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琅对王琰的判断是信任的,再回看阿狸一眼,终于还是跟着王琰走了。

而司马煜回到东宫,也立刻便被皇帝宣入台城。

两个人几乎同时得知了皇帝皇后的意思。

阿狸安静的聆听父母含蓄的教诲,而司马煜立刻就推倒杯盏站了起来,“我不要她!”

可惜到了这一步,要不要已经不是他说了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抽了,本来想攒个5000字章

实在太困了,写不出来了

如果卫琅不捣乱,明天就让猫狗大婚了……

如果捣乱T__T大概又要详略不当了

花好月圆(无)

秋意渐浓,天光澄明,空中半片云彩也寻不见。

殿前枫叶当风飘落,卷落在洁净的青石板上。有肥雀子落上枝头,枯瘦的枝桠便是一跳。

殿门紧闭着,宫女们揽着流云般的长裙来到院子里,看到冷透了的饭菜原样摆放在门前,目光便一交汇。

其中一个将手轻轻扣在门上,推了一推,见门依旧内锁着,便道:“殿下,殿下?”

里面传来中气不那么足的答话:“一边去,别打扰我读书。”

两个人都叹了口气。

“您都读了两天书了,吃点东西吧。”

“滚开。”

两个人都不是第一天伺候他,十分清楚这位主子的倔脾气。也不再苦劝,只互相商议着,道:“还是上禀吧。”

司马煜在里面竖着耳朵听着。

他如今大了,知道很多事跟小时候不同,他一旦做了就不只是一句“不靠谱”的评价这么简单,是以抗婚抗得也相当无力。

——至少还没乱七八糟到让王坦想赤膊上阵抽他的地步。

圣旨虽还没下,但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司马煜实在无计可施了,只好绝食抗议。

偏偏东宫下人们被他整治得都定向免疫了。只知道他闹起来会让别人鸡飞狗跳,没料到他会动用这么被动自损的杀招。他饿了一天一夜,他们才回味过来——太子居然是在绝食!然后就轮番上阵苦劝,害的他又饿了一晚上,到现在他们才想到该“上禀”——早干什么去了!他绝食是给他们看的吗!显然早该上禀了,蠢货!

“别在这里烦我,离远点!”确定目标基本达成了,他又开始赶人。

小一点的宫女还想再劝他,大的那个忙使了个眼色,硬将人拖走了,一面小声嘀咕着,“只管听着……”可别惹这祖宗。

宫女们离开了,不一刻院旁井口里又爬出个宫装丽人来。到镂窗下敲了两下,里面司马煜立刻推开窗子,拉了她一把。

宫女狼狈的爬窗进去,鞋上的青苔和湿泥沾到窗棂上,她翻了翻没找到纸,便拉起司马煜的衣襟擦去。

司马煜拽了一把,“干嘛啊?”

“让外面看到窗上有脚印,不就露馅儿了吗!”

“用你自己的衣服啊!”

“我现在是个女人,女人!你见过这么狼狈的女人吗?一般都是奸夫钻床底吧!”卫琅对司马煜亮了亮满手湿泥,赶紧去找水盆洗手,“我是在帮你办事啊,你大方点好不好!”

“什么跟什么啊!”司马煜胡乱把窗子关好了。回头就去掏卫琅的衣服,“赶紧的,饿死我了。”

“我自己来,别乱摸!”

卫琅甩了甩手,从怀里掏出点心来给司马煜。司马煜就这冷水胡乱吃下去,才略略恢复了些力气。

“你怎么才来?我都饿三顿了。”

卫琅:……你家是这么容易混进来的吗?!

他自己也在湿滑的井壁上撑了半天,腿都有些发抖,往榻上一瘫,先抻了抻关节。看司马煜不再乱喷点心渣了,才开口答道:“我怎么觉着你闹了这么多天,根本连点效果都没有啊。”

司马煜翻着点心渣,含糊的说:“我出什么招我阿爹阿娘早都料到了。感觉拳头都打在了棉花上,我活这么大就没这么被动过。连绝食都做出来了,我容易吗?喂,你怎么就带了这么点儿,都不够塞牙缝的!”

“吃个半饱就行了。你是在绝食啊,容光焕发的像什么样子。”

“我虽然在绝食,可没打算真挨饿好不好!”

卫琅:……理解,他家阿姊也经常想要孩子但不想怀孕。

卫琅休息够了,就到银镜前去补妆。随口问:“你确定这一招管用?”

“喂!是你说管用我才做的!”

