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扯下刺客的面幕之后,发现他的表情很平静,”华纲说,“我从来没有见过死得那么平静的刺客。”

我从来没有见过死得那么平静的刺客。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云湛反复咀嚼着这句话,想从里面发掘出点什么来。他又重新询问了太医,得知箩妃的死因果然蹊跷,但国主的确是慢慢病倒的;他找到了当年曾伺候箩妃的宫女,得知箩妃有点像如今的太子石懿,从来不爱与人接近,但是深得国主宠爱……

还有两天,还有最后一项工作要做,但这一项工作的难度可能是最大的,两天时间实在是不大够——二十天也未必够。但他没有办法,唯有硬着头皮顶上去。

果然如他所料,第一天完全没有任何成果。国主或是箩妃这样有身份的角色,自然会有人记得他们的一言一行,但席峻锋的父亲就是个普通的街头小贩,谁会记得三十年前的一个无名小贩呢?他得到了一大堆的白眼和“不知道”,还有几条自相矛盾一听就是编造来骗赏钱的描述,结束了这口干舌燥的一天。

第二天仍然如是,仿佛注定了是要徒劳无功。可是如果不能查证这一条,之前所做的工作都是白费心血。云湛拖着沉重的腿脚又跑了一天,傍晚时分,终于累得受不了了,怒气冲冲地找了个街边小酒摊,抓起酒壶就往嘴里倒。

太阳正要落山,残阳在远方的地平线留下最后一抹毫无暖意的余晖,那如血的晦暗红光让云湛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三十年前。据说当席峻锋父亲的尸体被发现时,正好是朝阳初升的时间。那具尸体挂在树上,除了头部,全身上下的每一片肉都被割得干干净净。年幼的席捕头就是在那个时候走上前去,坚强地认领了父亲的尸体,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而当时的处理邪教事务的专家田炜似乎正是由此看中了他的某些潜质,所以才收留了他……

云湛长叹了一声,满脸的懊丧:没有办法了,只好去找田炜了。这是他万不得已之下才会选择的最后一条路,但眼下的确已经陷入了山重水复的境地。田炜既然收养了席峻锋,又替他葬了父亲,当然不可能不弄清死者究竟是个什么人,关键问题就在于这个老头多半不会愿意说。听说他和养子席峻锋的感情很好,未必会回答陌生人可能不怀好意的问题。但我已经没有时间了,云湛咬着牙,无论用什么手段,也得让你讲出来。

出乎意料的,田炜并没有对云湛询问他义子的事情而感到抗拒。他若无其事地请云湛到书房坐下来,让仆人送上好茶和点心,对云湛说:“先吃几块点心吧,我看得出来你已经饿坏了。我年轻的时候,办起案来也是这样不顾惜身体,到老了才知道后悔哟。”

云湛讪笑着,但的确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刚才又空腹喝了不步酒,一阵阵地饥火上升。所以他不客气地抓起点心就往嘴里塞,田炜笑眯眯地看着他:“吃点,多吃点,放心吧,里面没有毒药。该来的总会来,躲不过去的。”

云湛停住了咀嚼,大口把嘴里嚼到一半的点心硬生生吞到肚里:“这么说,您早就有所疑心了?”

“不算疑心,就是始终觉得不对劲而已,”田炜叹息着“小席这个孩子,心里藏了太多的事。他的仇恨是真的,但是未必恨的就是净魔宗,或者说,未必恨的就只有净魔宗。”

“您的意思是说,净魔宗只是他用来掩盖自己真实意图的幌子?”云湛一惊。

“很有可能,”田炜说,“真正的仇恨,并不是需要随时表露出来的,渲染得过多,反而有点欲盖弥彰。而且小席父亲的死,其实疑点也相当多。”

