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大伯的话,爷爷有过吩咐,说他老人家想静静养几日,请各位叔伯们不必担心。"浅浅柔柔的话最是温和场面,但这些人都悬了一整天的心了,断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的。

"大嫂虽是老爷子钦定的媳妇,宠爱有加,但各房的叔叔也是老爷子的亲儿子,总不能凭着你几句话就打发了这些长辈吧?"大房里的孙永玉出来扔了一句,他略比孙永航小了几个月,平日最是流连风月,但又不甘无名,总是眼红着孙永航的位置,有事没事就挑弄一下,也不管不顾。

骆垂绮朝他睃了眼,想不到平日说话最没章法的人今日居然也能语带两枪,一石二鸟起来。定是有人教了!她转眼看向婆婆于写云,果见她脸色微微一变,也发话了,"垂绮呀,老爷子关系着孙府里上上下下,没一个闪失!他如今这幺病着,我们不亲眼探探,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这心!"

骆垂绮乖巧地颔首点头,但口中仍是说道,"其实爷爷本无大不妥,只是怕见风见光,裘御医就在此处,媳妇想他是皇上派来的人,他说的话,爹娘和众位叔伯们应该可以放心了吧?"她转送朝裘一翁递过一眼,裘一翁心中有数。

"嗯,少夫人说得不错。孙公的确无甚大碍......只是怕见风见光罢了。呃,此病说来无事,只需清静,最好不要有人打扰。"裘一翁说着这话时亦是把一颗心拎得高高的,无甚大碍!无甚大碍!如若孙老爷子一旦病逝,说这话的他岂不有杀头之罪?只是眼下啊!唉!悔不当初!

于写云最是精明,略有些瞧出裘一翁的迟疑,心下便疑,"自家人请个安,哪会吵闹!我们不过瞧一眼就走。"说着,便欲往屋里去。

骆垂绮拦之不得,只好退在一旁。

众人亦跟着往屋子行去,正欲跨上台阶,就见老夫人挑着帘子走了出来,神情冷淡,"都干什幺呢!吵吵嚷嚷的,叫老爷子都不得安歇了!"

于写云赶紧福了福,"娘安好。"

众人一见是老夫人,虽知其心厚仁弱,但毕竟是家中主母,当下也不敢造次,都行了礼,"老夫人安!"

"嗯。"老夫人拢拢袖子走下台阶,众人俱往帘子那处看着,一时倒也不敢跨出一步。

"娘,老爷子的病......"

"放心!死不了!"老夫人一反常态地露了句重话,不由让众人打心头里一颤,偷偷把眼觑觑那屋,气便弱下来。

于写云讪讪一笑,"娘这话说的!我们也不过都是担心老爷子嘛!现在既知没事,大家也都放心了。"

老夫人横她一眼,"方才垂绮不是把话都说全了幺?还找了御医佐证,你们可还在这边闹,这不是诚心不让老爷子安生!"

众人听了这话不由都朝骆垂绮掠了一眼,复又堆起笑,"呵呵,既然老爷子无甚大碍,我们这就回去!改日再来探爹和娘。"

"不必了!没你们在身边烦着我还清静些!"老夫人一口回绝了,于写云一愣,随即眼神有些深沉地暗了下,也不多话,只福了福,便退去了。众人终于散去。

老夫人看着他们离开,这才松了口气,但一旁的骆垂绮却是黛眉深锁,比之前还略微深些。

"垂绮,这下他们不会再来寻事了吧?"

"奶奶......"骆垂绮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摇头一笑,"嗯。奶奶说的是呢!"眼下只怕他们是更怀疑了!老夫人做不得戏,最后一句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唉!再加上之前将她比出来说事,只怕日后她更遭府里嫉恨了。

她回到屋中,思来想去,觉得还是需见一面信王,信王此举仍是有所保留的,对于孙家,以他目前的行动来看,应是试探居多。他想试,老爷子究竟病得如何!

