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们毕竟在人数上占劣势,御林军们协同作战的能力也强于他们单打独斗的武功。这一场激烈的战斗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敌人很快被分割包围,逐一擒获或者杀死。而那些被骗入会的普通信徒则无一抵抗,全部哭哭啼啼地束手就擒,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姬夫人把他们召到自己跟前,开始用切身经历对他们训话。

席峻锋并没有身先士卒地冲在最前面,图一个亲手砍杀的痛快,而是冷静地站在后方一堵院墙上,用目光搜寻着可能的漏网之鱼。他虽然请来了御林军助阵,但并没有指挥权,所以只是命令着下属们堵好所有的出入口。

仇恨到了极致,反而不容易冲动了,刘厚荣感慨地想,头儿这一辈子,真不容易,换了我,也许早就红着眼睛抄家伙上了。

戏院里慢慢安静下来,除了伤者的呻吟声,只有士兵们四处奔走搜寻的脚步声。这一战的胜利……是不是来得稍微容易了一些?刘厚荣忽然冒出这个奇怪的念头。虽然御林军的出击的确出其不意,让敌人即便能猜到会遭遇进攻,也大大低估了兵力;虽然净魔宗毕竟是百死余生,剩下的力量再强也有限;虽然此处只是总部,应该还有一些好手分散在别处……但刘厚荣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点什么,但一时半会儿又无法做出精确地判断。

席峻锋的神情证实了他的判断。头儿的脸依然绷得紧紧地,没有半点放松,刘厚荣甚至注意到他的手正垂在腰间,随时准备拔刀。也就是说,还有比刚才那帮好手更危险地敌人。

他忽然反应过来:长老和魔女!是的,御林军虽然砍瓜切菜般把这些负隅顽抗的魔徒收拾了,但他们好像都只是小喽啰,地位最高的魔女,以及负责展开魔女复生血祭的教中长老,都还没有现身呢。魔女也就罢了,能担当最高长老职务的,一定会是秘术高手,但刚才死伤的敌人好像全部都是武士,并无秘术师现身……难道他们已经事先逃跑了?

正想到这里,一名正搜索到院子中的露天戏台的士兵喊了起来:“这里有一个暗门,可能戏台下面会有地道!”

地道里面,也许会藏着什么重要人物,御林军们抱着这样立功的心态,踹开暗门,向着戏台下方的地道钻了进去。刘厚荣刚刚喊了一声“小心!危险”,地道里就突然升腾起一阵火光,当先冲进去的五六名士兵惨嚎着逃了出来,浑身浴火,虽然拼命在地上打滚,却也无法熄灭身上的火焰,很快就都不动了,皮肉烧焦的刺鼻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席峻锋刷的一声拔刀出鞘,就在此时,地道里钻出了十多个人,个个身披白袍,大多遮住头脸,大概是在御林军刚展开攻势时就迅速藏匿起来的最后一批信徒,也应当是最忠心耿耿的一批。在这些人当中,只有三个人没有遮住自己的脸,而这三个人无疑是最引人注目的。

他们全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其中两个看起来凶狠而阴鸷,身材枯瘦,另一个红光满面,稍微圆润一点。这三位老人呈三角方位站立,护着他们身后的一个身材偏矮的白袍人。这个白袍人头垂得很低,看不清面目,只能从露出的几丝长发判断出这是个女人。刘厚荣心里一动,脱口而出:“魔女!”

捕快们的精神都为之一振,席峻锋却始终保持着万年冰川般的冷酷与镇定。他打量着三位老人,缓缓地说:“这三个就是三名长老了。要小心,他们的精神力很不一般。”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说的这句话,已经有一队御林军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两名瘦老者当中身材更高的那一个两手徐徐前推。士兵们的脚步忽然缓了下来,显得举步维艰,原来他们脚下的石板地竟然在一瞬间化为了粘稠的泥潭,将他们的双足都陷在其中。

“何必那么着急呢?”身材偏胖的老者中气十足地说,“我们已经无路可逃了,不妨先谈谈。”

御林军带队的校尉把眼一瞪,就想开骂,席峻锋拦住了他,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那名校尉好像和席峻锋关系不错,虽然身份比对方要高,还是点点头让到了一旁。

“谈谈是要有条件才能谈的,”席峻锋坦然走上前,“现在你们被我们围住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有什么资格谈呢?”

