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珞葭时,她端正一礼,便回道:“台辅正睡着。”

点了点头,珞葭便走了进去。但只是看了看沉睡中的塙麒,气息平顺,随即就退了出来。

回到房间门口时,看了看沧零,珞葭问道:“薄炎在哪?”

这让沧零禁不住一怔。

这本不是该问她的问题,可是,触及那双一切了然的黑眸,沧零便低下头,回答道:“他在王陵。”

疑惑一晃而过,但随即便了然,他是想去看看她吧,上代塙王,凝予。

薄炎如今是住在仁重殿觞羽宫的。

走进那座院落,珞葭便只是在廊椅上坐下,静静地等待着。

许久之后,听到轻微的脚步声时,抬起头,便看到薄炎走了进来。

头轻轻一侧,眼睑微动,薄炎便朝着珞葭的方向一颔首。

同样在廊椅上坐下后,薄炎开口道:“巳去找过你了?”

“恩。”珞葭只是轻轻应了声。

薄炎微微一笑,似乎有些无奈。

沉默了会,他又接着说道:“刚才,我去看过她了。”

珞葭转过头,看了看薄炎,她本以为他不会提及的。

“初遇时,她也曾是笑靥如花,却最终落得那样的下场。即使我告诉自己,一切已经过去许多许多年,可回到这里时,往日的一幕幕又回忆了起来。翠篁宫里,每一处的气息都是那样熟悉,似乎没有变化过,但事实是,早已经物是人非。”说这些话时,薄炎的神情十分平静。

“可是,你仍是回来了。”

“是啊,我必须回来,回来赎我的罪。我怎么可能跟着巳回黄海啊。”说完,轻轻叹了句。

珞葭知道,此时,巳应该就在附近。薄炎这些话,其实是想跟他说的。

其实,在珞葭看来,所谓的赎罪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错已经犯下,一切早已经于事无补。赎罪,仅仅只是让自己心安一些而已。

当然,这些话珞葭不会对薄炎说。不是不忍,只是没有必要。

他有他的世界。

他是终究要离开的人。即使此刻留在这里,一百年后,两百年后,终有一天会离开这远离尘世的翠篁宫。

而她,却是注定永远要留在这里。

“我是想跟你谈谈初敕的事。”这事情,再不处理掉,真的要被一大群人给烦死了。

“其实,初敕一事,我本就并不在意,这只是场面上的事而已。不过,似乎是无论如何也缺不得的。”

薄炎忽然轻声笑了笑,大概是听出了她声音的无奈。

珞葭只是看了看他,倒也没介意。

“那你打算如何?”收了笑意,薄炎正色问道。

“我刚才令秋官长到议事殿去了。”

这突然冒出的话似乎令薄炎有些疑惑。

而珞葭又接着说道:“全面开放港口及边境城市,鼓励对外贸易。较之北边的国家,巧在地理气候条件上有一定的优势,但却并没有特别的产业。巧与舜隔海相望,而舜的药水和珍贵石材产量很大,但因为地理不便,很难运送出来。事实上,这个世界,国与国之间太过闭塞了。我打算让秋官长去趟舜,只要有朝廷插手,这个行业必定能兴盛起来。”

“你是想发展商业?”薄炎禁不住问了句。

“是的。”珞葭十分肯定地回答。

来自另个世界,珞葭比他们更清楚,商业的繁盛可以给一个国家带来什么。其实,这个世界与中国古代十分相似,对于早已经熟悉历史的现代人,可以一眼便看清楚这个社会的弊端。

“要发展商业,还有十分重要的问题,就是交通。陆上运输太慢,海运又有颇过限制,我本想发展空运。可骑兽的价格太过昂贵,不是一般人负担得起的,这部分大概只能由国家来办理的,而且可能用途不大,只能先尝试看看了。重点还是在陆运上,而陆运速度太慢的一个很大原因便是道路,还有工具。而且,这交通的问题,恐怕是需要各个国家通力合作的,但这恐怕又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说到这时,珞葭停下话,无奈地摇了摇头。这里面的诸多问题,恐怕不是一两年能解决的。

一直安静听着的薄炎此时微微一笑,问道:“什么时候让我做这冢宰啊?”

