯淡不见。

上铺传说终于在这学校里苦苦挣扎了一百多年之后选择了自我解脱,那个吃木屑的悲惨故事也总算成为了不会重现的历史一页。

郭明义从怀里掏出七色舍利,用手轻轻的抚摸它们,感受着它们那灼热的光华,低低的道:“前辈,其实化解整件事的钥匙从一开始就握在你手中,但你却将它毫不犹豫的抛弃,然后把后路一一堵死。造成上铺传说的罪魁祸首其实是你自己……普救众生并一定需要牺牲,并不一定需要……”

说到这里,郭明义也忍不住眼眶湿润,他想起了一贯如此教导自己的皿溯大师,跟那清秀男生一样是坚定的践行者,最后也因此无怨无悔的奉献出了自己的性命。

在郭明义的面前,突然刮起了一阵狂风,狂风过后,一个长发披面的女生和一个满身是血的佝偻男生出现在他面前。

正是校园“双镜”传说的两位正主。

郭明义把眼光缓缓转向那个长发女生,轻轻道:“你是要向我复仇吗?”

长发女生缓缓摇头,再缓缓抬头,长发分开,露出的却并不是意想之中的漂亮面孔,反而是一张其貌不扬反而有点丑陋的样貌。

郭明义愣了一下,旁边的佝偻男生说话了:“她因为长得不如人意经常被人耻笑,所以愤而打破了浴室里面的镜子,碎裂的镜片飞了出来,不小心插在了她喉咙上,没有抢救过来所以就死了,她的喉管被割破了,发不了声音。”

郭明义恍然大悟,传说的真相跟他听到的版本果然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长发女生向郭明义施了一个民国时期的敛衽礼,又鞠了三躬,也化为白色光点渐渐散去。

这是一个万分委屈也不想伤害他人的善良女孩,纵然她的面目没有任何动人之处,但郭明义却觉得她的身姿是那么袅娜娉婷,那是一种独属于善良的美丽。

郭明义看向佝偻男生,缓缓道:“叶华,你知道是谁害死你的吗?”

“我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佝偻男生惨白的脸上浮起一丝苦涩的笑容:“我是被操控的,我根本不想留在这个世上,学校里面根本不应该有双镜传说。”

郭明义点点头,会意道:“你轮回之前去看看叶子其吧,去跟他说,你不恨他们,一直都不恨,他也九十的人了,能够平静的离开人世未必不是一种福气。”

佝偻男生道:“我去,我现在就去。”说着,也化为黑烟消失不见。

三大传说烟消云散的一刻终于来到,但郭明义却丝毫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因为最凶残的魔物才刚刚登场。

“喀嚓”一声,身边的空气突然出现裂缝,然后天空也剧烈摇晃,崩塌成一块一块的碎片,郭明义知道,这是因为冤魂的消弭,瞬间现场作为怨念的载体已经开始破裂了,他必须尽快出去。

就在这个时候,郭明义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吸,接着,周围的景物开始扭曲变幻,一切如同准备进入瞬间现场那刻,只是肌肤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冰凉的异样。

魔物出来了?郭明义牢记朱若云的嘱咐,头也不回就往缺口处冲,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他都绝不会相信,更不会停留。

“这张纸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有什么理由质疑?”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吼。

郭明义听到这句话之后竟全身狠狠一颤,不由自主的停住了脚步,怔怔的站在了原地。

郭明义的身体一冲出瞬间现场,潘旻就兴奋的跟了上去:“怎么样?成功了吗?”在他看来,郭明义能全身而退就等于成功了一半。

但郭明义没有办法给出一句回答,因为他一出来就双眼紧闭,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顿时惊起饭堂周边很多人的侧目。

潘旻吓得脸色都白了,赶紧上去扳住郭明义的肩膀,猛摇了几下都没反应,登时慌了,看向朱若云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朱若云比他镇定得多,故意将声音放大了:“中暑了吧?快抬回去休息。”一边朝潘旻使眼色。

潘旻赶紧背起郭明义,慌慌忙忙的就跟着朱若云回到了宿舍。

把郭明义放在了床上之后,潘旻立即忙开了,先倒了一杯温糖水灌了下去,再仔细揉捏他的太阳穴,掐人中,什么手段都试过了,郭明义依旧昏睡不醒。

“完了,师兄一定是用法力导致身体虚耗过度了,我必须得带他上山救治。”潘旻马上开始收拾行装准备走人。

一直站在床边仔细观察的朱若云开口道:“你别瞎忙乎了,他如果是因为动用法力过度,脸色应该很差才是,但是你看现在他脸色如常,安详得很,哪里是象虚脱的样子?再说,如果真的只是昏迷不醒,你刚才这么轮番折磨,就算是猫狗都受不了,早就该起来了。”

潘旻被这一番话说得蒙了:“那到底为什么他老是醒不来?”