胖老者很和善地一笑:“资格当然不在我们几个身上,我们的生命有如蝼蚁,死不足惜。资格在魔女身上。”

席峻锋皱着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有一件事情你可能不太清楚,容我给你稍微解释一下,”胖老者说,“我们这些人呢,也许是你们眼中的妖邪之辈,死不足惜,但是魔女本身,是无辜的。”

“无辜的?怎么讲?”席峻锋问。

“她并非生来就是我教中人啊,”胖老者狡黠地笑着,“所谓魔女,是要完成了魔女复生的祭典才算数的,她本身的身份并不重要,平民也可,贵族也可。所以我们在选择魔女的时候,动了一点脑筋,以便让你们投鼠忌器……”

席峻锋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你是说……她的身份……”

胖老者猛地伸手,按在了魔女的头顶,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狰狞丑陋:“你们的动作再快,也及不上我秘书发动的速度。她如果死了,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魔女的身子轻轻一颤,却并没有反抗,甚至没有说话。

席峻锋脚下的地上有一滴水珠溅落,那是从他额头上留下的汗水。他仍然用沉稳的语调说:“那你得首先告诉我,她究竟是谁?”

胖老者冷笑:“我不必告诉你你也应该想得到,这些日子里,有什么重要的人物失踪了。”

席峻锋紧紧握着刀柄,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校尉走上前,惊讶地发现他的牙关咬得紧紧的,似乎愤怒到了极点,却又在强行压抑。最后他重重地收刀还鞘,沉着嗓子对校尉说:“谭兄,请放他们走。”

谭姓校尉有些措手不及:“这怎么能行?我买你面子当然没问题,可这是上司的命令,要把他们……”

“现在没法说,回头我会亲自去解释,”席峻锋喘着气打断了他,“但你一定要相信我,这个魔女死不得,她要是死了,你丢官都是轻的。你我相交多年,我可能害你吗?”

校尉犹豫了很久,最后狠狠一跺脚:“好,我相信你一回!”他挥挥手,很不情愿地下了命令:“让开路,放人!”

御林军们散开了,把戏院的后门让了开来,捕快们虽然更不情愿,但也不能不听席俊峰的。刘厚荣看着席俊峰青筋暴起的额头,心里又是同情又是疑惑,一边猜测着这位魔女的身份,一边想:又一次功亏一篑,头儿大概最近几天都没法睡好觉了。

胖老者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奸笑,面朝着席俊峰,倒退着挪向后门,手始终放在魔女的头顶,双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御林军和捕快们的动作。另外两名老人做个手势,剩余的白袍信徒们也都跟着胖老者开始撤退。他们始终十分紧张,生怕对方变卦,但席俊峰并没有那样做,而是眼睁睁看着魔徒们脱离自己的掌控。

眼看就要退到门口,胖老者略松了口气,高声对席俊峰说:“年轻人办事,一定要考虑周全,下次……”

话刚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哑了,一幕不可思议的场景烙在了所有人的目光中:一把尖刀从他的前胸处戳了出来,将他的左胸完全刺穿!刀锋上带着凛冽的寒光,鲜血正顺着刀身滴落下来。而胖老者的五官扭曲在一起,嘴张得大大的,最后的眼神里流露出极度的惊惶恐惧和极度的难以置信。

他用尽剩下的一点力气,转过头去,人们的视线也随之移了过去。那把刀,那把不可思议地从背后刺穿了他的心脏的钢刀,赫然正握在一名白袍披身的净魔宗教徒的手里。当胖老者,也就是净魔宗的长老把全副心神都用来提防席俊峰的时候,他实在无法想到,或者说所有人都意料不到,会有自己的属下、魔主的信徒突然出手刺杀他。

时间仿佛都凝固在了这一刻,在巨大的震惊下,御林军忘了进攻,魔教信徒忘了出手为长老复仇,眼睁睁看着这具尸体僵硬地倒下。倒是那个杀死长老的“叛徒”松开手,向后踉跄退出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像是杀人之后吓得惊慌失措。但他却又立即重新站起,努力挺直腰板,一边掐着自己颤抖的双腿,一边开口怒骂道:“活该!叫你这个老王八蛋编谎话骗我老婆!”

