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落,”商雨哀伤地看着她,“在还没有开始的时候,你就已经认定会悲剧收场了吗?”

商雨追问:“你真的想好了?小落,事到如今擦边球根本不管用,你打算打开天窗说亮话?如此你生活中再也没有贺迟,再也没有!你考虑清楚!你真的舍得?!”

乔落默然。我不舍得,在黄山的时候我就知道不舍得。可是,事到如今我又如何骗自己我们仍只是朋友?

乔落犹豫了很久,依旧狠不下心。

却先一步收到贺迟的短信——他们现在已不打电话——他说,北美出差,一个月。

七个字,让乔落凝视了很久。

再过了大约一周,他才又发一条信息过来,也是寥寥数语:落,生日快乐,抬头看天。

乔落抬头看天,灰蒙蒙的,可她却似乎看到,大洋彼岸的那一片碧海蓝天。

她手里捧着的是今早收到的快递礼物。打开那个精致的盒子时,她有一瞬要屏住呼吸才行,她看到了那传说中的世界上最幸福的蓝色。

那一刻那种纯粹到极致的景泰蓝色调仿佛正在幽幽流动,世界知名品牌Iittala的青鸟,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大师用理想打造的希望逸品。

那一刻,幸福的青鸟似乎触手可及。

乔落几乎落泪。

原来他明白。如今任何昂贵奢华的礼物都让她不堪负载,她本已在心底默默跟自己说好,任何高价礼物她都会拒收,可她没有想到,送到手里的竟是这一份不能承受之轻的礼物。

其实Iittala也不可谓不奢侈,但与贺迟平时的排场相比,着实是小巫见大巫。

乔落看着手心上的青鸟,神秘而恬静,安然地停留在她的手心,仿佛静静地向她诉说着那个有关幸福的故事。

她怎么也不忍心将礼物退还。

她的心在抖,手却出奇的稳。

这一天,是一月十九日,乔落二十八岁的生日。

报纸上沸沸扬扬地炒着一件新闻,大标题是《达启信托斥资树百万元回馈社会》。

乔落默默地垂下视线,看着报纸上笑容淡定的顾意冬,采访记者用粗体字标注:达启

信托总经理顾意冬表示,这五所希望小学,是送给她一位朋友的生日礼物,这是她十

年前的心愿。

显然这一句话引起了后文的诸多揣测,众说纷纭。乔落只是静静地合上报纸。

恍惚间想起,似乎在十八岁那一年,她刚上大学,曾雄心万丈地立誓说要在十年后盖

五所希望小学。

她看向窗外,心头涌上阵阵空茫。

第二日与商雨吃饭时,她八卦地问起这件事,乔落带些无奈的笑,深吸一口气再吐出。

早上她收到快递,是五月份的捐赠证明和荣誉证书,都是以她的名义。

感动之余也让她有些无措,苦恼又不知如何处理才好。

商雨拿叉子直戳牛排,也是感叹:“其实看你们两个走到今天这步,我心里也挺难受的。要知道,你们曾经是校园里的爱情典范。虽说后来劳燕分飞,但总觉得那样挚情深爱过的两人也许会写爱情神话也不一定。没想到真的到了今天连余情都不留。你说这个顾意冬也着实可恨!这之前都干什么去了!时至今日才一样一样地摆出情圣的做派来!”

乔落深以为然。

细细地品着盘子里的忌廉布丁,有一种叫做伤感的情绪取代了哀伤,布满心间。

晚些时候方歌来找她们汇合,几个人一起去打了保龄球,笑笑闹闹地结束了一天。

时间簌簌滑过,转眼就是二月初,农历新年。对于乔落来说,如此期盼过年的心情,经年未有。

竟然不再畏惧代表团圆的节日,能坦然地挂着微笑融入人群之中。

热热闹闹地买春联、贴福字、办年货、包饺子......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大年夜商雨因为工作没有回老家,方歌也留在北京,便都聚在乔落家过年,一起听从乔父的指挥——擀皮儿、切菜、拌馅儿。商雨这是第一次包饺子,很兴奋地认真捏褶儿,方歌在一旁颇有架势地指导。

他们一边看春晚一边三八兮兮地点评一二。电话铃响的时候乔落正看着方歌和商雨大笑,起因是商雨抬手挠脸结果成了个大花脸,方歌好心地帮忙,最后搞得她整个脸颊都是面粉。两个老大不小的人就此掐上,幼稚地拌嘴拌得不亦乐乎。

她笑着接起电话说:“新年好!您哪位?”

贺迟说:“是我。落落,新春快乐。”

贺迟其实早就回来了,但一直没有露面。

三十晚上父母照例分开跑好几个点下地方陪群众过年,贺夕去顾意冬家尽孝,他和另外一帮没人要的发小凑一起喝酒。

觥筹交错间想起这些年的春节几乎都是两人一起度过,不禁感到心里空得发慌,一时没忍住就给乔落打电话,她的手机关机只好挂了她家中座机。

那一端她的声音轻盈欢快,屋里笑声陶然,他甚至听见有一个清脆的女声在娇喊:“方歌你别闹了!”

