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睡了多久,我醒了。我不是自然醒来,也不是被什么惊醒的。当时天已经擦黑了,编辑部的大厅暗暗的,一个人站在我脑袋前方,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他是一个40多岁的男人,个子很高,脸上的胡子乱七八糟的。

我一下就坐了起来:“你找谁!”

他就像一下被人解除了定身法似的,麻木的脸一下有了表情,很卑歉地说:“我找您。我给您打过电话的。”

他的声音有些苍老,我陡然想起他是谁了。

我说:“噢,你带稿子了吗?”

他说:“带了带了。”

说着,他从挎包里掏出一叠厚厚的手写稿,神秘地说:“我告诉你,我见过7次不明飞行物,有一次我还看到了——天外生物!”

大厅里很暗。

他离我太近了。

我忽然感到他有点危险,就站起来,打开了灯。

我说:“是科幻小说吗?”

他说:“不,这是一部长篇纪实文学。”他拍拍手上的稿子,又说:“我是全球惟一见过7次不明飞行物的人,也是惟一见过天外生物的人——这就是这本书的价值!”

我说:“我们是杂志,发不了这么多字,你应该去找出版社。”

他急切地盯着我的眼睛,说:“我想连载。我要让地球人都知道——天外人已经来到了我们地球!”

我说:“对不起,你的说法缺乏证据,我们不能发。”

我觉得,这个人可能是精神病。如果我刊发他的言论,那我也成了精神病。

这个看起来很忠厚的人,又一次卑谦地笑了笑,突然说:“你能证实我。”

这时候我已经确定他是个精神病了。

我不敢得罪他,我担心他突然扑过来掐住我的脖子。他那么高,我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我后悔大家下班之后我没有把大厅的门锁上。

我挤出了一丝虚伪的笑,说:“我怎么能证明你呢?”

他凑近我,低低地说:“——因为我见过的天外生物就是你。”

我眯起眼看着他。

他还是那样卑歉,一点都不回避我的目光。

半晌我才说:“你是哪里人?”

他说:“我是若羌人,我叫于林。”停了停,他又说:“你可能认为我是个精神病,不过我相信你一定还记得半个月前的那个晚上…”

他的话让我抖了一下。

我马上断定:他不是精神病,绝对不是!

半个月前,我在新疆采访,当时我住在若羌文化馆。

那一天我当然不会忘,永远不会忘。

当时我刚刚学开车,瘾很大,晚上,我借了一部吉普车,偷偷到戈壁滩上去过瘾。那辆吉普车很旧了,远光灯坏了,只剩下近光灯,像手电筒一样照着前面一小块地方。

无边无际的沙子,偶尔一两棵坚硬的骆驼刺…

车不知道哪里漏油,一股强烈的汽油味熏得我头疼。终于,我熄了火,下车透气。

天很黑,像扣了一口巨大的锅,我只能从迎面吹来的大风中感觉这片戈壁滩的辽阔。

辽阔的戈壁滩上渐渐显出了它的轮廓,它变成了墨绿色。

我陡然恐惧起来——是一种奇怪的天光铺满了戈壁滩!

我爬起来,想跳上吉普车赶紧离开,可是我刚站起来,就感到头重脚轻,一下就昏厥了。

不知道多久,我醒过来。

我不是自然醒来,也不是被什么惊醒的。睁开沉重的眼皮,我看见一个黑糊糊的人站在我脑袋前方,定定地望着我。他发现我醒来了,一步步朝后退去,很快就消失在了戈壁滩上。

我好像受到了什么篡改,意识变得乱七八糟。

我恍恍惚惚地站起来,开车返回。我竟然忘记了怎样开车,曲里拐弯,不停地画着S形…

那个神秘的飞行物出现的时候,大概是晚上10点多钟,而我离城里五六里路,除了我,应该还有人看到。可是第二天没有一个人说起这件事!