二十七、

在所有人的惊疑和迟钝中,席俊峰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大喊一声,令御林军们回国神来,随即双手齐出,打出数枚铁链子,分袭剩下的两位长老。捕快们也醒悟过来,在佟童的带领下冲了上去,不顾一切地抢先出手。席俊峰刚才的举动提醒了他们,对付秘术师,一定要先下手为强,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而且一定要短兵相接,避免与之拉开空挡,不然那无形无影的秘术一旦发动出来,寻常的武士就很难抵挡了。

尽管如此,两位长老的反应却也不慢。高个的长老故技重施,又在地上变化出泥沼,把当先的佟童等人陷了进去;矮个长老挥手之间烈焰横飞,灼烫的火光隔开了紧跟其后的御林军。两人随即转过身,高长老出手制住魔女,矮长老却向着一旁不知所措的那名“叛徒”举起了右手。这个叛徒的一记出手改变了整个局势,让净魔宗占据的优势顷刻间化为乌有,他如何不惊怒交集,铁了心要取该叛徒的狗命。

“叛徒”很是害怕,知道长老的手一落下自己多半就会死于非命,慌乱间嘴里乱七八糟地喊道:“你别动手!我祖上杀人无数你不怕么?别动手……老婆快救我!”

这最后一句话听来好不荒谬,却好似小说里神仙的咒语,刚刚念完就显灵,一阵破空之声响起,一条银色长鞭从远处飞来,缠住了长老的手臂,紧跟着一条人影兔起鹘落,挡在了“叛徒”身前。

那是在这一次行动中居功至伟的姬夫人,但人们都不知道原来她还有这样高强的武功。姬夫人的长鞭依然紧紧缠住长老,身躯移动间,已经把“叛徒”完全护住。但“叛徒”似乎并不领情,一把扯下身上的长袍,反倒毛手毛脚抢到了姬夫人身前。

这当然是姬夫人呢的老公姬承,那个喜欢流连于青楼酒馆的小个子男人。只是谁也想不到,这个胆小怯懦、一无所长的男人竟然也会斗胆混进净魔宗,并在最关键的时刻不可思议地向最危险的敌人痛下杀手,发挥了了不起的作用。

“夫人,还是你厉害!”姬承夸赞着,满脸都是掐媚的笑容。

姬夫人的脸上微微露出笑意,随即板起脸,不去理睬他,眼睛还是瞪着对面的矮长老。矮长老的力量超乎她的想象,她已经用尽全力,想要扯动敌人的身躯,却无法撼动长老分毫,倒是长老的左手看似轻描淡写地抬起来,手上带着噼里啪啦的幽兰电弧光,分明地表露出残忍的杀意。而与此同时,席俊峰正在与高长老缠斗不休,根本无暇顾及这一边。姬夫人知道不妙,赶紧想要撤鞭,但一股强大的吸力从矮长老的手上传过来,把她的手牢牢吸住,让她没有办法摆脱。

“姬承,快滚开!”她大喊道,“我已经松不了手了,你自己快逃,危险!”

姬承没有回应,从地上捡起一截旁人打斗中折断的铁棍,也许是枪杆之类的物件,奋起全身之力向着矮长老当头砸下去。他理所当然地被弹了回去,摔在夫人的脚边。但他不顾腰像断开一般地疼痛,哼哼唧唧地撑起身子,挡在了夫人身前。

“真是一对恩爱夫妻,”矮长老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你们就一起陪我上路吧!”

他的左掌猛然挥出,电光大盛,噼啪作响。

姬氏夫妇心里一凉,只能闭目等死,虽然明知没什么用,姬承还是努力想用自己瘦小的身躯护住夫人唐温柔,但唐温柔用力一扯,反把他拽到了背后。他们的手握在一起,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那道电光劈过来,把他们一同烧成焦炭。

死到临头的时候,姬承反而觉得内心一阵温暖。终于还是和老婆死在一起了,他想,我没有像孤魂野鬼一样倒毙在路边,也没有喝多了酒醉死在小铭的床上,也没有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屋子慢慢被时光磨掉最后的活气,到了生命的尽头,我还是和老婆一起死的。

他想起自己听评书的时候,每次听到说书先生嘴里蹦出“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句子时,总是浑身鸡皮疙瘩,觉得真是好恶心好矫情好虚伪的言辞,我姬承虽然风流成性,却也不会拿这种蠢话去哄姑娘。

但现在,真的到了小命玩完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却突然闪过这句话,并且突然间发现这句话也没那么恶心。人在临死之际,大约最害怕的就是孤独吧,有一个至亲之人陪在身边,就不会寂寞了。

