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她惊讶地看到石隆的面色变了,一股悲戚之情从目光中流露出来:“我也爱我的女儿,女儿失踪了我当然比谁都着急,但是……但是……我那时候以为是净魔宗抓走了她,是因为他们认错了人所致,所以我想……我想……”

石隆没有再说下去,但两人都明白他的意思:他其实是隐约想要牺牲自己的女儿保全太子,可又实在不忍心,于是又悄悄委托云湛调查,希望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靠着云湛的本事找到净魔宗的藏身之处。云湛也明白了,为什么石隆给他的感觉那么奇怪,那是因为他的确是忧心着自己的女儿,但他自以为自己清楚女儿落到了谁的手里,所以才会那么矛盾和痛苦。

“我不是一个好父亲。”石隆老泪纵横.

石秋瞳坐到他身边,握住了他的手,柔声说:“你从来都是最好的父亲,最好的伯父。”

三个人谈谈说说,猛一抬头时,才发现日已西沉,暮色将至,石隆兴致很高:“云湛,你下去叫他们把晚饭送上来吧,我们在这儿吃。”

云湛一脸苦相:“我刚才说留个侍从在这儿,你要把他们都赶走,我骗顿饭还得上下两次这破塔。”

他起身向下走去,没走两层,见到有人正上塔而来,正是上次半夜见过的那名仆妇,是一个五十多岁、头发白了大半的老妇.不过这次她并非一个人,身边还有另一个,大约三十来岁,手星拿着笤帚簸箕等物。两人见到云湛下来,连忙闪身让到一旁。

云湛灵机一动,决定使唤一下那位中年仆妇替他跑题,反正付点钱她一定很乐意。想到这里,他走到那仆妇跟前,正要说话,脸色忽然微微一变。

但那变化一闪而逝,他若无其事地说,“我们马上下去,你们可以去扫塔了。要我帮你们拿东西吗?”

他真的伸手去接簸箕,仆妇慌忙往后一退:“不敢劳动您的贵体!”

云湛一笑,转身疾步向上跑去.

小半个对时之后,已经下塔的三人又重新蹑手蹑脚登上了高处,这次还多了忠心耿耿的洪英。在他们的头顶,就是那一截早已断裂失修的阶梯。但洪英已经准备好了钩绳,四人武功俱佳,沿着钩绳很轻松地攀过了那一段,再沿着更高处还算完好的石阶上了塔顶。在那里,有一扇关闭着的的石门。

“我不明白,”石隆低声说,“你说我侄儿一直被关在这个塔顶?那两个打扫卫生的仆妇,就是关押他的人?”

“进去之后你就知道了,”云湛微微一-笑,“上次让她跑掉了,这次我绝不能客气了。”

洪英拿出刚才收起的钩绳,把钩子挂在石门的缝隙上,四个人各执一根,发力一拉,轰的一声,石门倒在了地上。云湛当先,剩下三人紧跟着冲了进去。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间石室,石室内陈设简陋,除了几张桌椅和一张床铺外,并没有其他东西。三个人正站在床铺前,听到声音急忙回过头来。双方打了个照面,都有些发愣。

那两名扫地的仆妇倒是在意料之中,但剩下的一个人却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这个人在南淮城颇有名气,闯进来的四个人都认识这张脸:凝翠楼的当红艺妓,在那个夜晚被怀疑遭到绑架的秦雅君。

“原来是秦小姐,看来那一天晚上在凝翠楼,你们是早就串通好了的。”云湛的弓已经握在了手里。

中年仆妇望着他,倒是并不慌乱:“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我是闻出来的,”云湛说,“那一天夜里,我之所以很快认出你不是秦雅君,就是因为你身上的香气和她不一样。刚才我走到你面前时,又闻到了那股味道——那是一种便宜的刨花油吧?所以我马上明白了你就是当夜袭击我的秘术师。而太子的藏身之所,也就有了答案了:你们当然是利用扫塔的便利,干脆就把太子关在塔顶,以方便你们随时大摇大摆地进来。这里看似最危险,其实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反而很安全。你们刚才扛着的簸箕,其实里面就装着食物,对吧?”

