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纯顺看了看我,眼神有些涣散:“我想是不是我太累了,你们都是我的幻觉…”

我说:“1998年,我在《女友》杂志社当主编,我记得我还刊发过一篇悼念你的文章。”

余纯顺低头想了很久,终于说:“我说过的,如果这次穿越不成功,那是天亡我也…”

我说:“你可以放弃啊,跟我们一起走。”

他摇摇头,神态有些悲壮:“你们不可能把我带到2013年去,我必须走我自己的路。”

我说:“我们也想不到我们会来到1996年,遇到你。谁都不知道最后会怎么样,你为什么不试试呢?”

他没有接茬,而是突然问我:“你们知不知道,我最后为什么没有走出去?”

我说:“你走错路了。”

他盯住了我:“我怎么走错路了?”

我说:“事情都过去17年了,我有点记不清了,好像你遇难的地方,离你埋水的地方只有3公里。”

他犹豫起来。

我说:“听我的,上车吧!”

他四下望了望,似乎不甘心放弃。

季风说:“相信我们。”

他终于点了点头,说:“我先跟你们去前进桥,然后选个日子重走吧。”

他把旅行包放在我的车箱上,把草帽拿在手中,坐在了副驾位置上。

我有些害怕,又有些激动。我不知道把余纯顺带上这个决定是福是祸。

假如,我们真的把余纯顺带出了罗布泊,那么就等于改变了一切,网上那些关于余纯顺遇难的新闻将不复存在了吗?

太多的人都知道余纯顺事件,他们的记忆也会被删除?

如果我们遇到的是彭加木,他只是在罗布泊神秘失踪了33年之后,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容颜依旧,恍惚一瞬间——那算是神奇。

可是,余纯顺确确实实已经死亡,如果他死而复活,那算什么?

也许,我们终归是走不出去的,最后,我们将和这位探险家一起葬身此地。有一天,营救人员找到了余纯顺的尸体,为他立了墓碑。又在余纯顺墓碑附近,找到了我们14个人的尸体…

余纯顺说话了:“你贵姓?”

我说:“周,周德东。”

他说:“我跟你们在一起,明天傍晚还会刮沙尘暴吗?”

我糊涂了:“老实说,我不知道,我都不知道现在是你的时间,还是我们的时间。”

停了停,余纯顺又问:“你们都是从哪儿来的?”

我说:“我是从兰城来的,后面那个女孩叫季风,她也是从兰城来的。后面那个男孩叫令狐山,他是本地人。”

余纯顺回头看了看季风和令狐山,说:“噢。”

季风和令狐山都没敢说话。

盐壳下覆盖着虚土、细沙,车爬行很吃力。

余纯顺又说:“我是…怎么死的?”

我说:“高温,因为缺水引起急性脱水,全身衰竭。”

余纯顺说:“他们什么时候找到我的?”

我说:“一周之后吧,差不多。”

余纯顺很奇怪地笑了笑:“当时我是什么样子?”

我说:“对于我来说,年头太久了,只记得你躺在帐篷里,脑袋朝着上海的方向。”

余纯顺说:“你不是刊发过悼念我的文章吗?应该记得的,没关系。”

说完,他久久地看着我,等着我回答。

我说:“营救人员找到了你的帐篷,蓝色的,一角已经坍塌,他们走近帐篷,呼喊你的名字,闻到一股恶臭。一把藏刀扔在帐篷门口,没看到刀鞘。他们看到你的时候,都呆住了,你脑袋肿胀,五官都失去了比例,头发和胡子就像洗过一样,上身裸露着,都是水泡,大的就像乒乓球。胳膊肘压着你的草帽,你的睡袋捆成一卷,在身下压着。”

现在,那顶蓝色帐篷,那把藏刀以及刀鞘,还有睡袋,应该都在他的旅行包里。那个草帽被他抓在手上。

余纯顺想了想,又问:“我被埋在哪儿了?”

我说:“你倒下的地方。”

我避开了遇难一词。

我们的聊天内容太压抑了,我想换个话题,对他讲讲我们的处境。

他把脑袋转向窗外,看着黑暗的荒漠,继续问我:“他们给我立的墓碑是什么样的?”

我说:“大理石的,还雕刻了你的铜质头像…”

季风突然说:“周老大,你看旁边!”

我朝旁边看去,大惊——不远处立着一个墓碑!我们到达了余纯顺的墓地!

第103章 17年的变化

毫无疑问,我们回到了2013年!

如果现在是1996年6月12日,那么,他的墓碑还不存在!

我猛地停住了车。

我发现逻辑出现了错误——

我们可能在1996年看到了正在徒步穿越罗布泊的余纯顺,但是,我们不可能在2013年看到已经死去的余纯顺!

可是,他,这个大胡子上海男人,这个被无数媒体报道的旅行者,他就坐在我旁边,正朝着窗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墓碑…

既然刚才我们把他带走了,他就没有完成穿越,就没有死,那这个墓碑是怎么回事?

