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阮石开始声音阴仄地谴责我,他说只有暗娼们为了向外界隐匿一些可耻的声音时才会在做爱时放上音乐。他在谴责我那夜的举止,如同暗娼,亵渎了他的感觉。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阮石,难道你感觉我比暗娼要圣洁么?我比暗娼还要下贱,没有爱情,不收分文地,让你睡。

阮石的巴掌举起来,高高地悬在空中。

我冷笑:你打吧,这就是我比暗娼还要下贱的见证,除了上床,还要接受你的刁难。

阮石的手,擎在空中,下落的过程中,迟缓地改变了方向,快速坠落在他脸上。

那段日子,我和阮石,如同两个不共戴天的敌人,被抛弃在绝无人烟的荒岛上,用相互的依赖躯赶莫名的恐慌,而积累在心里的宿怨又让我们像冬天聚集在一起取暖的刺猬,用语言的利刃刺伤彼此,观看裂在在彼此心上的伤口,是我们唯一的消遣。

当性爱的高潮来临,我常常是大喊一声喜郎,然后泪流满面,当眼前的一切无法抛弃,我用幻想满足自己,惩罚另一个欲望迭起的身体,当喜郎这两个字,冲破了空气,阮石以最快的速度败落下来,他盯着我的眼睛,身体失去了功能,他不肯服输的,用灵活的手指继续征服我的身体,我的眼神乜斜,望着他,缓缓流泪,在他的手指下,折叠起柔软的身体。

每次做完爱,我们的身体飞快分开,张扬着赤裸的四肢,我们眼睛一动不动仰望着某处,有时,阮石会说:万禧,我们能不能停止相互的伤害?

而现在,这种无望的纠缠,除了彼此伤害,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从那个夜晚,罗念庄从我的生活里彻底消隐,如同我们尴尬的关系,无从开始,谈不上结束,连为什么都可以省略阐述。

很多时候,他干净而忧伤的眼神在眼前一滑而过,像极了一片定格的电影胶片,在灰暗的夜色里闪烁着不真实的光芒,这个美好的男子梦一样光临过我的生活,灿烂地开始隐忍地闪断,留给我臆症一样的痛疼。

第七章谎言千遍

1

同样隐忍地爱着李莫的粟米极少有时间理我,即使理我,我只有竖着耳朵倾听的份,她总是迫不及待地要我分享自己的快乐,像一个勤奋的倾倒垃圾的女工。李莫对她的每一个平凡不过的举止,在她一相情愿的曼妙想象里,都是浪漫而深情的。

有了爱情的粟米灰褐色的眼眸里闪烁着飘逸的光芒,像天使闲淡在树枝上,看一朵花缓缓绽放。

爱情会把每一个女子燃烧成天使。

一相情愿的爱恋让粟米忘记了男人的本性,婚姻之外的爱情,不过是男人的零食,喜欢的,无伤大雅的,拿过来品尝一下又何防?

我隐忍地说给粟米听,粟米瞪着栗色的眼睛看我,慢慢充满怨恨,然后起身离开,我泼向她燃烧着的激情的冷水,让她讨厌极了。

凭直觉,我知道,粟米和李莫之间,早晚会出事的,届时,李莫将会用比我冷酷得多的方式,杀死她对爱情的最后一丝希冀。

事实是果然。

半个月后,我知道了粟米出事的消息。

2

粟米接到李太太的电话,李太太在电话里声泪俱下,要求粟米到她在的茶楼见面,粟米先是呆了一下,她和李莫之间,足够隐秘,却还是让李太太捕捉到了风声。

粟米放下电话,平静地对李莫说:我有事出去一下。

她没有说电话是谁打来,更没有说内容,粟米已经买了新车,去见李太太时却没开,乘了公交车,一路慢悠悠晃过去,她要留给自己足够的时间来想怎样处理这件事,李太太绝不是善于忍气吞声的女子,委屈自尊,向来不是她的专长。

千万个可能回旋在粟米心里,如果李莫太太仅仅是警告自己退出,她能够全身而退么?