朱若云脸色凝重:“只怕不是醒不来,而是没法醒。”

潘旻吓了一跳:“他成了植物人?”

朱若云紧蹙眉头道:“差不多。我担心他已经破解了三大传说,遇到了背后的魔物,他的身体虽然已经回来了,但是意识却被魔物困在了某个地方。”

潘旻不解道:“可是你特地吩咐过的,让他不要去相信任何看到的东西,听到的声音,师兄那么聪明,不会被幻象所迷惑的。”

朱若云沉默了,半晌才接口道:“除非……你师兄在心里有道一直过不去的坎,或者还埋藏着一个淌着血的伤疤。”

佛家第一门派密禅门坐落在海的边缘一座极不起眼的小山顶上,那座小山看似普普通通,却大有来历。

根据失传已久的《阿弥大胜经》残页记载,当年我佛悟化天理循常之后,于菩提树下坐化成佛,坐化时手指东海处,面露微笑。

弟子们于是将那株菩提树移到东海边缘,树一入土,当即天摇地动,日月无光,狂风暴雨骤然而至,大家吓得纷纷逃散,等到雨过天晴之后再行前往,却发现那株菩提树化作了一座小山,从此山上不长别的植物,漫山遍野全部是菩提树,所以此山被命名为菩提山。

密禅门的规模并不算大,总共只有三个正殿,六个偏殿,十五座偏房,上下加起来历年都不超过一百人,因为密禅门门规森严,招徒尊奉宁缺毋滥原则,所以一向弟子稀少,但个个身手了得,以致法术界传闻,佛门后起之秀中前十名全部出自密禅门下。

但不管密禅门如何的高居佛教门派顶端,毕竟处于世间,所以必不可免的会经历俗世的风浪。

在密禅门的正殿中,气氛剑拔弩张,大概五十来人簇拥着一个年约十九岁的少年,都横眉怒眼的看着对面的一个人。

少年的手中高高扬着一张随风飘舞的白纸,也是满脸怒色,大吼道:“这张纸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有什么理由质疑?”

正在这时,正殿对着的大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但是在场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大家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对峙着。

进来的正是被魔物困住的郭明义,看到眼前那一幕,他不禁怔了,呆呆的看着在那群人的对面,那里孤独伶仃的立着另外一个穿蓝衣的人。

那个人拥有跟他一样的高度,一样的身形,一样的外貌,不,应该说,更年轻一点,更青春飞扬一点,面对着那么多人的高压,却毫不畏惧,全身散发出咄咄逼人的气势,冷冷的道:“据我所知,师父从来没有立下任何遗书,这该不是你伪造的吧?”

对面的少年气呼呼的放下手臂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郭明义,你不要以为你立下了汗马功劳就可以藐视一切。幸好师父也想到了你这逆徒有觊觎之心,所以他老人家在立下遗嘱的时候,特地请了有见证人。来人,有请长白三老。”

大门再度被推开了,三个须发雪白的老人不约而同带着一张冷漠的脸在一大群弟子的簇拥下缓缓走入,中间一个稍微年长一点的站到拿着遗书少年的那边,面对着蓝衣少年,慢慢的道:“老夫可以作证,皿溯大师的确立下遗嘱,将密禅门掌门之位传于四弟子马荣帧。郭明义,还不快快遵从你师父的遗命,拥立新掌门?”