我也没有对任何人说。

有太多的人声称见过不明飞行物,真真假假,无法辨别。

一组调查显示,95%的所谓幽浮,所谓UFO,都是可以解释的,或者是大气光学现象,或者是一群发光的虫子,或者是某种云影,或者是人工放飞的东西…

只有5%解释不了,但也不能定性就是天外人的飞行物,只能称为“不明飞行物”。

我实在不想凑那个热闹。

另外,不管你看得多真切,不管你当时多激动或者多恐惧,你的说法都是一种“民间说法”,主流科学界不会承认你,不会理睬你。

换一句话说,不管真假,你都是在撒谎。

但是,假如你发现的不是天上、天外的东西,而是地下的东西,那情况就大不一样了,哪怕是个破瓦罐。

难道这个于林就是出现在戈壁滩上又消失在戈壁滩上的那个人?

应该是。

尽管当时很黑,我没看清那个人,但是,现在我把这个于林和记忆中的那个影像对照,越想越像!

他是不是也见到了天上那个东西,因此才误以为我是天外人?

我说:“你误会了,我只是一个目击者。”

他说:“不,我亲眼看见,你从那个大东西上飘下来,落在戈壁滩上,然后那个大东西就飞走了,消失在了天空上。当时,戈壁滩上有个人在练车,他好像受到了什么辐射,昏过去了。你趴在那个人身上就不见了…”

这时候,我忽然又觉得他是在胡说了。

我说:“于林,你的意思是他附在了我的身体里?”

他摇了摇头,说:“不,是你附在了他的身体里。”

我说:“你错了,我还是我。去戈壁滩之前是我,从戈壁滩回来之后也是我,我心里最清楚。”

他又卑歉地笑了笑:“你不清楚。我建议你明天去医院检查一下。”

我说:“不需要。”

他突然问:“近期你做过×光透视吗?”

我想了想说:“没有。”

他说:“你去用×光照一照吧。”

次日,本来编辑部要开选题会,我请了假。

刚刚走进医院的大门,我就看见两个院工推着一个平躺的人,朝太平间走过去了。两旁的家属哭天喊地。

我没心思看这些,直接走进门诊楼,以检查肺的名义挂了号。

我来到检查室门口,排了很多人,这给了我充足的时间用来犹豫。

透过玻璃窗,我看见那个透视的医生年纪很小,他的脸上挂着傲慢和偏见。

终于,我转身离开了。

街上人来人往,我心情极为复杂。

难道,我真的来自宇宙深处?

难道,我真的替换了那个开车人?

难道,我真的不再是我了?

这天下班的时候,编务悄悄地对我说:“有个姓于的作者找你。”

我问:“他在哪儿?”

编务说:“在门口。”

我忽然对这个叫于林的人充满了仇恨。这个来历不明的人,这个卑谦的人,他似乎一直在控制我。

我越想越糊涂——我的意识一如从前,记忆一如从前,难道大脑还是我原来的?

编务观察着我的脸,问:“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儿?”

我说:“没事儿,我很好。你让他进来吧。”

她很不放心地走出去了。

我站在整容镜前,看了看自己。我还和过去一样,衣冠楚楚,仪表堂堂,任何人的肉眼都看不到我的内脏。

我转身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等于林进来。

他很快就进来了,脸上仍然挂着卑谦的笑。他在我对面坐下,又拿出了那一叠厚厚的手写稿。

他问我:“你去医院了?”

我盯着他说:“假如我是天外人,你不怕吗?”

他说:“我见过7次飞碟,他们都没有伤害我。”

我说:“可是,他们伤害了我。”

他说:“你又把自己的身份搞混了,现在你就是他们。”

我说:“不管我是谁,我都不希望你对别人提起这件事。”

他说:“我不会说的。”

我说:“你敢发誓吗?”

他说:“我只是…有个条件。”

我说:“什么条件?”

他说:“你把这个稿子发表出来,告诉所有人,天外人已经来到了。”

满脸胡子的于林没有食言。

他在他的书中写到了我,但是并没有提我的真实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