如果李太太主动退出,自己会怎样?沿着这个思路想下去,粟米的心,开始在酸涩中洋溢着幸福感,她会怎样,去监狱,强硬地要求小武在离婚协议上签字,开始她所想要的另一种生活方式。

如果李太太的行为属于后者,粟米想,这一次,她要收敛所有的锋芒,委屈自己,就当自己是被捉住又被宽容赦免了的贼,且被允许带走赃物,她没有再去刺伤失主的道理。

到达茶楼时,应变所有可能的方略,稳妥地安放在粟米心底。

李太太临窗坐了,远远望着由远而近的粟米,表情平静,如同只是在等多年不见的街坊前来叙旧。

尽管先前的种种退路已是想好,粟米还是慌张了一下,尴尬而浅浅的一笑,抿在嘴角。

李太太给她倒上一杯茶水:这叫一剑舞秋。

细长的茶叶挣扎在碧绿的茶水里,很形象的茶名。

粟米说了谢谢。

李太太说:给你讲个故事吧。

粟米不语,收声敛息地看着她的红唇蠕动,她决定,这一次,要把自己委屈到底。

前几天晚上,我们家楼下的马路上有一个女人,她坐在马路的中间,疯了一样地咒骂一个并不在身边的女人,我和一位朋友正在阳台上喝茶,我跟她说,这个女人可能被某个不负责任的男人给骗了,她疯了,才会跑到这个男人家的附近咒骂他的太太,我朋友哈哈大笑。粟米,你猜她说什么了?

李太太的眼神,直直地逼过来,不给粟米躲闪的余地。

粟米没说话,李太太继续。我朋友说,你还以为自己生活在上个世纪?现在,世风不同了,情人们趾高气扬,因为年轻漂亮她们喜欢做一种事情:把别人的太太逼疯。

李太太讲完,噙了一口茶水:粟米小姐,现在的世道,真是这样么?

粟米矜持而尴尬地笑了一下:未必吧。

李太太用鼻子,轻轻地哼了一声:粟米小姐,你会不会告诉我,你和李莫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吧?

尽管千万种可能的设想铺垫早已在心中预演多遍,粟米还是露出了明显的慌乱,握着一杯茶水,她忽然地不知道了自己,该向这个丘壑已是了然在胸的女子陈述什么?此刻,粟米是多么的厌恶自己的眼神逐渐开始了懦弱。

粟米小姐等于默认了?李太太做过美甲的十根手指,扣在杯子上,回音清脆叮当。

粟米没有说话,屈辱的,却依旧不想放弃最后一丝希冀的眼泪,滚滚地落下来。

一直,我不愿意相信,直到有人把它们交给我。李太太不动声色地拿出一叠照片,一张一张地摆满了桌子。

照片上的粟米,在掏钥匙开门,李莫站在她的身后,粟米衣衫凌乱地站在门口送李莫走,一脸倦怠的柔情无限…

这是粟米无力辩解也推脱不掉的真实,除了尴尬的默认,她还能做什么呢?

许久,粟米听见自己声音,它软弱的带着一丝屈服:你想怎么样?

你居然能问我想怎么样?一个被伤害的女人,我总不会连询问伤口的权利都失去了吧?你以为我会做什么?难道可怜兮兮地哀求你不要再偷我的丈夫?粟米,我可以这样告诉你,哀求是我这辈子都不想也不会使用的表情。

李太太逐渐暴戾起来的态度激怒了粟米,曾经压抑在心里里对李太太的鄙夷,像喷薄的火山,汹涌而出。她冷冷地扫了李太太一眼,明显下垂的眼角,微微垂下来的下颌,以及菲薄着却要靠口红打出来的红唇,一一地张显了她试图藏起来的衰老。

粟米抽出一只香烟,点上,缓慢地抽,缓慢的喷出一串串完美的圆圈:李太太,即使我粟米可以偷尽天下男人,但惟独不想偷的是你的丈夫,你知道不知道?是你,怂恿了我,一定要偷你的丈夫。

当一个女人的青春渐渐远去,她正恐慌地抓着能够逮住的一切挽留青春,试图从别人的眼中得到一点肯定,当她正努力抓住的东西,却被别任用来讽刺,她是羞辱和愤怒的。

李太太的手指开始颤抖,额上的青筋在突突地跳跃,粟米笑了一下:你天天盯着我和李莫,如果我不偷他,有点太对不住自己,为了不辜负你的怀疑,我只能偷了他,何况我不讨厌他,既然在你眼里我已是贼了,我何苦枉担贼的声名?偷了他,也算对得起我自己。

