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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过之处,必以《须摩提》乱人心,无辜百姓为此而死伤者不计其数。

琉璃净海和九歌门携手围剿此魔。虽将他逼至穷途末路,掌门却也受了重伤,最后棋差一招,让他逃出了香音秘境。

其后,九歌门派出三任长老出境追剿。

一死、一伤、一下落不明——终于将他的尸身带回秘境中,交由琉璃净海镇压。

掌门乐正商也因新伤叠旧伤,走上了师父的老路。

乐韶歌:……

两相比较,至少阿羽入魔后没有胡乱泄愤杀人,可见是比这位前辈更有格调、更出息些的。

……人都是比出来的。

不过,到头来她也只查到了这位前辈的事迹,并没搜到任何可以供她参考的资料。

——九歌门内因心性而坠入魔道者,毕竟还是太少了。

大概也就这位前辈和阿羽两个人吧。

乐韶歌又无师长可请教。

询问青羽,青羽也只再三命令她——离阿羽远些。告诉她——它修炼数千年,所见所闻,但凡勘得破心魔的人,早在显露出迹象前就堪破了。但凡显露出迹象的,就无一人能勘得破。更不必说阿羽这个已经分不清真与幻的。

偏偏这些日子,因她对阿羽关心多了些,舞霓又闹起脾气来。

一天不来找她八百遍就不算完。

乐韶歌被她缠得奄奄一息,偏偏她还振振有词,“你和阿羽在一起的时间比较久。午饭时你还和阿羽私聊了,迦陵都告诉我了。我就多来了一次,你就嫌我烦了……”

说着便泫然欲泣。

乐韶歌气若游丝,“你也可以和阿羽私聊的……”

“谁要和他私聊啊!他说话从来不超过三个字,闷都闷死了!”

便兀自喋喋不休起来。什么今日修炼时望见远山云霞无人陪看十分寂寞啊,二侯信风起兰花开了我想要一身新的兰花绣衣,对了飞天舞我修到第七章了今天反弹琵琶时迦陵都跟着起舞啦,阿羽有没有说我坏话啊我总觉着他最近看我眼神不对,是不是想背后耍诈呀,但我不怕师姐你最疼我啦绝对不会偏听偏信对不对啊……

好在她嗓音极美妙清灵,语气也娇憨无忧,烂漫可爱。若不逼着旁人回应,由人半睡半醒的歪在一旁听,倒也十分解乏消腻。这么听着听着,便能从案牍劳顿中稍稍缓解过来,觉着人生也没那么无奈辛酸了。

——毕竟她还养出了这么个天真无邪,丁点儿都不用怕她也学人入魔的小师妹不是?

忍不住便想往师妹香香软软的怀里靠一靠,抱着她的飞天腰抚慰抚慰内心的疲惫。

“空闲时你也常去看看阿羽。”便对舞霓这么说——就算没有《九重天尊》,上一世时她也觉着阿羽和舞霓会是一对欢喜冤家。当然这一世她不敢再乱想了。可舞霓这性情确实正和阿羽互补,多相处,多互相影响,对他们两人的心性都有好处。

舞霓就住了嘴,有些惊讶的眨了眨眼睛。大概听得出语气中的请托,倒是认真思索了片刻。

“为什么啊?”且还询问了缘由

“你的声音……让人听了很觉着快活。多和你说说话,也许阿羽就没那么闷了。”

出乎意料的,舞霓思考了一阵,竟认真应下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吧。”

乐韶歌觉着这是一件好事。

然而没几日之后,练完剑阿羽便貌似不经意的同她提起,“……舞霓近来有些缠人。”

“哦。”乐韶歌学习阿羽,面无表情,让他自己去揣摩这一字中所暗含的乾坤。

奈何阿羽是此法祖师,用得比她纯熟多了,“我同她明言,十分不喜见她。她说她也不愿见我,是师姐你嘱托的。”

“……哦。”舞霓你这个大舌头!

“她还问我,是不是背后耍了什么诈,才让师姐更关心我。”

“……你怎么答的?”

“自然是不做理会。”

“……”还好还好。

“她便又说,她知道我喜欢师姐,但师姐肯定更喜欢她。”

“……”

“听到这里,我惊觉心魔又加重了几分。距离失手拔剑,不知还差几次会面的火候。”

乐韶歌:……你们两个给我同归于尽去呀!