然而此处两人隔着电波相对无语,弥漫着为难与尴尬,他的心里紧得发疼,胡乱地说了几句又飞快地挂掉了电话。

端着酒杯独自站在阳台上饮酒,看城市四处灯笼高挂,爆竹声声不绝。

钟进也端着杯子走出来,他婚后有些发福,神态越发安然稳重。

贺迟看了他一眼:“听说要当爸爸了?恭喜。”

钟进举杯示意,回说:“听说意冬哥完全败了?恭喜。”

贺迟微挑眉看他一眼,又听他继续说:“我早知道赢的会是你。”

贺迟沉默,耳边响起刚才的笑声和那个叫方歌的名字。他是不是因为太着重于顾意冬,而低估了他人?

钟进看他的表情,笑得畅快:“怎么?听说又出现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也该轮到你了!话说,为女人跟一个比你强的男人争风吃醋,这还真不是人干的!”

贺迟毫不意外他一直跟进事态发展,他们这帮人别管外表披什么羊皮,本质都是霸道好胜的。贺迟眯眼问:“我哪里不比那人强?”

钟进笑:“切,你以为你比我强多少?我好歹也是仪表堂堂高级医师,女人缘也是相当不差的,更何况在女人眼中我可比你有安全感多了。但是以前跟落落在一起,她每次见到你时,眼睛深处就有不同寻常的光彩,人也活泼许多。这是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做到的,那段日子真是终日惶惶啊......”

贺迟终于正眼看他:“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终于轮到你了。现在有一个人能让她快乐,你打算怎么办呢?”

这话犹如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贺迟心上。

乔落找不到贺迟,她有一些话想说又不敢说,有一些话不想说但是却必须说。

这些日子她过得有些恍惚,像有些什么隔在她的眼前,看事物也失了焦距。

来到一个她以前经常光临的爵士吧。这里环境幽雅舒适,让人平静、放松。刚回来的那两年她常常在此处出入,那时是想逃避热闹中的仓皇与空屋里的寂寥。

今日难得的冬日阳光,她坐在临窗的位子,微合双眼,昏昏欲睡。

方歌的到来惊醒了她,他把她要的书放到桌上:“给,你要的书。可真难找啊!上面厚厚一层灰!我还真就不知道B大图书馆里还有这么冷僻的书!”

乔落笑笑,道着谢拿过书。是一本很艰涩的讲“惑”与“寻”的书,早些年她曾在图书馆看过。

两个人各点了咖啡和茶,间或说说话。

“你还好吧?”方歌疑惑地看着她懒洋洋的样子。

“好得很。”

“你爸是不是又逼你相亲了?”方歌坏笑。

乔落一听这个就有气,过年的时候大家在一起聚,乔父一看他们三个齐刷刷的大龄单身青年难免八婆一回,就将这个问题提到日程上来,搞得乔落尴尬无比。

“少说我,你可比我大不少!我就不信你家里不急!”

“急啊!可我这儿天高皇帝远,清静!”方歌咧着大嘴笑,露出一排大白牙。

乔落眯眼,不知怎么觉得他这个笑容令人无端地心里发紧。方歌浑然不觉乔落的不自然,他眨巴着眼问:“说真的,你怎么打算的?真就这么单身下去?”

乔落收回目光:“我从来不是单身主义,这不是没遇到合适的吗!你呢?打算这么潇洒一辈子?”

“哪能啊!讲真的,人能挥霍的年月实在有限。”方歌阳光的脸上难得暗沉,他叹,“不顾一切的轻狂已经过去了......我这不也是没找到合适的吗!主要是我太优秀!”说完又恢复嬉皮笑脸的样子。

乔落无奈地嗤笑。

此时的贺迟正开车回会馆。这一片都是高档休闲区,他在路过一家爵士吧的时候习惯性地向里瞟了一眼,正看见乔落。

乔落从来落落大方,她想享受阳光时就会坐在靠窗的位子,放松自若,丝毫不介意行人的往来目光。此刻的她一手支着脸颊,专注地看着对面的男子,笑容恬静。

贺迟贪婪地看着,他已经近两个月没有见到她了。他将车停在路边,静静地看着她与那人谈笑风声的样子,心很疼。

不自觉地就按快捷键拨号,他看见乔落愣了一下,掏出手机一看屏幕,脸上的笑容生生地僵在嘴角,方才的愉快自在消失得无影无踪。

贺迟的声音透过话筒轻快爽朗:“落落,你在哪里?我发现个好馆子一起出来尝尝?正好我刚拿到一些鱼油你带回去孝敬伯父。”

乔落的表情显得很挣扎甚至痛苦,方才眼中的晶莹神采被朦胧取代,咬着嘴唇像是想不到回答的话。

贺迟有一种被凌迟的痛苦,原来,她跟自己通话时,在看不见的地方,是这样的表情啊。

他忽然失去粉饰太平的力气,只是软弱地对着话筒说:“落落,我想见你。”

“......我,现在有些事情......也许,也许晚些时候......或者过几天......”