“至于你,”他望向秦雅君,“我一直在奇怪,那天夜里你为什么消失得那么快,现在我明白了,原来是自己长脚跑掉的,当然快了。”

“侄儿,是我!我来救你来了!”石隆却已经迫不及待喊了起来。他看到从床上坐起来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正是他一直惦记的侄儿、太子石懿。石秋瞳一直对弟弟心怀歉疚,见到他安然无恙,心里也很是激动。奇怪的是,石懿的表情木然,既不欣喜,也不害怕。

老年仆妇冷笑一声:“救他?先救你自己吧!”

她将手一挥,一股异乎寻常的寒流向四人席卷而来,在这小小的斗室中,四人只好就地一滚,狼狈不堪地躲过。与此同时,中年妇人也故技重施,以威力其大的雷电秘术攻向云湛。云湛闪身避开,一口气射出三箭,分袭三个敌人,这三箭射得很仓促原本只是想拖延一下敌人的进攻时间,没打算收到什么效果。

老妇动也不动,身前突然出现一面厚厚的冰盾,长箭射入,被卡在冰里,没能透出。中年妇人则用闪电噼掉了箭支。但秦雅君却完全没能做出抵挡或是闪避,惨唿声中'箭支正射在胸口,只是由于云湛这三箭本来就是虚招,所以没能透胸而入,受伤不重。但这样看来,秦雅君竟然完全不会武功.

云湛一惊,心里微微有些歉疚,两名仆妇却心神大乱,石隆、石秋瞳和洪英已经趁机抢上前去近身缠斗.让秘术的威力难以施展,云湛赶忙跑到床前,扶住还在发呆的太子:“太子!我们是来救你的!”

太子眨巴了几下眼睛,忽然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你们……来救我的?”

“对!我们来救你回宫!”云湛说着,抱起太子,将他放到了安全的角落。回过身来,双方正在僵持着。两名仆妇身上爆发出强大的精神力,但石隆等三人分别占据三个方向,她们很难顾得周全,何况还有箭术卓绝的云湛。

“你们怎么会把太子藏到这里?”石隆喝问着,手里拿着他惯用的长枪。

仆妇没有回答,云湛却插嘴说:“不只是藏在这儿,根本就是在这里把太子抓走的。”

“什么?”石隆等三人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

云湛说:“奔逃而走的马车,斗兽场里的激斗痕迹,都是在席峻锋的策划下布置出来的,他是个捕头,自然知道怎么炮制。事实上,从亲王府门口跑掉的那辆马车,就已经只是空车而已,太子早就不在里面了。从跟踪的保镖被杀光,直到府里的卫士们赶出来之前,大约有十多二十秒的空隙,这段时间足够干一件事了,那就是用一根事先准备好的长绳,从墙外把太子直接吊刭塔顶!”

石隆呆若木鸡,虽然事实很简单,但这样过于简单的事实反而让他不知所措,嘴里只知道喃喃地重复着:“就从我家门口?就一直藏在我家里?”

“最简单的方式往往也是最难捉摸的,。云湛的语气也很带了点佩服的意味,”我们都想得太多了,反而忽略了近在眼前的事实,根本没有什么复杂的逃跑路径,从一开始,太子就已经在你家里了,只需要一根绳子就行。"

“王八羔子!”石隆又是愤怒,又觉得丢脸。

“伯父,先别想那么多!”石秋瞳低声说,“大敌当前!”

石隆一凛,回过神来。诚如石秋瞳所说,这两个貌不惊人的仆妇秘术之强令人咋舌,己方虽然以四对二,要取胜也必然需要经过一场激斗。而秦雅君的中箭显然激怒了她们,老妇的两手不断升腾起白雾,隐隐有暴风雪般的啸声想起,让人很容易就能看出,只要稍微沾上点便恐怕就会被冻住;中年妇人的身上则电光流动,那些曾经差点把云湛烧焦的雷电,不知道会在谁头上炸响。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重伤倒在地上的秦雅君忽然用微弱的声音低唿起来:“娘……姐姐……”

这两个衰老憔悴的妇人,竟然是当红艺妓的姐姐和母亲?云湛等人都是一怔,老妇却被这一声喊得心神有些乱,不管不顾地强行出手,以她的双手为中心,石室里卷起了一阵夹杂着冰渣的汹涌寒气,有如殇州冰原的暴雪,把四个人都裹在其中。

