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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看了她片刻:“我欠你的。”

话说得自然,在红凝听来却凭空多了几分暧昧,她很不自在:“我不记得你欠过我什么。”

锦绣道:“不记得也好。”

被他看得心慌,红凝别过脸:“这次的事……谢谢你,我明天就回去。”

“不要再出来乱跑,我最近没多少时间来看你,”锦绣叹了口气,轻声,“不论发生什么,都是劫数,你定要明白这个道理。”

不知为何,听到这话,红凝心底竟生起一丝不安,含糊地“恩”了声,忽然起身:“我先走了。”

身份

一个秘密被埋藏了整整十年,至如今方才真相大白,连华重情重义,海公十分感慨,因此特地下令,命寺里众僧守护池塘,不得将连华之事宣扬出去。听说陶知县倒台,百姓皆拍手称快。至于郑可之死,海公对外只宣称是海明的冤魂索命,反正他本就是一恶霸,这样正好应了那句因果报应的话,也能警示世人,这时代的人敬畏鬼神,加上众衙役将海明现身之事讲得绘声绘色,由不得人不信。

海公原是打算重赏红凝,回头却寻不见人了。

红凝一大早就离寺,匆匆往回赶。

三月阳光灿烂,远远的,山坳里出现一片杉树林,林边几间小小茅屋,檐上茅草在微风中颤动,天然淳朴美如国画。见识过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这种房子未免显得太简陋,然而红凝却从未觉得有什么不满,因为只有她自己才知道里面有多温暖舒适,在这里住了十几年,这几间屋子,连同周围的一草一木,都让她觉得熟悉又亲切,那是“家”一样的感觉。

青石阶干干净净,房门半掩。

红凝不自觉停住脚步,越发忐忑不安,甚至有点儿心惊肉跳,至于什么缘故,她也不清楚,白泠说过今日回寺里找她,这一路却不曾遇上。

他已经知道事情解决了,所以才没再去吧。

红凝自我安慰,快步上前推门。

门开的一刹那,她才发现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平日大开的两扇窗户此刻都紧紧闭着,房间光线因此显得有点昏暗,里面两个人倒是和往常没什么两样,文信盘膝闭目坐在竹榻上,白泠面无表情站在旁边。

不同的是,地下多了摊血迹,还有个人。

雪衣白发,美得可怜,她一动不动坐在地上发呆。

“不论发生什么事,都是劫数”,想到昨夜锦绣的话,红凝隐约猜到了什么,变色,快步走过去:“师父!”

文信睁眼,微笑:“回来了。”

红凝看着白泠,冷冷道:“是她?”

漂亮无瑕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内疚之色,白泠移开视线,不看她的眼睛。

文信摇头:“我早已料到有此一劫,因此守阵修炼内丹,只没想到还是难逃劫数,这些都是命中注定的,怪她也无益。”

“我不信什么劫数!”红凝怒,快步走到贺兰雪跟前,“你喜欢我师兄没错,可你现在害了我师父。”

贺兰雪咬唇,别过脸:“只要他跟我回去,我也不会……”

“啪”的一声,未等文信阻止,红凝已扬手扇了她一耳光:“你以为天底下只有你会伤心?一个男人就能让你滥杀无辜,有本事你把全天下人都杀光,再问他会不会跟你走?”

贺兰雪捂脸,眼眶红红似有泪珠涌上,却又极力忍住,望向白泠。

白泠不动。

贺兰雪轻声:“你从不会让人欺负我的。”

白泠沉默半日,道:“你已经不是以前的小雪。”

贺兰雪望着他,目光渐冷:“你既不喜欢我,为何当初在昆仑山又要救我帮我!纵然我不如小珂,若你对我有对你师妹一半好,我也知足,是你逼我下手的!”

这女人性行偏激,红凝既是恨又是同情:“你没有错,但我师父又有什么错,世上比你可怜的人多得是,不要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对不起你。”说完转向文信:“她这点法力,怎会伤到师父?”

