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宁州调军队进入杨州,必然可以出其不意,一举控制住淳州的形势。”尚隆如此说道。

但这话却令周围这几位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觌面之罪…”塙麒有些迟疑地说道。

珞葭却是并没有说话,相信尚隆必然是有他的理由的。

早料到话出口后的反应,尚隆只是笑了笑,说道:“所谓觌面之罪,是指军队以干涉别国为目的入侵别国。譬如说出使之类的情况下,作为王的护卫的话,军队是允许越过国境的。关键就在这个目的上,只要没有干涉别国内政,都是被允许的。六百多年前,才国斋王暴毙,就是因为出兵范国,即使他的目的是为了拯救范国的百姓,依旧是禁止的。简单点说,就算汜王荒淫无道,残杀百姓,那也是范国自己的事,其他国家是绝对不可以干涉的。”

尚隆说完,众人一阵沉默。

随即便听到他又笑了笑,说:“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规定的。不过,规矩总有漏洞可寻的。现在你人在庆国,军队的身份可以是你的护卫,这并没有干涉到庆国内政,那就是没有关系的。就算是当作阳子向你借兵也可以,然后只是你的军队回到巧国而已。”

“真是个奇怪的世界。”珞葭淡淡地说了句。

没有人再说什么。

独自离开金波宫,珞葭便进入杨州。在从澈虞那得到堇池可能在宁州或淳州的消息之后,便让禁军驻扎在喜州与宁州和淳州的边界随时待命。

如今,虽然知道了堇池在淳州,但当初澈虞既然说注意下宁州和淳州,那就算如今宁州是没有嫌疑,依旧不能完全放心。

只要以借兵为由,将军队调入庆国杨州,那样,即使宁州州侯有异心,也不会打草惊蛇。她这个王则是必然随军而行的,只要那些将领知道她的身份,那就等于控制住了军队。

从某些方面来讲,在这个世界里,王拥有太多的优势,譬如说,在那样的情况下,他们绝不会对抗自己的王,因为那等于是断了整个国家的生路,当然包括自己的。那样,即使宁州州侯有心,也做不出什么来。

宁州军队和禁军,一北一南夹击淳州。

北面的宁州军队是出其不意,南面的禁军得的则是人心,如此一来,要控制住淳州是轻而易举的了。

为防万一,珞葭让源禺想办法将迁琉困住,毕竟,他与堇池是亲兄弟,难保临了不会助他一臂之力。所以,此次离开王都傲霜的全是源禺手下的禁军。

其实,珞葭倒是十分好奇,淳州州侯是如何被堇池煽动的。

不是恰好有什么把柄落在堇池手里,就是太笨了被他完全蒙骗。当然,她更希望是后者,那样好解决一些,如果可以,她当然是希望可以兵不刃血地解决问题。

可是,这事,恐怕难以善了。

对堇池来说,这一切只是一场游戏,包括他自己。

他那样的人,远离了爱憎,心,无忧亦无怖。

宁州的军队已经潜伏在边境上,高岫山是个很好的隐藏之所。禁军也已经驻扎在目的地,整装待发。

此时,大概只有等了,可是,珞葭并不愿意再如此拖下去。

只是,没想到,还没等她有所动作,却出了桩不小的意外。

塙麒的使令,炼羽的突然出现,让珞葭稍稍有些不安。而在得知塙麒独自离开金波宫后,越加担忧了。

炼羽说,它本想阻拦的,但塙麒却说,他已经下定决心了。

作为使令,它没办法违抗塙麒的命令,所以只有让锦绡跟着,而它来通知珞葭了。

珞葭更在意的却是,他所说的下定了决心是什么意思。

炼羽说,塙麒只说要去见一个人,但没说是见谁,也没说去哪见。

不过,对使令来说,要寻找主人的踪迹是很简单的事情。跟随着炼羽,进入淳州之后,珞葭禁不住蹙起了眉头。

塙麒去见的人,也许就是堇池。

其实塙麒很聪明,这一点,珞葭早已经清楚。可他作为麒麟,有的时候难免心软。更何况,堇池那样的人,言行举止不是可以用常理来判断的。塙麒毕竟心思简单了些,再聪明,也及不上堇池那样心计诡谲。