如果他当年确实死掉了,那坐在我车上的这个人是谁?

他活着,地下却埋着他的尸骨!

难道这个世界疯了?

我把车头对准了余纯顺的墓碑,车灯照着它,很亮。然后我下了车。

不管怎么说,我们到达了余纯顺墓地!

罗布泊茫茫无际,很少有标志性的东西,这个墓地至少是个坐标,告诉我们,我们已经走过了罗布泊湖心,东南方向是彭加木失踪的地方,西北方向是楼兰古国,跨过干枯的孔雀河,应该是著名的太阳墓,营盘古城,东北方向是怪石沟,三垄沙,雅丹。正北方向就是库鲁克塔格山!

如果帕万能清醒过来,通过墓碑这个坐标,说不定能找到出去的路。

余纯顺也下了车。

其他人也走了过来,他们都绕着余纯顺,对他保持着警惕。

只有孟小帅不怎么害怕,她凑到余纯顺旁边,小声问:“余老师,你看到这个…是什么心情啊?”

余纯顺没有搭理她,他专注地凝视着他的墓碑。不过,他离墓碑的距离挺远的,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并不想靠近。

到了这里我才发现,实际上,这地方不止一个墓碑。

最北边,是余纯顺的墓地,朝南第一块是木质墓碑,已经被风雨剥蚀。再往南,才是那个大理石的墓碑。沿着这条轴线,继续往南,立了大大小小的十多个墓碑,几乎都被人砸碎了,散落在碑座的四周。

我用手电筒照了照,依稀能看到碑文,大体是这样的:先是一句悼念词,然后是醒目的落款:某某某,某某某…一堆人名之后,写着:某年某月成功穿越罗布泊,以此纪念余纯顺。

原来都是给自己树碑立传的。

现场还有被烧过的木质墓碑残迹。

我对余纯顺说:“我们到了你的墓地,本应该像其他探险者那样,把墓碑洗一洗,供上几瓶矿泉水,现在你在场,我们就免了这些仪式了。”

余纯顺看了看我,并没笑。

孟小帅说:“余老师,我能和你在墓碑前拍张照片吗?太有纪念意义了。”

余纯顺的态度有些冷:“你觉得合适吗?”

孟小帅吐吐舌头,就不强求了。

我对魏早说:“魏早,你去看看帕万,他清醒了吗?”

魏早就跑回车里了。

我对大家说:“自从我们迷失方向之后,我一直感觉在做噩梦,包括那个湖,它到底存不存在,都是个未知数。现在,看到了…这个墓碑,我才感觉我们真的回到了真实的罗布泊。”

布布凑到我的旁边,偷看了一眼余纯顺,小声说:“要不是他出现了,我真看到希望了…”

我说:“他出现怎么了?”

布布继续小声说:“你没感觉到现在也像一场噩梦吗?”

魏早跑回来,对我说:“他的魂儿还是没回来。”

我说:“那就不问他了,我们继续朝着北斗星走。”

然后,大家继续上车,朝前开进。

余纯顺久久不说话。

我试图说点别的,转移他的灰暗心情,我说:“罗布泊之所以变成了这个样子,就是因为水少了,水少了沙子就多了,正像‘沙’字的笔划…”

余纯顺突然说:“17年后是什么样子的?”

我愣了一下,说:“季风,你描述一下吧。”

季风说:“网络普及了。你认识的所有人都老了17岁。”

余纯顺说:“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

我说:“1997年,******逝世了,骨灰撒进了大海。香港回归了大陆。亚洲金融风暴在泰国爆发。戴安娜王妃出车祸死了。1998年,一部叫《还珠格格》的片子火了,万人空巷。长江发生特大洪水,死亡几千人。周美兮诞生了…”

余纯顺问:“周美兮是谁?”

我说:“我闺女。”

余纯顺说:“噢。”

我说:“2000年,普京当了俄罗斯总理。‘千年虫’没有造成全球电脑系统大规模瘫痪,很多世纪宝宝出生。2001年9月11日,恐怖分子劫持客机,撞了美国世界贸易中心及五角大厦,死了3000人。中国加入了世界贸易组织。2002年,国内发生了两次大空难。江西省原来的那个副省长胡长清被判处了死刑。首例非典患者出现在广东佛山,很快就全球蔓延…”

余纯顺问:“什么是非典患者?”

我说:“非典是一种瘟疫。2003年,张国荣跳楼自杀死了。美国进攻了伊拉克,萨达姆被捕。一个叫杨利伟的军人,第一次乘坐神舟五号载人宇宙飞船上天了。2004年,麦加朝圣发生了惨剧,几百人被踩死。印尼发生了海啸,死了十几万人。湖南电视台创办了超级女声节目,火爆全国。网络上出现了芙蓉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