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塙麒,我回来了。”珞葭看向转角,轻轻一声。

塙麒出来时,柒钺稍稍愣了下。

珞葭明白他不会再走了,便放开了手。

“塙麒,你知道刘麒去哪了吗?”走到塙麒身边,珞葭问道。

没等塙麒回答,柒钺先急促了加了句:“你知道?快说!”

“我没看到他离开。”塙麒摇了摇头,“不过我可以感觉到他的气息,他朝那个方向去的。”塙麒伸手朝南方一指。

“你为什么不拦着他!”柒钺忽然地厉声喝问。

“我…”塙麒禁不住一怔。

珞葭朝塙麒身前一站,挡在了柒钺和塙麒之间。

且不说塙麒本就没有理由不让刘麒离开,更何况…

珞葭看着柒钺,目光微冷:“是我让塙麒留在这里别离开,等我回来的。而且,你不觉得现在去追刘麒更加重要一些吗?”

柒钺轻轻一皱眉,没再说什么,转身便急急地离开了。

对于柒钺的态度,塙麒倒似乎并没有在意。因为他确实有几分自责的。

“我是不是该拦住刘麒的?”

“不知道。”所谓该不该,本就是个很难界定的问题。谁也不能确定,拦与不拦,各自走向的到底是怎么样的两个未来,亦或者是殊途同归。

“为什么柒钺不是刘麒的新王?”

“不知道。”也许其实他是,只是刘麒不愿承认。也或许,他确实不是。而且,可能刘麒能遇到一个更好的王。

“他能不能追上刘麒?”

“不知道。”错身而过的戏码,并不新鲜。这毕竟不是童话。

“主上,您到底知道什么?”

“不…”珞葭忽然地住了口,淡淡一挑眉,朝塙麒看了眼。

大概塙麒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一问吧,微微一怔后,略有些尴尬地别过脸去。

塙麒没有看到,珞葭的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其实,本就没什么人能真正看清楚这双墨色的眼眸里的一切真实,她是个太习惯隐藏的人。

沉默片刻之后,珞葭淡淡地开口:“我们走吧。”

“去哪?”塙麒下意识地问道。

“谁知道呢,走到哪算哪吧。”珞葭只是随意地回答道。

“恩。”塙麒轻轻地应了声,嘴角微动。

“主上,我是不是以后可以一直跟着您了?”跟随着珞葭渐渐朝芬华宫外走去,塙麒在她身后出声问道。

而珞葭没有回答,依旧只是慢慢走着。许久之后,没有回头,却忽然地开口:“你不是一直就都跟着了吗?”

闻言,塙麒忽然轻声一笑,随后,微一沉吟,突然说道:“主上,我再也不会说那十二字了。”

走在前面的珞葭脚步一滞,但没有回应什么。

柳国的风,还是那样冷,仿佛亘古不变。

永和六年,八州州师起义,斩杀峯王、王后、峯麟于鹰隼宫。峯王仲鞑,治世二十九年,谥号洌王。

永和十年,假朝立,起义军首领,惠州州侯月溪即位。

蓬山十年始结峯果。后寻王三十年未果,卒于蓬山清翎宫。

仅六载,里祠复升黄旗。

后二年,单焰入黄海登蓬山,觐见峯麟,缔约。承天敕入神籍,峯王践祚,改元承安,王朝方始。

承安七年,复改元新瀚。

——《芳史瀚书》

元嘉三十七年,悬黄旗。自此十九载,刘麒方携露峰,登蓬山,承天敕,改元宁初,号刘王。

昭华五十三年,刘王失踪,然白雉末声而卒,王必已驾崩。后刘麒亦自芬华宫消隐。

是年,刘王治世百七十载有五,谥号宁王。

——《柳史瑾书》

第三个词语是玄英 第二十一章 冬之天华

第二十一章冬之天华

塙麒和珞葭离开芬华宫的时候,天忽然地下起雪来。

对珞葭来说,在芳国那几年,下雪早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了。

塙麒却似乎有些淡淡的怔忪。

“在巧国,即使是冬天,也极少下雪的。”他说话的声音很轻,而且只是自言自语,所以,他以为珞葭不会听到的。

只是,珞葭向来听觉敏锐。脚步微微一滞,却还是没有停下。

他们离开芬华宫时是晚上。

从宫门出来时,并没有受到阻拦。门口的守卫态度恭敬地目送他们离开。想来,是已经被知会过了的,这两位是贵客。珞葭暂且不提,塙麒是蓬山公的身份,守卫该是知道了的。

留在芬华宫里的时间很短。却依旧能发现,柒钺和刘麒把这个王宫管理得秩序井然。由此可见,对柳国的管理,同样该是条理分明,严谨慎重的了。其实,真的不太容易想像到,这样一个国家,却面临着“失道”。

