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塙麒,他锁骨边的那个烙印是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忽然间,空气中似乎泛起隐隐的波动。苍氲一直沉默着,可却给珞葭一直她在隐忍着什么的感觉。还有一缕深沉的悲伤和愤怒。

“塙麒曾经被囚禁过。”苍氲给了珞葭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麒麟不是身份极尊贵的吗?怎么会有人敢囚禁麒麟。

“什么人?”

“一个疯子。”说这话时,似乎可以感觉到苍氲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的。

珞葭没有再问下去。

可是,苍氲却又接着说道:“那个叫澈虞的人,塙麒在被囚禁的时候见到过。”

“澈虞?”珞葭禁不住有些疑惑。澈虞应该是巧国人,而且,看起来,他很希望她即位的,“是他救塙麒出来的?”虽然这样问,珞葭却觉得应该不是。如果那时候是澈虞救塙麒出来的,那么在之前见到澈虞时,塙麒的反应就不应该是那种像是有些害怕的神色。

“不是。”苍氲的答案果然是否定的,“他们毕竟不了解麒麟。所以没有用法术封住塙麒的力量,只是…只是用血让塙麒处于身体虚弱的状态,让使令无法出来。使令能行使遁甲之术。就是那种,我们常常突然出现的法术。麒麟之中,也有学会此术的,塙麒正是其中之一。那个时候,是塙麒自己勉强聚起力量,用遁甲之术逃出来的。”

珞葭没有再问什么。苍氲也没有再说话。房间里,又陷入了之前的安静。

珞葭又看了眼塙麒拽着她衣角的手。

即使睡梦之中,依旧如此不安吗?

忽然之间,她想起,刚才塙麒说着“永远”的时候,那一刻的眼神,是那样的清澈干净。

其实,从第一次见到他起,她就知道,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纯粹的紫色,荧彩剔透。

只是,他的眼里,时常带着淡淡的寂色。

她似乎真的从来没有认真看过他。

他有一张清雅出尘的绝色之颜,她是知道的。

忽然想起初次相遇时,即使像她这样心性冷淡的人,也禁不住为那样的美闪过一丝惊艳。只是那之后,便没有再在意。

回头看了眼沉睡的塙麒,因为受伤的关系,脸色异常得苍白,这让他越加显得单薄。

忽然地轻轻叹了口气,她没有再起身要离开。

床是靠墙放的,她本坐在床沿,于是轻轻向后一靠,倚着墙,闭上眼,渐渐入睡。

塙麒醒来的时候,便是看到这样的一幕。

虽然跟在珞葭身边也有些时日了,可这却是第一次见到她沉睡的样子。

感觉温和而安静。

平时,她常会在目光微冷之间,将双眉淡淡一敛。而此时,却舒缓了脸上所有的线条,没了那种冷淡,倒是透着一些柔和。

忽然发现有一缕发丝轻轻滑落,扫过眼睑,然后便看到她睫毛轻轻一颤,眉锋微蹙。

塙麒禁不住展开微笑。

他很少笑得这样明澈,似乎闪着轻灵的微芒,一瞬间淡去了眼角眉梢的寂色。

伸出手,想为她撩开那一缕发丝。

可是,手刚靠近,忽然之间,她睁开了眼,目光清明,有淡淡的戒备从眼底一晃而过。

这让他一下想起珞葭昨天说的话,她说不要在她身边突然出现。

一时间,禁不住有些怔愣,手悬着,却是忘了收回。

这时忽然响起敲门声。

塙麒才突然地反应过来,怔怔地收回手。珞葭倒是一如往常,神色平淡。

她站起身,想要去开门。可一起来,便发现他的手仍抓着她的衣角。塙麒也似乎发觉了,赶紧收回手,头一低,似乎有些尴尬的模样。他没有看到,珞葭的脸上晃过一缕飘忽的笑意,一瞬而逝。

打开门,看到站在门口的人时,珞葭略有些意外,但随即又明白了过来。

这人她是见过的,也是那天在茶楼上的人。或者说,不该称之为人,因为塙麒说他是麒麟。这么看来,他是刘麒了。想来,塙麒这样突然地跑出来,王宫里已经出来找了。

此时,天已经大亮。

站在门口的刘麒不像那天在茶楼上那样用布巾包起来头发,而只是穿着一件斗篷,远看着或许不会发现,站在面前时,珞葭一眼便发现了从斗篷里隐约可见的金发。

她点了点头,没等刘麒开口,便说:“塙麒在我这里。”