其实,珞葭始终没看明白,堇池似乎有意无意地在针对塙麒。可这个中缘由,她实在猜不透。亦或者,其实根本没有任何理由,一切只是堇池兴之所至的游戏而已。

(修改了一些细节,大家要是闲着没事的话,再看一遍这章吧。^-^)

第五个词语是终场 第四十九章 森之锋刃

第四十九章森之锋刃

素白的身影,缓缓走入这片幽绿色的森林。

他一直地朝前走着,脚步不紧不慢,似乎只是信步闲游。但每一步没有丝毫迟疑,神情淡定,目光清澈,透着一股安静的气息。

银雪长发,凝紫清眸,一袭月白色长衫,恍若那清风明月,不染世间尘垢。

可是,他不是。

他是塙麒,巧国的麒麟。注定了一生要在这尘世间纠葛无休,那是已经写好的命运,谁也逃不脱。

事实上,在他看来,大概任何麒麟都没有想过要逃的吧,在遇到了自己的王之后。

再也不是无根的浮云,有那么一个地方,是永远的归处。

麒麟,为王而生,为王而死,这到底是幸运还是劫难,旁人无权评说,真正清楚个中真实的,只有麒麟自己。

麒麟作为仁兽,注定染不得杀孽。

可是,从那一天起,他就已经决定了,如果有必要,绝不会迟疑。与其被保护着做一世的无暇碧玉,他宁可堕入地狱,只求可以紧追着她的身影,永远永远站在那转身既见的地方。即使那代价是必须背负一生一世的罪。

接到堇池传来的信时,有些意外,但仍是应允赴约了。

主上说,她要去的地方,将会成为战场。

他知道,她并不是太有耐心的人,能力范围之内,若是能够阻止,她不会让战争发生,可若是比较麻烦,她会选择比较直接的方式,以强硬的手段去压制。

她说过那样的话:你知道为什么会有战争吗?因为有多少中人就有多少种正义。

很多时候,对很多人很多事,她是极淡漠的,极冷酷的。

可是,他心有不忍。战争的到来,会带走太多太多的生命。所以,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够阻止那一切的发生。

不过,若是她知道了他的自作主张,大概…又会生气了吧。

轻轻地抿唇一笑,云淡风清。

渐渐靠近堇池来信中提及的位置,远远地便看到那一抹红影。

从来没有人能将红衣穿得如此温润干净,丝毫不见张扬。一直都不明白,堇池那样心性的人物,怎会有如此安静的神情。只是,静得,恍若一池死水,无心无欲。

“你来了啊,坐。”堇池只是随意地如此一句,就像是招呼着交情颇深的好友。

而这样的山林间,能坐的地方,也就只有几块大石而已。

堇池就那样随意地坐在石头上,一手执壶,一手握杯,自斟自饮。神情平淡怡然,举止优雅,令见者几乎以为他本是端坐于华庭之上。

塙麒没有坐,只是皱了皱眉,问道:“你找我出来有什么事?”

静默半晌,堇池才斜斜地睨了他一眼,嘴角微扬。

抬手举杯,自言自语道:“真是好漂亮的酒。”

玉杯滴翠,琥珀琼浆,而握杯的手毫无瑕疵,五指纤细,冰肌雪肤。忽然地手一扬,酒液自杯中倾泄飞出,洒落到地上,转瞬消失。随后又是手一松,玉杯滑落,“叮”的一声,砸在石上,片片碎裂。

阳光落下来时,只剩下那停在空中的手,恍若透明,荧荧似玉。只是,略嫌孤寂了些。

“什么事啊,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想给你一个机会。”缓缓扬起嘴角,眼底升起浅浅妖光,对着塙麒轻轻地一笑,神情却是十分的诡异。

见此,塙麒禁不住又是眉头一皱。

而后,堇池轻描淡写地说道:“给你一个杀我的机会。”说完,便笑了起来,声音清晰而愉悦,却依旧透着诡异。

塙麒似乎是呆了下,看着堇池,有些不明所以,看不懂他到底做什么打算。

“我真的很想知道麒麟杀了人以后会怎么样呢。”堇池似乎只是喃喃自语地说道,而后目光一晃,看向塙麒,眼底深处幽暗晦然,“而且,不是一时错手,是真的存了杀念,是真的想要杀人而杀。当麒麟选择了堕入血孽,还如何自称仁兽?我真的很想知道啊。”

