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煜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坦率承认了,“当日看谢涟洗,就觉得,他能忍的我也能。后来习惯了,不用冷水反而别扭。”

也还是少年时的攀比心态。

阿狸就笑道,“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那年冬天阿琰忽然也在院子里用冷水冲澡,结果发起烧来,把我阿娘心疼得不行。真不明白你们这些人,吃苦有什么好比的啊。”

她说道得坦然。司马煜不由就想,自己的心思也太小家子气了。就笑起来,“呃……其实也不只是吃苦,还是很有好处的。不信你摸摸我胳膊——”他就用力鼓起肌肉来炫耀。

少年体态颀长均匀,肌肉隆起线条也漂亮,肌理分明,却并没有粗莽的贲张感。连力道看上去都是温文含蓄的,摸上去则**的。不论是美还是力,都值得称道。

阿狸就伸手捏了捏,“嗯,摸完了。”

“是不是很结实?”

他就像个努力讨好心爱姑娘的少年,眉眼晶亮的炫耀他项饰上的虎牙和鹰羽。

“……”阿狸就如他所料的笑起来,“嗯,很结实,跟石头似的。”但还是忍不住要恶作剧,“能用来敲核桃吗?”

“呃……这,这个大概不能。不过可以帮你敲,敲一百个都没问题。”他得意起来,说得眉飞色舞,“你要觉得不过瘾,我还能捏核桃,两个放在一起。”就着用手比了比,“一把就能捏开哟。”

阿狸笑得绝倒,“嗯嗯,你好厉害啊。”

她头发蹭到他下巴上,痒痒的。还仰起头来望他,黑眼睛灿若星辰。已经没了先前的拘谨。

司马煜眼睛里飞扬的光采就沉寂下来,变得像夜空一样幽深。他忍不住往前倾身,与她更紧密的贴合,蹭到她的耳边,“嗯……那么,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阿狸还没从先前的说笑中回转过来,只懵懂的回望着他。

这懵懂也并没有持续多久。

他的动作就像一只慵懒的大猫在撒娇,可是他的声音低沉着。那震颤从他的胸口传递过来,令她跟着发抖。

她的胳膊贴着他的胳膊,腿贴着他的腿。后背贴着他的胸膛。她整个人都在他的臂弯里,他沉闷厚重的心跳仿佛与她的叠在一起。当他低头蹭着她的脖颈,湿热的鼻息缭绕在耳鬓时,什么也不必说明,便有种贴合无隙的暧昧感。

这个姿势本身就满含了占有和属于的意味。

阿狸就有些不安稳。

这是二周目里。他不记得,所以整个人都有种不经意的无邪。可是她记得。

她不做声。

司马煜便收了收手臂,将她困住了,才又说,“你上回问我,若我再遇到旁人,是不是还会喜欢上。”他顿了顿,道,“我从没想过旁人,所以不知道。但我觉得应该不会。我不喜欢别人,只喜欢你。总觉得好像喜欢了一辈子那么久。所以这辈子一遇见,就再不能移开眼睛。这感觉,和看到旁人,是不同的。所以你不用担心。”

阿狸默然不语——她觉得这个答案其实早就不重要了。

她阿娘说的对,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天长地久。感情都是要经营的。经营到了,便能长久。经营不好,便没人来挖墙脚,情分也迟早淡薄了。

司马煜为了她跳进这风浪里,便已经足以证明他此刻的真心。在此刻,这也就够了。

司马煜又说:“我保证,你若不喜欢,我就再不看旁人一眼。你若还不放心,回去我便对阿爹阿娘说,东宫里再不进旁人了,可好?”

阿狸忙摇头,“不用。”

司马煜若真跟皇帝皇后说了,她固然得到了保障,但她要这种尚方宝剑一样的保证做什么?相爱相守才不是这么一回事。

何况司马煜真说出来,皇帝皇后心里,只怕会很不是滋味。

司马煜也就含笑望着着他,“那,那就不说。等阿爹阿娘给我时,我不要就是了。”

阿狸就点了点头。

司马煜就又低声问道,“那现在,你能不能回答我了?”