文信道:“她是趁我修炼内丹之际下手的,想不到有人竟能破我的阵。”

红凝想也不想:“是陆玖,九尾狐一族通晓阵法。”

文信也不多追究,看贺兰雪:“我是修行之人,如今你敢做出这等事,就不怕将来受天谴?到时候非但不能成仙,多年修行也会毁于一旦。”

贺兰雪大笑,恨恨道:“我勉力修行,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与他同登仙界,如今他不肯跟我在一起,成仙又有什么意思!”她缓缓直起身,看白泠:“小珂是我杀的,你师父也是我害了,如今既落到你们手上,要杀便杀,你不是想替小珂报仇么?”

白泠不语。

文信叹了口气,挥手替她解了咒:“是我命中合该有此一劫,你且去吧。”

贺兰雪并不道谢,也不看白泠,径直出门离去。

红凝虽气恨,却不好多说,过去扶着文信:“师父要不要紧?”

文信拍拍她的手,微笑:“担心什么,可是自寻烦恼,对我们修行之人来说,生死没有什么不同,褪了一副皮囊而已,如今劫数过去也是好事。”

红凝沉默片刻,起身就走:“我去采药。”

白泠不说话,也匆匆跟出去。

文信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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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被贺兰雪暗算,文信的身体便急剧衰弱下去,红凝急得不得了,四处寻好药,甚至还多次去城里请教郎中,白泠偶尔也会带回些珍贵药草,不知是从哪里采来的,或许是顾及到二人的心意,文信并不拒绝,只不过他表现得更加平静,不仅重新设置了周围的阵法,修行打坐也一如往常,不时还闭关。

秋去春来,转眼间一年过去,山坡上又是杏花如霞。

锦绣一直不见,他应该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所以当初才会说那些话吧,天意,他有机会阻止,却也不能违背天意。

如火的杏花分外刺眼,红凝心中越发气闷,伸手一阵乱扯。

手被人握住。

优美的眼睛略嫌冷漠,白泠看着她,语气和他的目光一样波澜不惊:“师父自有仙缘,此事本是他命中的劫数,若安然度得此劫,再过百年便得以肉体飞升,成为散仙,那样最好不过,如今虽事出意外,但也顶多舍弃这凡胎肉体而已,他自己是明白的,你又何必伤心。”

红凝甩开那手。

白泠皱眉:“红凝。”

红凝没了力气,往石头上坐下:“师父说他时日无多。”

白泠道:“迟早会有这天,你可还记得钟仙说过的话?”

红凝面无表情:“师父未必能以肉体飞升,但若勤奋修行,自能载入仙籍。”

白泠道:“师父功德圆满,在阴司不会受苦,死即是生,将来必可修成鬼仙,正好应了钟仙那句话,可见这都是上天注定的,师父修行多年,能得道成仙,也算遂了他的愿,你该为他高兴才是。”

“那我呢?”红凝终于抬脸看着他,语气平静,“成仙了,就与人间再无瓜葛,对我来说,师父能多陪我们百年也好,那时我已经死了,随你们怎么成仙成佛,都和我无关,现在他被贺兰雪害了,一旦魂归地府,我们就是阴阳相隔,纵然将来修成鬼仙,我又去哪儿见他?”

白泠愣。

“我只认现在,现在他不是神仙,是养我十几年的师父,”红凝喃喃道,“我恨贺兰雪,她是疯子,你们的事凭什么要牵扯到师父,该杀人偿命才对。”

白泠默然。

红凝也意识到话说重了,忙抬手擦擦眼睛:“你别误会,我没怪你。”她叹了口气,低声:“我只是想说,生和死对于你们没什么不同,你会修仙,会长生,会记得很多事,可我不一样,人间没有永恒的情,来世就算你们找到我,我也不会再记得你们,所以今生才会想让你们多陪我些时候,你别怪我有私心。”

白泠看着她片刻:“我记得就够了。”

红凝眼圈又一红,勉强笑:“你们活几千上万年的,经历的事情多了,一个脑袋哪能都记得住。”