"大哥,今日之事行得有些冒险哪!"端王轻轻一掀茶盖,'老竹大方'清若兰惠的芬芳便润润地散开。

信王府里只有一种茶,那就是首山毛峰里的上品'老竹大方'。世人皆知,信王爷顶爱这茶,不仅爱喝,也爱看。此时的信王正看着茶碗,听了这话也不急着回复,慢条斯理地呷过一口,噙在嘴里品了会儿,方才转过神来看了端王一眼,这笑便浅散开来,牵动微白的鬓间,很稳,很定。"小珪,你觉得孙家与文斓,哪方胜算大些?"

端王一堵,默然了片刻才道,"各居一半吧......"他顿了顿,想开口,却又止住,只是悒悒地朝兄长看了眼,没有作声。

信王心中也有数,胜算各半,那就要看皇上的意思。而眼下,皇上似乎是有意倾于孙家,所以......"孙公似乎病了。"

"嗯,"端王浓眉微挑,有些疑惑兄长这句人所周知的话,"皇上派的御医天天诊着呢。"

"病况如何?"

"这......"端王直觉要说裘一翁在朝中转呈的话,但一转念间,就明白了兄长的意思,"那大哥是在等?"

"唔。"信王又喝了口茶,轻轻点头。

"谁?"孙家现在还有谁能出来?各房头的?如果他们要出面,今日朝会时就不会由大哥来代呈折子了,长房的孙骥虽站在其父的位置上,却并未见得派上用场。

谁?信王在听到这话时也微微有个闪神,孙公到底会派谁来呢?抑或是......那个小侍?他抿了抿唇,"不管谁来,都只表明孙公的打算与能耐,如若他真的病入膏肓,那这场仗是毫无胜算的,你我二人也不必淌这个浑水,皇上这儿也只能先搁搁,静观其变就是了。"

唔。端王沉吟了一番,觉得兄长的话也对,当下也不由发起怔来,到底会有人来幺?如果来,又会是谁呢?

花庭里,信王正与端王坐于一株号称桂中第一品的'毬子木樨'下,浓香四溢,便是在府门处亦能让人嗅个满怀。端王漫喝了口茶,一阵风过,落下几瓣暗红色的叶子与几屡细蕊,静静地粘在肩头。端王瞧见兄长若有所思地拿着名帖,心中不由也好奇起来,望那庭外一瞅。

一身量纤小,颇有些袅娜之姿的小厮垂着头正跟着管家往这边快步走着。想不到那孙老爷子居然只派了个小厮来说话,是根本未放在心上?还是真的府中无人?

"小人孙奇叩见二位王爷。"骆垂绮背上一阵冷汗,万没料到端王亦在此处,心中焦急之余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把头垂得低低的,装作没看见端王打量的眼神。

"起来吧。"信王朝她掠了眼,并不急着问,只端了茶碗等着她开口。

"谢王爷。"骆垂绮起身站在一边,暗自吸了口气,由怀中取出一封信函呈上道,"王爷,家主差小人把这信呈给王爷过目。"

"哦?"信王的眉并不浓,疏疏朗朗的,但久惯的王爷做派,让他仅仅是一记挑眉便威势凛然。他接过手去细瞧,阅毕随手递给了自己的胞弟,嘴边掠过一道似有还无的笑意,转瞬即没,"孙公这是什么意思?"

骆垂绮见端王转过神去看信,心中倒定了七分,此问本在意料之中,她也答得顺口,"回王爷的话,家主想将六部之事暂托王爷代理,不知王爷可有这份义助之空?"

"哎呀,"信王掸了掸袖口积下的落蕊,"本王的三子近日不知得了什幺疾,镇日无甚精神,也不肯用饭,正烦心着!虽说不该私而废公,但孙公久处任上,本王于六部之事务不甚娴习,到时只怕也未必能帮得上忙啊!"

