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中,似乎有隐隐的光芒闪过,但也仅只是一瞬。随后低了低头,再抬起头时,面色飘忽不定,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珞葭只是静静地等着。

许久之后,塙麒轻轻垂下眼睑,低声回道:“什么事也没有,主上。”

这让珞葭慢慢地收敛眉峰,紧蹙着,目光却是淡淡的。

他一点也学不来撒谎。

可是,看着那双纯粹紫色的眼,让她怎么也下不了狠心逼问他。到底是什么事,让他因难以抉择而痛苦至如斯境地。看着那双泛着一缕缕幽暗的眼,心没来由地疼了起来。

轻轻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让开路由他离开。

夜里,隐隐约约地,珞葭听到隔壁房间里时常传来低低的轻咳,被压抑着,所以声音很轻,但珞葭还是听到了。

一夜无眠。

清晨起来的时候,珞葭轻轻叩响了塙麒的房门。察觉到他醒来后,没等他起来开门,便站在门外说道:“我要离开几天。”

屋内,走近门来的脚步声稍稍停了下,随后急走了几步。

门打开时,塙麒有些惊异地看着珞葭。她从来没有这么快又出去过,一般回来后,至少会留个五六天才再次出海。

珞葭淡淡地扫了眼塙麒,他的脸色很苍白,带着轻浅的病色。

他有些惊讶,却又不知道该问什么。于是,片刻之后,轻轻点了点头,只是目光有些黯淡。

“那我走了。”

珞葭转身要走时,却被塙麒突然唤住。

“主上…”他似乎稍稍迟疑了下,才问道,“这次,要多久才回来?”

珞葭回头静静地看了他一眼,说:“大概三天吧。”

“恩。”他轻轻地应了声。

珞葭走到院门口时,突然地止住了脚步。微一踌躇,随即回头又看了一眼塙麒。

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没发现珞葭的目光。

稍稍站了会,珞葭忽然地觉得,这个身影是如此的单薄,仿佛即使一阵轻风也能将他吹走。心忽然地一下刺痛。

出门之后,珞葭低声唤了句:“锦绡?”

一片寂静。

果然没有跟来。

事实上,昨天夜里,她就试着唤过,同样没有任何反应。

为什么不出来?亦或者,是因为塙麒太虚弱而出不来吗?可是,即便不能现身,至少应该可以说话的啊。之前塙麒受伤的时候不就是那样的吗?

珞葭慢慢地朝前走着,她并没有去港口,而是往城里走去。

今天不需要出海。她是要去关弓。

既然锦绡不在,只能先去买骑兽了。

到达关弓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珞葭的目的地是玄英宫。

凭着单焰给的旅券,很容易地便被引进了宫里的掌客殿。

来见她的人是秋官长朱衡。

对于带着印着峯王玉玺,却以个人身份拜访的珞葭,他似乎有些惊讶,也带着浅浅的疑惑。

但珞葭直接地道明了来意,说是想拜访下延台辅。她的要求,让朱衡的疑惑更深了一层。

“请告诉延台辅,我叫珞葭。他会见我的。”相信延王早已经把她的名字告诉过延麒了。

不知道为什么,珞葭总觉得他的面色似乎有些古怪,像是隐忍着什么。

过了会,他才有些无奈地开口:“实在是失礼。台辅…台辅他不在宫里。”

对于他的话,珞葭倒并没有太大的惊讶。毕竟,曾经在柳国遇到延王,又在戴国遇到延王和延麒,对这主从俩,虽谈不上一清二楚,但多少也了解了点。

“那延王陛下在吗?”珞葭又问道。

却不料,这一问,让朱衡明显面色一黑,眼角轻跳。他虽然依旧谦和有礼地朝珞葭笑了笑,但笑容略有些僵。

珞葭对于为什么他表情如此古怪,并没有什么好奇心。她只想知道答案。

“延王陛下也不在吗?”珞葭稍稍蹙起了眉头。

不过,朱衡却是摇了摇头,说:“陛下不在玄英宫,但有在关弓。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那我可以在这里等吗?”只要人在就好。

