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地,珞葭想到了一个人。

“塙麒,升山者是不是都见过你的样子?”

珞葭突然的问题让塙麒有些奇怪,但还是照实回答:“不,进香的时候,我是坐在帘幕之后的,他们看不到我。我不怎么喜欢出去,所以,见过我的人很少。”

“是吗?”珞葭只是淡淡地回问了句,便没再说什么。

塙麒看着珞葭,轻轻抿了抿唇,没再迟疑,开口问道:“主上为什么问这个?”

“没…”珞葭突然地顿住了话,看着塙麒,目光一转,说道,“还记得跟着我出海时见到那个同船的护卫吗?”

塙麒点了点头。

“他叫源禺,是巧国人。”珞葭淡淡地说道。

塙麒稍稍愣了下。

珞葭又接着问道:“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塙麒想了想,随即摇了摇头,然后问道:“主上是认为他认出我了?”

“不。”珞葭否定了塙麒的猜想,“我之前想到,像他那样的人物,应该是有去升山过的。所以,可能见过你,当时在船上时就认出你的身份。也许,他跟澈虞有什么关系,是他通知澈虞来的。但是,一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那个人,没那么深的心机。如果他认出了你,我不认为他的神色变化能逃过我的眼睛。”当初知道源禺是巧国人时,本就担心他会认出塙麒,但同在一条船上,要完全避开是不太可能的。所以,在遇到时,她注意过源禺的神情,完全只是对塙麒好奇而已。

那么,既然源禺根本就没认出塙麒,他是澈虞安排的故意接近他们的猜测也就被否定了。

澈虞到底是谁?他为什么来蓝华?好象一切还是没有答案。

珞葭禁不住皱了下眉头。

澈虞的身份,那个巳肯定是知道的。可是,他行事随心所欲,若他不想说,必定问不出来。至于为什么来蓝华。巳像是也不知道。越是强大的存在,越不会去掩藏自己的心思。在绝对性的力量面前,很多时候,诡计阴谋只能是一片虚影。更何况那个妖魔有一种张狂的骄傲之气,是不屑于欺骗的。

真是麻烦,她真的接下了一件超级麻烦的事情。

一个行事不按牌理无所顾忌的妖魔,一个心思深沉身份不明的少年,巧国还有多少麻烦的人物等着她去对付啊?

忽然地有些头疼了。

“主上?”看到珞葭眉头紧皱,塙麒禁不住唤了声。

珞葭暂时放弃了寻找答案。反正,等回了巧国,迟早能知道的。

“回蓬山吧。”珞葭淡淡地说道。

“是,主上。”应声之间,锦绡也忽然地出现。

突然想起了什么,珞葭朝塙麒问道:“前几天,为什么锦绡没出现,我叫它也不应。”

闻言,塙麒禁不住低下了头:“那个时候,我渐渐虚弱了,为了…为了不让主上看出异样,把所有的力量都用在调整气息上,所以暂时把使令封住了。”可是,还是让珞葭察觉了。

珞葭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没再问下去。

从云海之上,直接穿越黄海,到达蓬山,进入蓬庐宫。

因为让塙麒派使令事先来通知过。珞葭和塙麒降落到地上时,蓬山的女仙们已经等候在那了。

众女仙平伏于地,恭谨行礼致意,随后将珞葭和塙麒迎进了丹桂宫。

休息了一夜之后,碧霞玄君便来拜访,主要是说一些天敕的各项事宜。

临走的时候,深深地望了珞葭一眼。察觉到她的目光,珞葭也抬眼看过去,目光如常淡漠。

只是,玄君却是浅淡一笑,带着一种舒心的喜悦。轻轻点了点头后便离开。

吉日那天,众女仙一律玄色衣裳,珞葭是向来着黑色的,而塙麒也褪下一身素白,换上了黑色的正装。

接受天敕是在云梯宫。

云梯宫在蓬庐宫的北面,临断崖而立。

宫殿深处有扇朱红色的门,门外,是平伏于地的众女仙。

打开门,出现了一段很长的阶梯。云梯宫的名字大概就是由此而来的吧。通往云端的阶梯。

“祝塙王及塙台甫永享安康。”玄君玉叶率众致礼。

随后,珞葭和塙麒踏上了台阶。

一踏上台阶,珞葭便禁不住地皱了下眉。这就是所谓的神的威压吗?那种透体的压抑感。

然后,脑海中便想起了一个声音,低沉而肃穆。

这让珞葭很不习惯,下意识地戒备起来,却又不知道该从何戒备。

那个声音缓缓地陈述着:

原初,有九州四夷,百姓不知条理,天予知理而不遵,蔑天地之理,疏仁道,轻纲纪,天帝悲叹,决心意;吾,现平九州四夷,还盘古之旧,遵条理,创天地,理纲纪;天帝,拓十三国,中为黄海,蓬山使王母安护,余十二国配王,与其枝定国之基业,以次为开辟,太网之一曰,当以仁道治天下。勿虐百姓,勿嗜战乱,勿重税令,勿奴役买卖国民,益修路以万民安康为本,成国家之幸福。

上到台阶顶端,那里有只白色的鸟,周身散发着光芒。然后身后传来大门闭合的声音。

珞葭停住了脚步。塙麒禁不住回过头来看了看她。

察觉到塙麒的目光,珞葭轻缓地说道:“平九州四夷,还盘古之旧,拓十三国。这个天帝,好狠的手段啊。”

闻言,塙麒禁不住面色一白。以麒麟的仁慈,一下便想到,所谓的还盘古之旧,毁掉的是无数的生命。只是,以前从来没有人质疑过天帝。

“主上…”一慌之后,塙麒有些担忧地唤了声。

这里毕竟不是其他地方,珞葭这话,实属大不敬。

珞葭只是笑笑,没怎么在意。那个天帝,既然会选择她为王,那就该明白她的性子。

往前走,面前豁然开朗。眼前看到的是一望无垠的碧蓝沧海。是隔着上下界的云海。

然后走上一个类似小岛的地方。这个小岛的周围,还能看到别的一些岛屿。岛屿之间的云海面上,漂浮着一些类似莲花的植物。

从正面沿着石板路往前走,尽头是一座华丽的庙宇。

走进庙宇,朝西王母和天帝的塑像上香。然后这天敕之礼算是结束了。

从庙宇出来后,便看到云海之上多出了一座小岛。它确实是多出来的,来时并不存在。对于自己的观察力,珞葭还是有自信的。

细看之后,才明白这便是女仙所说的玄武了。

与中国神话中一样,这个玄武其实是一个极庞大的龟。

玄武的背上,俨然是森森石林,甚至有一座小小的宫殿。

踏上玄武的背,它便离开蓬山,渡云海,只一天便能到达翠篁宫。

玄武一路渡海而去,在云海之上留下的痕迹。在下界被称为“瑞云”。

此时,巧国境内,一个偏僻的小村庄里。

“阿炎——,阿炎——,瑞云哦,瑞云!你说过的瑞云。”一路呼喊着一路往前跑的,是一个年约四五的孩子。

这个并不怎么大的村子,孩子的声音一下引来了人群。

众人仰起头,看着那天空里划过的五彩云带,面上露出隐隐的激动之色。早有人禁不住朝着王都的方向跪了下来。人群里传来隐约的哭声。

那个孩子冲进一个院子,“啪!”一下推开了门。

屋内桌前坐着个年轻的男子,约莫二十多岁,容色清俊。一头及腰的红发,恍若血色。

桌上的茶杯倾倒着,茶水顺着桌沿滴落下来。

那孩子赶紧急走几步,一下拉开那个男子。

“阿炎啊,你总是这么不小心,难怪我娘总说不放心你一个人住。没被茶烫到吧。”才四五岁的孩子,说话的口气,却俨然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那红发男子只是温和地笑了笑:“没事的,茶是温的。”他的笑容虽温和,似乎很平静,但隐隐颤抖的手却泄露了他的情绪,“你刚才说什么?看到瑞云了?”