白泠不再多说,拉起她:“回去吧。”

红凝点头。

二人的身影刚刚消失,旁边山石上就出现了一个人。

贺兰雪低头看着地上那些被揉碎的杏花瓣,似难以置信。半晌,她猛地抬起脸,望着二人远去的方向,美丽的眼睛里透出无数怨毒之色,口里喃喃道:“原来是她。”

长袖拂过,整片杏花林瞬间被白雪覆盖。

“好好的花,今日偏被你们两个轮番糟蹋。”磁性的声音带着笑意,一只手从旁边伸来揽住她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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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目中厌恶之色一闪而逝,贺兰雪恢复娇弱的模样,顺势倚到他怀里:“陆郎。”

陆玖抬起她的下巴:“胆子不小,竟敢利用我。”

贺兰雪面色微变,勉强笑:“你这是说什么话,我倒不明白了。”

“你想激他,可惜办法好象没用对,”陆玖顺势在那樱唇上亲了口,“我当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敢冒这个险,原来是区区一只冰妖,本以为你很有眼光,竟是我看错了。”

贺兰雪咬唇不语。

陆玖道:“你不怕我对付他?”

贺兰雪声音冷了:“你最好不要惹他,否则后悔也来不及。”

陆玖斜眸:“你有多大能耐为他报仇?”

贺兰雪冷笑:“你知道他是谁。”

“他的来历与我有什么关系,”陆玖不在意,“你当我真为这个吃醋?我只是没想到,为了他,你竟真的敢去对付文信,那是个大有福德之人,你就不怕将来的天谴?”

贺兰雪淡淡道:“既然你早已知道,为何又将进阵的法子告诉我?”

陆玖笑得一派春风:“这回我却是真被你算计了,当时我并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以为你是想闯进阵去走走,或者也拜个师父。”说到这里,他又挑眉:“那丫头生得还算有几分姿色,至于冰妖,我就不明白他究竟有哪点好,连堂堂北界狐族公子也比不上?”

贺兰雪不答,媚笑:“你不是在那丫头手上栽过一次么,就不想尝尝她的滋味?”

陆玖舔舔她的耳垂:“她不过凡人一个,哪里比得上你我双修的滋味?”

贺兰雪闭目,酥胸起伏,低声:“她滋味如何,你没尝过,又怎会知道?”

“人妖殊途,不像你我同是妖类,还是少惹为妙,”陆玖突然离开她,转脸看着二人去的方向,眼波闪烁,“这丫头也真有点意思,我一直觉得奇怪。”

贺兰雪目光微动:“怎么?”

陆玖若有所思:“我那未来的姐夫似乎认得她。”

贺兰雪奇怪:“你姐姐不是上仙吗,姐夫自然也该是神仙,怎会认得她?”

陆玖叹气:“我这不是在奇怪么。”

贺兰雪道:“你父王不给你定亲?”

陆玖道:“须待我位列仙班。”

贺兰雪似笑非笑,略带鄙视:“狐性淫,怪道你会忍不住跑出来,他一心想要你成仙,可惜你却比不得你姐姐。”

陆玖悠然道:“我们九尾狐族岂是你们能比的,我天生三尾,如今已修行两千年,再修四千年便可直接晋升上仙,不像那些苦修多年也只能当散仙的,这中间玩玩还罢,我不想真惹出什么麻烦。”

贺兰雪掩口:“是怕你父王吧。”

“你不必激我,我不喜欢被利用,”陆玖拍拍她的脸,“我们北界仙族不是你们昆仑族,我也不是那冰妖,你做的事已经让我很生气,想要活命,就别再拿同样的招数来对付我。”

贺兰雪脸一白,嗔道:“说什么呢,我是怕你将来真成了仙,就不记得我了。”

陆玖将她从身上推开:“我记不记得不重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既然惹了我,就乖乖听话。”停了停,他笑得温柔又文雅:“凡人我动不得,你这样的小妖精倒不成问题,虽说你迟早要受天谴,可我舍不得这么早就让你精魂俱散。”

贺兰雪不再说话。

陆玖道:“纵然我真动了那丫头,你以为他会跟你走?”

