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把你的金属探测仪接上试试呗。”

他说:“现在不——不需要。”

我没去布布的帐篷,她的帐篷里黑着,想必她已经睡了。

我回我的帐篷了。

浆汁儿说:“我们喝点酒吧!”

我说:“好哇。你等着。”

我到车上抱来四筒德国修士猛烈啤酒,回到帐篷里,坐下来。

我俩分别打开一筒,碰了碰,喝进一大口。

罗布泊一片死寂,房车里的说笑声显得很刺耳。

浆汁儿说:“我最讨厌这种女人了,哗众取宠,唯利是图。”

我说:“她只是没什么心机。”

浆汁儿显然不想跟我辩论,她说:“我给你看看面相吧。”

我说:“好。”

她上上下下打量我的脸,突然瞪大了眼睛:“天哪…”

我的心一紧:“怎么了?”

她说:“开个玩笑。”

接着,她继续观察我的脸,说:“你是个多情的人,性欲非常强烈。”

我说:“嗯,差不多。”

她说:“举个例子听听?”

我说:“我几乎每天都要有一次,当然,除了这三天睡帐篷。”

她说:“你也是个极其薄情的人。”

我说:“这就矛盾了。”

她说:“你就是一个矛盾的人。你的多情是对整体的女人,你的薄情是对具体的女人。”

我想了想,说:“嗯,勉强同意。”

她又说:“我看看你的寿命。”

我不自觉地把脸扬了扬。

她看了一会儿,说:“你过于争强好胜,属于那种厚情薄命的人。”

我说:“噢?大约能活多少岁?”

她说:“四个本命年减3岁。”

我算了算:“45?我今年就45了好不好!”

她又笑了,把啤酒举起来:“你确实很实在。”

我们又喝了一口。

我说:“我给你算算命吧。”

她说:“你会算?”

我说:“你想7个汉字,什么字都行,互相不要有关联,然后告诉我。”

她说:“好好好,我喜欢这个玩法!…我想什么字呢?”

我说:“我不能提示你。”

她想了好半天,终于说:“想好了。”

然后,她用手指在地面上写出来:飞,彩,十,毋,卅,玄,爻。

我想了想,说:“通过这7个汉字,可以解读出很多种命运来,我就说说其中一个层面吧。”

她说:“好。”

我说:“我想起了吉他和弦——主和弦的音色最端正,下属和弦的音色略微倾斜,属七和弦的音色就接近崩溃了。弹吉他,往往从主和弦进入旋律,然后变成下属和弦,再然后变成属七和弦,和声越来越倾斜,渴望回到主和弦的愿望也就越来越强烈…”

她说:“这些跟我的命运有什么关系呢?”

我说:“你的人生跟和弦有些相似——你是个很不稳定的人,或者可以理解为很矛盾,很纠结。你渴望平静、安全、永恒,可是你改变不了自己,最后,你很可能做出过激的事儿,甚至为此酿成悲剧。”

她说:“什么过激的事儿?”

我说:“比方说,杀人。”

她注视了我一会儿,才说:“你算得真准…”

我说:“你真有杀人的心?”

她说:“不知道,要是有人惹了我,说不定我会做出什么事来。小时候,有个男生骂我,我差点用铅笔刀戳瞎他的眼睛。”

说完,她举起啤酒跟我碰了一下,我们各自喝了一大口。

放下啤酒,她说:“你能告诉我你怎么算出来的吗?”

我说:“没什么神秘的。其实,我是个唯物主义者,我只是通过你选的汉字,推测你的性格,而性格即命运。就这么简单。”

她说:“我很想听你解释一下,你怎么推测出我的性格的?”

我说:“我让你选汉字,不要词和句子,那么你的性格会显示在字形上。你看你选的字——飞,很不安分。从另一个角度,也可以猜测你从小是个爱做梦的孩子,这个字呈现着朝前奔跑的姿态。彩,很多笔划都是倾斜的。十,很端正,这说明你渴望规则。毋,更加扭曲,你再次陷入很难改变的性格惯性中。卅,你越来越渴望稳固,这个字三竖戳地,本身就牢靠,中间又插入一横,变得不可动摇。玄,你再次倾斜。爻,更加倾斜,没有横平,没有竖直。你已经不能自控了,于是,凶险就在这个字上显现出来…”

她说:“最后一句怎么理解?”

我说:“一个人动杀机的时候,下意识的动作就是画×。就是说,在未来,你可能会杀人。宝贝,你要调整心态噢。”

她说:“这个字两个×,什么含义?”

我说:“你选字的时候,只是潜意识,不可能每个笔划都和你的命运对上号,那太假了。如果你非要深究,那就这么理解吧——你杀死一条命,偿一条命,总共两条命。”

帐篷外传来脚步声。

我问了声:“谁?”

门帘被掀开,露出了徐尔戈的脸:“是我。”

他勉强笑了笑:“喝酒呢?”

浆汁儿说:“进来,一起喝点儿吧。”

徐尔戈走进来,坐下了。

我递给他一筒啤酒,他大口大口喝起来。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很不好。

浆汁儿说:“徐尔戈,今天你应该自己跟自己打一架。”

徐尔戈苦笑一下,举起啤酒一饮而尽。

他说:“我打扰你们休息吗?我很想找人聊聊天。”

我说:“不打扰。”

浆汁儿又打开了一筒啤酒,递给徐尔戈,然后说:“你过去认识孟小帅吗?”

徐尔戈说:“不认识。”

浆汁儿说:“我感觉你爱上她了。”

徐尔戈说:“浆汁儿,你觉得爱和恨的关系是什么?”

浆汁儿说:“你认为呢?”

徐尔戈说:“我觉得它们是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

浆汁儿说:“我不同意,正反两面的爱和恨,不是真爱,也不是真恨。爱就是爱,是独立的,永远不可能变成恨,去伤害。恨就是恨,也是独立的,永远不可能变成爱,去原谅。”

徐尔戈说:“周老大,你说呢?”

我说:“我没见解。”

有些冷场。

浆汁儿突然兴奋起来:“哎哎哎,周老大,你给徐尔戈算算命!”

我说:“徐尔戈,你想吗?”

他说:“我很信的。”

我说:“那你选7个汉字吧,不要有任何关联。”

他想了想,然后在地面上写出来。

我和浆汁儿一起看着,最后都愣住了。

他选的是:林,卉,青,大,明,朋,爻。

徐尔戈问我:“什么含义?”

我说:“你是个超级浪漫的人。”

徐尔戈说:“就这些?”

我说:“就这些。”

浆汁儿说:“没意思!”

其实,我的大脑在快速转动——他选的最后一个字,为什么和浆汁儿一样,也是“爻”?

如果我让你选,你会选哪7个汉字?

发给我,18311419630。如果我能走出罗布泊,我给你“算算”。

半夜的时候,没什么风,营地很安静。

记得我在戈壁草原放羊的时候,虽然那里也是空天旷地,人迹罕至,但有一夜我听到了马头琴的声音,低沉,嘶哑,悲凄,哀怨,像一个男人在哭,哭天,哭地,哭不尽那孤独那恐慌那冷清那凄惶。

而在罗布泊,不可能有马头琴的声音,只有马头。

新疆黑天晚,说是半夜,实际上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我听见浆汁儿发出微微的鼾声。

那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