然后刘麒便只是一笑,温和清淡。

两人进屋后,塙麒朝刘麒轻轻点了点头,说:“对不起,突然间跑出来,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什么。”刘麒依旧笑地温和,他看了看珞葭说,“我能明白的。不过,你最好还是回宫里去,你的伤还没好,那里比较适合你养伤。”他的话是对塙麒说的,目光却是看着珞葭的。

而珞葭大概也明白他的意思,转头看向塙麒,只是淡淡一句:“回宫里去。”

稍稍沉默了会,塙麒才回答道:“是,主上。”只是声音略有些低。

“我也会去。”珞葭忽然又加了句。

闻言,塙麒禁不住一喜。舒眉一笑。

而一旁的刘麒,脸上带着轻柔的微笑,说道:“柳与巧向来没有邦交,这次新的塙王能够驾临芬华宫,…”

他话还没说完,却被珞葭忽然地打断,语气依旧是那样平淡,只是稍稍带了丝冷意:“我不是塙王。”

她的话,让刘麒轻轻一怔,转头看向塙麒时,他躲开了他的目光。于是,他便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温和一笑。

芝草是个黑白素色的城市,而芬华宫同样取材白色的凌云山,于是,同样成就了这样一座雪色素雅的宫殿。恢弘典雅之中,带着纯澈淡然。只是,王宫向来是纷纷扰扰最多的地方,又岂能如这外表般白练素净。

当刘麒说刘王想见见她时,珞葭轻淡地皱了下眉,但仍然点了点头。毕竟,身为客人,拜访下主人,无论如何都是该尽的礼数,更何况对方还是一国之王。

以前在芳国的时候,她也曾了解过柳国的情况。但也只知道了柳是个治世约一百七十年的国家,素来以法治严谨闻名。至于刘王,似乎信息很少,几乎没有人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感觉,除了刘王这个称号外,他便没有其他任何,一切恍若淡烟,飘渺无踪。

所以,当珞葭见到刘王助露峰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意外。

他不像峯王单焰那样,满身的凌人气势,似乎只一眼便让人明白,那绝非等闲之人。

也不像延王尚隆那样,即使语带轻笑,举止散漫,但依旧让人觉得,在他神色悠然间,一切尽在掌握。

即使是那天在茶楼里,与延王坐一起的男子,也在明朗微笑中透出优雅贵气。

还有同样在茶楼里,坐在刘麒对面的青莲发色之人,尊贵高傲间,带着冷色的凌厉。

似乎一直以来,珞葭遇到的这些人里,都是那样的颜色分明,让人难以忽视。

澈虞,即使外表看起来只是个冷漠的少年,却掩饰不住眼里的沧桑。

还有叫做“巳”的妖魔,仅是那样妖异的容貌,便让人过目不忘。

而眼前这个刘王,他似乎是个没有强烈存在感的人,似乎无可无不可,感觉,很像这素白的宫殿,很淡的色泽,没有太灼眼的光彩,也没有混沌不清的浊色。

只是,珞葭有些不太明白,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制定出那样完善的法律系统。

更加不明白的是,这个人,太清,根本不像会失道的样子。虽然,确实出现了妖魔,国土开始荒废,但在这里,似乎很祥和、给人一切都很好的感觉。可是,却又像是透着一种奇异的不和谐,说不清道不明。