李太太站起来,刷拉一甩手离开,趔趄的脚步彻底丢落了往日矜持造作的从容,粟米冷笑了一下,兀自说:自找受伤,你怨不得我。

遂呆呆地,坐,一直坐到阳光西斜,给李莫打了电话,让他过来,李莫不来,和粟米偷情,他小心翼翼,从不肯在人前张露一丝痕迹,即使和粟米约会,都是让粟米先走一步,自己千万般小心地追随过来,演绎着自己以为的天衣无缝。

粟米说:你来吧,没什么隐秘的了,刚才是她打电话约我出来的,她都知道了。

李莫半天没回应,随后怒道:她约你出去你就出啊?这除了向她默认了你和我的关系还有什么解释?

粟米呆呆地,举着手机,这就是她偷偷爱着的李莫,在人前内敛,曾经在她的身上温情款款,说着能够柔软她内心的情话,用她喜欢的姿势做爱,而摆在桌面上,他怎么就不肯再让这一切真实?

粟米的手机还擎在手里,那边的李莫早已啪地扣掉了,粟米迟疑着继续打过去,振铃响地寂寥,没人接了,像只有她一个人静静地在聆听自己逐渐冰凉的心跳。

3

回办公室,门开着,半开的抽屉以及凌乱的报纸,表明了主人仓促离去,在生活细节上,李莫向来是个从容的男人,无论糟糕到什么程度的场面,一旦经他周旋,便是绝无狼狈。

窗台上,李莫种的芦荟青葱依旧,这株从不开花的芦荟,曾轻轻缠绕,绕开了粟米心底的花朵,那时,粟米试图在办公室养花,栽进盆里的花,从开始的葱茏到枝叶衰败,从没超过一个月,粟米要黯然地扔掉干枯的花枝。一次,粟米扔掉一株郁金香时在心底里轻轻的叹息,飘进了李莫耳朵,笑得若无其事:漂亮的女子养花是不容易活的。

他对别人的赞美从来都是不动声色,连男子都会喜欢,何况粟米这样一个心装花朵万千的女子。

后来,他搬来一盆芦荟,放在朝阳的窗台上,若自言自语说:它是仙人掌科目的,一点阳光就是它全部的养分,和懂得享受生活的女子一样,没有爱情也可以活出自己的精彩。

现在,粟米只剩和这盆花面对,就像他不动声色,丢给她的赞美,对于她是全部,对于李莫,不过是闲来的一个玩笑,毫无意义。

夜阑渐来,粟米失神地坐着一直等啊等,等来的全是寂寞,她的心,开始越来越是惶惑,她不知道李莫会这样跟太太忏悔自己,假如他在忏悔,他该用怎样的语气或者心态描述粟米这个别人嘴巴里放浪不堪的女子?

当他们夫妻间达成了原谅,自己的公司和李莫之间的关系,只有一个结局:她退出。

爱情和事业全部面临着危险时,粟米才发现,男人曾经给予她的骄傲,在次时,支撑不起坍塌在她内心的自信。

仿佛在一瞬间,粟米便迷失了自己。

一次次,按上李莫的手机号码,在振铃未曾响起时快速关闭,尽管她想直达结局想到迫切,却又害怕知道。

从下午,到夜晚的煎熬,粟米没有告诉我,结局,她要一个人安静地等来,或者狂喜或者被伤感弥漫。

凌晨,粟米驾着新买来的车子回家,一路缓慢地穿过每一个行人的身边。

把车停在院子里,远远的,她看见李莫,像找不到归途的幽魂,游荡在冷清的院子里。

粟米听见了内心的响声,哗啦,一块石头,欢快地跳跃着落在地上,李莫在,只能说明:他和太太之间的隔阂,像这个冬天的空气,在僵持。

泊下车子,粟米几乎是飞奔过去,李莫无力地拥抱了她一下,眼睛里装满疲惫:怎么才回来。

我在办公室等你的电话。

李莫松开她:开门吧。

进房间,粟米开灯的手,被李莫抓住了,他拉着她说:睡吧,我累了。

两个身体摔在柔软的床上,月光打进来,粟米看他,他一直闭着眼睛,眼角有冷清的泪水在闪烁,他的内心装满深深的挫败感,与她跳跃着胜利的暗喜是截然的不同。

曾经历的生活,好也罢坏也罢,或者曾经想过背叛,但如果被这段生活所放弃,任凭是谁都不可能在轻松之间接受,何况阮石从未想过放弃,他做生意,读中学的女儿被送到新西兰,妻子可以是安闲的居家女子,他可偶尔偷腥尝试一些男人骨子里的放肆,或许,男人向往的成功,放在生活里,就是这个样子,在突兀之间一切就支离破碎了。