话语轻喃,神情依旧平静,眼底却是隐隐透着癫狂。

这让塙麒禁不住生出了几分惧意。

但下一刻,目光坚定,神色淡然,挺直站立的身影,岿然不动。

塙麒直直地看着堇池,没有丝毫退后的意思,他早已经放弃了退后的权利,从宣誓忠诚那一刻起。

“锦绡。”

唤出使令后,塙麒依旧只是看着堇池,却没再有何动作。

但那紧攥的双手,轻轻颤抖着,泄露了他此刻的心绪。

“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塙麒禁不住问道。

他是真的不明白,堇池为什么要这样做。不明白当初他为什么要囚禁他,更不明白此刻他的目的到底为何。真的只是想要看看麒麟杀了人之后会怎么样吗?有必要为此连生命都不要吗?

虽然,也许生命之于他,根本就不重要。与一杯酒,一盏茶,被置于同样的地位。

“为什么啊,或许你可以问问那个创造出麒麟的天帝,那个万能的创世者。唔,不过,你大概没什么机会见。我若是见到了的话,会帮你问问的。”漫不经心的回答着,那语气,似乎只是在与友人闲聊。但此刻,面前的使令,却是分明随时能取了他的性命。

生命之于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怎么,不敢动手吗?这样的机会可是难得得很啊。错过了,可就没有下一回了。”脸上依旧带着笑,话语里透着蛊惑的味道。

“等我回去了,大概就是淳州谋反的时候了。战争,会死很多很多人。可是,你若是现在杀了我,死的,只会是我一人而已。很划算的那,对不对?那你还犹豫什么?不是已经下定决心了吗?”

——杀了我吧,让我看看这天地间心思最纯粹最干净的麒麟堕落的样子。让我看看所谓仁兽沾上杀孽的样子。背负永远的罪疚,永远的魔餍,至死方休。可是偏偏又不能死,不想死,对王的恋慕,成了束缚一生的枷锁。永远地在幽暗的深渊里徘徊,走不出那血腥满地的梦境。

——杀了我吧!

堇池一步步走近,但塙麒没有后退半分。

锦绡弓起身,金色的眼眸像是透着锋刃,蓄势待发。

塙麒知道堇池说得很对。杀了他,可以一下解决很多事情。

即位大典的时候,他见过淳州州侯,是个性子莽直的家伙。没了堇池的煽风点火,淳州之乱,或许就不会发生了。即使依旧叛乱,只要堇池不在,想要镇压下来,会容易许多。

杀他一人,可以救下许多性命。

这让塙麒确实动了念头,禁不住握了握拳。

若是珞葭在,定是会毫不犹豫的动手,可对他来说,那是一种植入根血的恐惧。

“锦绡。”轻轻地唤了声,但无需言语,锦绡便明白他的意思。

一瞬间跃起,扑向那抹红影。

而塙麒的脸色苍白如纸,但目光没有移开分毫。若这注定是他的罪,那他决不会逃避。

但出乎意料的是,锦绡那蓄势一击竟被堇池避开了。甚至,他竟似十分悠闲地转过头,目光晃过怔住了的塙麒,嘴角扬起,露出一抹明显带着嘲讽的笑容。

“忘了告诉你,想要杀我,可没那么容易。”

这样的意外确实令塙麒怔住了,但如此轻蔑的态度却明显惹恼了锦绡,这只即使成了使令依旧十分高傲的妖魔。

一声怒吼,跃起的速度快了许多,毫不迟疑地探爪一击。

堇池似乎也惊了下,面色一沉,迅速后退,同时将手里的酒壶掷向锦绡,一曲身,手上忽然出现了一柄匕首。

而锦绡对那飞来的酒壶混不在意,金色的眼眸直盯着锦绡,随意地一拍爪,酒壶瞬间碎裂。

但堇池刚抽出匕首时,便听到一声低语,下一瞬,便觉察出异样来,急忙从原地退开,却是已经不及。凭空冒出的藤蔓缚住了他的双脚,动弹不得。朝塙麒的方向望了眼,那双紫色的眼眸,目光坚定冷澈。禁不住一怔。