阿狸:……

“我有些困了。”

司马煜就沉寂了片刻,有些不甘心的亲了亲她的耳垂,却还是说,“……就这么睡吧。”

阿狸就倚在他的肩膀上。

火苗噼啪的烧着,他的臂弯很暖和,很舒服。阿狸靠在他肩膀上,望着他的侧脸。

“衣服应该已经干了。”她说。

司马煜便闷不作声的收回来。摸了摸,确实已经干了,就给她搭在前面,“睡吧。”

阿狸依旧只是望着他。

司马煜渐渐就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自觉便瓢过来又躲开,飘过来再躲开,飘过来……再也躲不开。两个人彼此凝望着。外间雨声越远,偶尔的兽鸣声也低下去,连火苗的噼啪声也不闻了。只有彼此漆黑的眼眸,柔软明亮的橘色眸光,和那光芒里自己的身影。

不知不觉便闭上了眼睛,互相拥抱着接吻了。

湿的和干的衣服脱去。就那么自然而然的嵌合在一起。就像那江水再一次漫溢上来,温热柔软的含住每一个细胞,浮浮沉沉,汹涌激荡,绵延不绝。呼吸粗重着,却像窒息般渴求彼此的气息,唇舌互相吮吸着,脑中烟火绚烂绽放。

天将明的时候,司马煜望着怀里沉睡的阿狸,思维混乱的叹了口气。

……她只是嘴硬吧。他想,嗯,绝对就是嘴硬。有什么好嘴硬的啊!

阿狸梦里翻了个身,面孔贴上他的胸口,听到他沉沉的心跳。不觉微笑,用力圈住了他的肩膀。

司马煜便俯身亲了亲她的嘴唇。

外间雨停,晨鸟欢鸣。

搜寻了一夜,卫琅终于望见了山间小屋,看到烟囱口升起的白烟。

“是那边吗?”他问道。他身旁带路的少女脸上还有倦容,然而容颜明耀,超然脱俗。她立刻便松了口气,已经抬脚往那边跑,“嗯,这边是浅滩。他们如果在这附近上岸,肯定会到那边木屋里避雨——我特地把烟筒漆成朱色的,一眼就望见了。我去看看。”

卫琅想了想,还是拦住了身后侍卫们,道:“我跟你一起过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我很想说是前天的份……

总之开始码今天的份了!虽然说是双更……

总之写多少算多少啦!

最近好冷清,爆发过一次,也还是没多少留言和收藏……

所以再一次,收了我吧!

梁燕衔泥(五)

司马煜落水的事早通过太傅上报给皇帝和皇后。

天下着暴雨,又有风,水浪翻涌。搜救的人尚且难行,何况是落水的?便少有人存什么希望。

也只卫琅和谢涟咬紧了牙,死不松口,从水上、陆上一寸一寸的翻找。

卫琅在下游看到村子,便强征了十余村民来带路。

夜里忽然数千卫兵围村,皮靴践踏着路面,滚雷一样的声音。火把映着雨夜,将天都要烧透,着实扰民。除了来迎接的里正和村老,家家都把门闭得死紧。生怕招惹了什么祸端。

还是卫琅路过左家,左佳思从屋里望见,看他眼熟,才向她阿兄问了一句。他阿兄只说要人带路搜山,左佳思便想起当日阿狸丢在东山里,也是这样的阵仗。

虽觉着不会这么巧,但救人总是最要紧的。别看她是个女孩子,素日里却将东山当自家后院,此时比寻常男人更合用些。也就不顾避讳,换了蓑衣跟着跑出来了。

一个姑娘有这么大的胆子和急公好义的心,卫琅也十分感激,便让她跟在自己身边带路。

小姑娘确实靠谱,听卫琅描述,便知道他们是在哪里落水的。略一分析,就知道若被冲到岸上,会在什么地方,然后就带着来了。

在路上看到被人拦腰砸断的半条大鱼和半截钓线,卫琅绷了一整夜的脸有有些抽,已经揉着额头笑起来——这个人人,真是福大命大。

此刻看到烟囱里的白烟,简直都想立刻把司马煜揪过来暴打一通,别打晕了就行,留口气好让他知道知道疼。

就吩咐人立刻让太医跟上来,自己则跟着左佳思上前确认。

——他记得前夜司马煜跳船是脱了衣服。让太多人看到太子衣衫不整的模样,总归是不好的。

到了木屋前,卫琅敲了敲门。左佳思却已经趴在窗口。

她一眼就望见了阿狸,立刻叫到:“阿姊!”