"大哥......"端王见兄长如此说话不由一愕,直觉要出口劝阻,但一见到信王脸色,心中有数,便又闭了口。

骆垂绮于这一答似乎也早有所料,话说得更是客气,腰也弯得更低,"家主也闻知三王子身体抱恙,故特命小人送来'甘露消毒丹'一副,以滑石、黄芩、川贝母、藿香、白豆蔻、茵蔯蒿、石菖蒲、木通、射干、薄荷为伍,再配以柑橘、玄参、牛黄、麦冬,应于夏秋换季,正可清毒、养阴、润肺,以治倦怠、腹胀、肢酸之症。"说到这儿,骆垂绮稍稍一顿,似是等着信王将她的话吃透,才又轻轻补上一句,"不知于小王子可有用得着的地方?"

信王沉吟了许久,也盯了骆垂绮许久,久到连端王都暗暗出了一身汗来,他才缓缓点头道:"有用!有用啊!"他朝管家看眼,管家立时将药盒收下,"有劳孙公费心啦!回去代本王致个意,不几日,本王便去瞧他!"

"是,小人谨记。"骆垂绮这才轻吁出一口气,知道事已成了七分,"家主也知王爷事务繁忙,六部之事又头绪极杂,故也不忍滋扰王爷太甚,只是还有个不情之请,望王爷能够勉为其难,助家主一臂之力!"

信王不语,只是喝了口茶,端王瞧见,便轻笑着将话头接了过去,"是什么事儿?先说来听听!"

"家主深知王爷深处机要,必无闲暇,只是如今西防告急,毕竟事关国体,而家主又卧病在家,这公事堆积如山,家主虽能彻夜着理,但上呈皇上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所以,家主想请二位王爷或能施以援手,共图国事!小人每日朝会前会将家主所理之折本送至王府,还望二位王爷能够代呈圣上。家主万谢!"说着便往地上一跪,恭谨地磕了三个响头。

信王这次没拦她,只是琢磨着她说的代呈折本。论说折子,今早他已呈过,可是结果很明白!他并无仅凭孙楔一句话就把自己给押在了他那儿,这模糊得近于推却,本意旨在试探。如今试探有回音了,孙楔看去脑子还算是极清明的。这六部公务,他孙楔一病在家自然是管不着了,但如果有自己这个王爷顶着,乱子就不会闹得太大。想至此,他不由微微一笑,既然对方只是提着代呈旨意的话,那他自然不会去管六部间到底孙家失了什么。孙楔算是开国的老臣了,一直厉害得紧,当年拥立女皇据说也是他出的大力,只是没见识过。现在,他要看看,孙楔究竟能厉害到哪种程度!不在其位,怎么谋政!他有足够的眼线知晓六部的动向么?他拭目以待呵!

"起来吧!"信王拾起茶碗,又呷了口,正欲应下这桩差,心头却又不知怎地生起一段疑来。孙楔是几朝的元老了,照理行事上不会如此小心保守。眼前的种种部署,似乎但求无过,却并不见得对文斓真能构成什么威胁。难道他错了?想归想,信王还是点了下头,"你去吧!回复孙公,就说请他放心养病吧。"

"是。小人告退。"骆垂绮站起身,揖了揖,心头才重重放下,不觉脸露霁色,头也微微上扬了扬。

"扑"端王正巧瞧见这一抬头,当下,正在喝茶的他一下就给呛着了,眼瞪着她直咳嗽。

骆垂绮暗道不妙,趁着他未及说话时,马上便退出府去。

信王留意给胞弟顺气,便也没理会。好容易等端王顺过气了,骆垂绮早走得人影俱消,他一把抓住信王的手,"大哥,她......她是......"临出口,端王朝身边的管家看了眼。

信王点点头,那管家便飞也似地退出了花庭。

"大哥,她是骆垂绮,孙楔的孙媳妇,当年第一才子骆清晏的女儿,孙永航的妻子!"

"什么!"信王也是颇吃了一惊,怔了良久才缓过神来,面上有几分叹笑,"碧落第一才子的门庭,到底所出不凡哪!"

"怎么是她一个女儿家来呢!"端王想不甚明白,瞧见兄长亦是如此,便朝一边石几上搁着的锦蓝药盒看了过去,显是方才那管家忘拿了。他凑过去拾起一瞧,"甘露消毒丹......那老头儿倒是消息灵通,怎么就估准了沃儿的病八九不离十的!"