“我本来觉得,你用的话说不定有效果。”自虐能不能威胁到人,那得看你威胁的人爱不爱你。卫琅就从没想过拿绝食威胁他阿爹,否则他早不知道被饿死多少回了。当然他还是明白父母会怎么关切子女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卫琅确信皇帝皇后溺爱司马煜。但是他忽然想到,司马煜他好像是个惯犯了……狼来了喊多了,皇帝皇后真的会当一回事?

何况这一回确实也是在做戏……

“要不然你干脆真饿两天吧。”卫琅半认真的说,“陛下真见到你奄奄一息的模样了,肯定就不会再逼你了。”

司马煜:……敢情挨饿的不是你对吧!

“我好像还没抗拒到愿意为此‘饿两天’的程度。”司马煜说的是实话,“昨天晚上饿得睡不着时,我就想,娶她对我有什么坏处。你猜怎么着?”饥饿加上为他人作嫁衣裳令司马煜怨气冲天,严肃的警告卫琅,“我发现不但没坏处,反而觉得她其实也挺可爱的。要不然我娶了她得了。”

想让他配合赶紧像个没那么苦肉的计策!

卫琅:……__|||

“我想到了!或者你可以对陛下说你想娶旁人嘛,刚好阿狸还有个妹妹。”

“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妹妹才五岁!”

“你可以等到她十五岁再娶啊,亲手培养成自己喜欢的模样,不也很有爱吗?”

“禽兽,滚!”

“再不行……对了,前些天我们救出来那姑娘,你有没有觉得跟阿狸长得很像?而且她更漂亮。不然我们来个偷桃换李?”

司马煜对卫琅无语了,这么损己损友损妹子,只对外人有好处的馊主意,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这个主意不错。”他自己都有些阴阳怪气了,“真这么像还换了干嘛?干脆我乖乖的娶王琳,你就娶了那个跟她‘很像’的。我们两个各得其所,还不用折腾。”

“这可不是各得其所。”卫琅随口反驳,“我喜欢阿狸,你不喜欢。我娶阿狸,你娶旁人,这才是各得其所。”

司马煜就被噎了一句,这才觉得自己说得不妥。就好像他抗拒的原因不是自己不想娶阿狸,而是卫琅想要娶阿狸。仿佛如果卫琅善解人意的喜欢上别人,他就可以欢欢喜喜跟阿狸终成眷属了似的。

他虚张声势的加倍吐槽回去,“你想娶她自己想办法去,折腾我干什么。”

卫琅无能为力的叹了口气,“如果我折腾有用,就不用来找你了。反正你也不吃亏,就顺便让我欠你个人情吧。”

司马煜绝食两天整,终于让皇帝和皇后知道了。

可惜段位不一样。

皇帝表示:他愿意饿着,就让他饿着,三天后饿不死再出来说话。

还把门给反锁了。

皇后倒是第二天就心疼了,亲自带了人去东宫探视他。但是命人把门卸掉之后,皇后望见他肌白白嫩嫩的模样,额角青筋就拧了起来。

可不是白白嫩嫩吗——连着几天吃了睡,睡了吃,早先晒糙了的皮肤都润过来了。除了因为宅了三天没洗澡身上有些异味、睡得多了眼神看上去懒洋洋的之外,简直要多好有多好。

太没诚意了!

他小时候想要赶走他乳娘,还真的吃了一把巴豆呢!抗婚这么艰巨的工程,居然敢给她偷工减料!

皇后当即就命人把寝殿里里外外搜了一遍,将司马煜藏好的瓜果点心全部翻出来。然后把门一锁,“谁敢给太子送吃的,先打五十大板!”

司马煜落花流水的败下阵来。

他闹这么一场,皇帝虽然恨得想掐死他重生一个,但到底还是松了口气。

他知道司马煜不是在真闹。司马煜真闹起来时皇帝也见识过。他十一二岁,北朝来使送了他一匹马。马是好马,可惜性子烈,大人都驯服不来。皇帝怕伤了他,不许他靠近。而司马煜就能偷偷的喂了那匹马几个月不叫皇帝知道。忽有一日天光晴朗,他就在台城扬鞭,就骑着那马跃到龙辇前,洋洋得意的望着皇帝笑。前年他大概受了谢家别墅的刺激,突发奇想要在东宫凿池起台。皇帝攒钱练兵呢,哪有闲钱兴土木给小孩子过家家?义正言辞的给驳回了。结果司马煜不声不响的选好了地方做好了图纸,挑了个傍晚发动东宫豢养的武士和侍卫开凿,一夜之间就建好了。