珞葭朝他看了看,她知道,将来,这个人会成为极大的助力。

一切才刚刚开始。

在这条孤寂寒冷的王者之路上一直一直走下去,需要很大的勇气。

可是,她答应过的,要给他一个盛世王朝。

他向她许诺了永恒,她也决定还他一个永恒。

尤记得那一天,玉阶之下是万千臣民,身畔唯一的便是那抹素影。

翠篁宫,这云海之上的寂寞华城。

即便世事沧海,但华城百年依旧。

塙麒,他许她永恒的不离御前。

珞葭,她还他一世的平静年华。

这是他们永恒的盟约。

第五个词语是终场 第五十一章 岁之流转

第五十一章岁之流转

时光须臾,转瞬三十载。

“啪!”一声,有人从外面狠狠地一脚踹门,然后满面怒火地冲了进来。

值得庆幸的是,这门的木质不错,逃过了一劫。

“见鬼的!”

樱色长发,随着身形纷乱扬起,血色双眸,虽是怒火冲冲,却是那样的明亮,充满生机。

巳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后,也没说什么,独自生着闷气。

室内原本沉静的气息被他突然的闯入给打破了,珞葭抬起头看了看巳,又低下头,一边看着手边的奏折,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烦啊。”

这话令巳霍然抬头,眼底的熊熊怒火便转到了珞葭这边。

却听到珞葭又接着说道:“薄炎是不是这样说的?”

微一滞,巳却是没有回答,只是收回了目光。

原本安静站在一旁的塙麒禁不住轻笑了声,但却惹来巳的一记横眼。

其实,这样的戏码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时间日久,珞葭也渐渐见识到过去的薄炎那种古灵精怪的性情。虽说最初实在有些不太习惯,但后来也慢慢适应了。看着巳时常被他气得直冒火,还是满有趣的。

片刻之后,薄炎出现在门口。

巳看到他时,只是斜着眼一瞥,便又转过头去。

走进来后,薄炎只是朝珞葭轻轻一颔首。珞葭本就不是太注重礼节的人,所以私底下都是比较随便的。

但是,大概没人看见他这一低头间泄露的笑意。

随后走进来的是绾鸢,察觉到气氛有些奇怪,朝薄炎看了看,又看看一旁生气的巳,早就认识他们很多年的绾鸢哪会不明白个中端倪,她倒是毫不客气地笑了出来。

但笑声还没歇下,却迎面飞来一个茶杯。微一怔,就已经被薄炎半路截了下来,然后一甩手又丢了回去。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不见的缘故,茶杯并没有朝着巳飞去。如此,巳便只是瞥了眼,没什么动作。

但是,“哐”一声落在了旁边的桌上后,茶杯里的水一下飞溅开来,打湿巳的大半只衣袖。有些轻微洁僻的家伙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朝薄炎狠狠地一瞪眼。

却听得薄炎只是气定神闲地一句:“原来茶杯里有水的啊。”十分无辜的神情。

一时气结,张了张口,巳没有说话。

先丢茶杯的是他,没有拦下的也是他,被打湿了袖子的还是他。

还真是有气无处发。

而原本候在屋外的沧零已经走了进来,动作十分利索地将碎了的茶杯清理干净。从头至尾都是面色淡淡的,只是走出了房间后,却是隐约听见了一声轻笑。

站在门口,还没跨进屋来的源禺轻轻叹了口气:“这里好歹是议事的地方啊。”语气里满是无可奈何。

不过,既然珞葭不发话,只是依旧自顾着批阅奏折,他也自然当作没看见了。

彼时,薄炎已经当了三十年的冢宰,巳也早已经卸下了太保一位,暗中帮助薄炎,甚至除了几个知情人外,至今没有人发现薄炎的失明。而绾鸢已经替下了澈虞的位置,担任天官长一职。但源禺仍是夏官长统领禁军。

“胡闹!”一声冷冷的轻斥,来自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眉宇之间却是不见稚嫩,这人分明便是澈虞。如今的他,明面上只是闲散之人,但珞葭早已经把暗底的那些势力交给了他。