第十八章

乐韶歌心力交瘁。

她觉得自己稍稍有些失准了。

若换在上一世的这个时候,若她没从《九重天尊》中得知阿羽日后会入魔,她是否还会如此刻般为阿羽有心魔一事战战兢兢,殚精竭虑?

乐韶歌自己也不知道——人生是不能假设的。

这一日练完剑她便也不回弦歌祠去秉烛夜读了。

只往岩后孤松下一坐,右腿往左腿上一叠,脑袋往交叠的双手上一枕,道,“阿羽,给我弹首曲子吧。”

阿羽的目光扫过她全身,最后落进她眼睛里。

乐韶歌自知这姿势不雅,却也难得闲适。只懒散的抬眼,含笑看向他,“你看山后夕阳,你忙碌时它在这个时候落,你闲散时它也在这个时候落。你看那晚霞灿烂,可过不了多久就成灰烬,然而是灿烂还是暗淡,于它又有何加焉?所以你用什么姿势看它,就更无所谓了……你到底弹不弹啊?”

阿羽垂了长睫,便在她对面拂袖一坐,设案陈琴。

“想听什么?”

“随心弹吧,不拘什么曲子。”

阿羽点了点头,拨弦起调。

很舒缓的曲子,是天高云淡的意境。却不知是否正是阿羽此刻的心境。

然而且先不着急,谁说只能人的心情影响所奏乐曲的意境,所奏之曲中意境就不能反过来影响人的心情呢?

乐韶歌便安稳闭了眼睛细听。

听到妙处,还时不时跟着轻轻哼一哼,以嗓音相和。

渐渐的,那曲子便从空中落到了地上。先是高山流水——倒也转折得不突兀。便跟着清泠寒水一路流淌而来到山间幽|谷。暖风渐起,熏人欲醉,万千春花次第盛放了。

那曲中技法也越发缭乱精妙起来,天地灵气随之流转,乐韶歌不必睁眼便已知晓,眼下她四周必定已是繁花锦秀。

并非只有水云间的香阵才能无中生有,化虚为实。修为高深的乐修所奏之曲天然就是声色兼备的精妙幻术。乐修以声织幻,那幻术造在人的识海之中。闭上眼睛,反而欣赏得更真切。

看来先前意境确实是生造,此刻才是他的真情流露吧。

——是海棠春睡啊。乐韶歌想。那海棠虽是写意描绘,却尽得其神,几乎能嗅到花朵芬芳。那芬芳是一脉暖香,就着那欹斜如美人醉态的锦绣之花,倒令人觉出些活色生香之态。美则美矣,然而一枝花也写得令人绮念杂生,阿羽这熊孩子……该不会是个恋物癖吧。

正琢磨着,那花朵已开上她的指尖,而后染上她的双鬓,渐次蔓延至唇畔、颈下……

那感觉倒也不能说是不舒服,软香轻柔,任是谁都不能说厌恶。然而,不知为何,乐韶歌竟稍稍感到些异样。

待身上衣衫也开满繁花之后,乐韶歌才猛的意识到,这曲子描摹的好像不是花,而是……

正疑惑间,指尖花已谢。暖风袭人,飞红漫天。身上落花宛若轻纱扬起……乐韶歌才猛的醒神过来,弹指一破,切开幻象。拢了衣衫,恼怒的睁开眼睛望向阿羽。

阿羽似是已料到她会在此时醒来,已平静的垂了长睫,然而那眼眸中片刻流光依旧如夕阳熔金般灼得乐韶歌火冒三丈。

“……你可真是出息了!”

阿羽淡淡的,“偶尔也确实会想放纵一二。”

“……”两辈子加起来,乐韶歌都没被人如此轻薄冒犯过。更不料他竟厚着脸皮承认了,一时竟气得说不出话来。

阿羽却已起身,便走到她身旁俯身下来,将她囿于一方阴影中,伸手来摘她肩头松针。

乐韶歌抬手拍开。

阿羽不闪不避,“当日告白时我便已说过了。还是你认定我不会拂逆,所以在我面前怎么放纵,我都不敢心生绮念?或是纵然绮念横生,也绝对不会有所冒犯?”