洪英年轻力壮,跌跌撞撞地从气旋中硬闯出去,手里的单鞭向着老妇当头砸 下,中年妇人赶忙甩出一道电光,把两人隔开。洪英索性不去理会老妇,直扑向她的女儿,他的单鞭材质古怪,并不传导电流,居然正好能应付敌人的秘术,只是略有些吃力。石隆一把抓住石秋瞳的衣领,把她甩出了寒流的漩涡,让她去相助洪英。石秋瞳剑走轻灵,绕着圈避开雷光,抓住机会就出剑刺向对方要害,以二敌一,稍微占据一点上风。

石隆和云湛宽下心来,全力与老妇的秘术相抗。她的秘术的力量来自于星辰 “岁正”,长于制造寒冷气流,并能将空气中的水分凝成冰渣用以进攻,令两人疲于招架。云湛几次抓住空隙出箭,但在强劲的气流中难以保证准头与为度,老妇人的反应更是奇快,不断利用气流、冰盾、冰箭等变化,一一抵挡住云湛的进攻。

石隆则努力向前靠近,一枪接一枪地向老妇身上招唿。但这个看似衰迈的老妇却有着难以置信的高速,一面灵活地躲闪,一面凝成冰刺还击。石隆身上添了不少伤口,但天性中的勇猛顽强反而更加被激发出来,半步也不退让。只是老妇人发出的寒气好不厉害,这样拖下去,难免石隆会受冻伤。

冻伤?云湛一下子反应过来了,在杀害伍肆玖的时候,那个躲在棺材里操纵着伍肆玖的人是谁——就是眼前的这位老妇!所以后来在给席峻锋留下苦肉计的时候,席峻锋身上出现的是冻伤。

但这个老妇人既精通冰冻之术,又能操控他人的精神完成各种复杂动作,其高深的秘术功底,恐怕绝对不逊色于辰月教主。云湛想着,老子的运气还真不错,这辈子没少遇到各种各样的顶级高手。

石室里的空气已经冷到足以滴水成冰。老妇鬼魅般的身法不断游走予石室各处,云湛和石隆不得不疲于奔命地紧随着她。两人倒也想暂时退出去,奈何石秋瞳和洪英激战正酣,如果他们离开石室,在二对二的情况下,难保不会遭毒手,因此只能强撑住。形势变得很微妙,忽然之间,一声钝响从墙角处传来。众人一齐偏头瞥去,太子已经摔倒在地,不省人事,显然以他单薄的身体很难抵御这样的低温,终于被冻昏了。与此同时,秦雅君头一歪,也昏迷过去,好在胸口还在微微起伏,说明性命还在。

石隆心里一急,想要拼着挨上两下,先去护住自己的侄儿再说,石秋瞳和云湛几乎在同一时刻也冒出了这样的想法。但让他们完全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他们还没来得及行动,两名仆妇竟然陡然间停住了攻势,不顾一切地向着昏迷者扑过去——但她们并没有扑向秦雅君,而是朝着墙角的太子而去!

石隆没有放过这一瞬间的绝佳时机。他抛下手里的长枪,抡起右拳向着老妇的背部全力击出,除了用尽全身的力道之外,并没有任何多余的招式,也没有暗藏什么后招。就只是一拳,直来直去的一拳。

那一刻他好像又回到了年轻时候在街头与人斗殴时的热血岁月,不需要什么值钱的锋利的兵器,不需要什么章法、组织,要的就是赤膊上阵的痛快,拳拳到肉的犀利。他把最近半年多来的种种憋屈、烦恼、愤懑、痛苦和哀伤全都凝聚在了这一拳中,即便这时候有几十把刀枪向自己砍过来刺过来,他也一定要打出这一拳。

老妇人没有半分抵抗和躲闪,好像全部注意力都放到了太子身上。她刚刚跑到太子身前,石隆那带有风雷之势的刚猛一拳就已经重重击在了她的后背上。她被打得直飞出击,猛撞在墙上,整个墙壁竟然碎裂开来,老妇的身体像断了线的纸鸢,从数十丈的高塔顶端跌落下去。