所谓失道,简单来说,是天帝对这个王失望了,要放弃了。

也许,是他发现自己错了吧,发现露峰真的不适合做一个王,大概是想纠正这个错误吧,然后给柳重新找一个好的君王。应该是这样的吧。

珞葭回望了一眼暗夜里,似乎宁静祥和的芬华宫。

白雉的死应该已经被发现了。但因为太突然了,必定不会马上声张开来。至少,现在看起来,整个王宫还是非常平静的。然后,等到他们发现刘麒和柒钺都不见了时,大概会惊慌起来吧。

虽说这个时候离开并不太明智,但珞葭还是不愿意被那样的纷扰牵绊住。

离开芝草前,他们并没有去买骑兽。事实上,那么晚,恐怕也没地方可以买。

而且,塙麒的身体虽然还有些虚弱,但召唤出使令载他们飞行还是没问题的。

然后,锦绡就似乎理所当然地成了珞葭的坐骑。

其实,连塙麒自己都觉得奇怪,锦绡向来脾气不好,而且性子倨傲,连他都不太愿意载,更何况是其他人。没想到,对珞葭却是难得地依顺。

出城后,一直往东飞行,一夜无眠,珞葭依旧神色清醒。

芬华宫里,那三个人的纷乱纠葛,她看得断断续续,有些凌乱,但心里却是异常地清晰。

说不清楚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是忽然地明白了之前延王说的话。

麒麟,真的是很可悲的生物。

患失道之症而死,大概是每只麒麟必然的结局。

为王而生,为王而死。也许,这便是麒麟注定的命运。

夜里本就看不清楚彼此,更何况飞在天上时,两人的距离也不近,所以,一直到天蒙蒙亮时,珞葭才发现塙麒的脸色不太好。这才惊觉,他的伤,还没有完全恢复,本就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哪里吃得消这样连夜赶路。

珞葭轻轻拍了拍锦绡的头,示意它落地。锦绡对于她这样的动作似乎有些微微的恼意,晃了晃脑袋,似乎在说,你还真当我是骑兽了啊。但它还是缓缓地朝地面降落下去。

塙麒有些疑惑,随即便命使令杳箬也落地。

落地之后,珞葭才发现塙麒的脸色比离开芬华宫时还要苍白。

即使麒麟是神兽,那样的伤,也还是需要时间恢复的。

“主上,怎么下来了?”塙麒倒似乎对自己的伤并不在意。

“没什么,反正不急着赶路,慢慢走就是了。一会要是遇到城镇,就先住下来吧。”珞葭依旧是那样冷淡的语气。

“恩。”塙麒只是点了点头。

说来也巧,走不了多久,便远远望见了城郭的暗影。

这个叫“宜淄”的城镇并不大,而且有些萧条冷清。街道上来往的人,大多面色紧张而惨淡。最下层的百姓其实感觉是最敏锐的,这个国家正在逐渐衰败,每个人都恐惧着即将到来的灾难。

进城没一会,塙麒忽然愣了下,停住了脚步,转头朝城门口看去。

“主上,是麒麟的气。不知道是不是刘麒。”说完,塙麒便转身又朝城门走去。

珞葭随即跟了上去,却有些微微的疑惑。刘麒来这里做什么?或者只是巧合?亦或者,其实不是刘麒?

