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月,流苏似乎一直藏着心事,亦愈发地沉默了,常常一连几天不吭声,只用点头或摇头来打发前来询问的人们。

“信则灵,不信则不灵。”总算是听到了流苏的声音。

“是吗?”我抬头盯着流苏,筷子一滑,面条竟断了。

“断了,流苏,看来我最近运气的确太差,要禁足在屋,躲避横祸。”我放下筷箸,指着寿面,清甜笑道:“那你说,洛大人信吗?”

流苏霍然近身,泼掉寿面,眸亮如炬,紧盯着我的眼,愤然道:“你不喜欢就直说,要不就像这样倒掉,不用敷衍地宽慰,让我们安心。丞相信也罢,不信也罢,关心也罢,假意也罢,你还是被囚禁起来!”

我放下竹筷,几滴汤水渗入桌布:“的确不喜欢北方的汤面,油太重。”

流苏眼神锐利起来,像一把尖刀剜在身上:“你就那么喜欢骗人吗?谎言再好听,也骗不了自己的心!知道吗?你每次真心笑时,眼眸总是明亮的,若是眼神飘渺,笑得越甜就越不开心!”

恍惚间,我笑得愈发地甜了:“流苏,为什么你每次话一多,我就觉得你一点儿也不可爱了呢?”

午后,我坐在窗前,摆着棋谱,偶尔一两片秋叶被风吹落到棋盘之上,遮住几颗棋子,这样,我就再猜不透棋盘局势了。

屋内碧衫干劲十足,将衣柜翻了个底朝天,捣鼓一通,掂量再三,终于挑出一套水红纱衣,比划着跑到我面前,踮足一旋转,纱衣就如水波般层层漾开。碧衫娇笑:“小姐,我找了半天,就这件纱衣最漂亮,颜色也艳,如果再配上那支宝石簪花金步摇,定迷死人了。”而后又压低声音,凑到我耳旁,“相爷从来都没在这里留宿过,小姐,今晚可一定要好好把握机会啊。”

我笑起,手指轻弹一下碧衫的额头,道:“你这死丫头这几日都闲得很,是吧?看你脑子里竟想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我要那件青花绣衫子,入秋夜凉,这清凉薄纱衣我可承受不了。”

碧衫不服气,徶嘴,碎碎念道:“小姐才脑子古怪,现在京城哪位美人不是这样子穿的?”

我将一支金步摇插入碧衫的发髻,笑道:“碧衫美人,那今晚你就穿着这件纱衣去赴宴,怎么样啊?”

“太暴露了…”碧衫愣愣道,随后俏脸涨红,惊叫着抛下纱衣,迅速逃离了屋子。

入秋后的夜是冰冷的,空气中的丝丝凉气不断地从我的衣襟、袖口钻了进来,轻轻地摩擦着肌肤,引得我不时轻颤。

和墨斋内,我捧着一卷书。

一直以为书房就是每家每户最重要的地方,存着各自的机要秘密,旁人是靠近不得的。后来才知道,洛谦是把和墨斋当成了真正的书房,只有书,一卷一卷的,堆溢了整个屋子。

书就在眼前,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想是冷的。我不禁起身,跺着脚来回走动,心里嘀咕起,还好没听碧衫的话,披上轻薄的水红纱衣,要真是那样,这男人没勾到,我的小命倒先让阎王给勾走一半了,想到这儿,我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

“原以为你会生气呢?没想到正高兴着。”洛谦站在门口,嗓音透着慵懒,却遮不住双眉间的疲惫:“今日淮南突有急事,与同僚们商议晚了,让你久等了。”

我半转过身,看到洛谦尚带歉意的眼,释然笑道:“这生辰过与不过,倒也无妨。十八年前的今日娘为生我而备受煎熬,如今我却大肆庆祝倒让娘不好想了。况且洛大人心里还记着,这心意也就到了。”

估计这个月来洛谦也适应了我略为新怪的思想,对我的生辰日即娘的痛苦日的说法也不惊讶,只是继而笑道:“不知我和墨斋内,哪本书竟能看得笑出声来?”