“但有她在,他就永远不会跟我走,”贺兰雪冷冷道,“他曾因此丢了五千年修行,未能升仙,否则你这区区两千年算什么。”

“她果真有那么好?”陆玖意外,目中渐渐兴起一抹玩味之色,“我倒想尝尝了。”

贺兰雪终于露出笑意,柔声:“我也奇怪,她究竟哪里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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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宫城里云气霭霭,朝露沾湿绣帘,主人不在,未免显得冷清寂寞。云髻高耸,明珠泛彩,陆瑶坐在窗前,任旁边杏仙低声耳语,她只远远靠着椅背,若无其事地把玩长而美的指甲,端庄娴静,却又不乏妩媚。

见她毫无反应,杏仙住了口,低唤:“天女?”

陆瑶这才“哦”了声:“这些都是真的?”

杏仙道:“婢子不敢在天女跟前说谎。”

见她自称“婢子”,陆瑶有点意外,瞟她一眼,笑道:“每常听他感叹门下凋零,自是想勉励同族修仙,何况身为花神,这也是分内之事,你为何要告诉我?”

杏仙微愣。

陆瑶抬眉。

杏仙马上垂下眼帘,隐去目中表情:“那丫头是一心要做神后。”

陆瑶轻笑:“那只是年少轻狂罢了,何况她后来决心报恩,甘愿脱去本形做了凡人,早已忘记一切前尘往事,哪里还记得什么神后。”

杏仙道:“但当年神尊大人待她很不一般,还曾带着她赴瑶池仙会,她不过是……”停住。

陆瑶挑眉:“她不过是区区一小妖,哪里够资格赴仙会,要去也该带上你们才是。”

心里的话被她看穿,杏仙涨红脸:“我们岂会那般小心眼,只是神尊大人再过两年就要晋升天神,如今过分在意她,恐怕会耽误修行。”

“说了这半天,只这句话说到我心上,”陆瑶叹息,“此事我早已打听过,他本就是个多情的,必定还在为当年之事内疚,但因此耽误修行却万万不可,帝君也十分担忧,故令我多留心,你先下去,今后有事再来报我。”

杏仙松了口气,点头退下。

阴阳相隔

自那日之后,红凝便平静了许多,为防止再生意外,师徒三个将方圆数十丈内都布了阵,白泠依旧漂亮冷漠,比起往常没多大变化,出去寻找灵药的次数却渐渐多了起来,往往一趟便能满载而归,都是难得的珍品,红凝根本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不过目前她也没心思去深究,只尽心照顾文信。

匆匆两个月过去,服用了许多灵药,文信的精神真的好了不少,最近几日他破天荒地停止打坐修行,只陪两个徒弟说话,三人倒也其乐融融。

房间里,红凝小心翼翼捧上汤药:“师父。”

文信端坐在桌旁,已经换了身新衣,闻言接过药,却没有立即喝,随手搁到桌上:“白泠出去有几天了?”

红凝忙道:“他去采药了,这次可能走得远些,应该快回来了。”

文信点头:“药已经不少,如今天热,他的法力可能会受点影响,还是少出去为妙。”

红凝道:“师兄做事向来谨慎,不会怎样的。”眼睛却不自觉瞟了瞟门。

文信伸手拉她至跟前:“这些日子你在难过是不是?”

红凝扶着他的膝蹲下,口里笑:“怎么会,钟仙说师父迟早会载入仙籍,我就是有点舍不得。”

文信叹道:“我原以为度得此劫,百年之后再飞升,如今虽说事出意外,但能脱去这肉体凡胎,修得长生,也算遂了我平生之志。”

红凝沉默片刻,道:“师父修成鬼仙,就真与凡间再无瓜葛了?”