信王朝他看了眼,对其弟的少根肠子有些叹息,"你没听她后面那句话么?'应于夏秋换季,正可清毒、养阴、润肺,以治倦怠、腹胀、肢酸之症。'......这话中话可深着哩!"

"哦?"端王想了想,"没听出来,不是纯说着药理么?"

信王不禁有些好气,"你说你!都三十开外的人了,怎么这么缺心眼!夏秋换季,如今朝堂里是个什么形势?清毒、养阴、润肺,无一不有暗喻!那孙老爷子果真不简单哪!识人善用,虽嫌出手嫩了些,便毕竟是大将之才!"

"大将之才......"端王听着信王的评价,脑中浮现的却是心中一直念念不忘的骆清晏的遗作《鲲鹏万里云》。

端王在兄长处坐了半日,也便起身告辞回府。甫到府中,端王妃便捧着一只长匣子出来,"这是方才一名小厮送来的,自称是孙公府上的人。"

"孙府?"端王挑了挑眉,接过匣子来看,入手极重,显是用红木制的。这让端王颇有些讶异,一般来说,如此规格的匣子大抵是承载一些小件礼,俱是用上等檀木,何以这只却是红木?半带着好奇,他轻轻一抽,匣内物便露出一角,似是一幅画轴。端王心意一动,不禁喜上眉梢,连忙将盒盖抽了去,将画卷取出,小心翼翼地展开来看。

然一看之下,端王嘴角的笑意不免有些敛去。是一幅梨花,并非《鲲鹏万里云》,原本激切的心一下子又平复下来,只是展着手中的画细细赏玩。

到底仍是骆清晏的手笔,这幅春月梨花虽无鲲鹏展翅腾天的气象,却也袅娜婉转,风姿端丽。其上还有几句四言:

皎皎明蟾,琢彼玉墀。天女素锦,缀以琼枝。

香挑风梭,粉妆娇室。露点明眸,皴染墨湿。

清辉无眠,欲窥仙芝。隔愁一笑,严妆泪拭。

莫兮离兮,惆怅斯事。仰首取酌,花共月时。

再看那画,明暗铺陈,只觉月照清辉之下,整幅画卷似是连这月辉都描了出来,轻轻铺出一派青黛银光,笼在画上,笼在这一树梨花上。一笼清光,一笼淡愁,真个是欲愁先笑,惹人爱怜。春寒尚浓,这夜便格外清寒些,端王瞅着这画,厅前偶来一阵堂风,似是这银辉轻晃,梨花微翩,无一处不是细致婉约,温柔可人。明明滟滟,似真似幻。再观其画技,以工笔细绘,而于其细笔处,梨蕊丝丝俱见;以淡墨钩形,中锋遒劲,侧锋灵动,收锋笔气内蕴,真个到了"平如锥画沙,圆如折钗股,留如屋漏痕,重如高山坠石"之境界。整幅画看似柔而细婉,然笔力却是寓刚健于婀娜之中,端丽处自有凝重,灵秀中终藏风骨。到底是骆氏大作!

端王看得越来越爱,手不释卷,瞧不够似的,一直品到晚间用膳还不肯歇下。端王妃见了不由笑他,"是什么名作啊?看得王爷连饭也顾不吃一口了?"

"哎,你懂什么!这可是骆清晏的手笔!我原先只道那幅《鲲鹏万里云》才是力作,不想这幅《春月梨花》竟也如此气韵独佳!啊哈哈!好啊!好啊......"他欣然而笑,但笑着笑着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哎?你刚刚说这是谁送来的?"

"孙府的人啊!"

唔......端王缓缓敛起笑意,想了想,仍将画卷起来小心收好,然后便坐着瞅着画匣子发怔,几次把手抚在匣子上,却又硬生生缩了回来。

端王妃瞧着不解,"王爷这是犯什么愁啊?难道这画还是不能收的?"