他儿子的主意和行动力皇帝最清楚不过。自他开始长大,连皇帝也日渐一日的觉得,很多事也许真的没自己想的那么麻烦和危险。皇帝一直认为,他儿子想干什么,不想干什么,旁人是管不了的,他跟自己不同,是天命的贵胄,生来就该是骄子。

所以他说不想娶阿狸时,皇帝虽深觉得是自己太娇惯他了才让他不知天高地厚,居然以为挑选太子妃也能任由心意,但也是真的顾虑了。

结果司马煜就雷声大雨点小的弄了这么一出。根本就是没长大的屁孩子闹闹别扭跟父母傲娇一下。

皇帝放心了。

早已经准备好的圣旨,回头就给颁下去了。

而这个时候,阿狸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前程。正安安分分的备嫁。

她正是半尴不尬的身份,不好闹出话题来,往日里时常碰面的世交竹马——特指谢涟、卫琅、沈田子一干人等——此时也开始回避了。

不过卫琅想见她时,这点回避算什么?

这一日王琰读书累了,在正拿着一张几乎和他一样高的弓练习射箭,忽然就被一旁走过去的美女闪了眼。

那姑娘风韵别致,气质独到,高颀修长,就算是王琰这种因为时常被怪阿姨调戏而对女人有些心理阴影的,也被吸引了。但王琰他是个正经且正派的小正太。所以他在本能的望了一眼之后,就克制住了追着人看的爱美本能,继续做自己的事。

那姑娘似乎也瞧见了王琰,不但没回避,反而黑瞳子里波光流转,似笑非笑的望了他一眼,勾起了唇角。

说不出是得意还是嘲笑。

王琰下意识就一阵恶寒,手上一抖,箭就脱了靶子。

他忽然觉得这姑娘怎么……怎么这么令人觉得不妙的面熟?

那姑娘已经进了内院,看丫鬟婆子们的态度,想来是认识她的。王琰虽然无比在意,便还是没有追过去。夫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不管做什么都要专心致志。王琰想。

直到一箭射出去的时候,他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双眼睛。王琰当即将弓箭一丢就追过去了。

——是卫琅,是卫琅那货!早听说他是个异装癖。亏他这么信赖仰慕他,他居然还真是个异装癖啊!

王琰追上去的时候,卫琅还没到阿狸住的梧竹幽居。

没办法,院子太大了。

被王琰认出来,稍微有些出乎卫琅的预料,然而他略想了想,也只是笑着简简单单的叹道,“真不愧是一家子。”

你看卫琅真真假假的耍着人玩,但其实他是个最珍惜朋友的,从来都不会对他们撒谎。而所有朋友里,他对王琰、沈田子这种“除了太正直诚恳了,样样都好”和“除了正直诚恳一无是处”的尤其没辙。王琰只三两句话,就已经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但还是被下了一条。

卫琅他是来带阿狸私奔的。

王琰简直想立刻就一刀挥过去跟他割袍断交。

“你太任性了……就不能替别人考虑下?”

卫琅表示无所谓——司马煜不想娶阿狸,而他想。在他们三个人之间,这个决定是皆大欢喜的。至于旁人,卫琅觉得他们在意的都是利益,而利益总能找到其他的途径满足。

反正王家不是只有阿狸一个姑娘。

“没有爱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卫琅还特地加了一句。

“这是什么话!”

“在蜀郡碰到的一个胡人说的,我觉得很有道理。”卫琅说。

“我不是问你是谁说的!”王琰就是口才太差了,只能朴素的表达自己的意见,“你有没有想过我阿姊愿不愿意?你就这么闯进去,万一毁了闺誉,你让她怎么办?什么三个人皆大欢喜,我阿姊有说过她不愿意嫁给太子吗?”

“太子不愿意娶……”

“那也不是我阿姊不愿意嫁。那只是太子自己的想法,代表不了我阿姊。你想要娶我阿姊,也只是你自己的想法,不是我阿姊的。你不考虑我阿姊的想法,就别说什么皆大欢喜!”

我们必须原谅卫琅。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抢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以往抢的都是不会说话,没有意识,不能自主的死物。所以他不知道在抢之前,他还要问一问被抢的一方的意见。

他也是到此刻才忽然发现,他确实从来都没考虑过阿狸的想法。

他过去的人生造就了这样的缺陷。这个少年这么聪明,却也还在学习该怎么喜欢一个人。

他注定要为此伤害很多姑娘。

但等他终于学会的那一天,这少年也必然会长成最好的男人。

王琰就这么拦住了卫琅。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世的前半部分应该是卫琅的故事……好吧我又把这个故事讲飞了T__T

主要还是第三世构架太散了。我总是一下笔就各种旁逸斜出__|||找不到重点。

总之就这么把卫琅交代了。

明天就让猫狗大婚。

泪奔~~

什么报社文嘛……分明就是作者又被读者S文。

另外向小谢党道歉……因为这篇文就是avg类,每条线都有一个主角的。让小谢变路人了很抱歉!