死在一起,这也是一种幸福吗?姬承想着,嘴角绽放出一丝微笑。由于闭着眼睛,他也没办法看到,紧紧握住他的手的唐温柔的脸上,也是和他同样的表情。

眼睛虽然闭着,耀眼的雷光仍然能隔着眼皮感觉到,而那刺耳的磨骨般的声响更是令人头皮发麻。要来了吗?姬承正拿不准自己应该大叫一声还是叹息一声,却突然听到一声杂音。

很快、很响,持续时间极短的杂音,像是什么东西在发出猛烈的呼啸。随着这个气势逼人的声音响起,紧跟着就是一声类似皮革被刺穿的响声,电光也立即消失了。

姬承猛地睁开眼,几乎不敢相信看见的景象,长老的手掌上血肉模糊,已经被一支利箭整个刺穿!这支箭突如其来,毫无先兆,以长老的能力竟然都没有半点防备,即便以姬承浅薄的见识,也能想到它来自何人之手。

“云湛!你这孙子怎么才来啊!”姬承撕心裂肺一声吼,“我他妈差点就没命啦!”

喊声未毕,又是嗖嗖几声,长老未能做出任何闪避的动作,左肩、右腿、左腿突然插上了三支长箭。他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再也无力催动秘术了。

姬承抬起头,用模糊的泪眼看着戏院的院墙,他的损友云湛一脸轻松的神情站在墙上,稳定的双手握着他那张最可靠的羽族硬弓。云湛拉满弓,又是一箭射出,这一箭射穿了正在作困兽之斗的高个长老的右臂,席俊峰趁势一脚把长老踢到在地,制服了他。

然而和上一次云湛与追踪者交手时的情形相仿,两位长老早就在嘴里藏好了毒药,一旦落入敌手,即刻服毒自尽,连施救的余地都没有。席俊峰面色铁青,有点失态地在尸体上踢了几脚。

云湛跳下墙头,慢吞吞走到姬承面前,拍拍他的肩膀:“以前我陪你去找那根虎牙枪的时候,你也杀过人,不过是靠冰玦提升了你的力量;这一次,你是货真价实靠自己的双手去打架,可真不容易呢。”

“别说了,我见血就犯晕,现在脚还软着呢。”姬承咕哝着,有点不好意思地用衣袖擦掉了眼泪,“我现在才知道,杀人真不是件好玩的事情,我还真开始佩服你了。”

云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里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了,你们俩够累了,找地方歇歇去吧。”

唐温柔往常从来看云湛不顺眼,当他到自己家里蹭饭时,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此时却向着云湛垂下头去,小小地施了一礼,然后她拉起姬承的手,向门口走去。

“我们去哪儿,老婆?”姬承有些懵懵懂懂。

“回家。”唐温柔简短地回答说。

三位长老都倒下了,战斗自然毫无悬念地结束,御林军们把魔女重重包围起来,等候席俊峰的号令。魔女的身子微微颤抖,显然是很害怕。却始终倔强地一声不吭,也没有摘下白袍上的面幕。

席俊峰问云湛:“你在雷州有什么发现吗?”

云湛反问:“我不在的这段日子,第五祭完成了吗?”

席俊峰脸色很阴郁:“锁匠梅洛被杀了,而且是在我们的眼皮底下。我至今还没找出他的手法。”

“这个回头再说。”云湛说,“我在雷州有很多相当有趣的发现,一会儿慢慢给你说。我们先把当前的问题解决了吧。”

席俊峰看着人丛中孤单孑立的魔女:“当前的问题?好像已经解决了吧。魔教的长老都服毒自杀了,我们要找的人也找回来了。剩下的问题是如何清除还没有落网的魔教余孽,也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

“也许有,也许没有,但绝不会很多了,这个稍后和你详细说明。”云湛说,“我们面临的真正困境在于,你我想要找的人并不在她应该在的地方,而一旦找到了那个人,更糟糕的大麻烦就会发生,比这个还要麻烦一百倍。”

这话活生生就是哑谜,说了和不说一样的大废话,而且还很拗口,但席俊峰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讥笑。他只是凝视着云湛,陷入了沉思之中,好像是明白了云湛的意思。然后他走上前去,站到了魔女面前,伸手想要把她的脸露出来。魔女蓦地尖叫一声,从胖长老的身上拔出刀来,狠狠刺向席俊峰。

但她不是姬承,席俊峰也不是胖长老,很轻松地夺过了她的刀。魔女喘着气,忽然间摔下白袍,露出了自己的脸。席俊峰看着这张面孔,久久不能言语。

云湛揽着他的肩:“看清楚了吧?我们 一直以为郡主落到了他们手里,会被当场魔女来培养,而这一步骤也是对亲王的最大要挟。但是我们错了,我们苦苦寻找的魔女,并不是郡主。”

的确,这张脸虽然也很年轻,但已经完全具备了成熟女人的气质,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美艳丽人,而绝不是十四岁的小女孩,即便是从来没有见过郡主的人,也能轻松判断出这一点。席俊峰的手在微微颤抖,似乎很难掩饰他的失望。

在场绝大对数人都并不知道郡主失踪一事,听到云湛提起郡主,都微露惊愕之色。席俊峰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你这么无所顾忌地说起这件事,是因为你已经知道郡主在哪儿了吗?”