珞葭看了眼站在刘王身旁,总是带着轻柔微笑的刘麒。那样的微笑之中,带着明亮的睿智和一种坚毅。相较刘麒,刘王似乎太平淡了些。

忽然间,珞葭觉得,他们两人的身份,若是互换一下,或许会更好一些。当然,这仅仅只是一闪而逝的念头,事实上,她本也无意去探究他们之间,乃至整个柳国的纷乱纠葛。

只是,有一种恍若直觉的念头,觉得这里的一切,太虚幻。刘麒的笑,刘王的淡,还有那个应该身份不低的青莲发色之人,那个人的冷。交织在一起,成就一片镜花水月的平静。

依旧只是淡漠地一礼,珞葭没有说话。

“我是刘王露峰。”说完,他却忽然地沉默了。

“我叫珞葭。”珞葭只是淡然地接口。

大概是刘麒已经把事情原委都跟他说过了,所以,他倒也没提塙王之事:“塙麒就让他好好在宫里养伤吧。”说完,忽然地看了眼珞葭。他一直没有露出过笑容,却不会让人觉得冷淡,只是感觉平和。当他看着珞葭时,她发现自己不会觉得反感,那样淡的视线,太过飘渺。但是,不反感,不代表她不介意。淡淡地聚拢双眉,但在她情绪还未及稍起波澜时,刘王却已经收回了目光。

“在芬华宫里,一切自便吧。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就是了。”说完,刘王便站起身,对珞葭稍稍点头致意之后,便转身离开。

此时,珞葭禁不住稍稍泛起一些疑惑,不明白他要见自己到底所谓何故。

刘王离开,刘麒却没有跟着。

那个一袭浅葱色的身影,渐渐远去,与这素白的宫殿恍若一色,终至如烟轻逝。

刘麒朝那个背影看了一眼,但随即垂下眼睑。没有人看到,他的目光里,到底隐藏着什么。

刘王离开后,转过身来面对珞葭时,刘麒的脸上,又是那种温润如水的微笑。

“塙麒住在沁苏园,我带你过去吧。”珞葭是一进宫便来见刘王的,所以并不知道塙麒住在哪。

于是,跟随着刘麒,穿廊过庭,当一个院门出现在视野里时,珞葭便注意到了那题着的“沁苏园”三字。

只是,还未走近,另个方向走过来的一个身影引起了珞葭和刘麒的注意。

这个人,珞葭也见过。

青莲色的长发,随意地束了起来。眉宇之间,冷厉与高傲交错。这个俊美凌厉的男子,目光淡淡地扫过来,琉璃蓝的眼眸里,透着些许冷漠。只是,即使冷漠而且骄傲,却并不见妄色,没有刺眼的傲慢。见到珞葭时,依旧有礼地点头致意,高贵而优雅。

但是,目光转向刘麒时,却淡去了眼里的冷漠,透出丝丝缕缕的柔色。很轻很淡,却令那双琉璃蓝的双眼,透出流转光彩。

只是,这一瞬,珞葭发现刘麒的目光,却是异常的复杂。那双眼,分明是与塙麒同色的紫,却没有塙麒的那种清澈。他的眼里,总是藏了太多太多东西,交织纠葛,渐渐地,连目光也混沌起来。或许,他也曾如塙麒那样,纯粹的紫色,眼底是一片清澈无华。却在年月流逝中,沾染了太多纷扰,终入迷障。

那人略微加快了脚步,朝他们走过来。步履带起的轻风,挟起衣角纷扬。

那一身墨黑色的衣裳,镶着京紫,深沉之中透出高贵。

同样身着黑色长衫的刘麒,却似乎显得淡雅素净。

而珞葭亦是一袭黑色,那种黑色,带着明显的冷淡。

刘麒朝来人温和一笑,然后转向珞葭,说道:

“他是柒钺,柳国太子。”

第二个词语是芬华 第十八章笑之悲凉

第十八章笑之悲凉

“他是柒钺,柳国太子。”

刘麒的介绍,并没有让珞葭有太大的惊讶,本就清楚,这个那时跟刘麒一起出现在茶楼里的人,举止气韵中透着贵气,必定不是常人。

只是,他是柳国太子这点,倒是有些意外。那个刘王,那样淡然的一个人,却会有这样一个凌厉高傲的儿子,这父子俩,可实在不太像。

见柒钺似乎有话要和刘麒说,珞葭便开口道:“都已经到这里了,台辅不必为我引路了。”说完,朝刘麒点了点头,向沁苏园走了过去。

珞葭向来耳力极好,所以,即使已经离他们有些距离了,还是听到柒钺略有些低沉地声音:“刘麒,你已经知道了吧?芝草出现妖魔了。”

之后便是一阵静默,刘麒没有回答。

柒钺的声音又响起,带着隐隐的怒气:“你该明白的,这样下去,你迟早会患上失道之症的。”他语气一顿,像是压抑着什么,声音暗哑低沉,似乎带着痛楚,“就像那一年那样。”

刘麒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刘麒!”大概是见刘麒像是并不在意的样子,柒钺声音禁不住提高了。

“若真是这样,就只当是我还他的吧。只是连累了柳国的百姓了,我当初花了近二十年的时间才找到他,但愿我的下一任刘麒可以快些找到新王。”刘麒的声音里,似乎透着淡淡的惘然。

“够了!我不想再听这种话。”柒钺厉声喝止了刘麒,“还他的?你从来就不欠他什么!”