良辰美景(一)

阿狸坐在喜床上,望着绕床锦屏十二牒,牒牒喜庆恩爱,心中不胜唏嘘。

公主们早已经闹完了房,心满意足的出去喝喜酒。洞房里喧闹散尽,红烛正旺。新郎就站在她对面,大概被灌了些酒,面上红霞微熏,黑眸子洗了水似的,眸光潋滟流淌。

他正试图认真的,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她一番。然而烛火仿佛太明了,耀人眼花一般,他目光略有些浮,不能停驻。

草草一扫,目光便停在她的眉心,死活不肯跟她眼神对上。开口挑剔道:“你太胖了。”

……是的,这就是新婚夜里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再嫁给他看到他,阿狸仿佛整个身体里填充的不是骨头和肉,而是满满的心情一般。但是那种填满了她整个人的,悲伤一样的心情就因为这一句话“噗”的散开了。

阿狸唯一的反应是:啥?

就睁大眼睛懵懂的等司马煜解释。

司马煜眼神更虚的飘走,“我喜欢纤瘦的美人。从明天起,你得注意饮食!”但还是虚张声势的嘴硬。

阿狸觉得这些话好像在哪里听过一般。

然后她依稀记起来,当年司马煜好像就是用这一招对付那些试图勾引他的东宫美人们的。

可是她是他老婆好不好,他怎么能这么乱七八糟的出昏招啊?

——任何时代,男人爱美都无可厚非,不过这个时代却是不允许正经男人挑剔妻子的美色的——老婆够端庄就行,又不是小妾得凭美色取悦于他。他可不能这么侮辱人!

如果阿狸不是穿来的,绝对要学徐允老婆反戈一击,“德言容功,我也就容貌差一点。君子百行,你可把打头的德字给忘掉了!”看他怎么说。

当然阿狸是穿来的,还是穿来、重生又重生的。所以她觉得男人对老婆的外形有追求这挺正常的。

她只是一面想着,这厮潜意识里果然还是爱苗条轻盈的细腰美人的,你看他都第三回了还没改说辞,得有多大的执念啊,看来她日后真得节食了——但她这叫胖吗?她只是有点婴儿肥好不好。一面又有些难过的想,他果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啊。他怎么能用对付别人的,这么损的招数对付她啊。

不过这难过也没有持续多久

慢慢来吧,她想。好歹又成亲了不是?

就看上去娇羞,实则很郁闷的点了点头,“哦。”

司马煜得意了,“那就等你……”

阿狸觉得他十有**要说“那就等你先瘦下来,咱们再洞房吧”——她觉得这推测挺合理的,毕竟她都是第三回嫁给他了。连着两回的经验都表明,司马煜他比较喜欢洞房夜里盖着棉被纯聊天。

在还没喜欢上他的时候,阿狸觉得这品质太珍贵了。但是现在他们都已经恋爱两辈子了,如果她能生,说不定都怀孕过很多次了。司马煜的这种感情洁癖,对渴望一场完满婚礼的阿狸来说,就是一种遗憾了。

但她还是想,不要紧,慢慢来,多顺着他些。

阿狸就望着他,打算等他一说完,就贴心的给他收拾地铺。

好吧,阿狸还是有些恼的。

不喜欢跟她洞房,那就给她睡地铺去!谁要被他挑剔胖了,还跟他盖着棉被纯聊天啊。

这是态度,态度问题!

但司马煜的声音就这么消寂了。

他也回望着阿狸。少女干净的容颜在烛火映照下,就像暮春微雨里枝头绽放的杏花。娇俏的,安静的。那种美丽不诱人采撷,却别样动人,令他无法移开眼睛。

她黑玉似的眼睛仿佛被清泉润了几千年,他能从那明而柔的眸光里望见自己的身影。那眸光寂静,温暖。就像娴静的少妇推开阁楼上的窗子,意料之中却又猝不及防的望见,在千帆过尽之后,浪荡的游子回来了。

像是要哭,却已经忘记怎么才能哭出来了。像是要笑,却不是能笑出来的场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