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朝季风那个帐篷走过去。帐篷有纱窗,为了不惊扰季风和令狐山休息,我的手电筒一直垂直照着地面。我围着帐篷找,转了一圈,还是没看到人。

白沙在跟我捉猫猫。

尽管他可以做到无声无息,可惜他不会飞。

我看到了脚印,也围着帐篷在转圈,虽然比我的脚印浅,但十分清晰。

我停了停,突然朝相反方向走去,依然看不到人,不过,地上那行浅浅的脚印也掉转了方向。

我担忧起来,他是不是把令狐山杀掉了?

季风会睡得那么死吗?

他会不会把季风也杀掉了?

我再次停下来,对着帐篷另一面低声说道:“白沙,你出来。”

没人回话。

令狐山在帐篷里说话了:“谁!”

我说:“令狐山,是我。”

几秒钟之后,令狐山也打开了手电筒,走了出来,朝我照了照。

季风也醒了,她说:“怎么了?”

我说:“没事儿,我巡视一下。”

季风说:“天都快亮了,你也睡吧。”

我说:“既然你们都醒了,我睡你们帐篷里吧,免得把那两个人弄醒。”

季风说:“你来吧。”

我就走进了季风他们的帐篷。我注意到,帐篷里铺着三个睡袋,季风和令狐山分别睡在两旁的睡袋里,中间那个空着。

我扣上门帘,然后钻进中间那个睡袋,躺下来,关闭了手电筒。

季风小声问:“周老大,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我说:“没有,只是睡不着,四处看看。”

季风继续小声说:“我把那袋金子藏起来了。”

我说:“好了,隔墙有耳。”

季风就不再说什么了。

我知道,白沙应该还在帐篷外。

我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一直不敢睡。

外面,除了风声,没有任何声音。

天亮之后,我第一个爬起来的。

我走出帐篷,查看帐篷四周,发现那双浅浅的脚印离开了,不过并没有走向白沙的帐篷,而是朝荒漠上走去了。

他在跟我绕圈圈。

接着,我去看了看我和浆汁儿在沙子上写下的字,沙子上平平展展,那些字又不见了!只剩下那个小红旗,蔫头耷脑地垂着。

观察四周,依然没有多余的脚印。

我再次朝天上看了看,一无所有。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很想笑。

我没敢笑,我怕我突然疯了。

我去了车上,拿来一把工兵铲,然后回到小红旗旁边,又在沙子上写字了。

这次我写的是——你是谁?

三个女性弄早餐的时候,我把车发动着,继续给手机充电。

我走到安春红旁边,对她说:“你的手机也需要充电了吧?”

安春红说:“不用,还有电呢。”

我说:“你都用多长时间了,还有电?”

安春红说:“我的手机待电时间长。”

我说:“待电是指手机充满电之后,开着机,不进行任何操作,直到自动关机。你不是一直在用吗?”

安春红说:“反正我的意思就是省电。”

我说:“你给我看看。”

安春红就把手机掏出来,递给了我,我看了看,电量竟然是满格。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想起了那个飞行人,如果她是布布,那么她活着的时候,生命就像手机的电量,肯定会一天天减少。可是,她死了,突然变成了另一种东西,她的电量就永远爆满了…

安春红很敏感地看着我,问:“你怎么了?”

我说:“哦,没什么,出去之后我也换一款你这种手机。”

吃早餐的时候,我看到了白沙的身影,他在他的“营地”走动着,也在吃东西。

很快,他就躲进了帐篷。

吃完早餐之后,我把大家带到了我昨夜梦游惊醒的地方,指着沙子上那个方方正正的标记,对大家说了昨天晚上的经历。

大家都惊愕了。

我说:“从此以后,我们不需要那么多手机了,一部就行,就在这个地方观察,把电用光之后,再换另一部。”

安春红说:“我的手机有电,我先来。”

我说:“不用你。万一看到他们了,你说不清楚我们的情况。你负责一日两餐吧。”

安春红似乎有点不理解,她看着我想了想,然后说:“好吧。”

接着,我们走回了帐篷里。

令狐山说:“周老大,那我回去了。”

我说:“好吧,路上…”

季风打断了我:“等等。”

令狐山看了看她,说:“你还有事儿?”

我说:“我想和你再聊聊。”

令狐山说:“比如?”