“稍后再说,”云湛第三次提到了相似的意思,好像眼前这位已经显得无关紧要了的魔女的身份才是他最关注的,“能问问她的身份么?我看她的眼神不大对,像是被抹掉了过往的记忆。”

“净魔宗一直都有这样的秘术,可以把人的记忆清楚掉,”席俊峰说,“但有活人在,她的脸又那么漂亮,要找出身份应该不难。”

姓谭的校尉上前两步,端详着这个一脸茫然无措的女子,忽然插口说:“我想起她是谁了。”

“是谁?”席俊峰和云湛异口同声地问。

“她是大学士邓文瀚最宠爱的如夫人,我去大学士府上办差的时候,曾经见过一次,很是惊艳。不过前段时间听说她和人私奔了,大学士气得大病一场,轻了十斤。”

云湛愣住了。他的记忆一下子回到了一个多月之前,当他刚刚被石秋瞳半是恳求半是强迫地接下这个案子时,他去找了安学武,要求安学武提供帮助,而安学武的回答如下:“最近老子手里还有三桩案子要倒腾:盐商金城被飞贼盗走的珠宝,大学士邓文瀚被小白脸拐走的爱妾……”

也就是说,净魔宗其实从那个时候起,就已经选定了魔女了——并不是郡主,而是大学士的爱妾。这当然也是重要人物,因为大学士本身地位不低,但这种所谓的“重要程度”,肯定无法和郡主相提并论。可笑的是自己和席俊峰挖空心思猜来猜去,最后还是猜错了。当然,借此替大学士找回了他的爱妾,也算是自己给可怜的安学武无意间帮上的一点忙,尽管这位爱妾已经被抹去了过往的记忆,是否还会让大学士碰她一下都难说得很。

云湛苦笑着,摇摇晃晃地向门外走去,席俊峰在背后叫他:“你去哪儿?郡主究竟在哪里?”

“我去把郡主找回来,保证安然无恙,”云湛头也不回地回答,“今天傍晚,在捕房等我,我告诉你全部事实,然后我们一起迎接最大的麻烦吧。”

自从云湛出发后,石秋瞳就一直在宫里忧心忡忡。她虽然信赖云湛的本事,但想到云望废城的种种离奇传说,仍然感到心头发紧。眼下云湛平安归来,她虽然极力掩饰,还是藏不住脸上的笑容,不过云湛显然没有她这样的好心情,一进门就绷着脸,好像火气不小:“带我去太子的寝宫,快!”

石秋瞳莫名其妙:“见他干什么?他这两天又开始闹脾气了,不会同意见你的。”

“我就是揍烂他的屁股,也得让他见我。”云湛斩钉截铁,毫无转圈之地。

石秋瞳脸上阴晴不定,但最后咬了咬牙:“好吧,我让你见他。”

她不在多话,带着云湛迅速来到了太子寝宫,撤去了侍卫与宦官宫女。云湛来到寝宫门口,伸手摸了摸门的厚度,掂量掂量自己的身板,晃晃脑袋,转而来到了窗户外。他在窗框上摸了摸,终于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做出了一个让石秋瞳甚至来不及阻止的动作——他狠狠用自己的身躯撞破窗户,翻了进去。

听天由命的石秋瞳听见里面一阵天翻地覆的喧嚷声,没过多一会儿,门开了,云湛手里提着还在不断挣扎叫骂的太子走了出来。他重重地把太子往地上一摔,对石秋瞳做了个手势:“来吧,好好问候一下你的堂妹,隆亲王的女儿,郡主石雨萱!”

有那么一阵子,石秋瞳眨巴着眼睛,简直不明白云湛这厮究竟在满口胡言些什么。但她很快明白了云湛的意思,心里忽而一片光明,忽而一片迷茫,不知道自己应当做何反应。她缓缓俯下身,看着那张倔强的小脸,伸出手来,把“太子”脸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化妆物都抹掉。于是她就看到了一张很熟悉的,但绝不属于太子的脸。这是一张清秀的少女的面孔,眉目与石秋瞳有些相似,神色中却隐隐带点凶狠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