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回又说话了,他的语调很平和,似乎在商量:“令狐山,我和你单挑吧,我从来不喜欢打群架。”

令狐山说:“我是头领,不是地痞流氓。”

我突然说:“令狐山,我知道你为什么希望我们被转化,你们只剩下6个类人了,都在这儿,你们急需补充成员。”

令狐山也站起来,眯着眼睛看着我,半天才说:“你凭什么说我们只剩下6个类人了?”

我说:“白沙夜里曾经回来过,告诉了我这个消息,你们没人察觉?”

令狐山半信半疑地摇了摇头。

我说:“也难怪。这个人有个特殊的本领,来去无声,所以当时他才能潜入古墓,杀掉你们两个类人。而且我还知道,你们类人到了晚上就变成了瞎子,这也是他告诉我的。”

令狐山说:“就算我们只剩下了6个类人又怎么样?”

我说:“我们总共有600发钉子,就算我们的枪法再不准,100发射中一个类人,也会把你们全部消灭掉。况且,章回是警察出身,他百发百中。这算我送给你的一个机密。所以,你必须帮我们,不然我们只能抢了。”

令狐山回头看了季风一眼,季风正朝我们这里张望着,他意味深长地说:“你们来吧,我们随时恭候。不过我要提醒一句,我们手里有你们一个人质。”

我说:“令狐山,你不觉得你很畜生吗!”

令狐山说:“如果你们不胡来,我就不会伤害她。”

说完,他起身就走了。

那个“郑太原”冷冷地看着我们,直到令狐山回到了类人身边,他才一步步后退,也跑了过去。

谈判不欢而散。

令狐山带着类人离开了。季风跟他们一起走了,她在暮色中最后看了我一眼,好像要牢牢地记住我的长相。那个眼神我很难忘记。

我疲惫地回到帐篷前,浆汁儿问我:“什么结果?”

我对吴珉说:“对不起,我替你回绝了。”

吴珉说:“为什么?”

我说:“你想被转化,必须喝掉浆汁儿身上的血。你可以选择当一只老鼠,但我相信你绝不会选择当一只吸血蝙蝠的。”

吴珉低声骂了句:“王八蛋!”

浆汁儿不说话了。

每个人都知道这次谈判的意义。我们的食物眼看就吃光了,依靠饮水,在酷热的沙漠里,就我们这些严重缺乏营养的身体,最多挺5天。

远处传来了车声,望过去,我看见了车灯,从正东方向驶来。

浆汁儿说:“孟小帅和白欣欣回来了!”

没错儿,孟小帅和白欣欣回来了。他们带回了一个消息,不知道算好消息还是算坏消息——六七公里之外,坠毁了一架小型飞机!

第264章 最孤独的一个长夜

我们都惊呆了。

我想起了一个关于罗布泊灾难的老新闻——

1949年,重庆飞往迪化(乌鲁木齐)的飞机,在鄯善上空失踪,1958年在罗布泊东部的盐壳上发现了它,机上人员全部死亡。令人不解的是,飞机本来是飞向西北的,为什么突然改变航线飞向了正南?没人知晓。

这架飞机属于我们这个时间,还是属于外面那个世界的时间?

抑或,它飞着飞着突然闯进了迷魂地,导致了坠毁?

我问孟小帅:“是航班,还是直升飞机?”

孟小帅说:“看不出来,应该是一架小型飞机。”

我说:“有人幸存吗?”

孟小帅说:“肯定没有,摔得七零八落的。不过,我们没看到尸体。”

我说:“你们有没有找到吃的?或者其他物资?”

孟小帅说:“那些残骸温度太高了,有几处还在燃烧着,根本没法靠近!”

沉默了一会儿,我说:“明天早上我们再去看看。”

我嘴上没说,心里却感觉很怪异。

茫茫罗布泊10万平方公里,为什么这架飞机偏偏在我们附近坠毁了?难道是这个湖在作怪?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有了这样一种猜测——它是给我们送东西来了。

至于它送来了什么东西,我就不知道了。

这天晚上,我对白欣欣和孟小帅讲了讲谈判的经过。

白欣欣不语,孟小帅骂娘。

我想重新分配一下帐篷。

我的想法是——我和章回睡一个帐篷,浆汁儿和孟小帅睡一个帐篷,吴珉和白欣欣睡一个帐篷。我甚至想提议浆汁儿和吴珉睡一个帐篷,理由是,吴珉太虚弱了,浆汁儿正好照顾他。

但是,过去我一直和浆汁儿住在一块,现在提出换帐篷,显得太突然。我打算推迟一夜,明天再说。

这一夜,我想一个人安静安静。

本来,今天晚上应该白欣欣值班的,我对他说:“你跑了小一天,太累了,我替你。”

白欣欣说:“谢谢,我确实腰酸背痛。在沙漠上开车,半个钟头就到身体极限。”

这时候你也许会问——

你决定疏远浆汁儿了?

她曾经被类人掠去,你冒死救她回来,她明明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命迹象,你却不让别人埋葬,你一定要陪她度过最后一夜。那天晚上,你一直在坐她身旁,轻轻地对她说着悄悄话,直到她奇迹般地起死回生…你忘了吗?