“是啊是啊!”一说到这,孩子一下又兴奋起来了,“阿炎你说过,看到瑞云,就是说台辅迎回新王了,然后巧国也会好起来,我也可以去读书了,是不是?”

“是啊…”红发男子恍若轻叹地应声道。

“阿炎你不高兴吗?”

“高兴,怎么会不高兴呢。终于…终于结束了,巧国的灾难。”他面色平静,声音里却隐隐藏着伤痛。

那孩子扶着红发男子走到院中,然后握着他的手,指向瑞云的方向。

“瑞云在那哦。很漂亮的。”

那红发男子抬起头,面向天空。只是,他的双眼灰暗一片,目光无神、没有焦距。

第四个词语是翠篁 第二十八章 初之鸣啼

第二十八章初之鸣啼

巧国王都傲霜。翠篁宫深处,栖息着神鸟的梧桐宫内。

“即位!”

一声清亮的鸣叫打破了这梧桐宫的寂静。

宫内侍从俱是一呆,回过神来后,赶紧朝外跑,一路跌跌撞撞地报讯而去。

“白雉一声!白雉一声——”

一生只鸣叫两次的白雉,在沉寂了近三十年,几乎所有人都快绝望时,终于发出了代表着新王即位的第一声鸣叫。

原本死气沉沉的王宫像是突然间恢复了生机,人来人往,各自忙忙碌碌,准备着迎接自蓬山接受天敕回来的新王。所有人的脸上,带着一种舒心的笑容。

不过,好象也不是所有人。

王宫内,三公府里。

厅内坐着的女子,容颜华贵,凤眼轻挑间,媚态流转,隐隐藏着高傲。虽是看起来约莫三十岁的年纪,但姿色不减,反而更添风韵。一袭紫色轻纱,衬着她越发地妖娆魅惑。

听到侍从的禀报,禁不住将茶盏狠狠地放桌上一放,“哐啷”一声倾倒。一旁的侍女赶紧上来收拾。

“偏就这种时候,澈虞居然跑出去了。都是那个该死的妖魔。”虽是语出怒言,但依旧端正姿态,矜傲高贵。

“背后说人坏话不好哦。”一个带着戏谑的声音突然想起,但却未见人影。

但这女子倒也不惊不动,只是一声轻哼。冷眼朝声音来处一扫。

眨眼之间,一抹樱色一晃而过,细看时,却见一男子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原本刚收拾好茶盏的侍女也不惊讶,似乎早已经习惯了,只是隐约间动了动嘴角,掠过一缕笑意。随即便为那男子奉上热茶。

这男子,便是那樱色长发的妖魔,巳。

却见他施施然地喝了口茶,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放心啦,澈虞已经回来了,现在正在他府里。白雉刚刚才鸣叫,玄武从蓬山到翠篁宫大概要一天的时间,急什么呐!”

那女子眉一挑,正要说什么,门外隐约传来的轻缓的脚步声让她收住了话。随即皱起了眉头。而巳却是抿唇一笑。

片刻之后,门口出现一个人影。一袭普通的青衫,眉宇平淡,容色清雅。与屋内这两位一比,虽不及他们光华灼灼,却自有一股温和柔雅之气。

一进门,他便朝屋内坐着的女子道:“绾鸢,白雉一声。”

那唤作绾鸢的女子只是冷冷扫了他一眼,回了句:“早传遍了,我看你是最后知道的了。”

那青衫男子只是稍稍一愣,也没在意。依旧脚步轻缓地走到一旁坐下。

见他如此,绾鸢禁不住凤眼一瞪,面色微怒:“释末,你什么时候能改改那慢腾腾的性子啊。好歹也是三公次位的太傅。”