“……”

“你说过会仔细考虑我的心意。”他似是轻轻笑了笑,瞳子里便又染上水色,“……可我见不到丁点儿认真的迹象。”他捉了乐韶歌的手贴上心口,“知道此刻我的感受吗?我可以继续弹给你听——只弹你想听的,我保证以后每一次都只弹你想听的。但我希望你能明白,这种感受始终都在,就只是被我压抑下去、掩饰住了。”

“……”

他停留了片刻,便在呼吸相缠的距离上。睫毛在寒潭凝光的眸子上覆下鸦羽般沉沉一片暗影。

那气息很熟悉,一瞬间乐韶歌几乎又要伸手推开他。然而那眼眸中她不熟悉的情感曳住了她。

片刻之后,阿羽别开头去,起身,退了一步。将被他遮挡了的夕阳和晚霞还给她。

——他果真什么也没做。

原来被人喜欢,是这么沉重的事。

夜里再次失眠。乐韶歌披衣下床,挑了沉香,卷起画帘,捧一杯花草茶坐在窗台上。一边看着如霜月华之下的山景,一边听风吹玉铎之声。

青鸾站在横架上陪她旷了一会儿,到底抵不住睡意,回花鸟帐上歇着去了。

乐韶歌喝完茶依旧毫无睡意,正想着干脆再去弦歌祠翻翻历代长老们留下的笔记,看有没有关于心魔的记载,便见一道黑影悄然自弦歌祠中翻出。

——既未惊动护山大阵,也未触发弦歌祠守卫结界。

那身影如混沌,如空洞,毫无特征。也不知是用的什么心法体术,乐韶歌明明已看到了他,却无法将他的气息和声音同九华山固有的声息剥离开来。

竟能令乐修无法追踪,自是有备而来。

乐韶歌便在四处布下密密弦音线,确保不论那人往何处去,自己都能听知回音。

而后便传音唤来青鸾,捉了外衫往胳膊上一套。便也悄然翻下楼,无声无息往弦歌祠飞去。

那人触动第一根弦音线时,便知自己行踪暴露了——这倒也不奇怪,那弦音虽轻且隐蔽,能瞒得过外境修士,却瞒不过乐修的体感和听觉。

知晓自己行踪暴露,他却也没急着逃走。大开大合的抬手一挥,竟是一次拨动了四面所有的弦音线。而后俯身一跃,飞快潜入到楼台黑影之中。

——无数回声绕耳,自然无法判断那人究竟是往何处去了。

确实是个心思极其缜密的贼。

乐韶歌传音,“青羽。”

青鸾于是飞度九华山上一切画帐绣帘,很快便寻到那人踪迹,昂扬冲出,拦在他身前。

乐韶歌循声追去。

却见阴影之中,有鸟如流墨逆冲而出,漆黑尾羽长逾十丈,望之如黑瀑悬空。霎时间便将青鸾同那人身形一并遮住了。

那漆黑的共命之鸟凌空回望,凤眼中杀气浓稠沉重得令乐韶歌心口一窒。

眨眼间那鸟便化羽消失在空中,夜行人也随之不见了踪影。

乐韶歌怔愣的望着半空——那是一只孔雀,一只喉玉被毁,浑身漆黑的孔雀。

青鸾灰头土脸的从乐韶歌衣衫上钻出来,“刚才的不算,本座还没睡醒,是它偷袭!”

“嗯……”

“本座继续去追。”

“不必追了!”乐韶歌道,“你先回去吧。”

“为何?”

“你先回去。”乐韶歌以音灵命令,“我一个人应付得来。”

乐修可用音灵操控与自己结契的共命鸟,然而自结契以来,乐韶歌从未对青鸾用过。青鸾气急败坏,却已不受控制的遁入衣衫,回到了乐韶歌卧室绣帐中。

乐韶歌亦不曾停留。

她开启了护山大阵。

而后振袖踏尘,喉中轻歌吟起,化而为一只赤金凤鸟,如流星般向着阿羽所居住清水台飞去。

她凌空缓缓落下,身上赤金翎羽再度化而为流绫衣衫。绣鞋踏水生波。

一片黑羽坠下,如墨般化开在镜面似的清水池中,染黑的水流,瞬间便被水中灵气净化了。

清水台上一点孤灯亮起。

阿羽散着湿发,披着羽衣,推门出来,黑漆漆的眸子在夜色下亦剔透有清光。

望见乐韶歌时他睫毛颤了一颤,僵硬的移开了目光。湿发够勾勒出的左耳上,耳尖泛起绯色。

“……深夜到访,是为了何事?”