石隆惊疑地看着自己的拳头,无法相倩这一拳会有如此威力,他抬起头看着碎裂的墙洞时,才明白过来.那里本来是一扇窗,不知道在什么年代被用砖块堵死了,但砖块并没有砌得太牢。如果换成货真价实的石壁,那是无论如何不可能用老妇人的身体去撞破的。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中年妇人已经抢到了太子身边。她看都没有看自己的妹妹一眼。,也不去管母亲的命运,而是赶忙拖起太子放入怀中,居然是要用体温给他取暖!云湛和石秋瞳对望一眼,小心翼翼地靠近,妇人毫无反应,只是一脸惶急地注意着太子的唿吸和脸色,直到确从太子无碍,才松了口气。与此同时,石秋瞳的剑锋已经贴在了她的脖子上。

妇人完全没有理睬她,只是不住口地念叨着:“受了点冻而已,没有大碍,没有大碍……”那副表情,活脱脱像是个焦急地照顾生病孩子的母亲。石秋瞳微一愣神,手上忽然感到—股无形的大力,把她的剑推向一旁。她知道这是裂章系的操控金属之术,连忙用力抵抗,就在这时候,妇人放下太子,纵身一跃,从刚才自己母亲摔落的那个窗洞跳了出去。过了许久,地面才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云湛探头看了一眼,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滋味,回过头来,石隆已经把太子抱了起来,石秋瞳和洪英在一旁帮着照料,从他们的表情来看,应该没有大碍。他摇摇头,走向了三名绑架者中唯一还幸存的人——正受重伤昏迷在地的秦雅君,救醒了她。

“你们母女三人,到底是什么人?”他问。

秦雅君毫无血色的脸上绽开一丝微笑:“你们永远也不会知道的。永远。”她忽然一用力,把插在胸口的利箭奋力向下一压,随即头一歪,真的不动了。

云湛叹了口气,伸手替她闭上眼睛,想起秦雅君的惊才骇艳,心里难免怅然不已。抬起头来,石隆正在大唿小叫地把太子举在头顶,仿佛那并不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大男孩,而只是一个两三岁的婴儿。他的外衣已经脱下来,裹在了太子身上,让太子更显得像个小孩。

“记不起来了没关系!”石隆嚷嚷着,“现在开始从头记!我是你二伯,全九州最疼爱你的亲二伯!不对,不是二伯,我就是你爹,回头有个老小子要你认他做爹,你可千万别听他的,就认我一个!”

石秋瞳和洪英放声大笑,太子苍白的脸上也带着纯真的笑容,用一种充满依恋的目光看着石隆。他虽然和大学士的爱妾一样被清洗了记忆,完全不记得石隆的身份了,却好像还在内心深处保留了一份无法抹去的亲情纽带。

这个场面总算让云湛在冰窖般的石室里感受到一丝温情和愉悦。他以游侠的职业精神开始四下里检查整个塔顶部分,并在石室的里间找到了一个铁皮桶。桶里装着大半桶灰烬,还有几张没有燃尽的纸,想来是有人试图烧掉些什么,火焰却在刚才那一战造成的寒流中熄灭了,以至于没有烧完。

云湛俯下身,小心地把那些没有被烧完的残页收入怀中。他不去打扰几位王族成员的亲人团聚,举着火把慢慢一层层检查下去,试图发现一些有价值的证物,可惜什么都没有。不知道是不是那三个女人自知末日将至,已经摄提前都销毁了。

下到塔顶部分的最低一层时,他发现石壁上有些异样,把火把拿近一焉,发现那里用木头安装了一扇活动的窗叶。他伸手一推,窗叶打开了,—道明亮的月光照了进来。

“多好看的月亮!”他抬起头,看着夜空中银盘般的四月,发出了由衷的赞美。身后,石隆正抱着已经昏昏睡去的太子,轻手轻脚地往下走。

余音

一、

“说真的,你要滚蛋了,我还挺舍不得的。”云湛说。

“别他妈恶心我了,隔夜饭都吐出来了!”安学武歪歪嘴。

“我断了你在南淮城做捕头的大好前程,你就一点不恨我?”云湛问。

安学武笑了笑:“总好过天罗自相残杀,死掉几十上百号,彻底把有生力量都内耗掉好啊。”说完,他举起了酒杯,“就冲这个,我敬你!”