仙凡有别,过于留恋尘世只会引出祸事,文信不答,摸摸她的脑袋:“当初收你为徒,也是因为你我有缘,今后我自有去处,你不必再多记挂,像往常一样过便好。”

见他担忧,红凝反倒笑了:“师父放心,我又不是一个人,不是还有师兄在么。”

文信摇头,欲言又止。

红凝没留意,垂下眼帘,笑道:“师父养了我这么大,我却没尽到半点孝心,来世更会忘了你们,未免有点没心没肺,师父不要生气就好,要不我先给你磕三个头赔罪?”说完,她果真跪到文信面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文信无奈,拉她起来:“我本欲叫你修仙,但你……”

“但我天生一颗凡心,实在不合适修行,”红凝趴在他膝上,“不如来世师父再来点化我吧。”

文信笑道:“我正有这意思。”

红凝道:“就怕我是个俗人,没有那样的仙缘。”

文信道:“有心修行,未必就不能成,我早年曾写得一卷书,修行之法尽在上头,你若有心,便去翻来看看,将来或有重逢之日。”

红凝叹气:“和师父在一起是好,可修仙吃不好喝不好玩不好,万一这辈子还没修成就死了,下辈子会不会想起来再修?还有,我辛苦修了几百年,到时候若成不了仙,那不是很不合算?”

文信失笑:“罢,还未开始就先想这些,你趁早别修了。”

师徒二人就这样笑话着拉家常,将往事一件件翻出来数,气氛倒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一年以来笼罩在心头的阴霭似全都消散了。

许久,红凝终于抬脸望着他,轻声问:“师父打算什么时候走?”

文信不答:“待白泠回来再说。”

提到白泠,红凝忍不住好奇:“师兄以前好象是住在昆仑山?难道他被师父收服,所以才跟着修行的?”

文信看着她,正要说什么,忽然门被推开,白泠匆匆从外面走进来,几日不见,漂亮的脸上略带疲惫之色,身上白衣却依旧干净平整,无半点污迹。

红凝站起身,埋怨:“就你回来得巧。”

白泠看她一眼。

红凝故意瞪回去。

文信拉着她许久,才松开手,吩咐:“你先出去走走吧,我有几句话要与白泠说。”

红凝看看二人,没说什么,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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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关上,房间恢复寂静。

确认她已离开,文信这才看着白泠,开口:“昨夜神君托梦与我,恐怕也该走了。”

白泠道:“师父不必急着走,且先看这个。”

说完,他抬起右手微微一晃,掌心立刻现出一株青紫色小草来,小小的圆圆的叶片,叶尖散发着淡而柔和的金光。

文信愣:“这……这是……”

白泠道:“这是本族神物九叶灵芝。”

九叶灵芝,修行之人谁不知晓,传说它与九转仙丹一样具起死回生之效,纵然魂魄离体,也能从地府阎君手上强行引回,可惜它生长在昆仑神界,并非凡间之物,举世难寻,有缘人方能得之,因此大都是出现在传闻中,少有人能识别,如今白泠竟能取到这样的宝贝,文信怎不震惊,立即低斥:“你盗这个做什么,快些放回去,若叫上神发现,必会降罪!”

白泠道:“师父服下它就能保住肉体,待百年后修行圆满,必能飞升作散仙,不比鬼仙更好?”

文信摇头:“你怎的如此糊涂!并非我不愿留下来,只是享用此物,需要极大的福德与仙缘,我恐怕没有,凡事不可强求,我寿数将尽,合当如此,你擅自盗取神族宝贝篡改命数,将来事发必招灾祸,于我更无益。”

白泠道:“既然我能取到,可见师父就是有缘人,何必推辞。”

文信想了想:“如此,我便……”忽然停住。

白泠也惊:“这……”

眨眼的工夫,那九叶灵芝竟已枯萎,化作一株干草!