他放下茶杯,背着手来到窗前,看着浓云中微微露出一-角的明月:"三十年前的那天早上,我接到报告,连忙赶到了现场。尸体的惨状无需我再多赘述,你也应该听说过了。可是看到那样的尸体,小席竟然连半点眼泪也没有掉。从那个时候起,他的眼里就只有仇恨,面我也能确认一点——他一定悬清楚知道父亲死亡的真相的。但无论怎么问他,他只是告诉我他不知道,没看见,也不清楚父亲究竟有些什么仇家。

“我没办法逼问一个小孩,只能自己去调查他父亲的背景.他父装席德群就是一个寻常的菜贩,自称妻子早亡,和儿子相依为命,与世无争毫不起眼,来历也无人知晓。我不甘心,把他的邻居都问了个遍,要求他们提供此人的生活细节,哪怕是爱吃什么菜都不放过。最后我终于筛出了一个小事件,很是有趣,可惜我仍然猜不透其中的玄机。”

"什么事件?云湛忙问。

“有一个邻居说他偷看过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在悄悄和一个年轻女人幽会,而那个女人还很漂亮,简直比南淮城里几大青楼的红姑还好看——那可真是闭月羞花啦。”田炜嘿嘿笑了起来。

云湛却没有笑,这个信息让他隐隐和之前的某些事件印证起来:“详情是怎么样的?那个邻居偷看到了什么?”

“那家伙曾经是个惯偷,被关过两次之后老实多了,但是小偷小摸的毛病还是改不了,总爱在街坊邻居那儿顺手牵羊一点不值钱的玩意儿。那一天是白天,按理席德群应该在外面卖菜,而他看到小席和一群玩伴跑远了,于是想要到席家的窗台上揪一头蒜走,结果听到屋里有人说话,从窗缝偷偷看过去。正看到两个人在说话和……打架的场面。”

“打架?”云湛一愣,“那是怎么回事?”

"那一天是那个邻居第一次看到他们在一块,那人看到屋里站着一个很漂亮的年轻女人,席德群正在和她低声说着些什么,但席德群鼻青脸肿,身上的衣服也刮破了好几处,再仔细看,屋子里的桌椅东倒西歪,显然他们刚刚动过手,而席德群吃了亏。那位邻居一口咬定是席德群逼奸未遂。

云湛摇摇头:“这可太有趣了,竟然还动上手了。”

“更有趣的是,那位邻居从此来了兴趣,暗中观察席德群,又撞到一两次他和那个漂亮女子的偷偷会面,却再也没有见到过打架。不过这两个人会面时警惕性颇高,他不敢靠近,也不知道这两人说些什么,只看到两人神情都有些激动,席德群甚至哭了。后来席德群死了,小席一口一个不知道,我也猜不透那个女人究竟是什么来路,怎么会和一个菜贩子有关联,总不能像那个无良邻居一样,看到男女说话就往风月上面扯……”

“是啊,很不好猜。”云湛随口回答,心里却渐渐有数了。这一次,他真正把线索都串到一起了。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浮出水面,虽然还是缺少证据,但却比上一个推断更加可信一点。

“最后一个问题,能告诉我,您对所谓‘归魔’这一祭,是怎么判断的呢?”

离开田炜家,他马不停蹄地赶到亲王府,夜已经很深了,但等到天亮就来不及了,所以云湛仍然上前砸门。开门出来的竟然是洪英,这让云湛意识到亲王府的内部守卫不是一般的严密。

洪英看了他一眼。二话不说就要关门,云湛死皮赖脸地把住门:“喂,是我啊!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王爷谈谈,非得现在谈,不然就来不及了。”

洪英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来不及什么?来不及陷害王爷吗?我真是瞎了狗眼以为你能帮助王爷。”

云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因为洪英这话说得没错,他的确是怀有其他目的而来,但他还是坚持说下去:“这一次我是真的来帮王爷的!有几句话一定要问清楚,否则王爷会惹上大麻烦!”