司马煜敏锐,听到声音已经望过去。就见一个小姑娘正趴在窗边望着,跟他对上眼神,目光就呆住了,仿佛才发现屋里还有个人。随即那张脸从白到红,红得几乎要沸腾了。

然后小姑娘兔子一样一乍,立刻便逃了。

司马煜低头看了看……他就套了条裤子,半裸着。确实有碍观瞻。

然后又看到他怀里正抱着老婆,就嘿嘿笑起来。

再然后才迟钝的意识到——啊,这是在外面。他跟阿狸不是在度蜜月,是在落难。

阿狸也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眼神迷离,脸颊泛红,却十分准确的抬头在司马煜嘴唇上“啾”了一下,“早上好。”

司马煜:……他这算是被调戏了吗?

“早……上好。”

外间天色将明未明,空中已经泛白,山脊树荫间却还沉着黑。当窗便是横斜的枝桠,枝头有鸟在清叫。正是最让人犯困的时候。

阿狸此刻浑身都在疼,就翻了个身想再眯会儿。

司马煜便推了推她,“有人来了。把衣服穿好。”

阿狸还在半梦半醒间,“哦。”

然后就听到外边两下敲门声,卫琅的声音传进来,“可以进去吗?”

阿狸瞬间惊醒,跟司马煜一起吼,“不行!”/“先别!”

卫琅:-__,-|||中气很足嘛你们。

到此刻,他才放下了全部心事。已经回头吩咐人送一身衣服过来,又分别差人去通知谢涟和谢太傅那边。

吩咐完了,便要向左佳思道谢,却瞧见左佳思正在一旁手足无措的红着脸,头上几乎有蒸汽冒出来,就觉得有些不妙“你……没看到吧?”

左佳思面薄,越发慌乱,“没!什么也没看到!”

卫琅就眯了眼睛,用眼角细细打量了她一番。早先没心思管旁的,还不觉得。此刻却不由就赞叹,这姑娘确实是少见的绝色。

送进东宫里去,难免要另起风波——卫琅算半个王家人,不管是从阿狸四叔那边论,还是单讲他和王琰的私交,他都不能让阿狸在司马煜那里吃亏。

他生性最放达,是个最不计较门第的。反正小姑娘这模样,他也算赚到了。

就说:“毕竟是为了帮我找人,若有哪里冒犯了小娘子,自然该有补偿。小娘子若不嫌弃……我在东山有别业一座,方塘半亩。每到春来,草木蔓发,石壁垂兰,清溪流泠,那景色是极好的。”

左佳思以为他要割爱相赠,才要说,“真没看见。何况那是我阿姊,不用你补偿。”就听卫琅满嘴乱跑,“我年方十七,容止正如姑娘所见。家世清白,品论中上,尚未娶妻,人也是极好的。正在为别业寻觅女主人,小娘子……”

左佳思不为所动,果断拦截,“我真没看见。”

卫琅便弯了眉眼,温雅微笑。正是时下最标准的翩翩美少年,其人如玉,合当掷果盈车。这还是他头一次放电被无视。

只勾眼一望,意味深长道,“这样就好。”

谢涟很快便赶过来。

夜里水中浪急,他一遍遍排查,几次遇上险情,还落了一回水。幸而拉住了船上缆绳,没有被水冲走。

他心里受的是两面的煎熬,比旁人更要焦虑不安。然而在这样凶险的夜里指挥船队,却最要沉稳冷静。也只有这少年的心志才经得起这样的砥砺。

紧绷了一夜。听卫琅那边传来消息,一瞬间的狂喜之后,他几乎立刻便要垮掉。

却还是迅速登岸,向那边赶过去。

两岸远山连绵而去,一水流长东逝。不觉便到了天亮时候,朝日升起。

谢涟勒住了马缰。

他远远望见漫山遍野的侍卫跪迎太子。而司马煜托着阿狸的手,扶她上了牛车。她在晨光中对她的丈夫微笑,两人眸光相交,便已心意相通。各自错开时,眼波潋滟含情,只在不言之间。

他想,他们两情相许。

这是很好的。

这就最好不过了。

身后有人探问。谢涟只拨转了马头,已经扬鞭,道是:“殿下累了,圣上也惦记着,先回台城最要紧,不急在此刻去觐见。”