蓝衣少年从刚才长白三老进来之后便满脸惊诧,此刻听到这么一番话,更是难以接受,抗声道:“三老明鉴,这张遗书肯定是假的,师父他在生之前曾不止一次跟弟子明言,会将掌门之位传给我,而且会在他有生之年就宣布交替,不会等到坐化后才让出掌门之位。”

“放肆!”站在左边的那个老人一脸凶狠,完全不像个修行之人,打断道:“你这无知小儿知道些什么!他哄你的话你也信?一面之词和白纸黑字哪个更有说服力?你若再继续拦阻下去,就是破坏我们法术界的规矩,休怪我们三老翻脸不认人。”

蓝衣少年气急交加,转向马荣帧骂道:“卑鄙无耻的小人,你何德何能,对付区区一个黄河水妖都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就这种水平的修行也想接任密禅门?你打不过我,便买通三老,伪造遗书,想强行夺位,老天若有眼,一定劈了你这败类渣滓!”

马荣帧被骂得面红耳赤,羞恼不已,转向长白三老道:“三老,您们也都看到了,此人仗着一点名气便狂妄自大,试图扰乱密禅门的秩序,还请三老主持公道,还我太平。”

那个凶狠的老人不等其他两位表态,便抢着道:“不用你说,我们都知道。郭明义,你自小入法术界,可知道违抗师命,谋夺掌门是什么罪行?犯下此罪,如同杀生,又该遭受什么刑罚?”

蓝衣少年眉头紧皱,满眼不屈的神色,只是紧紧咬着下嘴唇不做声,但坚定的身影却暴露了他绝不轻易退却的决心。

周围簇拥的其他弟子却按捺不住了,跟在马荣帧后面的好几个弟子都率先举起手来,争先恐后的喊道:“该杀!该杀!”

“杀!杀!杀!”受到感染,所有的人都举起手来,麻木的,想看热闹的,兴奋的,谄媚的,都拼命的举起手来,大喊着同一个字,声音震响如雷,在这正殿上方阵阵回荡。

在冲天的杀气和叵测的杀心中,佛陀一如既往的拈花微笑,脸上透着悲天悯人宽恕怜爱的慈悲。

长白三老和马荣帧站在正中,冰冷的目光一齐盯着对面,没有须臾的离开。

喊到热血沸腾处,二三十名密禅门的弟子竟“唰唰”形成一个包围圈围住了蓝衣少年,手中露出了自己的法器,杀气腾腾的逼了上去。

马荣帧见形势完全倒向了自己一边,大喜过望,也不顾三老还在身边,跨出一步疾言厉色的道:“郭明义,你到底服不服?如果不服,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谁敢动手?!”大门被人一脚踢开,一个白衣少年带着也是四五十人呼啦啦的冲了进来,瞬间冲破了包围圈,将蓝衣少年紧紧的保护在中间,跟马荣帧等人形成对峙之势。

正殿内的其他人对于这白衣少年似乎很是忌惮,见他进来,不少人都退缩到一边,就连最积极的想讨好马荣帧的几个带头的,都赶紧低下了头,垂手站到一边,哪里还敢再轻举妄动。

马荣帧一见白衣少年就愣住了,良久才反应过来,甚为惧怕的看了白衣少年一眼,转头讨好的向三老道:“您看这个……”

那个凶狠的老人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开口道:“莫掌门,你这样是何含义?莫非你想和这逆徒一起谋夺篡位?”

“含义很简单。”尽管举动完全没有善意,但白衣少年的脸上始终挂着堪称漂亮的笑容:“师父临终前对我下了死命令,让我看好郭明义,不能有任何差池,否则我得提着头去下面见他。违抗师命该当什么刑罚?”

说着,他环顾四周,被他目光扫视到的人都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白衣少年故作失望:“咋个你们都不喊杀字了呢?这太不配合了吧?”

那个凶狠的老人有点受不了白衣少年嬉笑怒骂的态度,跳出来气势汹汹的道:“莫陵,你是不是打算跟整个法术界为敌?为了郭明义一个人你值得吗?”

白衣少年收敛了笑容,从身后缓缓掏出一个银色的法杖,凌空指向长白三老和马荣帧,一字一句的道:“值得。”

“莫陵!”蓝衣少年从人圈中抢出,一把将白衣少年扯住:“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解决,你不要把你和你的门派都牵扯进来。”

白衣少年歪头想了想,对后面的人群道:“那这样,你们都退了,我留在这里。”

全场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走。

“掌门命令你们敢不听?”白衣少年恼怒的挑了挑眉。

还是没有一个人走。

“好吧。”白衣少年无奈的耸耸肩,用目光扫了一圈密禅门的人,不无讽刺的道:“都是法术界的门派,怎么会相差那么远呢?”