季风说:“关于迷魂地,丧胆坡,还有那个吴城,你知道些什么?”

令狐山摇了摇头,说:“不多。”

季风说:“有多少说多少。”

手机在充电。

回到帐篷之后,令狐山对我们讲起了他所知道的一切。

实际上,迷魂地是我们的叫法。

类人叫它屏障。

正是这道屏障,把类人们更好地隐藏起来,就算有人发现了他们的存在,也不可能走得出去。

类人祖祖辈辈在这里生活,见证了它怎样从一片广袤的湖泊变成了光秃秃的不毛之地。自从所有绿色生命绝迹之后,这个地方开始变得诡事连连。

比如说迷魂地。

类人的祖上第一次发现罗布泊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迷宫之后,也吓坏了,如果走不出去,预示着他们这个种族将面临灭顶之灾。

更早的时候,他们偶尔会走出罗布泊,接近城市或者村庄。他们就像人类的一个邻居,永远躲在暗处,时刻关注并掌握着人类的一举一动。

有一天,类人的祖上正打算离开罗布泊,他们突然发现自己迷路了。

类人辨别方向,一直依赖于那个最古老的方法——参照北斗星,可是,他们明明一直朝着北斗星走,却三番五次地回到原点。

他们渐渐发现,北斗星在移动!

如果,北斗星跑到了南面,那么,它依然可以作为路标,只要朝它相反方向走就对了。类人的祖上渐渐发现,并不是这样,天空和大地就像两个圆盘,时不时就发生逆时针转动,而且没有规律。

后来,经过一代代的摸索,他们发现了太阳墓底下的神秘通道。

又通过一次次摸索,他们知道了只有一条通道通往外界。

令狐山讲完迷魂地,我对他说:“假如我们能离开,关于你们,我保证会守口如瓶。”

令狐山说:“不,你是个作家,你一定会写进小说里。”

我说:“好吧,我保证不了…不过我能保证,大家并不会当真,只会当成小说来看。”

令狐山说:“也许吧。”

接着,令狐山又讲起了丧胆坡。

清代末叶,罗布泊由一个20万平方公里的大湖,变成了仅有“东西长八九十里,南北宽二三里或一二里不等”的小湖。不过,那时候罗布泊地区依然有很多居民,多为维吾尔族,他们生活在塔里木河畔的小海子边,“不种五谷,不牧牲畜,唯一小舟捕鱼为食”。他们喝罗布麻茶,穿罗布麻衣,大都长命百岁。

那时候,丧胆坡一带已经变成了荒漠。

偶尔有人发现,夜深人静的时候,或者雷雨交加的时候,那个地带会传出可怕的声音,还有人看见过骇人的怪影。

他们到底听到了什么声音?看到了什么景象?

说法不一,有人听见的是无数马蹄的踩踏声,战马受惊的嘶鸣声;有人听见的是士兵的撕杀、惨叫声,还有冷兵器的撞击声;有人听见的是喜庆的锣鼓声;有人听见的是送葬的哭号声…

一般说来,身体瘦弱者听见的声音大,而身体强壮者听见的声音小。

更奇的是,只要有人牵着牲口走过那个地带,牲口必定受惊,回家不久就会死掉。

渐渐的,当地人轻易不从那里走了,并给它取名“丧胆坡”。它变得更加荒凉,更加阴森。

又有一天半夜,刮起了沙尘暴,一个回族老大爷连夜赶路,迷失了方向,闯到了那个诡怪的丧胆坡。寸草不生的荒漠上,飞沙走石,影影绰绰出现了一队兵马,大约有五六个人,他们穿戴金盔金甲,手持寒光闪闪的长矛,远远走过来,很像焉耆古国的胜兵(士兵),古欧洲人种。其中一个似乎是将领,骑着阿哈尔捷金马。风太大,那些马走得十分艰难。

回族老大爷惊呆了:“安拉…”

那些胜兵越来越近,老大爷甚至看到其中一个士兵好像在拼杀中受了伤,脸上流着红红的血水。同时,他还听到了战马喷鼻的声音,铃铛摇晃的声音…

那些人似乎也看见了他,那些马突然高高扬起了前蹄,长长地嘶鸣。转眼间,那些士兵就在风沙中一点点消隐了…

那场景持续有半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