然而谢涟却也不能立刻回府,太傅那边坐镇,要他护送太子回去。谢涟自当其劳,没有理由推辞。

他也不多言。

还是进了太极殿,听人通禀说谢涟也在外面,司马煜才知道。想起他昨日新婚,只怕没来得及洞房便赶来搜救他和阿狸,心下便十分愧疚不安。忙让他先回府歇着。

谢涟才得脱身。

东山去台城不远,谢涟回到家时,日头还没暖起来。

昨夜去得急,什么也没说明白。想必家里人也陪着熬了一夜,天明时得到消息才去睡。此刻家里便寂静得很。只几个小丫头在外间打水、洒扫。

谢涟只去正院里探问一声,没有进屋打扰。便回了自己院子了。

他并没有忘记,前一夜是他和桓道怜新婚。

站在新房外面时,他一时竟有些无措。心里自然是愧疚的,却不知该怎么解释。

晨光入室,空气里光尘缓缓的落,寂静无声。

他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推门进去。

——屋里他的新妇依旧身着吉服,正靠着床屏小憩。新妇发饰反复,她已卸去大半珠翠步摇。妆容却依旧是干净整洁的,连发丝也不稍乱一根。只眼下黑影还在,想必也是操劳了一夜。

此刻听到门声便惊醒过来,看见是他。脸上便自然含笑,揉了揉眼睛站起来,道:“你回来啦……你歇一歇,我去为你备些吃的。”

却不说她前夜的操劳与委屈。

谢涟就这么不经思索的握住了她的手,道:“不用,我不饿。你……一道歇一歇。晚些时候还要拜舅姑,看新妇。会很累。”

她眸光便化开了,水一样晴柔。轻声道:“嗯……”

已经从容帮谢涟解去外衣、佩饰。安放好了。又接下帷帐,打开床屏。

屋里光线便昏昧起来。

两个人上床躺下。她目光柔柔的望着谢涟,谢涟怔愣了片刻,便侧身亲了亲她的额头,道:“睡吧。”

桓道怜醒来的时候,谢涟已经起床,正背对着她在桌前摆弄什么。

那是谢涟一直带在身上的荷包,不知钩碰了什么,已经被划破了,里面香料洒尽,只残留浅淡的兰若芬芳。为他解下来时,桓道怜便验看过。那荷包极尽精巧,她也只能勉强辨出经纬线来,却不知玲珑凸起的花纹是怎么编织成的。只怕是修不好了。

谢涟一遍遍拆解着。

他曾答应阿狸要带一辈子。却终于还是就这么轻易的弄坏了。

他不能想象,当日她是怎么在灯下耐心编织这千丝万缕,想要织成怎样美好的姻缘。

但也许就是过于用心,过于完美了。所以一朝坏掉,便再没有旁人能够修补。

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东西,他终于还是失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本来想今晚筑完巢的,看来还要再拖两章了。

然后,明天家里有事,大概不能更新……当然也说不准。

反正我许诺从来都有意外就是了……

总之,今天的份就这些了。我要去睡了。

ps:诅咒我大姨妈疼的那个T__T……你赢了

看在我这么疼还更新的份上……

人生自是(一)

人一旦有了想望,日子过得也就积极起来。

从东山回来,阿狸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本她来以为嫁给司马煜之后她一直在好好的跟他过日子,这个时候却发现,她之前根本就是得过且过,抱的是多活一天赚一天的心思。

现在她却在努力筹划,怎么弥补之前谢涟的事给评委留下的糟糕印象,免得被他们中途判她出局。

因为她还想要无尽的时光,跟司马煜相守到老,认认真真过完这一辈子。

——就算不及格了也可以不停的死去活来,但人的心脏没有这么坚韧。一遍遍看着最喜欢的人把自己彻底忘掉,装作不解世事的模样跟他从头再来。就像那衔泥的梁燕一点点重新把破掉的旧巢筑好。但就算筑好了,两个人幸福到极点,最后也还是会因为重生被抹除掉一切。这实在是太虐心了。

两个人回来之后,洗澡更衣见太医之类自不必说,居然还要请人跳傩驱邪、祷告祈福。

外边巫祝装神弄鬼手舞足蹈,阿狸和司马煜披头散发,各穿这一身能当风翻飞的白色长袍并坐屋里。袍裾铺开,像倒扣了两朵喇叭花。日头从透明的窗纸外面照进来,光尘浮动。

一时巫祝挥剑高喝,两旁小童嗡嗡的齐声祝祷。便惊得枝头鸟雀扑棱棱高飞起来。阿狸和司马煜对视一眼,忍不住就同时低声笑出来。

阿狸就问:“阿公传你明日去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