这句话终于把马荣帧也给激怒了,跳出来道:“是可忍孰不可忍,莫掌门你竟然公开羞辱我们密禅门,为了我门的荣誉,我拼了这条命也要好好教训一下你。”

“太好了,我这边也是生可忍熟可忍不生不熟坚决不能忍,你这条命我要定了。”白衣少年唯恐天下不乱的冲了上来,也不等马荣帧反应过来直接揪住他的衣领扯到了正殿前面的空地上,冷冷的道:“你是要单挑还是群殴?”

密禅门的弟子一个个胆战心惊的互相对望了一眼,不要说主动站出来,反而都偷偷往后面退了几步。

这个细小的动作没有逃过白衣少年的双眼,他立即嘲笑道:“看来只能单挑了,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马荣帧纯粹是逞口舌之快,好树立新掌门的一点面子,论实力他和白衣少年差了不止一个档次,一看要来真的,当即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对长白三老求救道:“三老,我师父尸骨未寒,实在不宜在门中争斗啊。”

长白三老对望一眼,均大感头疼,白衣少年不按常理出牌,若是真让他们打起来吧,马荣帧肯定不是对手,只怕不死也要残废,不让他们打吧,武斗也是法术界解决门派纠纷的一个规矩,破坏规矩这个罪名他们也担不起。

更重要的,白衣少年现下已是道家第一门派的掌门,处理得不好,会引起道家情绪反弹,认为长白偏帮佛教强压道教,那时就不再是一个接任掌门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郭明义一直站在大门的旁边,未曾挪动分毫,静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里面的场景,人物的神态,之间的对话,在他的心里尘封多年,从来没有触碰过,今天蓦然重现,才发觉所有琐碎到根本不值一提的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鲜活如昨天。

原来,真的有些烙印一旦刻下就会长久铭记,有些伤疤过去许久扒开仍会流血。

心里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就连心脏都感觉一阵痉挛,有什么东西在喉咙里堵塞着,蠢蠢欲动,郭明义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赶紧推开大门走了出去。

外面清冷的空气里夹杂着野花的芳香,是治疗窒息最好的药。

郭明义已经整整昏迷了一整天了,朱若云和潘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又不敢将他送到医院,只好自己偷偷买了几袋营养液,朱若云学过几天护士,戳了几次终于把针头戳到静脉里面去了。

“这样下去不行,都已经一天了。”一向冷静的朱若云烦躁的走来走去道:“魔物一定是找到了他的心理弱点,利用他的内心黑暗,布下了一个执念幻境……”

“执念什么?”潘旻猛地听见一个新词,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朱若云顿了一下,解释道:“执念幻境,是这些魔物最特殊也是最厉害的本领,它能够窥知你记忆的最深处,抓取那些你最不愿回顾的惨痛,然后在你面前一一重现。”

“记忆重现?”潘旻吃惊道:“这不跟瞬间现场的原理一样?”

朱若云点头道:“有点相同,但瞬间现场只重复死前的记忆,而执念幻境重现的是你心中放不下的那段回忆。这些你不愿意看到的画面用最逼真的形式在眼前一幕幕的浮现,就如同不断的在你伤口上撒盐,一遍又一遍,巨大的精神伤痛随时会将你最后的神智压垮,然后永远困在那段记忆中,直至肉体消亡。”

潘旻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喜欢多话的他难得的没有接口,只是默默偏转了头。

这个神态被朱若云看了个一清二楚,她想了想,斟酌着词句道:“潘旻,现在是你师兄生死存亡的时候,我希望知道一些内情,这样我才能想法帮他。郭明义他……是不是曾经经历过什么大的波折?我总觉得他的为人行事不太像法术界中人的作风。”

潘旻垂下了头,眼眶处依稀有泪光闪烁:“师父没死之前,师兄快乐且单纯,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想法。他是师父最钟爱的弟子,两个人经常不在山里,而是走南闯北,一边游山玩水,一边替人除魔驱鬼,救了不少人的命,声名震天。法术界当时流传一首歌谣,叫‘红莲业火,谁可除魔?菩提作树,唯有双骄’。那时的他,将普救众生作为最重要的职责,宁愿付出生命也要维护世间的公义。可是师父死了之后,一切就都变了。”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甚至听不清。

朱若云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继续下去,她相信,这段回忆不仅对于郭明义,对于潘旻也是一个艰难的过去。

“师父在一次驱鬼中意外身亡之后,我们门派里的一个弟子串通了法术界的其他势力,伪造了一封师父的遗书,要求传位于他……”

这是整件事情的关键,朱若云只好打断道:“对不起,我想问更清楚一点,你们怎么知道是伪造的?”