出了城,随着塙麒往东走了一段路,然后进入一座树林。

没一会,便看到独自站在林中的身影。

确实是刘麒。

而他的面前,是一座坟墓。

塙麒刚想现身,却被珞葭拉住。

“你既然能发现他,他自然也已经察觉到你了。但他没有出声,说明他不想见到我们。”珞葭转身便打算离开,“这个时候,他需要静一静。”

“恩。”塙麒轻轻点了点头,却没有动。

珞葭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看他。

“那是刘王的墓。”虽然有些距离,但珞葭和塙麒还是看清楚了墓碑上的字。

珞葭顺着塙麒的目光,再次看向刘麒。

“既然找到了,为什么不把王带回王陵安葬呢。”塙麒淡淡地说着。

“也许,这里是刘王的故乡吧,刘麒大概是觉得,他会希望最后回到这里的。”珞葭猜测了下,回答道。

“走吧。我们帮不到他的。”珞葭示意塙麒离开这里。

“可是…”塙麒似乎不怎么放心。

“不放心的话,让使令回趟芝草,如果柒钺有回去的话,就通知他来吧。”说完,珞葭便往林外走去。

“恩。”塙麒点了点头,“苍氲,你去吧。”

“是。”简单地应声之后,空气微微一动,随即又归于平静。

最后看了眼刘麒,塙麒才朝珞葭追了上去。

“主上,刘麒,他不会有事吧?”

珞葭脚步不停,语气轻淡地回答道:“他本就心性坚强,既然活了下来,他会重新担负起麒麟的责任的。更何况,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守护了百多年的国家,一步步走向衰败,如何能够无动于衷。而且,行走在外,更加会看到百姓的苦难。他不忍心的。所以,他迟早会回去的。”

说完,珞葭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一怔。

头轻轻一侧,却终究还是没有看向塙麒。

巧已经很多年没有王在位了,比之柳,该是更加的荒凉。对那一切,塙麒又是怎么想的?

自己的拒绝,让他陷入了两难之中吧。

一方面不想逆了她的意愿,另一方面该是不忍看巧继续荒芜下去的吧,毕竟是仁兽啊。

塙麒慢慢地跟在珞葭身后,神色有些淡淡的迷惘。

她说刘麒会不忍心看着百姓遭受苦难,迟早会回去。

这让他想起了自己在外寻找王的这几年,看着巧渐渐荒芜下去,看着百姓流离失所,随着时间的流逝,心越来越焦虑,真的很想快点找到王。

可是,当这种焦虑一层层地积累下来,心会渐渐地压抑起来,会想要摆脱这些痛苦。

当遇到她时,除了喜悦之外,还有异常复杂的感觉,就像是松了一口气那样。

可她的拒绝,却像是在放松之后,又极其突然地被攥紧,那是一种似乎连呼吸都觉得困难的疲累感。

他忽然觉得自己是可以理解刘麒那种选择的。那是一种累到了极点之后的放弃。

虽然,他知道自己现在依旧在徘徊,不若刘麒那样决然。

他其实很贪心的。想要她接受玉座,想要永远留在她身边,想要巧可以恢复安定和平。

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说服这个向来神色冷淡而且心性坚定的人。

真的开不了口。

亦或者,是不敢。

怕再次提出订下契约的要求,会连留在她身边都不被允许。

更何况,她已经那样明确地告知,不可以再说出那句誓言。

轻轻垂下眼睑,掩住眼底的一抹寂色。

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

只要这样一直跟着她就好了。这样就够了,真的够了。

巧国的一切,不去听不去看就可以了。

回到城里的时候,珞葭便找了间舍馆住下。

然后,便让塙麒先去休息,她自己也需要睡一下。

珞葭向来睡眠比较浅,所以敲门声刚响起的时候,她便睁开了眼。

半梦半醒间,没察觉时间的流逝。此时醒来,才发现屋外似乎有些暗了。

起身去开门,站在门口的人,并没让她有太大的意外。

青莲色的长发随意地散着,却有几分风尘仆仆的感觉。

这人正是柳国太子柒钺。

见珞葭开门,他连招呼都没打,便直接问道:“你们见过刘麒?”

珞葭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却是侧过头看向左边的房间。

正好门打开,塙麒走了出来。

他朝柒钺轻轻点了点头,说:“炼羽说刘台辅已经离开这里了。他有心要避开,炼羽跟不上他。”

闻言,柒钺禁不住拧起双眉。

珞葭却没去在意他们的话。只是朝塙麒看了眼,目光稍稍有些暗沉。

塙麒有些不明所以地回望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