二人面面相觑,沉默。

许久,文信叹息:“你做这些,是不放心她?我看她虽年轻,却极有主意,一时伤心自是难免,但今后就算你我不在,也不用太担心,待我离开,你便速速回昆仑山。”说到这里,语气略转严肃:“来日方长,当前万万不可耽误,既与你师徒一场,你该听我这回。”

白泠沉默半日,点头。

文信整了整衣衫,缓步走过去,盘膝坐到榻上,道:“我走了,后事照我先前的吩咐办。”

白泠立即转身:“我去叫她。”

文信止住他:“不必,那孩子太过看重人间情义,省得她一场难过,我将来也不能安心修行。”

白泠道:“但她很想送师父。”

文信摇头,闭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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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热天气,黄昏的风却吹得人发冷,时有不知名的花瓣随山溪流水漂下。

红凝双手抱膝,木然看着溪水。

一直以来都是亲自在照顾,文信的身体究竟有多大起色,她就算不十分清楚,也绝不至于太糊涂,最近他莫名地停止修行,今天更是早早沐浴更衣,还有那刻意表现的天伦之乐,都让她害怕和不安。

答案明明白白摆在面前,却不愿去相信。

被文信从路边抱起那一刻,那安详的笑,和这十几年的生活一起,已让她不自觉地产生了依赖,纵然知道他是修行之人,不会太留恋人间感情。她一直以为自己才是最早离开的那个,时间还很多,一切会照想象中发展。

沾惹太多感情会妨碍修行,她知道其中厉害,所以才会尽量配合,想让他安心离去,可惜她终究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想不通也参不透那么多玄妙道理,只知道陪伴教养自己多年的亲人将要离开,要眼睁睁看着他离去而无动于衷,太难。

死亡并不陌生,人人都会经历,奇怪的是,明明每个人都知道这简单的道理,待到身边亲人离开时,仍会忍不住伤心难过一番。她是活过两世的人,本该比别人更豁达,谁知到头来还是难以幸免。

世间没有永恒的情。

夜幕未降,天边已有月亮升起,等了这么久都没有意料中的消息,红凝略觉安心,这才动了动身体,准备起身回去照顾文信喝药。

背后传来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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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声音,很轻,却能让人清楚地感受到其中那一丝担心与歉意,红凝迅速转脸,看着他发愣。

来人锦袍绣带,目光亲切安详。

红凝轻声:“是你。”

锦绣微笑,伸手:“是我。”

手很漂亮,色泽温润,干净无瑕,五指修长,透着令人安心的力量,红凝看着它犹豫,迟迟没有动作,它却主动扶住了她的臂弯,将她从石上拉起来。

红凝望着那双眼睛:“你早就知道。”

锦绣默认。

红凝慢慢地垂首,将脸埋入他怀中。

锦绣没有拒绝,轻轻搂住她。

怀抱散发的温度叫人留恋,红凝沉默许久,低声:“你真的不能救他?”

“命中注定的劫数,擅自更改只会招至无妄之灾,你想救他,可问过他自己愿不愿意?”锦绣抬手,在她背上拍了拍,“还看不明白?不是每个人都能升仙,难得他有机缘,若因此便要错失升仙的机会,他会满意?”

红凝不答。

锦绣道:“如你所说,生死轮回与长生本无差别,你师父终会修成鬼仙,从此不入轮回,何必烦恼。”

红凝道:“他是我师父,是我在这世上的亲人,我不想他这么早就走。”

锦绣道:“如今不走,将来也会走。”

红凝抬脸:“我是个凡人,所以无论身边的人什么时候走,我都会这样,除非我比他们先离开。”她有些惆怅:“来世我还是会忘了他们,你说得对,人间没有永恒的情。”

锦绣含笑:“你打算如何?”

红凝移开视线,不答。

锦绣道:“仙道永恒,只要你肯修仙,终有一日会再见到他。”

红凝忽觉烦躁:“我不喜欢修仙。”

锦绣皱眉:“不入轮回,无生死离别,这样不好?”

红凝抬眸看他一眼,奇怪:“你为什么总劝我修仙,我修仙对你有什么好处?”

锦绣道:“对你有好处。”

红凝心中一动:“我好不好,对你很重要?”