3

这个夜晚就是开始,李莫没再回家住,曾经的李太太起诉到了法院,离婚的意向决绝而坚强,夜里,李莫给远在新西兰的女儿打电话,试图用亲情挽救濒临灭亡的婚姻。

做这一切的时候,李莫没有避讳粟米,在粟米的面前,他给女儿打电话,给李太太打电话,声音凄婉,泪水横流,像干涸的死亡向一条鱼逼来,他在做最后的,无望的挣扎,试图用泪水拯救自己。

粟米静静地看,安闲地聆听,从最初的希冀到最后的碎落,很短的瞬间,她便明白了现在睡在她床上的李莫,与爱无关,他只是在寻找一张床睡觉,在夜晚醒来的时候不被无边无际的寂寥淹没而已。

李莫的离婚案子一直拖着,那段日子,粟米在希冀和晦涩之间回旋,身心俱惫。

李莫所有的努力,随着婚姻被法官宣判结束而划上了句号。

作为婚姻过错方,离婚让李莫失掉了房产,以及大半属于他的公司股份,随后李太太要求法院执行,她带着法警来到公司,面无表情地看着颓然的李莫和粟米,然后轻扬胜利的表情,粟米打开保险柜,开出一张支票,那个数字,是公司所有的流动资金以及定货款,她要以最快的速度,打发掉这个让她的生活糟糕透了的女人。

资金的匮乏,很快的,让公司陷入困境,而李莫这个曾经风云乍起的男子,被离婚打击得失掉了最后的斗志,他只会在夜晚,躺在粟米的怀里,孩子一样睡去。

工人讨要薪水,供货商追讨回笼货款,李莫不闻不问,一副升腾败落笃定由天的架势,粟米像疯狂的陀螺旋转不停,以她微薄的力量试图回天有术,把公司渐渐做回颜色。

过度操劳和心力憔悴使她消瘦得不像样子,只是,她依旧怀着隐隐的希冀忙碌不停,以为自己的风情万般可以化解掉拥挤在李莫心的抑郁,夜晚入睡前,想一想《乱世佳人》中斯嘉丽说过的一句话,成了粟米夜阑宁静时的功课:明天,我要想出个办法来重新得到他。不管怎么说,明天就是另外一天了。

而粟米的另外一天,迟迟的不肯来,她隐忍着对男人从未有过的委屈,扔掉了那个曾经骄傲而刚愎的粟米,李莫却抑郁着,不肯扔掉过去。当她被讨要薪水的工人纠缠得无处可逃时,李莫正躺在她的床上抽烟,当她被供货商的电话逮住了不肯松手时,李莫或者已经在某家酒吧的角落,被灰暗暧昧的光线笼罩着,被青春潋滟的女孩子虎视眈眈着,此刻的粟米完全的,就像一个尽职的管家,守着一份破败的家产还要忠心耿耿地呵护着未曾成年的继承人,而且这般千辛万苦他并不领情的。

第八章爱情的另一种姿势

1

漫无边际的疲惫和厌倦,很快就袭击了粟米,她够了,将近三十年的人生里,她从为任何一个男子这样作践自尊。十年前,为了摆脱军队大院约束,她几乎被家里扫地出门地嫁给了父母不看好的小武,她还记得那个早晨,雨哗啦哗啦地下,她白色的亚麻布长裤上溅满了肮脏的雨水,公交车迟迟不来,她望着裤子上越来越多的污泥点子,想着这样的生活,还有几十年,把它们换算成小时甚至分钟后,庞大的数字让她终于哭了,望着站在一侧的小武,她说:你要保证,娶我就是养活我。