“不,我欠他太多了。”说这话时,刘麒的声音异常地坚定。

随着距离渐渐拉远,他们之后再说了些什么,珞葭没有听见。她并不是有太大好奇心的人,只是,忽然间觉得,刘麒,他似乎在逃避着什么。

沁苏园是个很漂亮的院落。雕栏玉砌之间,处处透着典雅精致。

许是远远就见到她随着刘麒走来,所以,院门口的守卫并没有阻拦珞葭。

走进房间时,便看到塙麒安静地坐在床边。

“主上!”看到珞葭进来,塙麒立刻站起了身,只是因为身体依旧虚弱,所以动作有些勉强。

“你想干什么,坐下!”珞葭微微皱了下眉。

塙麒依言坐下后,看着珞葭,却没有说话。

“想问什么就问吧。”她忽然地开口。

闻言,塙麒稍稍愣了下,然后低了下头,才说:“主上不喜欢住在王宫里吧?”

珞葭朝他看了看,但没有回答。

塙麒又继续说道:“主上要是不喜欢的话,我们可以离开的,我的伤并没有什么关系。”

“你现在连站起来都很勉强吧,还说伤没关系。”珞葭只是轻淡地说了句。

塙麒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珞葭沉默了会,才又说道:“我不会一个人突然离开的。你就好好养伤吧,伤好了…我们一起走。”语气里,收起了几分冷意。

似乎这话才终于让塙麒放下了心。他轻柔一笑,点了点头。

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走进来的正是刘麒。

他似乎只是过来看看塙麒而已,所以,片刻之后,便要告辞离开。

“刘台辅,请等一下。”塙麒忽然唤住刘麒。

可是,刘麒停住脚步,疑惑地看着他时,塙麒似乎顾虑着什么,却又沉默了。

而珞葭一直没有看他们,只是独自坐在一旁,安静地喝着茶。

“塙麒,有什么话尽管说好了。”刘麒大概也发现了塙麒的犹豫,轻轻一笑。

抬头看了看刘麒,塙麒才说道:“芝草出现妖魔…”塙麒停住了话,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但他的意思,却已经足够让旁人清楚了。

只是,刘麒似乎也没料到他想说的是这个,所以也稍稍愣了下。但随后又是温和一笑,说:“我大概迟早会患上失道之症。”这样说时,他的语气异常地平淡。

许是对刘麒如此平静的态度有些意外,塙麒一下沉默了。

“其实,这是大多麒麟迟早要面对的事情。”刘麒的语气,依旧是那样的平淡,似乎说的仅仅只是无关紧要的话题而已。

“你不在意吗?”塙麒有些奇怪地问道。

刘麒微微扬了下嘴角,似乎是在笑,但却透着几分无奈与悲凉。他没有回答塙麒的问题,却是说道:“其实,失道之症只是身体虚弱而已,跟你现在的情况差不多的,并不是什么很痛苦的病。”

塙麒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我曾经患过失道之症。”这样说时,刘麒的语气略有些漫不经心。

但这样的话,却是令塙麒一下愣住了。

“那后来…痊愈了?”虽然知道自己这话问得毫无意义,但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却又想说些什么,于是,话出口时,便只是这样一句。

“是啊,痊愈了。我大概是为数不多的,患上失道之症后,因为王回到正道而痊愈的麒麟了吧。”话虽然是这样说,可刘麒的神色间,却丝毫没有自豪的味道,反而是一种深沉的无奈。

“那现在,为什么要放任下去呢,为什么不能像以前那样,让刘王回到正道呢。”塙麒见刘麒似乎是想要放弃,禁不住语气有些急促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