我瞟了一眼书,心中一叹,总不能直接地说出碧衫那个出格的想法吧。

“《吴史》而已,没有什么可笑的,只是刚才突发奇想,如果武乡侯不是辅助孙权,而是成为刘皇叔的军师,不知三国又是何种纷乱了?”我试探性地问道。

洛谦眉头微皱,显是在思索:“刘皇叔何人?好像史书并未详记此人功过。”

“哦,”我恍然,竟忘了在这里,刘备未得诸葛亮,郁郁不得志,寥落而死,在吴史里不过一小人物,“刘皇叔,刘备也,当年曹操与其煮酒论英雄,操曰,天下英雄唯君与吾耳。”

“原是此人,曹操看人眼光精准,”洛谦唇角上扬,竟似冷笑,带着不屑,“但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诸葛孔明若真的跟了此人,也能一展抱负,倘若时机把握恰当,可三分天下,助刘备成一方霸主,但那人却无帝王之资,无法登上极位,诸葛也难免遗憾离世,便可惜了孔明的满腔才华。”

“诸葛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无所不精。作战时,常常计谋百出,明灯传信…”洛谦突得止住话语,浅浅一笑,竟有一种小孩子的单纯幸福:“扶柳,等一下,我想到该怎样庆生了!”说完,人已奔至和墨斋外了。

我愣在原地,不知是惊于的洛谦心思变化之快,还是叹于他深远的洞察力。

很快,洛谦就抱着几枝细长的碧波翠竹枝,回到我面前,问道:“知道孔明灯吗?”

“嗯,当年平阳围困,武乡侯点燃孔明灯,传递出军情,方才脱险。”我回忆道。

“小时候,娘常哄我,说在灯上写下心愿,然后放飞空中。天上善良的神仙们看见心愿,就会施展法术让愿望实现。”洛谦边说边做,取出刻章小刀,将竹枝劈成纤细竹篾。

洛谦修长的手指在数十根竹篾中上下翻飞,眉眼间带着无比的满足感。

我很好奇,问道:“你相信吗?”

“开始是不信的,可后来我的愿望真的实现了,还兴奋了很长一阵子,以为今后有事只要许愿便好。”洛谦已绑成灯架,糊起纸来。“长大后才明了,哪有白白的得到,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不想皇族出身的华阳郡主倒是一个温柔细心的娘亲,脑中不禁浮现出柳依依那张寥落的素颜,心里忽地一紧。

“孔明灯做好了,可以许心愿了。”

灯十分粗糙,纸却是上好的雪浪宣纸。

灯上许愿与吹蜡许愿确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仍有差别,我提笔盈盈笑道:“既是许愿,还望洛大人闭眼,莫要看去了扶柳的愿望,否则,便不灵了。”

洛谦嘴角噙着笑,依言闭上双目。明亮的烛火照在他的侧脸,投下阴影,更衬得五官立体深邃。

我瞧得他的眉毛根根分明,眉峰轻轻挑动着,便叹道:“也不必麻烦了,待会儿放灯时一样看得清楚。”

我思索一会儿,执笔写下,愿诸人诸事皆顺。

洛谦笑起,似乎十分开心:“这愿望倒是要比我当初的大气了许多,倒似菩萨普度众生。可何不节约笔墨,就写天下太平呢?”

分明取笑,我杠上了:“那洛大人初始的宏愿是什么呢?扶柳倒想好生借鉴一番,开阔眼界。”

“很小,也容易达成。”洛谦淡淡地止了笑意:“只是想可以多见上爹几面。”

寂寞小孩的童年愿望,我默默无言,不知该说什么了,只提起灯出了和墨斋。

都说秋日的天空最为澄清,果真不假,此时天空没有一丝云,浅薄浅薄的,如水洗碧泓。在翠竹下,月光里,洛谦旁,我点燃灯芯,看它冉冉升起,至顶空,化为繁星。

在多年以后,每当回忆起这幕画面时,我的心底都会泛起一丝温柔。

第二卷:云重风满楼 风波恶(一)

天朔八年,十月初十,洛谦生辰。

人来人往,府内热闹异常。

我闲坐在房,平淡地想象着,此时前厅的场景。

京城大小官员依官阶而站,手捧奇珍,争先向洛谦献宝,口中溢美之词不绝,一切只为求得当朝丞相一句满意。

想到这儿,我不禁眉心一拧。我,又该送出什么样的礼物呢?轻飘飘的一盏孔明灯?