小武说好。

养活我就是不让我上班。

小武说:没问题。那时小武追她追得疯狂,每天早晨,在部队大院的门口,和当值的武警站在一起,在武警笔直挺拔的映衬下,他歪歪扭扭散漫着的样子可笑极了。

那个下雨的早晨,粟米决定嫁给这个追自己追得最有耐心的小男人,城市平民的小武知道粟米所有的风流艳史,却是不曾在乎,出生在部队高干家庭的粟米,在他眼里,如同坠落在凡间的天使,粟米眼里没来由的浩淼忧伤,让他着迷。

粟米的父母自然不可能看好这样一个即无学历又无正经工作的男子,粟米第一次带小武回家时,父母的眼神,是用凌空而下的姿态看小武的,卑微的小武站在宽大的客厅里,一直抬着眼睛,跟粟米的父母说话,很累很累的样子,她的哥哥姐姐们一声不响地看电视,虽然他们结婚了,却依旧赖在家里瓜分父母的二层小楼,他们是多么不愿意舍弃这份不属于他们自己的骄傲,自认为出身高贵的他们,有足够的理由不理会小武。

听着父母居高临下的询问,看着哥哥姐姐们对小武的熟视无睹,粟米的心越来越难受,小武,这个平庸的小男人,她可以不爱,却不能容忍别人对他的轻视。

粟米径直站起来,拉开抽屉,拿出户口簿:爸爸,妈妈,我们明天就登记结婚。

仓促到对自己有点不负责任,粟米对家人的所谓虚伪高贵的反抗,向来是极端的。那时,所有的人看着她,像看一个孩子的游戏,一直到粟米拉着小武出门,他们才意识到这是真的。

那时,在很大程度上,粟米已是父母在部队大院抬不起头的羞辱,三天两头,门口溜达着身份不明的男子,看见粟米出门,苍蝇嗅臭样围拢上来,甚至男孩子之间为粟米大打出手已发生过不止一次,在部队高贵了一生的父母,不得不一次次被警察请到派出所接受询问,即使警察的态度很好,在他们的感觉,仍然是在人前难堪的羞辱。开得美丽本是花的本性,但吸引蜂蝶无数,成了花朵的罪过,这是粟米唯一的感觉。

身后传来母亲的哭声和父亲的怒喝:让她走,走了就不要回来。

粟米的心,冷笑了一下,她的离开,原本就不再想寻找一个体面的借口回来,父亲已经离休了,所有的威风,像阳光下的雪人,正渐渐绵软着融化而去,哥哥和姐姐们虽然都是不学无术,在父亲的势力笼罩下个个归宿良好,惟有粟米,出生最晚,到了她这里,父亲的光芒,像女人头上的一顶时装帽子,只剩点缀而已,她只能在一家小公司做一个被哥哥姐姐嘲笑的小文员,在饭桌上、在家庭会议时被他们轻视,甚至还要在公司遭受老板的骚扰,漂亮是她的罪过,有一次,她被老板骚扰,回家后趴在房间哭泣,姐姐问了为什么,粟米一边哭一边诉说,姐姐的眼神有一点幸灾乐祸,眼神里的意思,粟米看得懂:苍蝇不盯无缝的蛋么。姐姐的外貌足够用丑陋来形容,从来没有男孩子追,而蜜蜂样围绕着粟米的男孩子,像一根根的利针扎在她虚荣的心上,即使亲情也屏却不掉女人天性的善嫉。

那夜之后,坐落在部队大院的小楼,对于粟米,成为过去式。

2

她跟着爱她无边的小武,居住在城市的腹地,一栋风烛残年的老楼中的一间房子是他们的家,高高的天花板,长条的木地板,以及拱形的木门里,陈列着他们的婚姻。

连辞职手续都不曾办理,粟米不再上班,发誓从此以后与被别人管理的日子绝缘。

嫁给小武和爱情无关,只与摆脱一种生活形式以及氛围有关,小武宠公主一样宠着她,给她零花钱,给她买漂亮的时装,粟米从不问他的钱是从哪里来的,他在家时没命般地和她做爱,像一辈子只在这瞬间真实,离开她的身体后就流窜于各个城市之间,回来,扔给粟米一只包,里面装满钞票,偶尔粟米会问钱是怎么来的。每一次,小武都用同一句话回答她:做生意赚的。至于是什么生意粟米不关心他也不去陈述,大家相安无事就好。

粟米居住的老楼,楼与楼之间的距离很窄,仿佛轻轻一跃就能跳过去,小武不在家时,粟米大多数的时间,是在阳台上吃零食或者看杂志中度过的,在敞开一半的老式阳台上,对面楼上的一个年轻的男子,迷上了闲淡的粟米,迷上她喝咖啡的样子,那个时代咖啡是城市新贵们的饮料,他趴在对面的阳台上,说:你的咖啡香飘过来了。粟米嫣然一笑。

他说:很诱人哦。

粟米说:是么,要我请你喝么?