“所有明眼人都知道。”潘旻略有些气愤的道:“那人法力低下,可能就比我强一点点,平时根本就不入师父的眼,而且师父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表达要传位给师兄希望他光大门派的愿望,所以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师兄接任掌门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明白了。”朱若云喟然叹道,她似乎已经猜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为了掌门接替的事情,门里爆发了很严重的冲突,把灵霄派也给卷了进来,造成多人死伤,震动整个法术界。但是那个人有伪造的遗书在手,加上法术界的首领也倾向于他们那边,师兄还是以败局收场。他不得已让出了掌门之位,。”

朱若云接口道:“可是我看你师兄人物非凡……说到这句的时候,脸上竟不由自主的红了一下,忙强自按压情绪,继续道:“度量应该没那么小,若是简单的掌门接替失败,内心不至于有如此大的纠结,可以让魔物困住他一整天。”

潘旻道:“你说的一点都没错,只是掌门接替这个打击不会让师兄沉沦至此。但是法术界也不过就是披着一层虚假外衣的俗世而已,在那里根红顶白,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什么都有,师兄他跟着师父出生入死那么多年,致力维护阴阳公义,但公义却没有在他身上有任何的体现。遭受了很多不公平的屈辱,在法术界的威望和尊重也在不断的被剥夺,终于有一天他心灰意冷,觉得天理泯灭,报应失常,开始怀疑之前所做的一切,然后性情大变,宣布退出法术界后下山求学。”

朱若云看向仍在昏迷状态的郭明义,他的表情是如此安详宁和,没有任何风浪留下的痕迹,殊不知,那些痕迹并不在表面,而在心里。

这个一直假装坚强的男生,原来在内心里有那么多伤痕累累血迹叠加的疼痛,怪不得魔物能够轻而易举的将他困住,无法逃离。

潘旻擦了一把泪道:“现在怎么办?要怎么救师兄?”

朱若云沉吟道:“这些风浪你师兄一直没能放开,这些坎他也一直没有跨过,我猜想魔物一定是用掌门接替这段时期的记忆把你师兄困住了。”

潘旻道:“那要怎么样才能走出你说的这种执念幻境呢?”

朱若云道:“最理想的也是最治本的方法当然就是解开这个心结,不过很少有人能做到,要能解开就不会形成心中的黑暗,也就不会被魔物利用了。执念幻境最可怕的地方就是它是将你的记忆重现,因为这事的确发生过,所以你会充分相信这个幻境的真实性,而只要你彻底相信了,你便永远无法走出去。”

潘旻跳起来道:“你的意思是,必须要否认这段记忆的存在?这不自欺欺人吗?”

朱若云道:“自欺欺人未必不能做到,可是这样做也会带来另外一个风险。”

见朱若云神情凝重,潘旻知道这个风险绝对不是什么小风险:“是什么?”

朱若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执念幻境是依靠记忆支撑的,一旦你否认了这段记忆的存在,那么执念幻境就失去了根基,发生崩塌,这样子的话局中人也会跟着幻境一起崩塌掩埋掉,仍然走不出来。”

潘旻的嘴巴顿时张成了标准的圆形:“那……那岂不是只有等死??”

“只有一个办法。”朱若云定定的看着郭明义的面孔:“他必须做到既相信执念幻境,但是又不相信执念幻境。”

郭明义走出外面,菩提山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景色,他都一清二楚,就算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

但他无心留恋,上山的路上各门各派的掌门都急匆匆地往上走着,不断地加入到这场佛家第一门派的掌门纠纷中。

那些人都看不到他,感觉不到他的存在,有一个人甚至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头也不回的一路小跑过去。

在这里,自己就仿如一个冤死的魂灵,得不到解脱,也没有人会去关注他的冤情。

郭明义的双脚几乎是脱离大脑自动作出了选择,远远的逃离了菩提山,逃离了那份心痛。

受到执念幻境的迷惑,郭明义的神智开始一点点的失去,他不知道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往昔所有不愉快的事情都一起涌上脑海,逼迫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无目的的到处走动,茫然的环顾四周。