嗓音微哑,却依旧掩不住清澈音色。

乐韶歌踏在清水池上,衣衫松松系住,漆黑的头发缭绕在雪白锁骨之上。头顶夜空星芒流淌,足下繁星满池。

她凌波走来,涟漪一圈圈的泛起。

那脚步仿佛踏在人心口,乐正羽心湖动乱,闭上眼睛几次平复气息,耳中听闻得却越发清晰撩人了。

“……师姐。”他哑声提醒。

乐韶歌停住了脚步。

片刻后,她说,“阿羽,你有没有看到一只黑鸟?”

乐正羽:……?

乐韶歌也已冷静下来。

——她想她确实是失准了,只要稍冷静下来一思索就该知道,那只黑孔雀跟阿羽完全没关系。

被毁去喉间玉而入魔的是上一世的阿羽,不是白翎。白翎也不是一只黑孔雀,阿羽就更不是了。

关心则乱,关心则乱啊!

见阿羽茫然,并且似乎已有些羞恼了,她忙做解释,“我在追贼……这个稍后再说。你可有看到一只黑鸟,或是什么可疑的人来清水台?”

阿羽额角似是跳了一跳。

片刻后他扯下羽衣扔到乐韶歌头上去,转身进屋。

“白翎,探查一下四周。”

他进屋却是为了穿衣——外氅扔给乐韶歌后,他便只着一件下绔。此刻穿好了衣服,才又重新出来见她。

却见乐韶歌只将他扔去的外衣披在身后,丝毫没有领会到他的用意。她甚至还抽空给自己绑了个发髻,锁骨却依旧晃在他的眼前——甚至连白皙秀美的脖颈也露出来了。有未绑起的碎发缭绕在脖颈上,风一吹,便挠在他心口上。

显然是丝毫未将他先前的警告放在心上。

显然是依旧没将他看作一个会对她心存不轨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补全了~撒花花花花~

今天总算没被网审高审~~~

第十九章

白翎也并未寻到可疑人物。

护山大阵虽已开启,可既辨识不出敌人来,便也无太多助益。

乐韶歌短暂的思考了一下关闭山门,利用护山大阵强制性的禁止任何人进出的可行性。然而片刻之后她便放弃了——虽并未实际交锋过,可对方的共命鸟既能一合之间击退青羽,可见并不是个寻常人物。以九华山现下的战力,怕是不但擒不住对方,反而还要损兵折将。

对方既然逃跑,目的应当就不是杀人,还是不要逼之太甚了。

一旦想明白,她便将护山大阵设置为准出不准入。

而后传令礼仪院立刻搜山追捕夜行客,传令讲经阁阴阳律主与弦歌祠大司典前往弦歌祠议事。

再度唤青鸾来时,青鸾自她衣衫上腾空而起。在她面前绕了三圈儿后,化作个修眉斜挑入鬓,凤眸不怒含威的美人儿,一身霓裳华羽织成,巾带裙袂如流苏般光彩夺目的垂落及地。随手扯来七彩烟云化作飞天披帛,便往那蜿蜒披帛上威风又玲珑有致的一坐,将一双雪白赤足翘对着乐韶歌。

“本座宠你归宠你,然而本座是什么位份你也给我认清楚。别以为本座是什么好鸟儿!今日之事有一无二。不然本座就跟你拆伙儿——拆伙儿!”

乐韶歌:……

身为一只高贵的鸟儿,特地化作人形来跟她讲道理,可见真是气坏了。

“我知错了,我保证没有下一次。”乐韶歌听训如乖巧孩童——毕竟本来就是她理亏,“夜这么深了,您先变回来吧。”

现形和化形都需消耗灵力,虽说对他们两个而言只是皮毛,但困倦时也会格外显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