"唉!她送来这画,不外是想请我出力!只是眼下这局,连大哥都谨慎着谋算,我若此时插手,那多年经营着的只好书画不涉政务的名声岂不毁于一旦?"他叹了口气,"现在还不到时候啊!大哥为人细谨,要是让他瞧出我有什么心思,只怕......"

端王妃是当年中书令姚程之女姚纹,如今娘家没落了,兄弟子侄随着姚程的过逝也都冷冷清清地落到了外省,几个监察使,几个知州,偏偏远远的,都没个说话处。嫁了端王十年,过的日子也是这般,处处警省,虽不至夹着尾巴做人,但也实在不敢稍事张扬。如今,谦和的名头是传出去了,但这人实在是做得不痛快!

她瞧着端王把手搁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心中暗下一个决定,便一手抄过匣子。"王爷!不是臣妾崇权,但王爷隐忍了十多年了,这一回正是皇上用人之际,能冒出来的都冒出来了。王爷难道不想试试?"她瞧过端王皱眉不说话的样子,并不恼她,情知有几分说动,"您瞧那翊靖公主,虽是您的姐姐,可她在皇上登上皇位之后可一直憋着,这会儿连她都出来了,王爷还犹豫着?"她作势叹了口气,"王爷,不是我说,依着您这位姐姐的能耐,只要她忠心,皇上可定会重用她,到时王爷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有这么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呢?现在连孙家都上门来请助了,有了孙家的势,王爷还怕不能出头?"

一番话说得端王心中蠢蠢欲动,但一时又不敢妄下决断,只在那里锁着眉想。

端王妃由着他考虑些时候,便自顾自将画抽出,假装欣赏起来。蓦地,她眼前一亮,唇角隐过一抹笑,便吟了出来:"皎皎明蟾,琢彼玉墀。天女素锦,缀以琼枝。香挑风梭,粉妆娇室。露点明眸,皴染墨湿。清辉无眠,欲窥仙芝。隔愁一笑,严妆泪拭。莫兮离兮,惆怅斯事。仰首取酌,花共月时......咦?王爷,您瞧这几句诗是哪个意思啊?什么琢彼玉墀啊,什么欲窥仙芝啊,还有这个花共月时,我怎么瞧着不太懂这意思呢!"

"那不过一句感时的小诗罢了,有什么好......"端王说着猛地住了嘴,一把拿来握在手细看。琢彼玉墀......欲窥仙芝......花共月时?开出道来通天路,合并手脑得两利?这个骆垂绮莫不是想着与他合手,一并除去文斓吧?"她,是这个意思?"

端王妃笑笑,"王爷聪慧天成,哪能猜不透?"

"唔......"端王点着头,只是心头仍有犹豫,"不过,眼下孙家可是四面撒网,在大哥那处也讨好着,把翊靖也哄得软软的,现在又做足了我这儿的,到时我这三家都只为他们孙家卖命,有什么讨好的?"

"王爷,这可就是后话了!此番如若治垮了文斓,孙家固然是得了头功,可这是皇上派给他孙楔那只老狐狸的!办不成,自然孙家顶大缸;办成了,自然也是他家得利。实话说,他孙家并不借着咱们什么力,但如若咱们出了力,哪怕只说一两句,好歹也是出了,这往后的路子便广了。难道那翊靖打的不是这主意?"

"嗯。你说得有理!有理!"端王展眉笑着,拉过了妻子的手,让她一并坐在身侧,"看来是真得动动了!"

"可不是?"端王妃巧笑着靠在端王肩头,"王爷可悠着点,别把大伙都吓一跳!"

"呵呵!你呀!"

第8章

信王摩挲着宝蓝的锦盒,眼却直盯着那叠本本御笔亲题了"准"字的折章。一双沉如瀚海的老目微微细了细,有一抹不寻常的冷光。

"父王,今儿朝上三姑姑可是半句都没吭声呢!我瞧着总有些不对,父王您说呢?"信王府的大王子妫沧抄了本折章在手,也不翻看,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掌上敲着。

信王挑了挑眉,并不说话。

妫沧见状只好继续道:"倒是叔叔开了口,真是令所有人大吃一惊呢!"当他见到父亲脸色微微一变,他立刻就顿住话尾,心中暗自舒了口气。

信王握紧的拳头在书桌上轻轻一砸,"嘭"地一声,也并不响,却让妫沧凛凛地吓了一跳。"年纪这样小,就有这种手段......沧儿,父王这样的年纪是与她交不上手了,但是你们这一辈,可要小心提防着她!只可与之友,不可与之敌!"