两个人所在的酒店,正是一个月前饮酒时的老地方,不过那时候是在夜间,现在却是清晨,因为他们喝了个通夜,早就过了打烊时间。掌柜的哪儿敢驱赶前程无量的南淮知名捕头?只能趴在柜台上打着瞌睡等着,好不断被吵醒拿洒,几天后当他听说安学武就在那一天辞职离开了南淮城之后,气得差点把手里的茶杯摔了。

“老席的老婆还好么?”安学武放下酒杯,忽然问。

“死了老公怎么也好不起来吧?”云湛忧郁地回答,“不过我总算劝服公主,没有把案子的真相揭穿出来,而是想法子推回到了净魔宗身上。现在老席是力抗魔教殉职的英雄,他老婆能有一笔不菲的抚恤金拿。我见过她,是一个很贤惠的女人,但愿她以后生活好过。”

安学武点点头:“那就好。捕快的日子很苦的,就算当上捕头,也充其量是境况好一点的贱民,能拿到抚恤金,也算是能勉强维持生活了。”

云湛挖苦垲冲他一乐:“你兔死狐悲了?别忘了你胸口的疤还是拜他所赐。”

“忘不了,所以我才佩服他,”安学武回答,“能让我吃亏的敌人,我都佩服——不包括你,老子可没在你手里吃过亏,从来没有!”

云湛嗤之以鼻:“长得那么糙的一个老爷们儿,跟小孩儿一样赌气。说起来,你今后打算怎样?离开衍国,换一个地方继续去做捕快?”

“我不打算接着干这一行了,”安学武说,“先把天罗内部的关系理顺吧,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被人轻易挑拨了。”

“你想要统一天罗?”云湛斜眼看他,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很难,但我一定要试试,”安学武坚定地说,“分裂的最终方向是灭亡,我不想到时候再来后悔。”

云湛叹了口气:“既然这样,我就勉勉强强帮你一把吧。”说完,他从身上掏出一样东西,很随意地扔在油腻腻的桌子上。

安学武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吃惊得连嘴都合不拢:“你……你怎么把它弄出来的?”

“我找人仿制了个假的,然后趁公主不注意偷偷换出来的呗,”云湛说得轻描淡写,“她又不会没事儿做拿出来玩,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再说就算发现了,我和她这么多年交情她也不好意思真砍了我的脑袋。”

安学武低下头,不让云湛看到自己眼中的泪光。片刻之后,他重新抬起头来,已经显得若无其事,尽管把那样东西收起来时,手还是有点微微颤抖。

“这是我欠你的人情,”他用严肃的语调说,“这个情,你任何时候来找我,我一定还,哪怕是用自己的命。”

云湛好像没听见,拿起酒壶晃了晃,直接对着嘴灌了下去,喝完后两眼发直:“不行了,不能再喝了,快成醉虾了!”他提起筷子,在狼藉的碗碟里一阵翻捡,夹起一块鬼知道什么玩意儿扔进嘴里,却连味道都没有嚼出来。

“菜凉了,酒干了,夯货该上路了!”他说出这句话后,身子一滑,已经到了桌子下面。

安学武哈哈一笑,往臬上放了一枚金铢,站起身来,一步三晃地走出酒馆,没有回头。

二、

姬禄又输光了身上的钱。这几乎是他每一次坐上赌桌的必然结局。他沮丧地拍着空空如也的钱袋,却又不甘心离开,开始厚着脸皮到处找人借钱。但鉴于他一向的信用等级,没有任何人愿意借钱给他。

所以他只能坐在一边看热闹,看着狐朋狗友们出牌押注,陪着他们一起大唿小叫。一个朋友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小声点,姬禄!怎么今天不怕被你们家夫人听到?”

姬禄还没来得及回答,身旁的一个人已经插嘴了:“那还用说,每次姬禄这小子有一整夜的时间出来消磨,输光了钱都不着急回去,只能说明一件事,他家的夫人又在收拾老爷,顾不上去管下人了。”

“你还真猜对了!”姬禄嘿嘿一笑,“我都记不清家里换过多少个搓衣板了,每一个的棱齿都是被老爷跪平的,他真该去练点铁膝功什么的。今晚更绝了,不但跪,头上还要顶蜡烛。我看这么过上三年五载,万一家里没饯了,老爷去表演杂耍也够养家了。”

哄笑声中,一个人好奇地问:“那今天是为了什么事昵?”

“还能为了什么事?我家老爷还能弄出什么事?”姬禄无奈地耸耸肩,“他们两口子刚刚感情升温了没一个月,老爷又忍不住了,跑到凝翠楼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