简单来说,他现在主要负责那些不能够用光明正大的手段解决的问题。

“好了,总算看完了。”原本没理会他们,只是低着头认真批阅奏折地珞葭终于朝众人看了看。

“这里的这些,你们谁该拿什么都分好了,各自去处理好吧。”说完,便站起身,朝塙麒一示意,似乎打算出门去了。

“陛下是要去哪?”绾鸢禁不住问道。

此时,珞葭已经走到了门口,塙麒也跟在她身后。

“庆。”淡淡地丢下一个字,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是那个五年之约吧。”经薄炎这么一提醒,众人便想了起来,但却禁不住有些感慨。

历来没有这样,王与王之间交情十分深厚的情况。甚至有些国家,即使是邻国,却连王的样子都没有见过。像他们这样的,真的是算是特例了。不过,也正是这种交情,使得这些年推行的某些政策少了颇多阻碍。

“说起来,还真是意外呢,没想到澈虞你居然会回到朝廷中来,不过,更没想到她会那么信任你。”皱着眉甩了甩衣袖,懒洋洋地坐着,巳略带着挑侃意味如此说道。

“她有一双很明澈的眼。”澈虞像是未听出他话里的挑侃,轻轻地这样说了句,脸上的表情是一种浅淡的神往。

众人稍稍沉默了下,却没有人反驳。

“还有个事,释末一直没有真正离开傲霜。”澈虞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是愣了下,但也没太大的惊异。唯独薄炎,神色莫名地一沉。

“他是自愿留下的。”这一句,澈虞显然是说给薄炎听的。后者微一愣,神色略有些不自在,随后便又舒展了眉眼,浅浅一笑。

至于其他人,只是有些奇怪地看了看这两人,却是没有追问。这翠篁宫里,除了珞葭之外,最招惹不得的便是这两人了。当然,也有不在乎这些的家伙。

“打什么哑谜呢!”巳盯着薄炎,又瞥了眼澈虞。不过,只可惜,这两人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巳刚想发作,却听得澈虞凉凉地一句:“巳你输给我那么多次,好像还欠了不少债吧,我…”他话还没说完,巳已经突然从原地消失个没影没踪了。

一阵静默。

目光扫了一圈,澈虞依旧面色冷冷,从桌上取了几张奏折,转身便离开了。片刻之后,留下的众人禁不住笑了起来。

从王宫里出来,珞葭并没有如她所言往庆行去,而是进入凌云山下的傲霜城。穿过繁华的街道,转入一条小巷,最后停在一间有些老旧的屋子前。

轻叩门环,片刻之后,便有人来开门。

只是,看到开门的人时,珞葭禁不住一怔,但也只是一晃而过,面上的神色倒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站在面前的,确切的说,是半兽,而且,很明显,是一只老鼠。

犹记得,当初来到这个世界,最初见到半兽的时候,确实给惊了下。幸好早已有心理准备,对这个世界的一些古怪没太放心上,只是,始终有些不习惯而已。当然,过了这么多年了,早已经将半兽的存在看作是十分自然的事了。

“释末在吗?”珞葭微一颔首,问道。

那应门的人还没开口,里面已经响起了慢悠悠的脚步声,一边走来一边懒懒地问道:“乐俊,是谁啊?”

乐俊?这个人就是乐俊?

珞葭曾听阳子提起过这个名字,似乎满得她敬重的。珞葭好奇心向来不重,所以也没刻意想要见上一见。不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

一身朴素青衫,释末在看到珞葭时并没露出什么特别异样的神色来。

事实上,这些年,珞葭早已经是他这里的常客了,对于这个时常会突然过来的陛下,向来散漫的释末连招呼都懒得打了,仅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进来。

显然乐俊也是熟悉他这性子,只是朝珞葭笑了笑,便一起向屋内走了进去。

一直跟在珞葭身后的塙麒却是忍不住朝乐俊多看了几眼。

博学、睿智、谦逊、坚韧、善良,那个时候,阳子似乎是想把所有的赞美都加到这个人的身上,所以难免对他有些好奇。

释末似乎是没有为他们互相介绍的打算,虽然原因多半是懒得费舌,而珞葭也是不会主动结交的性子。不过,塙麒的注目让乐俊察觉了,禁不住疑惑地看过来。这让塙麒略有些尴尬地移开了目光。乐俊倒也没问什么,只是温和地笑笑。