“王爷早就惹上大麻烦了,”洪英冷冰冰地说,“你辜负了我的信任,我不会让你再进去做些对王爷不利的事了。”

洪英的态度是决绝的,云湛无可奈何,只能灰溜溜地遁走。他越想越不甘心,远远地绕着亲王府走了一圈,想要找个空隙偷偷翻墙进去,当绕回正门时,他意外地发现一个熟人从府里走出来,门口灯笼的光正照在他脸上。洪英陪同着他,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感激,就像之前对自己时一样。这个熟人的出现,让云湛一下子确认了整个阴谋的关窍。这个人就是证据,证明云湛这一次的推理不会再出错了。他必须要在天亮前这段时间里想出一个办法,击破这个可怕的预谋,把一直深藏不露的黑手揪出来,保护真正清白的人。

三十一、

“昨天晚上,不对,今天凌晨去找你的,就是席峻锋,对吧王爷?”云湛仍然稳稳地用弓指住席竣锋,“他来告诉你,我和公主策划了阴谋,想要利用太子来整治你、构陷你,所以他建议你不要心浮气躁,别和我们动手,而是要求我们把尸体找出来作为证据。只要你问心无愧并没有真的杀人,你自然会答应,因为你相信尸体不会藏在那里,对吗?”

石隆迟疑地点点头:“没错,是这样的。可是现在我煳涂了,整个事件到底是怎么回事?席捕头为什么要害我?”

“那就说来话长了,也许说到天黑都说不完,”云湛回答,。我建议我们先把这位捕头牢牢捆起来,押回去再说。"

“押回去?”席峻锋阴森森地一笑,“就凭你们?”

话音刚落,云湛眼前忽然一道白光闪过。他看得分明,那是席峻锋以闪电般的速度拔出腰刀,正向自己当头噼来。这一刀拔刀姿势怪异,让人猝不及防,出刀后用尽全力,不留后着,云湛如果射出手里的箭,其结果必然是和他同归于尽。他来不及多想,只能收弓侧头,堪堪躲过这一噼,却已经有几根头发被刀锋割断,慢慢悠悠飘落到地上。

好快的刀,云湛心想,那一天晚上席峻锋假装醉酒在雪中舞刀,原来只是伪装,好让自己低估他的功夫。

席峻锋一刀逼退云湛,又是刷刷两刀,石隆和石秋瞳也只能选择退开以避其锋芒。他借机向着出口处冲去。但云湛低估了他的刀速,他却也低估云湛射箭的速度。还没来得及钻进出口,云湛的连珠箭已经射了过来,令他不得不接连后退,而石隆与石秋瞳已经两人齐上,堵住了出口。

席峻锋眼见硬冲无用,而云湛也已经迫了上来,身形一晃,居然反其道而行之,反身跳进了放着镇墓兽的大坑里。云湛追过去时,只看见一片白光过后,兵士们纷纷倒地,席峻锋则拐了几拐,消失在那些高大的陶俑群中。在他的奔跑过程中,好像一直在施放暗器,工兵们个个中招倒地。剩下的工兵不知所措,竟然纷纷攀住坑壁向外爬去。

“笨蛋!快躲到低处别动!”云湛大喊道,似已经晚了。工兵们为了逃命,盲目地把目标暴露给了席峻锋,几乎是在瞬间就一一被打落下来。

石秋瞳眼看着连个出去搬援兵的手下都没了,也别无办法,只能和石隆一起守在坑边,防止敌人逃脱。从席峻锋刚才那几下,她就知道此人武功既强且怪,不敢离开,怕剩下的两人不好应付。

云湛向前一跃,刚刚跳到镇墓兽身上,下方嗖嗖几声,几支暗器飞了出来,打向他的脚底。他只好发力变向,也跳到了陶俑阵里,避开暗器。

“席捕头,刀法和暗器功夫都很好啊,”云湛大声说,“你义父怕是培养不出这样狠毒的人才吧?”他跳入坑后,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发现全都肤色发紫,显然席峻锋的暗器上带有剧毒。