小武不在,粟米的寂寞没有边际,正是青春静好的女子,躁动不时在身体里浮游,对于身体的欲望粟米从不否认,始终,她是个懂得善待自己的女子。

粟米望着他,很年轻俊朗的脸,安好的良家少年模样。

很快,门被敲响,粟米开门,笑吟吟的,一副虚怀若谷,男子闯进来,粟米的房间布置得很有情调,新鲜欲滴的水果装在藤编的篮子里,席地的床,大副的油画占据了整整一面墙。

他看了一圈,勇敢地看着粟米笑,粟米说:我给你冲咖啡吗?

他说:不要。

你不是说咖啡的味道很诱人吗?

他嘿嘿地笑:没有你诱人。

粟米有点惊诧,他不超过20岁的样子,在她眼里不过毛孩子,很快,她就发现自己错了,他熟练地揽过她的扼要,接吻,褪掉她的衣服,他娴熟的做爱动作让她明白,在性上,这个毛孩子已是江湖老手,他帅而高大的身材,或许吸引了不少女孩子献身。

他正是青春茁壮,不知疲惫不知厌倦地索要她的身体,用最疯狂的姿势和速度征服了粟米的身体。

粟米迷上他的身体,像父母眼中的自己,这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孩子,除了性,他一无所有,躺在他身边,粟米身体充盈,内心苍白,他一张开嘴巴说话粟米就会难过,如此帅朗的一个男子,内心却苍白如白纸一张,上帝是公平的,在每个人的生命都留下一部分残缺。

后来,只要小武不在,粟米就用长长的竹竿敲一下对面的窗子,他总以最快的速度上来,好象他生活的全部就是等待着粟米的竹竿敲在窗上,然后过来做爱。

他陆续知道粟米有另外的情人,却并不吃醋,还会笑着问粟米跟其他情人在一起的感觉,粟米懒洋洋说:我喜欢跟他聊天,跟你喜欢上床。

他就笑,说:女人最好嫁一个两头兼顾的男人,即有思想又是床上工夫好,嫁不到这样的就嫁一个能陪自己说话的,找个床上工夫好的做情人。粟米惊诧地看着他,小小的年纪,怎就把女人的心理拿捏到如此的准确?

后来,粟米才知道,他是被一富有女人包养的,和自己,不过是业余的娱乐而已。

知道真相后,粟米问他:我是不是需要付钱给你?

他笑了一下:随便你了。

粟米的竹竿再没有敲过对面的窗子,如果付钱购买一个男人的身体,太辱没自己,这一直是粟米厌弃的感觉。

对面的男子开始敲她的窗子,在任何一个他有兴趣骚扰的时间,粟米的窗子上响着叮当的敲击声。

那次,小武回来,深夜时窗子上叮当的声音惊醒了他,小武坐起来,侧着耳朵听,然后问粟米:怎么回事?

粟米漫不经心说:一个流氓。

小武跳起来,二话不说,拎着一把菜刀就冲下楼去,很快,对面楼上传来乒乓的打斗声,以及对面男子的惨叫。

小武回来,菜刀上血迹斑斑,粘稠的血还在滴,落在床前的地毯上,他盯着粟米气喘吁吁说:我杀了他。

粟米怔怔地盯着他,说不出话,心里在不断地问自己:这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他怎么没和家里的人一样追问她,流氓为什么偏偏纠缠你粟米?

他的头埋在粟米怀里,拱啊拱啊的,像要找个温暖的地方藏起身体,粟米抚摩着他头发,短而粗硬针尖一样扎在指间,此刻的小武,流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软弱,他像孩子依恋母亲一样依恋着粟米的怀抱。

末了,他抬起头:粟米,我逃不掉了,我舍不得你。

小武塞给粟米一个存折,不算太大也不算太小的一串数字,他说过要养活她一辈子,不再让她过被别人管理的日子,小武请她原谅,这个诺言,或许这一生,他没机会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