其实,珞葭这次过来并没什么大事,事实上,以前,珞葭每次过来也都没什么大事,对朝政更是绝口不提。只不过是发现释末留在傲霜并没有离开后,来“拜访”过一次,然后十分巧合地发现释末居然有一手极好的制茶功夫。珞葭难得有那么几样感兴趣的东西,而茶便是其中之一,于是,她就这样成了这的常客。

她也没刻意替释末瞒着其他人,只是既然他不想说,她也就不去理会了。猜想着大概是不愿辜负了薄炎的心意。所以,虽然偶尔会有信件的来往,这么多年,他倒真的没跟薄炎见过面。当真是应了那句君子之交淡若水了。

当然,释末也不是一直都居住在傲霜的,他时常会出去游历一番。而珞葭时常会过来这里的另一个原因,便是听他讲述那些经历。她自然不是纯粹听故事了,而是从国家的角度去考量,必然需要了解一些真实的情况。

大概,与乐俊就是在游历的途中认识的吧。

丢下他们在客厅里,释末便独自进了房间。不过没一会就出来了,手上拿着一个纸包,走过来,伸手便递给了珞葭。

他给珞葭的是一包茶叶。

珞葭每次过来都会带包茶叶回去,这早已经成习惯了,所以释末问也没问就先拿出来了。

接过后,珞葭只是点了点头,也没道谢,反正释末也不在乎这些虚礼,要真论起来,他才真的是失礼了呢。

“走了。”随意地一句,珞葭转身便打算离开了。释末也只是点了点头。

可珞葭刚跨出客厅却忽然被他唤住了。

“等下!”

转过身来时,珞葭虽有些疑惑,却也没问什么,只是看着释末,等着他的下文。

“他叫乐俊。”释末指了指一旁的大老鼠。似乎是没料到释末会突然介绍,乐俊怔了下,随即朝珞葭微微一笑,而后看了看释末,面上的神色有些不明所以。

迎上乐俊的目光,释末接着说道:“乐俊,你那个计划可以给她讲讲。”

乐俊似乎是有些迟疑,还没开口,珞葭却先出声阻止了:“我今天还有事情,没有太多时间。等我回来,再来你这里一趟。”

虽然知道释末不会无故提出那样的建议来,但今天还要赶到庆去,她不是喜欢迟到的人,更何况,还有一些事情需要拜托延王。

刚才出宫时,她本就是要直接去庆的,不过想到延王那性子,没点好处,让他帮忙办事,可要折腾好久。他倒也不是刻意为难,就是喜欢给人闹腾下而已。偏偏珞葭实在没耐性跟他耗的了。

所以,便顺道来释末这里取包茶叶贿赂下某人。对释末的手艺,她还是很有信心的。

估计乐俊对释末还满信任的,虽然刚才迟疑了下,但仍是听从了释末的建议。

“没有关系,我有都写下来,可以带走慢慢看。这段时间,我会留在傲霜,就住在释末这里。”

珞葭点了点头,又朝他看了看,猜想着他大概已经明白她和塙麒的身份了。毕竟塙麒虽不是金发,却也是十分显眼的相貌。不过,她本就没有隐瞒的打算,所以并不在意。

看着乐俊转身走进里屋,出来时手上拿着的,看起来像是书。但是,那么厚厚的一叠,令珞葭几乎忍不住想要挑起眉头了。

珞葭曾听阳子说起过,乐俊在巧国各地办了不少义塾。所以,猜想着,这里面所写的,该是与此有关的了。

其实,教育这一方面的问题,珞葭一直想做些改革。作为来自现代的人,看着这实在有太多弊端的制度,禁不住会想皱起眉头。可是,管理一个国家却比她想像的还要繁杂的多,一桩桩一件件,每天都有新的问题冒出来,那些政务,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所以,教育制度方面的问题一直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