“那算了。”贺迟挂掉电话。

如同一点冰凌嵌在心间,那冰冷瞬间浸透全身。

贺迟此生从未如此无力过。

他虚脱般的将头靠在椅背上,侧着头哀伤地看着乔落因自己变得寡欢的样子。

“男朋友?”方歌看着乔落有些怔然地收起电话,问。

看她摇头,又问:“那是你喜欢的人?”

乔落愕然抬头。

方歌得意地笑:“乔落拒绝不喜欢的人的时候从来干净利落刀不见血。你刚才表情游移语气支吾,与平时表现得大相径庭,我想不出其他理由让你这么为难。”

乔落恼羞成怒,将桌上的纸巾掷过去:“想你的商雨吧你!”

方歌的从容荡然无存,脸微微涨红:“喂!你乱说什么!”

乔落心情恶劣:“我说我都给你制造了这么多机会,你为了人家年都不回家过了竟然还搞成这样——人家愣是不知道你喜欢她,丢人!”

“死乔落你以为我不知道是吧?打电话的肯定是贺迟吧?我早就知道这小子在你心里不一般了!怎么着,到底把人家欺负跑了吧?”

“我什么时候欺负他了?你给我把话说清楚!分明是他当初趁火打劫欺负我来着!你知道什么啊你!”

“我当然知道!你这女人最认死理,凡事上纲上线的,我告诉你贺迟亏就亏在当年没欺负你到底了!现在反过身来让你往死里折磨!我要是贺迟才不那么惯着你,直接拿下了事!这北京城里贺大少想拿下个女人还轮得到你在这儿扑腾?他就是对你太心软!要是我还能容得了你这儿扑腾一下那儿扑腾一下......”

“方歌!!!我现在就给商雨挂电话拆穿你挂羊头卖狗肉!”

“......姑奶奶!别!我错了我错了......”

在乔落瞪着眼睛硬着脖子跟方歌争辩的时候,贺迟默默地打转方向盘离开。

电话响,接起来那边絮絮地说了一堆,最后问:“......贺少,你看是否立即将方歌调职?”

贺迟无声苦笑,眼神暗沉,他想起那次与顾意冬的对话,顾意冬问自己:如果你输了,你,能认输吗?

他几乎笑不可抑,无法自持,彼端的人显然有些紧张,又追问了一遍。

贺迟闭了闭眼,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纷扰拥挤的心都跟着胀痛,终于,沉声答:“不必。”

第二日是周末,乔落与商雨结伴逛街,商雨问:“你昨天见到贺少了?”

"没有啊,怎么了?”乔落现在是想见又不能见。见了面她势必要摊牌了断,不见面反而似乎多了一丝借口。如此拿不定主意在乔落的人生里还是头一遭。

商雨皱眉想了想:“那你昨天是不是跟方歌在一起?”

乔落一愣:“是,你怎么知道?”

“嗨,我昨天跟宋海在楚馆应酬,贺少到的时候那样子......噫......虽然看起来只是沉默了一点儿,但他那酒喝的,简直就是牛饮!之后流露出的那种表情......怎么讲......是女人看了就会心疼啊!”商雨边说还边摇头,“我就想啊,这天下间除了你乔落,谁还能让贺少露出那么惨淡的表情啊!”

乔落心里难受,有点儿直不起腰来,找个椅子就坐下不再走。

商雨从善如流地坐下,善解人意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瞅着乔落,眼里写满了对她的心事的渴望。

乔落哀叹:“小雨啊,我恐怕还是抽身太慢,我好像真的是刚出了狼窝又入虎穴了啊......”

商雨扑哧就乐了,推她:“真这么惨?”

“真的,”乔落郑重点头,“我可笑不出来。我啊,真的累了,再也折腾不动了。尽管我不承认,尽管我希望这一切只是我短暂的错觉,尽管我更愿意相信我只是一时被迷惑......可是,我昨天看着方歌笑的时候竟然满脑子都是贺迟的脸.....小雨,我这回真完了......我恐怕不是因为对贺迟心动而看谁都像他,恐怕是方歌本来就与贺迟有点儿相似......”乔落捂住脸。

商雨若有所悟:“我就说嘛!有的时候看着方歌笑的神情特别眼熟,可不就是很像贺少!”商雨激动了,“天!小落!你别说你一开始因为这个......”

“别问我,我不知道,真不知道。我以前只是觉得跟方歌在一起舒服自在而已。我也是昨天才发现,而且现在是越看越像。啊啊啊,我是不是神经错乱了?”乔落烦躁地揉头发。

“那你现在怎么打算?”

“你说呢?”乔落看她,很茫然,“反正我现在怎么决定你都有话说,干脆你说啊!”

商雨张口就想说:那就快点儿投入贺少怀抱啊!可怎么也说不出口。她看着乔落眼底深处的疲惫和脆弱,忽然理解了她的张皇和彷徨。

连自己和宋海之间,都还有那么多的问题挡在中间,更何况乔落与贺迟?

那些过往怎么跨过?那些未来又如何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