其实,那夜后,我便很少见到他了。只偶尔在和墨斋与他对弈一局,可惜我棋艺仍不够精湛,总是一败再败。

一直扮演着省心质子的角色,既不故意苛责看守之人,也不变着花样地玩逃脱。并不是不想脱困,在相府倒是要比在将军府的行动自由一些,若要是将百日醉撒入井水,或许也可成,只是霜铃还在洛谦手中,我万万不敢随意下手。况且维持现状,我还尚是“夫人”,如果冒险出逃被抓,将是天牢“死囚”。一得一失,完全的蚀本买卖。

房外响起急促脚步声,接着碧衫推门而入,喘着气:“小姐,老爷也到相府了。刚才我不小心就被逮住,要我传话。老爷说,当家主母逢大事不露面,成何体统,赶快叫小姐去前院陪客听戏。”

麻烦,不过只是结盟信物,难道非得抛头露面之后,朝中大臣们才肯相信你们文武合并?我懒散笑道:“去告诉老爷,我今儿不舒服,恐怕不宜出席。”

碧衫不可置信,睁大双目,惊讶道:“老爷真是活神仙,什么事都知道。刚才老爷还说,小姐定是不想看戏的,但这出戏却是极好看的。还要小姐带着流苏一起去呢。”

又是威胁,我冷笑道:“既然这戏精彩,那我们也不能拂了老爷子的好意。流苏,我们现在就赶过去吧。”

碧衫继续惊讶叫道:“老爷最后还强调一句,小姐肯去,定不会梳妆,可素装出席,却会扫了各位大人的兴。所以要奴婢为小姐打扮的喜庆点。”

我轻抿嘴唇,看来上官毅之还真了解女儿的心思。

待碧衫为我插上最后一支金步摇,我看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正红宫装,黄金配饰,显得端庄典雅。

这身装扮该入得了大将军的眼了吧?

起身微转,袖裙轻摆,倒不想却让碧衫瞧得痴了:“小姐穿什么都好看。刚才就像白莲一般好看,现在就跟牡丹一样漂亮。唉,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能和小姐一样?”碧衫不曾念过书,也就不会用那些文绉绉的雅文词句来形容,只能用最为朴实的话语来说出心中所想。

焦烦之时听他人夸自己,心里自是受用的,我笑吟吟地望着碧衫的脸道:“其实碧衫也是一美人坯子。等那天有了心上人,我定将你打扮成仙女模样,漂漂亮亮的去约会。”

碧衫一听脸便飞红,啐道:“小姐又胡诌。”说完就一溜烟地跑了。

足踏落叶,行至前院月洞门,我却停了下来,瞟眼望去,依稀见得院子中央刚搭的戏台,高约二丈,布景华丽。台上锣鼓喧天,花旦小生,末净丑配,唱的一出好戏。佳人持花,水袖云舒,舞姿动人,才子在旁高和一曲,文采风流。他二人双目对望,心里生了情愫,便传为一段姻缘佳话。

戏好,唱曲亦佳,只是听戏之人不懂真心欣赏,破了气氛。

台下围坐着一群官员。他们或低头细语,或嗑瓜喝茶,或埋头浅眠,偌大的人群中竟无一人入戏。倒是伺候官老爷们的丫鬟婆子更懂戏意,随着戏中人物或喜或悲。

我回头,对着流苏似笑非笑,“不知是请错了戏班,还是请错了宾客?”随后抹起云鬓,便笑意冉冉,娉婷摇弋地走上前去。

官员们立即停下各自动作,纷纷快速起身,点头哈腰,“夫人安康。”我扫视众人,并未看到洛谦,前排正位上只有削瘦许多的上官毅之。对着群官,我微微笑道:“招呼不周,怠慢了各位大人。”

“岂敢,岂敢。”这种声音起伏不断。

直等到我在上官毅之身旁坐下,那群官员方才陆续回座。

这时,我似乎突然间明白了,男人们为什么如此热衷于追逐权势?那种控制感,那种居高临下的气势,的确让人迷惑。

上官毅之轻微咳嗽数声,眼仍盯着戏台,低声,带着责备之意,“架子不小啊,姗姗来迟,洛相早已离去。”