“当然可以。失礼之处还请见谅。”他似乎恢复了平静。

珞葭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啪!”地一声,门突然地被推开。

走进来的尚隆一脸笑意,可他身后跟着的人却是面色阴沉。

“陛下,太失礼了。”还未离开朱衡眉头紧皱。然后目光与尚隆身后的人一接,各自无奈一笑。

尚隆只是漫不经心地笑笑,只当没看到那两人的表情。早习惯了朱衡的罗嗦和帷湍的呵斥了。

坐着的珞葭,始终只是静静地看着,对面前的一切丝毫没有好奇。一直到尚隆看向她时,才轻轻地开口:“我们可以单独谈谈吗?”

没等尚隆说什么,朱衡和帷湍便告退离开了。

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尚隆面色转为沉静。珞葭这样的人,倘若她无心,再如何笑闹也牵动不了她的情绪,倒不如干脆地将话说明。

“说吧,找我什么事。”

“本来,我是想找延台辅的。关于麒麟的事,我想,还是麒麟比较了解。可惜台辅不在。所以,便来请教延王陛下了。”珞葭稍稍停了下话,端起茶,慢慢地喝了口。

一旁的尚隆也不插话,只等着她继续说完。

“我想确认一件事,是不是除了失道之症外,麒麟不会生病的?”她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眼睛却注视着尚隆,等着他的答案。

不过,尚隆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其实,珞葭这话一问,他已经能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他不清楚三十年寻王未果的麒麟是如何死的,但应该是塙麒的身体状况出了问题,珞葭才会来问他的。

他没有打算跟她绕圈子,与她这样的人说话,最适合的便是直接道出重点。

“没有找到王的麒麟,只有三十年的寿命。”

他很干脆地把话说了出来。

听到这话时,珞葭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面色依旧是那样的平静淡然,目光低垂,看不清眼里的一切。只是,正好想要放下茶盏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只是一瞬,几乎无法察觉,随后,手缓缓放下。

“哐啷——”一声,是茶盏掉落到地上的声音。放下时,她没有注意到手已经移开桌面。于是,手一松,茶盏应声而碎。

清脆的瓷片碎落声,让珞葭禁不住一怔。低头看了眼地上的碎片。然后突然地站起身,轻声地一句“谢谢”,人便迅速朝外走去。

尚隆并不阻拦,只是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隐约间,似乎听到他轻轻地道了句:“也许,巧会有一个明君。”

一天一夜,终于从关弓赶回了蓝华。

一路疾走,穿过熟悉的院子,经过熟悉的月椤树,却在塙麒的房门前停了下来。

心里充斥着隐隐的怒意,却忽然地不知道怒气该因谁而来。

为什么塙麒不说?

静下心一想,答案便清晰明了,她比谁都了解的。

轻轻地叹了口气,抬起手,刚想敲门,屋内传来一阵阵咳声,不再压抑的声音,像是要把所有的生气咳尽了。

忽然地,原本淡下的怒气一下又升了上来。也不敲门,直接抬手朝门上一掌拍去。

屋内的塙麒似乎被这一变故惊了下,愣愣地看着站在门口的珞葭。

珞葭的神色依旧是那样淡淡的,或许是背着光的缘故,眼底幽深如暗。

“主上?”塙麒有些迟疑地唤了声。

也不多话,珞葭直接开口道:“原本,你是打算瞒到底的吗?”她的声音,也如往常那样,微微的凉意,冷冷淡淡的。

对于珞葭的问题,塙麒禁不住一怔,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是不是要等到你死了以后,我才能知道那个三十年的期限?”这次,珞葭干脆直白地道来。

闻言,塙麒脸色忽然地苍白了几分。但仍是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敢说。

她在生气。

虽然无论是神情还是声音,似乎跟往常一样,可是塙麒却感觉到了,她在生气。

无论面对什么,她向来都是神色平静,而且有些淡漠。可是,她现在在生气。这让塙麒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的珞葭,他从来没有见过。甚至,他以为,这样的珞葭,从来都不可能会出现。

她为什么会生气?