周围所有的人都在忙忙碌碌的做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人发现他,没有人搭理他,一个声音在郭明义内心里面不断地回响:没有你,这个世界照样在运转,人们照样活得很开心,你不过是个败军之将,输了就要被命运淘汰,既然这样,你还活着干什么?还活着干什么……

“不——”多次转生为死的危机经历本能的唤醒了最后一丝残留的神智,郭明义惊觉到正有一股神秘的力量不断的劝诱自己接受死亡的结局,他赶紧咬破了舌尖,一小股鲜血喷射出嘴,但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对了,这里……这里是……是什么地方?

郭明义的神智再度陷入迷失,依靠剧痛唤醒神智的方法没有奏效,他便只有靠仅存的自主意识来对抗那股强大力量的拖曳。

“你不过是个败军之将,过去那么多年了,你不但没能东山再起,反而愈加沉沦,你已经没有扳回一局的希望,既然如此,失败的人生为什么还要继续下去,为什么不干脆结束呢?”

“不,我不是败军之将……”

“掌门之位原本就是你的囊中物,现在让给一个庸人,难道不是败军之将?你原本在法术界年轻一辈中俾睨天下,现在连一个小门派都敢欺辱于你,难道不是败军之将?你现在退出法术界后,不过一介凡人,憋屈在一所小小的学校,过着庸碌的生活,难道不是败军之将?”

“不……不是这样的……”虽然下意识的辩驳着,但是这个声音所说的一切,都是残酷到自己不断逃避的现实,无可怀疑。

郭明义仓皇的想找条路逃跑,他一转头,马荣帧立在他的眼前恶狠狠的笑着道:“我是掌门,你什么都不是,你只是我手下的一个小兵!”

“滚!”郭明义声嘶力竭的吼道,一个巴掌猛地挥了过去,马荣帧的身影化为轻烟消散而去,只留下一串得意的笑声发散天空。

潘旻愁容满面的站在旁边,含泪抽泣着道:“师兄,对不起,我没办法再跟随你了,因为我擅自下山,犯了门规,加上再三违反掌门条令,已被判了极刑,被烧死在九龙柱上,我求了冥界使者很久,他才肯答应让我来跟你告别。师兄,你永远是我仰慕的人,失败了就下辈子再来,反正我们还有轮回,我在奈何桥上等你好吗?”说完,深深的拜了下去。

“潘旻!别走!”郭明义大吃一惊:“马荣帧居然敢杀你?!我让他活不过这个月!”

正待扑上前去扯住潘旻的魂魄,一只有力的手按住了自己的肩膀,熟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且慢。”

“莫陵?”郭明义惊喜的转过身:“快,跟我上菩提山,我要那姓马的命!”

莫陵一脸忧伤的站在他的面前,定定的看着他道:“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你有什么资本去杀他?”

“什么?”那一瞬间,郭明义觉得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什么问题。

“我好失望,我等了你那么多年,结果你不但没能重掌权位,反而越来越胆怯懦弱,你不配跟我并称菩提双骄,我必须找一个合格的继任者。永别了,如果我是你,我绝对没有脸面再活下去。”

“等等,莫陵……”郭明义伸出手向前抓去,却抓到满手的空气,莫陵的身影远远消失在路的尽头。

郭明义失魂落魄的站在当地,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不明白为什么会一下子发生这么多天翻地覆的事情,但是内心深处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感觉这些事情迟早是会出现的,因为他的确不是掌门, 因为他的确渐渐失去在法术界的权威,因为……因为……

因为自己真的是人生的败军之将!

那个声音再度柔和的响起:“坚持下去,就是众叛亲离。与其如此,何不痛快一点,光明磊落的死去,尽早轮回,重战人生?这样,起码还有兄弟为你掬一把热泪,还有朋友为你的殡葬送行,起码还会有人在你的牌位前焚一柱清香,让你死后不至过于凄凉。”

郭明义静静的站着,脸上尽是茫然,半晌,终于绝望的闭上了眼睛,眼眶微微湿润,却未能流出任何晶莹。

一把尖锐的匕首兀地出现在他的右手间。

“对准你的胸口,插进去,很快,你将重新拥有一个成功的人生。”柔润如慈悲的佛祖,引导的却未必是通向极乐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