妫沧怔住,"父王,您说的是谁啊?"端王妃?

"孙永航之妻、骆清晏之女、杜迁之徒,骆垂绮!"信王话有些重,隐隐带了丝怒意,以及......极淡的一屡不得不服。

"你的信是交到端王手上的么?"骆垂绮剪着烛花,红光映着她绢白的面容,如折光的绸帛。

"是,少夫人。"历名垂手站在一侧。

骆垂绮移眸朝历名瞅了眼,又望向烛火,怔了会儿,才幽幽地问:"永航......有消息么?"

"回少夫人,航少爷已扫平泸州的叛军,现下已攻入滇云境内的邵曲了。"

"邵曲?"骆垂绮对这个全然陌生的地名不甚感兴趣,但听得已入滇云境内,心中一定。她放下剪子,叹了声,"你发一封家书快马报与他吧。老爷子......只怕快不行了......"

历名听得一惊,猛地抬起头来,呆了片刻,即刻肃了面容,"小人这就去办!"他一躬身,就退出屋去。

幽幽的烛火明灭着,因风吹得忽闪忽闪的,正如同骆垂绮此时飘摇的心绪。眼下的局势她只怕快撑不住了......端王是被她说动了,然而却稍嫌冒进。对于文澜公主,骆垂绮根本没办法在手无实权的情况下做出什么打压,老爷子卧病过久,让朝中官员都渐渐开始倒戈。

信王是只老狐狸,仍在观望,而端王毕竟资浅,在朝上说的话根本就无足轻重。就如今日朝上,即便是文澜公主不开口,朝中官员依然或是不敢附和,或是不屑附和,大多数人都装了哑巴,就连皇上亦不能说上什么。

"溶月,只怕如今连老爷子的声名都无法撑下去了......"她翻着由信王处发回的折章,御笔朱批皆是个"准"字,然而,自参劾工部简崧去年在治夏水筑堤时贪污巨款之后,朝廷里顿时一紧。虽说这是给初病的孙老爷子给震了震声威,但时日一久,非但不能威吓住对手,反而是在逼着对手行动。如若没有一处好的内援,便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了。眼前这堆御批的折子,什么户部审计拖欠、什么刑部荒怠,都是些小刺儿,挑得根本无关紧要,而真正大头的几件却一直压在她手里,不敢投出去。她担心,担心公主会拿前线的军粮开刀。

"小姐,你为什么不把九门提督署报来的公主府私藏军械的事儿给捅出去?"溶月见她愁成这个样子,心中也闷闷的。

"傻丫头,这么大的事,万一把文澜公主逼急了,立时就做出什么谋逆的事来,可就成了大麻烦啦!"骆垂绮苦苦地一笑,"之所以现在挑些小刺儿,就是要让她们不具戒心,以为都只是寻着了几件小到鸡毛蒜皮的案子......"她欲言又止,其实如果文澜公主只要能放过永航,自己就是对这些全然视作不见亦无所顾忌。

"既然小姐都有了安排,那还愁什么呀?"溶月奉上一盏清茶,笑着安抚。

谁知这一劝反倒劝出骆垂绮的长叹来,"哪里有安排!文澜公主现下是还未准备好,若是准备好了,我这挑的小刺儿就成了她起势的借口了!"一个人一旦拥有了万人之上的权利,他是绝没有退路的。君弱臣强,到最后不是臣欺君,就是君灭臣,不管心中到底如何,文澜公主到了此时,只怕亦是迫不得已了吧!

"那小姐何不请端王爷帮忙呢?"