锦绣道:“我欠你的。”

红凝试探:“你前世欠我,所以想助我修仙来还?”

锦绣道:“算是。”

红凝呆了呆:“你一直跟着保护我,也是因为这个?”

锦绣默认。

原来如此!猜测被证实,心底反而生起许多失望,红凝别过脸,从他怀中离开,淡淡道:“前世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也没兴趣,我只在乎今生,今生你并不欠我什么,你以后不用再这样。”

锦绣道:“仙缘难得,不知多少凡人梦寐以求,放弃可惜。”

红凝道:“修仙只不过是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他们修得长生不死,我们有轮回转世,生老病死聚散离合是人间的规律,身边的人离开,我确实会伤心,但也会好好活下去,师父选择修仙,我却有我的人生,为什么要花那么多工夫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锦绣道:“仙界才有永恒的情。”

红凝直视他的眼睛:“你想要我修仙,真的只是因为前世欠我?”

锦绣点头:“自然。”

红凝想也不想,顺口道:“那你再变一次茶花让我看看,以后就不用再欠我什么了。”

锦绣微愣,没有动。

红凝忍不住挑眉,半开玩笑:“你对我好,难道不只是因为这个?”

锦绣不答。

红凝道:“你真想要我修仙?”

锦绣示意她说。

袖中双手微微握起,红凝终是鼓足勇气,定定地看着他:“我们不是同类,我修成仙,是不是就可以跟你在一起了?那时你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保护我?”

锦绣看着她,迟迟没有回答。

迟疑代表什么?红凝只觉心一沉,惆怅与失落全涌上来,忙侧身望着树梢的月亮笑了笑,尽量使语气轻松自然:“算了,你走吧,反正我不记得前世,你救过我两次,就算欠再大的人情也已经还清了,凡人是很容易动感情的,可怪不得我,以后你不用再来,免得让我心存妄想。”

说完这段话,手心已沁出汗水。

沉默。

凤目含笑,上下打量她。

眼前的人已不再穿红衣,容貌也已改变,却能与记忆中的人影巧妙地重合在一起。花朝会上,那个小小女子当众宣称想做神后,羞恼却坚定,然而一千五百年后,就在历劫成功那一刻,她转身放弃,永堕轮回,如今人间十世仍本性不改,当真是年少轻狂。

终于,他开口斥责:“你太放肆。”

红凝并不迟钝,听出话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顿时放了心,越发大胆,再次转脸望着他:“我就是这么放肆,你,会不会等我?”

锦绣默然片刻,轻叹:“先修仙吧,将来或许……”或许你会改变主意。

方才凭着勇气支撑,也不觉得难为情,如今他没拒绝,红凝反而不自在了,涨红了脸,想笑又笑不出来,这简直就是在调戏良家男人。

见她这副模样,锦绣忍不住笑了,轻轻拍她的肩:“你师父有事,快回去。”

离开

桌上碗中药汁犹在,两张杌子仍是照出去时的样子摆着,别的东西也都没有动过的痕迹,房间里似乎一切如常,只不过少了个人。

白泠独自守在里面,另一个人却不见了。

方才锦绣的话别有深意,红凝已隐约猜到发生的事,还是忍不住心中一痛,呆呆在门口站了许久,才轻声问:“走了?”

白泠缓缓抬眸,看着她“恩”了声。

短短两三个时辰,肉身就已经被安置妥善,遵照文信的嘱咐,没有设灵位,红凝看着那张竹榻,榻上空荡荡的,却又散发着强烈的熟悉感,仿佛主人随时都会回来打坐。

她有点恍惚,喃喃道:“这么快,怎么不叫我?”

白泠走过去,像往常一样拉住她的手:“师父总算得偿所愿,将来顺利载入仙籍,或许还会回来看你。”

红凝低头看看那手,接着抬起脸,红着眼圈渐渐露出一个微笑:“其实你们不用担心我,我打算修仙,就算他不来看我,我也能去看他。”

双目倏地一亮,白泠低声:“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