在他这一怔之间,锦绡已经扑到近前,目光一凛,闪过一抹狠绝的冷光。

“锦绡,退开!”塙麒下意识地喊出声。

但依锦绡的性子,岂肯后退,即使知道塙麒这声示警必有缘由,仍是不减攻势。

“澄罗,樗香墨。”澄罗是植物系的妖魔,虽是藤蔓类的,但束缚之力并不是它的长处,毒烟才是真正致命的武器。

塙麒的话音刚落,堇池身边便瞬间涌起黑色的烟雾。这樗香墨毒性并不高,事实上,在这样的情况下,要想用毒瞬间制住堇池的行动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只求能利用视觉的障碍,让他的动作缓一缓而已。

却听得一声讥笑,那烟雾之中掷出一把匕首,银光闪过,速度快得有些诡异。

下一刻,响起一声震天长啸,是锦绡痛苦的吼声。那抹银光的目标正是它的眼睛。

有些惊讶地看着从黑色烟雾中安然走出的堇池,塙麒禁不住抿了抿唇。

“这样的小毒烟,也想能制住我?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

塙麒没有说话,但他知道,自己确实小看他了。这个传闻中自小体弱多病的堇池,比他预想的要强太多。

刚从痛苦中缓过劲来的锦绡,却是立刻就向堇池发动攻击,它也是个倔强的性子。

塙麒心一急,张了张口,却是没有出声,锦绡的脾气,他如何不了解,只怕这时候根本听不进任何命令。

心里焦虑万分,形势却是弹指瞬变,冷静下来,但仍是无计可施。

“锦绡,退下!”忽然的一声厉喝,竟是从天空传来。

下意识地抬头,呼啸而下的黑影,却正是炼羽,但刚才出声的并不是它。

这时,炼羽的背上忽然跃下一个身影,惯常的一袭黑色。

那样的高度,竟是直接跃下,令见者都是一惊。却见她落下来时,正好骑在刚好跃起的锦绡的背上,趁着下落的劲势,身形一沉,竟是硬生生地将锦绡压回了地面。

“啪!”一声,尘土飞扬,锦绡一声怒吼,发泄着不满。她却只是伸手一掌击向它的头顶,有些吃痛的锦绡又是一吼,却比之前低沉了许多,但也终于还是将脾气按奈了下来。

“主上…”塙麒轻喃着唤了声,珞葭却没有看他,只是冷冷地盯着堇池。

对于珞葭的突然出现,堇池虽也有些惊讶,但早已经缓了脸色,此时,只是笑意吟吟地看着她。

“所谓的淳州之乱,只是虚晃一招吧,你的目的只是想要支开我。”珞葭的声音有些冷,墨色的眼眸幽暗深沉。

“大概…”堇池只是漫不经心地回答着。

“为什么总是针对塙麒?”珞葭的问题让塙麒有些惊讶地朝堇池看了看。

但堇池却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谁知道呢。”

目光一沉,锋芒寒厉,珞葭忽然觉得有些恼了。

“看来,我们是没什么可说的了。”

嘴角轻轻扬起,低头笑了声,一挑眉:“你现在才知道啊。”

黑影瞬间跃起,冲向看似悠然的红衣人,“叮”一声,该是兵器相交的声音,一瞬间便又各自退开。

珞葭的手中握着的是一把匕首。若非万不得已,她不想使用凌弦,随身携带也只是以防万一,谨慎是多年的习惯了。更何况,此时也没有太多时间让她去解开封印。

这匕首正是刚才堇池刺伤锦绡的那把,不知何时被珞葭捡了起来。

“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大概从来没有人能从你手里避开这一击吧。”

珞葭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堇池。

绝不可轻敌。当年所受的教育中,这是被放在第一的戒律。

刚才那一击,珞葭没有丝毫留情。但正面攻击毕竟不是她的长项,那一招,只是想探探他的底而已。

目光里的冷渐渐褪去,所有的情绪沉淀了下来,只剩下一种极淡的安静之色。

呼吸悠长而轻缓,气息慢慢收敛起来,给人的感觉竟似下一瞬要从原地消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