第二次,你潜入了湖里,她一直坐在湖边,哭着等你上岸,十头老牛都拉不回来,最后她为你丢了命…你忘了吗?

当你知道浆汁儿死了,你是那么难过,你把地球上仅有的一块天物送给了她,一起埋进了黄沙之下…你忘了吗?

浆汁儿离开之后,小5坐在你旁边的副驾位置上,你总误以为她是浆汁儿。你是那么的怀念她!她在你身边的时候,你遇到什么都不怕,她离开之后,你觉得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了…你忘了吗?

当浆汁儿再次出现,你知道死去的原来是复制的她,当时你多么高兴啊,似乎全世界的花哗啦啦都开了…你忘了吗?

浆汁儿又一次失踪之后,你放弃了离开,剩下孤零零一个人,在空天旷地中寻找她,寻找她…你忘了吗?

当你找到浆汁儿之后,你曾答应她,出去之后就和她结婚,你说就是背,你也要把她背到举行婚礼的地方。要是半路走不动了,你们就躺在沙漠上,把天当被,把地当床,紧紧抱在一起…你都忘了吗!

我没忘。

我想对你说的是,这就是爱情。

任何事物都是变化的,我们只能相信眼下的心情和誓言。

如果给我一个辩解的机会,那么我想说,我认真想过,吴珉说的那些话是正确的,我怕我辜负浆汁儿的信任和爱情,我怕我承担不起她漫长的未来。能看出这一点,是成熟。

从某个角度说,吴珉可能更适合她。就是说,浆汁儿和吴珉在一起,也许比和我在一起更幸福。

如果我爱浆汁儿,为什么不让她幸福呢?

另外,浆汁儿年龄小,并不坚定,当她听到她和吴珉前世是一对儿之后,她明显松动了。

我的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你可以说我挑剔,小肚鸡肠,没办法,从小到大,我对异性一直是这个态度。

不过,我还想告诉你另一个真实心态——当我决定疏远浆汁儿的时候,我的心是那么的空落…

浆汁儿应该感觉到我在回避她,她没有问什么,一个人早早躺下了,她的帐篷黑糊糊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另外两顶帐篷的应急灯先后关闭。

整个罗布泊又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没了。

我独自坐在高一点的沙坡上,想心事。

生命没剩下多少天了。

女儿美兮现在在干什么?

她那个国度应该是下午,也许她刚刚放学,乘坐公交车回家。说不定有个帅气的法国男孩正在护送她。

她谈恋爱了吗?

她8岁去法国生活之后,我真的不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了,竟然不了解她现在有没有男朋友…

我是不是该给她留封信呢?

噢,按照标准说法是——遗书。

我写了,用一块石头压在这片荒漠上,有一天她会看到吗?

如果我没有被困在罗布泊,如果我在正常的世界中,那么,我要死的时候,写下遗书,不管是放在床头,还是装进口袋,还是任意贴到网上,她都会看到。

而现在,我想最后对女儿说几句话,都已经是一件很难实现的事了。

我抬起双手在胸前比了比,做了个“心”的形状,只是两个食指并没有挨在一起,而是离开了一点距离,成了个变形的“M”,M是美兮法语名字的第一个字母,我用这个手型告诉她:美兮,爸爸爱你!

如果有千言万语不知道怎么表达,如果只能选择一句话,那么肯定就是这一句了。

我给季风讲过一个故事,叫《空前绝后》——有一男一女从喜马拉雅山脉下来,发现这个世界上一个人都没有了…

那个故事里描述的处境,和当下多么相似。

没有人,没有声,没有风。没有光。静得像史前。

在城市里的时候,我们经常被噪音困扰,川流不息的车的声音,沿街大音箱里震耳的流行歌曲的声音,举行婚礼放鞭炮的声音,小孩在小区奔跑叫喊的声音,老人吹萨克斯或者圆号的声音,小贩无休无止的叫卖的声音,城铁驶过的声音,飞机响彻云霄的声音,建筑工地刺耳的电钻声音…

现在,想听到这些声音已经是奢侈的了,哪怕邻居家锅碗瓢盆的声音…

我在那个故事里写到了一首悲凉的歌谣,此时此刻,我似乎隐隐听见它再次响起来——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九兔子坐在地上哭起来,十兔子问他为什么哭?九兔子说,五兔子一去不回来!…

有个读者叫@怪物商店--JIN,他(她)还专门为这首歌谣画了一幅版画,装裱之后,寄给了我。现在这些,我感觉很温馨。

还有个读者,在周德东贴吧写过一篇文章,从这首歌谣里找出了67种杀机。

是啊,追忆那幅版画中的10只兔子,它们有表情,有关系,有语言,有情感,有动作,有阴谋…在这漆黑的夜里,我越想越恐怖。

最后我甚至很害怕一个最简单的问题了——它们为什么突然开口说话了呢?

连幼儿园小孩都可以回答我:叔叔!那是童话!

宝贝,叔叔知道那是童话。我在想另一个问题——如果在现实生活中,有那么10只兔子,它们真的开口说话了,难道不会把人吓死吗?

在罗布泊上,其实发生了很多类似的现象。

如果兔子真的开口说话了?我该怎么办?

我只有傻傻地看着它们,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