我亦瞧着戏中女旦情意绵绵秋波暗送,浅笑道:“不是爹特意嘱咐女儿要好生打扮一番?可女儿家要穿的得体肯定是要花费时间的。”

“听闻你与洛相关系并不好?”上官毅之浓眉蹙着。

他问得含糊,也只是想质问为何新婚月余洛谦不曾在我房中留宿半夜。或许此时在京城官员中已有传闻,洛相并不喜欢新夫人。所以上官毅之才费尽心思,想让我与洛谦成双成对的露个面,止一止传言,也好让他的手下们安心。

我斜睨着上官毅之,浅笑道:“不劳将军费心,女儿一切安好。不过女儿却有一句话不得不说了,其实爹也不必巴巴地让扶柳出来露面,大将军与丞相结为亲家,天下早已皆知。”

“忤逆子!”上官毅之手筋暴起,却是低喝,旁人几乎听不见。他目光远游到天边,长舒了几口气,才又道:“洛相与几位朝中重臣商议事情去了。”

他停顿了一下,显是要我接话,我懒得理,索性看起戏了,咿咿呀呀倒是磨人。大抵是不耐烦了,上官毅之道:“前些年洛谦从不办寿,你可知为何今年大肆操办?”

总不能太拂了他的颜面,我散漫回了一句:“不知道。”

“你心里清楚的,人多好办事。”上官毅之沉声道:“他不过借着热闹宴席,招集心腹谋划一些事…”

“他不信任我!”我生生掐断了上官毅之的话。什么事情我都不知道!什么事情也别指望我为你探到!

上官毅之望着我,一丝诧异,随后眉间蒙上一层忧色:“临时搭起的伙,到底不齐心…”

你上官毅之又有几分诚意?我望着戏台女子断肠常道:负心郎,骗得我痴守半生——

突得相府门口响起一个尖锐声音,“圣旨到,丞相听旨。”

我不禁眉头打结,这声音尖锐地紧,恰似一把钢梳划过我的心,不深不浅,正好令我全身神经紧绷。

见我纹丝不动,上官毅之沉声道:“还不赶快去接旨。”

匆匆赶至门口,却发现洛谦不知何时已到府门处,我随即站在他斜后,跟着众人伏跪在地。

最前面的一名公公年约花甲,瘦小精干,一展绣龙黄绸,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丞相洛谦国之栋梁,德行兼备。今日生辰,朕特赐玉如意一对,谨为贺礼。钦此。”

“臣洛谦叩谢隆恩。”洛谦双手举过头顶,接住圣旨。

规定的礼仪程序一结束,那公公顷刻间就换了脸,刚才宣读圣旨时的肃穆荡然无存,仅剩满脸堆笑:“老奴在此借花献佛,恭祝洛相福寿双禄!”而后从旁边的小太监手中取过一方锦盒,“略备薄礼,不成敬意。”

洛谦含笑接过锦盒,又递与洛文,道:“让张公公破费了。其实公公能亲临寒舍,已是洛某的莫大荣幸。”

张公公瞬间变成诚惶诚恐的样子,“洛相可折煞老奴了。”

洛谦莞尔,挥袖引路:“张公公请这边看戏。”

张公公诺诺应答:“劳烦,劳烦。”

这个张公公有来头,想巴结,却又气定神闲,不做刻意之态。我留意观察,锦服华衣,目光顺直腰间金牌,纹饰清晰,心下顿时了然。原来是皇宫总管,皇上近身公公张德子,难怪颇有架势。

君臣假意之戏上演完毕,我正欲转身离去,却不想被张公公唤住了:“这位便是洛夫人?老奴有礼了。”

我微微倾身,还礼道:“公公有礼了。”

“老奴离宫前,真贵妃要奴才将此物转交与夫人。娘娘说,上次见夫人喜欢,回宫便命人又打了一枚,送给夫人。”张德子伸手入袖,摸索一阵,方掏出一物。

金莲花,珍珠蕊,是上官家女子特有之物。我婉然笑道:“扶柳上次随口说了一句中意,不想娘娘竟上了心。再麻烦公公回禀娘娘,扶柳很喜欢,谢过娘娘。”