“你觉得这样的人才,比天罗如何?”远处传来席峻锋的声音,云湛大致能判断出他的藏身方位,但隔着那么多陶俑,也没办法直接攻击。

“说不上,你得多露两手给我看看才行。”云湛一边说,一边悄悄地移动,但走出没几步,身前的陶俑发出一声脆响,那是席峻锋不知用什么武器所击,溅起无数碎片。云湛只能停下不动:“而且你简直比天罗还警惕,老朋友想和你说说话,都那么不亲热。”

席竣锋的语声里充满恨意:“没办法,我稍微疏忽一下,竟然就被你抢走了。现在不能再有丝毫大意了。云湛,快把东西交也来,不然你今天是没办法活着出去的。”

石秋瞳越听越煳涂:“你们干吗老扯天罗?他到底要你交什么东西?”

云湛掏出刚才抢走的东西向坑外的石秋瞳晃晃,又赶紧收回怀里,冲着她喊道:“你以为我们的席捕头挖空心思设下这么大的一场骗局是为了什么?他想要从镇墓兽里取走三十年前被石之衡埋藏在里面的东西——石之衡从天罗家主手里抢到的天罗家主令牌啊!”

“什么令牌?”石秋瞳以为自己听错了。

“天罗家主令牌!”云湛中气十足地重复了一遍,“原本应该握在天罗家主手里、可以号令全九州天罗的令牌!”

天罗家主令牌?

整个墓室里一下子鸦雀无声,石秋瞳和石隆在极度的震惊中一时说不出话来。事情的转折太过诡异突然,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这起奇怪的案件,一开始指向邪教复兴,其后又转到了隆亲王的杀人布局,而现在,怎么会莫名其妙拐到了天罗令牌上去?

“不愧是云湛,”席峻锋发出一声长叹,“这么说来,全部的细节你都清楚了?”

“不算太清楚,比如你父亲和箩妃之闻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最后会被杀害,我就不知道,”云湛说,“但是略去前因不谈,这个案子里你的所有手法和动机,我都大致能推断出来了。”

过了好久,席峻锋才慢慢发问:“你是怎么猜到这些的?我一直觉得我的计划罗织得很周详,应该是没有什么破绽的。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石隆,。太子也藏得很好,你怎么可能看透?”

“你的破绽就在这一点上,”云湛回答,“你太力求完美了,太想把一切的证据都引到亲王身上了,所以你在获得令牌之前,就迫不及特地趁着他还没有被击倒,赶紧找机会下手对付安学武,好把安学武的事情也栽赃到他身上。”

他接着把头转向石秋瞳:“我本来不想告诉你.可现在没办法了,有什么问题回头再问。简单地说,安学武那个夯货不像你想象的那么无能,他其实是潜伏在南淮的天罗。别瞪我,要骂人也别趁眼下!”

噎住石秋瞳之后,云湛继续对席峻锋说:“如果说你的假推论中忽略掉了什么,就是这一点了,也是唯一的一点。但就是这一点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亲王对付安学武干什么?又或者说,他要杀掉安学武或者动用权力撤掉安学武都很容易,为什么要把天罗的纠纷扯进来?别的细节都能解释,唯独安学武实在太突兀,完全是一个没有答案的死结。”

席峻锋长叹一声:“你说得对,我应该先忍一忍的。”

“当然了,现在我很明白你的意图了,”云湛说,"你当然早就掌握了安学武的真实身份。你把宗主令牌夺到手,其目的必然是借此召集号令所有的天罗,而一向坚持不能以宗主令牌作为新宗主标准的安学武,自然成了你的眼中钉。你并不想直接杀他,那样效果不大,你的计划是利用他来挑起天罗内斗,造成相当的损失,以促使天罗们更加迫切地希望能重新归并。

“至于你拿到令牌之后,究竟是想成为新的宗主还是想以此为契机找机会把天罗一举摧毁,我并不知情,只是以你的性格来说,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这么多年来,你那满腔的仇恨并非伪装,而是真实的,但所有人还是被你骗过去了,因为你的仇家并不是你总是挂在嘴边的净魔宗,而是天罗!是天罗杀害了你的父亲!”