"端王毕竟隐了那么多年,从未在政事插过手,虽有这个心,却未必见得有这个力。"

"小姐这么聪明,难道不能授以妙计?"溶月冲口回了一句。

"人家堂堂一个王爷,又岂肯听我一个小女子的摆布......"骆垂绮欲往下说的话忽然一顿,整个人都怔住了,似是想起什么地呆了片刻,那双清冷冷的杏子眼里映出一抹流动的光彩来。"啊!是了!我怎么没想到呢!"她激切地拉住溶月的手,笑得开怀而动人,"好溶月!还是你最聪明,我怎么就没想到还有个她呢!"

溶月见她开心成这样子,知也有了主意,心下一宽,便眨了眨眼睛问,"小姐想起谁了?"

"端王妃!当年姚家还和我爹有过数面之交呢!"骆垂绮显得非常轻快,"嗯,明儿就是初一吧?"

"是呀。"

"那你准备一下,明儿我们去东昶寺进佛!"

第二日清早,鸡才初打过鸣,东边的天仍一片阒暗。然而却有一匹快马急向禁宫驰去。破晓的啼声中,只听得宫门处传令官遥遥的呼声,"泸州战报――"一进一进地传入那禁宫的核心、天下的核心。

清晨,骆垂绮梳洗毕,正欲过去正梧园瞧瞧老爷子的身子,却见得历名疾步抄了进来,"少夫人!"

"怎么了?"骆垂绮瞧见他神色不对,心头不由微紧。

"......少夫人"历名缓过一气,马上道,"今儿一早便有泸州战报传到!航少爷......航少爷在邵曲被困,西滇使了诈降,航少爷孤军深入,而泸州却遭西滇军反围,已连下三城。"

骆垂绮只觉耳中"嗡"地一声,历名似乎仍在说着什么,但她已全然听不见,心尖一片迷茫,但眼前所视却愈来愈黑,渐渐终至不见,只余下自己急促的呼吸与狂跳的心盘嚣着。

永航......永航!他会出事么?孤军深入?!他怎么那么不小心呢!

似乎觉得身子晃了晃,她仍是什么都瞧不见,什么都瞧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不能晕过去!绝对不能!她狠狠咬着下唇,拚着所有的心力支撑着。

终于,渐渐眼前有些光亮了,而耳边也细细传来溶月焦急的呼声,"小姐!小姐!"

她深深吸了口气,臂上传来溶月扶持的力道,她顺着这力道缓缓坐回椅中,喝了口递上的茶,才终于将神志完全回复过来。

她朝溶月瞧了眼,再转向一脸苍白的历名,微微点了点头,努力将心思聚拢。如今危急关头,她最需要的冷静!冷静!永航......那不过是一时之间的......一定还有法可救!一定有的!

"历名......你说,这是今儿,今儿一清早的军报?"

"是,少夫人。"历名瞅着她惨白的脸色,张口想说什么,但他深知眼下局势之险,已容不得半点差池。

"那......可有家书?或是求援书什么的发来?"永航如若兵危,当会发信让老爷子想办法稳住朝局的!

"没有。"

"没有?"骆垂绮心中一乱,怎么会没有?永航不是那般冒进之人哪!也更不会是如此逞强之人!难道......难道他身陷危局,连封信都送不出来?一想至此,她连唇色都狠狠一白。

"小姐!航少爷聪明睿智,定能化险为夷的!"

"是。他那般心智,定能化险为夷的!"骆垂绮也喃喃念叨了一句,继而灵光一闪,"说不定,说不定他反是将计就计,想乘此机会灭了西滇的主力呢!他前些日子不是来信说他一直诱西滇军出战,他们就是不肯出战么?"

这番自推自衍,使得骆垂绮面上欣然掠上喜色,宁愿朝着好的方向打算,只要仍留有一线希望,她就绝不放手!

"好,既然这里面仍有着内情,前方军事动向我们也妄猜不得,只能是相信永航,相信他定能凯旋归来。"

"少夫人说的是。"历名心有忧急,但眼见骆垂绮如此,也不便再露于面上。

正自这里平静下来,玄关处忽然传来一声低唤,"少夫人,太夫人请您过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