“你所谓的永远,原来这样短啊。”

他记得。她也记得。

他说过,他只想永远跟着她。

他和她也都记得。

她问他的永远是多久,他说直到他死。

他没有骗她,确实,他会一直留在她身边,直到他死。

可是,塙麒还是禁不住别过脸去,避开了珞葭的目光。

“既然迟早要离开,你今天就离开吧,回蓬山也好,去巧国也罢,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冷冷的话语,带着刺骨的寒意。说完,珞葭便转身要离开。

她的话,让塙麒禁不住一惊。心一急,刚想要出声唤住她,却突然一阵轻咳,越是焦急,越是一时间发不出声来,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向门口。

突然地目光一沉,额心光芒闪过,身影忽然地消失,须臾之间,便出现在了珞葭面前。但是,气息一竭,一时站立不稳,险些跌倒。却是被珞葭伸手扶住。

抬起头,只是一句“主上”,剩下的话,却突然地收了回去。

他本想求她原谅他的隐瞒,本解释他不是故意不说,他有太多太多的顾虑与害怕,他想向她坦诚他的怯懦,想要她知道他的难以抉择。

可是,所有的话,在看到那双眼时,像是忽然都忘记了。

她有一双沉墨色的眼瞳。时常幽暗如海,难见真实。仿佛是冰封千年的湖泊,亘古永恒的平静。

可是,这一刻,那双墨染的眼中,带着丝丝缕缕的伤。

他真的怔住了。

她很生气,也很难过,为什么?

因为他的隐瞒吗?

是不是,自己在她的心里,比他以为的还要重要得多?

他是不是可以贪心一点?

“既然知道自己无法离开,为什么就不肯试着说出来?我就这么…这么…”这么不值得你相信吗?她没有问出来。因为她忽然觉得,自己根本无法理直气壮地问出这句话来。

“主上…”无意识间,泪轻轻滑过脸颊,“我是不是可以贪心一点?”

他缓缓跪下,平伏于地。

谁也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那个清澈如水的声音轻轻地念道:“不离御前,不违诏命,誓约忠诚。”

第一次念出这誓言时,得来的是她冷淡而坚定的拒绝。那场相遇,本以为是劫难的终点,却原来只是一场奢望。

第二次,他说他所贪图仅此而已。那个时候,渐渐想要放弃一些东西。

而此刻,第三次说出那句誓言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隐隐的痛,淡淡的期盼,浅浅的静色。

“我宽恕。”

那个声音,是谁?

泪眼模糊间,仰起头,看着站在面前的人。

她是他的王。是他誓言永恒相随的人。

三个字,成就他一世的念想。

第三个词语是玄英 第二十六章 剑之离鞘

第二十六章剑之离鞘

沉睡中的塙麒,眉眼柔和,长发如银似雪,只是衬着脸色更显苍白。

终于放下了心里的层层负担,他睡得很安静。

至于身体状况,虽然现在还有些虚弱,但估计很快便能恢复了。

床前不远处,珞葭独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书,慢慢地翻阅着。

许久之后,抬起头,看了看塙麒,忽然地叹了口气。

屋内一片寂静。

她缓缓走到床沿坐下,沉默片刻后,突然地开口:“我有话和你说。”

有些突兀的话,轻轻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塙麒睁开眼,坐起身,脸上似乎有些淡淡的尴尬,还有一缕疑惑。

“睡着的和醒着时,从呼吸可以感觉出异样的。”珞葭倒是耐心地为他解了疑惑。

“为什么装睡?”然后珞葭又突然问道。

闻言,塙麒稍稍迟疑了下。

他的神色变化自然全落在珞葭眼里,她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等着答案。

“我…我怕那只是一场梦。”这样说时,他低了低头,不知为何,不敢看着珞葭。

这让她禁不住又叹了口气。

她这声叹气让塙麒有些不知所措。

“主上…,我…,您是不是…”迟疑间,却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