一声野兽般的凄厉长嚎从席峻锋口中爆发而出,那声音嘶哑刺耳,充满了来自灵魂深处的痛苦恨意,在墓室里回荡不止,令石秋瞳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接着她看到坑里有金属的寒光反射,忙大叫一声:“小心!”

席峻锋已经如猛虎般从藏身之处扑向云湛。他右手挥着腰刀,左手却划出了一道闪亮的银线,云湛连忙往身旁的陶俑背后一躲,那银线竟然跟着拐了个弯,卷到了陶俑的胸腹部位。喀喇一声,陶俑被那细细的银线切割成两半,倒在地上。

“为了消灭天罗,这些年来我想尽一切办法钻研能破掉他们的武器,”席峻锋面目狰狞,日露闪光,“我的刀索怎么样?不会比天罗刀丝差吧?”

还真的不比刀丝差。这种古怪的刀索就像一根微型的鞭子,能直取,也能转弯,比天罗丝更加难于防范。云湛一边在陶俑阵里来回窜着躲避刀索,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吼:“不许下来!你下来没用,会让我分神害死我的!”

这话喊得很及时,石秋瞳本来已经准备跳下来,听了云湛的警告硬生生停住脚步。她虽然心急如焚,却也明白自己的武功与云湛还有差距,下去只能碍手碍脚,一时间脑子里一片乱纷纷的魂不守舍,眼看着云湛狼狈不堪地逃窜。陶土的碎裂声中,已经有十多个陶俑被毁掉,而刀索的飞行轨迹太难以判断,云湛只顾得上逃命,根本无暇反击。

石隆则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眼睛看着下方的战局。他似乎明白石秋瞳的焦急,有点无奈地说:“我不擅长这种躲闪腾挪的功夫,下去和你一样,只能是碍事。啊,那小子还蛮聪明的!”

原来云湛逃了一阵之后,开始绕着巨大的镇墓兽转圈。这只镇墓兽一来体形庞大,利于躲闪遮挡,二来材质坚硬,刀索切过,只能割开浅浅的细口,难有用武之地。而云湛身法异常灵活,有着实战中锤炼出来的逃命技巧,与他相比,席峻锋自己摸索出来的兵器和武功虽然威力很强:应用中却明显经验不足,欠缺变化。追逃一阵后,两人各据一侧,暂作喘息。,“这座镇墓兽果然结实,”云湛好像故意要激怒对方,“用来藏天罗令是最好不过了。席捕头,令尊就是因为这枚天罗令才被杀死的吧?为什么?因为他出卖了家主?”

席峻锋狞笑一声,并没有追过来,而是向着云湛藏身的方向抛出了几枚黑乎乎的小圆球。圆球落在地上,表面出现了裂纹,云湛心知不妙,奋力往后一跃。轰的几声震天巨响,圆球爆炸了,原来里面填满了火药。爆炸声后,云湛身前的陶俑已经基本被炸碎,而席峻锋双手都换上了刀索,灵活地操纵着那柔若蛛丝、利胜刀锋的可怕兵器,拦在云湛与镇墓兽之间,不让他再利用镇墓兽做遮蔽物。细而暗的刀索在空气中不断划出隐隐的轨迹,偶尔反射一点光芒,更加令人心悸。

云湛暗暗叫苦,只能不断后跃躲闪,眼看已经快要退无可退地接近坑壁了。石秋瞳惶急之下,发现即便自己奋不顾身地扑上前去,也不可能救得了云湛了。她心里一酸,忽然一下子觉得心中空空荡荡,好像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了,只剩下即将被刀索分割得七零八落的云湛。不知不觉中,热泪已经涌出了眼眶。