释末喝着侍女刚端上来的茶,头也没抬,只是轻轻应了声:“哦。”当真是敷衍之极。可偏偏他并不是敷衍,只是生性如此懒散罢了。

此时,巳的一声轻笑,让绾鸢面色越加暗沉。

“还没说你呢,你不是一直跟着他们的吗?怎么不事先知会声啊!”绾鸢一下把话头转向巳。

“那就不好玩了啊。有惊喜才有趣嘛。”巳只是轻佻一笑,回答地漫不经心。

“好玩?你就知道玩!”绾鸢又隐隐泛起怒气。

“绾鸢啊,你好罗嗦哦。”

巳这话一出,让绾鸢终于按奈不住,也不再顾及仪态,腾地站了起来,手在桌上一击,“啪!”地一声,刚换上的茶盏差点又跌出去。

“我说你啊,你是太保啊。可你一天到晚,就知道胡闹,像个什么样啊!”

“本来就不是我要做的,还不是因为输给了澈虞才被你们硬逼着坐上这位置的。”巳倒是一语间撇得一干二净。

绾鸢正要发作,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绾鸢。”不轻不重,平平淡淡地一声,却让绾鸢立刻安静下来。转头朝门口看了眼,随即又坐了回去。

站在门口的少年,十三四岁的样子,面色冷漠。只是,在这王宫里,谁也不会因为他看起来只是十三四岁而敢轻视他。这个心思深沉阴狠诡谲的少年,面对敌人时,下手从不心软。

他便是澈虞,天官长太宰,代首州喜州州侯。

他朝屋内三人扫了眼。

三公之首太师绾鸢,也就只有释末和巳能挑起她怒气。面对旁人时,基本上,只消她冷冷一眼,便没几人敢与她对立了。行事向来冷静缜密,只是少了一分狠厉。

三公次位太傅释末,学识渊博,心思敏锐,时常能一语点破机要。可偏就生了一副懒散的性子,鲜少有什么事物能引起他的兴趣。

三公末座太保,那个妖魔,巳。性子反复无常,随心所欲。也是澈虞唯一奈何不得的家伙。就像他以前说过的,巳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可以制敌,用得不好会伤己。其实,宫内知道他身份的不少。当年,他本是上代塙麒带回来的。众人也理所当然地以为他是上代塙麒的使令。后来上代塙麒死后,他却没有离开,但也没人敢对他如何。让他离开王宫离开巧?面对如此强大,又失去束缚的妖魔,没人敢说。

澈虞走进屋里,坐下后,那侍女便端上茶来。

他看了眼这侍女,朝她说道:“沧零,仁重殿和水阳殿那边,你去看看。”

“是。”沧零微笑着一礼之后,便退了出去。

他们现在所在的三公府属于王宫的外宫。外宫北面是内宫。内宫分成路寝和燕寝,路寝在南,燕寝在北,而仁重殿便属路寝,位于西侧,是麒麟的住所。水阳殿则在燕寝的北宫之中,是王的起居之处。

侍女沧零出去后,澈虞淡淡地说道:“你们有什么打算?”

闻言,巳只是眉一挑,没有作答。

释末懒懒地回了句:“我只是太傅。”

而绾鸢却是目光一沉,问道:“新王是个怎么样的人?”

芳国鹰隼宫。

峯王单焰正在与官员议事。峯麟则坐在一旁,只是细细地听着。

“梧桐宫,开扉。”

众人停下了议论,略有些好奇地朝外看去。

峯麟头轻轻一歪,眨了眨眼,随即便想到了什么,转头朝单焰一笑。单焰也明白了她想到了什么,回以轻轻一笑。

一旁早有侍女打开窗门。

屋外飞来一只金色的鸟。正是梧桐宫的凤。

梧桐宫供养着凤与凰。凰能与它国的凰相互沟通,而凤则会通知各国所发生的大事。

凤的鸣叫清脆响亮:“白雉鸣叫,巧国一声,塙王即位。”

虽是隐约猜到了,但听到凤的鸣报,峯麟还是禁不住展颜而笑。

对峯麟来说,塙麒是陪着她长大的,虽然麒麟之间没有血脉相连一说,但峯麟一直把塙麒当兄长看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