但就在她以为云湛必死无疑的时候,云湛却充分翻用自己的无赖本色,在绝境中寻到了一线生机。他从怀里掏出了抢在席峻锋之前夺到手的宗主令牌,用力将它高高抛起。

“给你令牌!”他喊着。

令牌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而席峻锋没有任何犹豫,瞬间停止了对云湛的进攻,收回了双手的刀索,将令牌卷住,放到自己怀里。这是他一生所梦寐以求的东西,当它真的唾手可得时,席峻锋根本无暇去想其他任何东西,他的视线中似乎只剩下了这块令牌。他要占有这块令牌,他要号令天罗,他要利用家主的身份分化、分裂以至于最后彻底毁灭天罗。只有那样,埋藏在心中三十年的仇恨才会消亡,缠绕他三十年的噩梦才会中止。这个强烈的渴望,让他在那短短的一刹那,忽略了云湛的存在。虽然他清楚这摆明了是云湛的诡计,但长达三十年的期盼让他不顾一切。

云湛要的就是这一刹那的空隙。在席峻锋还没来得及继续发动攻势时,他终于找到了出箭的时机。一声清脆漂亮的弓弦响声,七支利箭带着云湛毕生的箭术精粹,分别射向了席峻锋身上的七处要害。

席峻锋百忙中已经来不及躲闪,只能奋起全力用刀索阻挡。两声闷响后,席峻锋的右肩和左腿各中一箭,摔倒在地。而石秋瞳也在此时赶到,脚尖在他后脑一踢,席峻锋两眼翻白,昏死过去。

云湛在地上搜索一阵,找到一根刚才工兵们用来捆绑工具的绳子,把席峻锋捆了起来,这才终于松了口气,觉得浑身酸疼难当,身子摇摇晃晃的就要跌下去,石秋瞳抢上一步,揽着他的胳膊扶住了他。

云湛微微侧头,看见石秋瞳的眼角犹带泪痕,不由一愣。石秋瞳低下头去,觉得脸上烫得厉害,却又并不想放开手,只觉得此刻难得,真希望时间就此停下来,让什么公主、天驱、帝王、野心、使命统统见鬼去。

过了好半天,云湛才回过神来,从席峻锋身上重新取回了天罗家主令牌。他凝视着这枚刻有古老花纹的银色金属牌,轻叹一声:“机关算尽,最后还是没能如愿啊。其实这也是个可怜的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石隆的声音听起来很暴躁,“我可不喜欢被当成傻瓜 来玩!”

“您并没有被当威傻瓜,”云湛说,“我也是想了很久才想明白的。席捕头之所以挑选你来陷害,其实只是为了一个唯一的理由:您今年主持了王陵的重修。他要把矛头引到王陵上,就必须通过陷害您来完成。”

“从头说起,”石隆一跺脚,“我要弄清楚全部的来龙去脉。”

云湛哼唧了一声:“好长哎,这里又没有水可以润润嗓子……那就从头说起吧。这件案子是我所见过的最奇怪的一桩,奇怪到我一直都在怀疑整件事是一个大阴谋,专门针对你的大阴谋。因为在这一个多月中发生了太多事,竟然所有的事件都对你不利,虽然很多细节都是一步步慢慢找出来的,但嫌疑人居然那么早就浮出水面,而且越抹越黑,这反而太不正常了。我觉得你就算真想通过这种复杂的方式来杀害太子,也不应该留下那么多破绽让人去抓。”

“是啊,这两天我也百思不得其解,”石隆说,“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无辜的,可我猜不到陷害我的人是谁,是出于什么目的。”

云湛点点头:“我虽然不知道你是不是无辜,但我可以先假定你无辜,再去推论有什么漏洞。所以我就开始推理,假如发生的一切真的都只是想要陷害你的阴谋,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既然谋划了一个这么大的圈套,必然会有很深的动机,这个动机是破案的根本所在,我必须把这个动机猜出来。”

“是啊,到底是什么动机?”石秋瞳插嘴问。

“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逆推,”云湛说,"只能从亲王被陷害后会带来什么不同寻常的后果来逆推。我们必须要注意到一点,罪犯犯案的方式都相当高难度,完成的种种罪案也都具备很强烈的耸人听闻的效果,光是那五次可怕的祭礼,就包含了包括周密的情报、高深的秘术、出色的逃遁术等多种技艺;而能够收买雇佣军团,又说明罪犯手里钱财不少。所以问题就来了:以犯罪者的实力,还有什么事情是他干不了的,而必须通过陷害亲王来完成呢?

"是杀害太子吗?显然不是。如果真是亲王要杀死太子,为了摆脱干系,大概会采取很复杂的手段来掩饰。但其他的罪犯如果想要突入王官杀死太子,恐怕不难吧,而他也不会像亲王那样,会由于太子之死而被推到嫌疑犯的尴尬境地,杀了人之后拍屁股走掉就行了。是为了扳倒亲王吗?也有很多更加省力的方式,亲王府上那么多江湖人士,从他们入手诬陷亲王谋反,也会比这个简单得多。简而言之,无论是试图杀死太子,还是试图以太子为由头陷害亲王,选择走魔女复生的路线,过程都过于复杂,简直就是放着一条指路不走,非要绕路翻山,傻子才会那么干。可是看看那些缜密的布置,罪犯像是傻子吗?显然不像。

"另一方面,绝不能忽略魔女复生血祭在此案中的重要作甩,如果只是为了渲染魔教的恐怖,完全可以有很多普通民众们耳热能详的残酷祭典,从一开始就让魔教的概念深入人心,而不必像这样已经死了三四个祭品才让人慢慢摸到点头绪。所以我相信,如果魔女复生是一个骗局,那么骗局的重心就在这最后一祭上。它不只为了混淆视听,其本身一定承担着关键性的目的,那么,初步的结论就是这样:罪犯最后想要达到的目的,和魔女复生第六条有关联之处,而且这个目的一定是通过寻常手段难以达到的。

“为此我专门请教了田炜,他告诉我,归魔极有可能代表着深深的埋葬,埋葬这个词一下子提醒了我,令我突然想到了我们之前所安排下的计划:把亲王带到王陵,当着他的面挖出尸体。因为要说埋葬一个人,最适合的地方就是墓地了。而这么一想,另一个一直被我忽略了的看似无关的细节又跳了出来,那就是亲王重修王陵的事。我立刻有一点醒悟了:此事可能与王陵有关。当我连夜琢磨了一下王陵的相关资料后,我发现不只是可能,而是基本确定了。”

“为什么?”石隆不解,“王陵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

“特殊之处就在于令兄三十年前特制的这尊镇墓兽,”云湛说,“天下再精妙的机关或是锁具,都有可能被巧匠打开,但这样实心的大石头,庞大,坚硬,想要弄开它,只有硬碰硬一条路,任何的技巧手法都不管用.即便再高明的盗墓贼钻进了这座王陵,面对着它,都只能束手无策,因为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破坏它而不发出声音,而只要发出了声响,守卫们必然能听到。”

石隆恍然大悟:“所以你才断定,一定是我大哥在里面藏了什么东西,而席峻锋的目的就是要打开它,找到那件东西。他找上我的原因在于,太子失踪期间,只有我有机会趁着监工之便把太子的尸体藏进去,我是他唯—能通过诬陷而与这尊镇墓兽发生联系的人。”

“完全正确,”云湛说,“席峻锋从你接受圈主的任命开始,就盯上了你,密切监视你的动向,开始思考究竟能用什么办法利用你来打开镇墓兽。就这样一直等到了几个月,等到了你从宫里换出太子,送他出游,然后又意外地闯入了净魔宗的总坛。其实也未必是意外,席峻锋的身世与净魔宗联系紧密,他在进行虚假分析时,曾提出翼藏海是你刻意安排的带路人,目的就是把他们引入总坛,我怀疑这话有一半是真的。翼藏海的确是奸细,但不是你安排的,两量席峻锋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