我欲与取过金钗,不料洛谦半路杀出,抢先拿走金钗。他微微眯眼,端详片刻,随后却将金钗插入我的发鬓,温柔一笑:“很好看。”

淡定的墨香蹿入鼻尖,我知道那是洛谦身上散发的,一种飘渺的清水香,只有隔的极近,才能闻到。

我轻抿嘴唇,这可不好,太引人注目了。

环顾四周,众人皆侧目。

戏台之上,铁板铜琶红牙拍板复又响,咿咿呀呀声渐浓。

严妆雍容花旦步步生莲,婷立于台中央,扬袖起舞,行云流水。

可这等美景佳人却留不住人们的目光,只因戏台角落的清秀少年。他在繁花落尽处,一身翩跹白衣,目光清丽如水,唇却艳似红梅。少年解下腰畔玉笛,横置于唇边,烟眉轻颦,似叹气,吹响玉笛。顿时,清越之声激昂破笛而出,隐隐含着金戈铁马之豪气,至中阙却急转直下,声若雪水初融,柔意缱绻,似女子闺房细语。

一曲梅花落,淡愁绕心头。

在潮水般的喝彩声中,我细声自言自语:“再过两个月,梅花就开的正艳了。”

音刚落,洛谦就蓦然回首:“不喜欢梅花吗?”

“梅花开时,菊花凋零。”

“是吗?”洛谦笑着反问。

望着他的如墨双瞳,我竟道:“其实,我只是怕冷。”然后笑了,“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我乏了,先回房去。”我转身静静地离开。在经过上官毅之时,我意味深长地瞧了他一眼,今日洛谦当众为我插钗,是让你挣足了面子。

快步行至和墨斋竹林中,我拔下金莲珍珠钗,旋转打开,从中拈出纸卷。细细展开,只有小心二字,但字迹凌乱,旁边还有不少墨团。想必真妃传信时突遇急事,来不及写完,便遣人送出宫来。

“小心什么?”流苏皱眉问道。

我轻摇头,我也不知。

这时,竹林中响起笛声梅花落,呜咽之声越来越近,很快,我就看到那如雪少年飘然行来,似鬼魅般诡异。我立即叱道:“你如何能进入内府?”

少年默默不语,却将横笛竖置,缓缓舒气,眼中无限惋惜,吹气入玉笛,却无天籁笛音,只有暗器破空低鸣,一枚绯红钢针激射而出,直取我的心脏。

绯红钢针在极速之下,竟发出绚丽光华,像是一种魔咒,蛊惑人心,使人无法移目,也动弹不得。

我只能怔怔地站在那里,等着钢针穿透我的心脏。

右臂被人强烈的拽了一把,身子陡移五寸,钢针恰好与我擦身而过,直入翠竹,嗤嗤作响。

少年神色惊讶,望着我身旁的流苏,面白如纸。

流苏一锁眉头,已拔出腰间软剑,欺身向前。银剑如吐信灵蛇,狠辣迅疾,直刺少年膻中穴。少年迟疑,向后疾退,才挥起玉笛挡于胸前。

激战酣浓,百招过后,流苏的软剑方才抵住少年的咽喉,“是谁指使你的?”

清秀少年依旧不语,反而清甜笑起,似不知危险的孩童。

一丝黑血沿着他的嘴角蜿蜒而下,滴在胜雪的白衣上,像是一团污渍。

我略松气,却发现左臂麻痹,毫无知觉,遂低头望去。正红广袖染上一层黑血,血汩汩流下,顺至指尖,落地,浸透泥土。

清秀少年笑得更甜,却软软倒下。

我亦天旋地转,闭上了双目。

第二卷:云重风满楼 风波恶(二)

喉咙如燎火烧过般的燥,一声嘀哝,我撑开沉重的眼皮,模糊中,似看见了碧衫的身影,便干涩叫道:“水…”只说出一个字,再无气力继续,声音就断了。

碧衫的样子懵懂,呆住好一会儿,方才惊声大叫:“小姐,活过来了。”

尖叫连连,引得好些人破门而入,冷清的厢房顿时热闹。

碧衫扑在我的身上,嚎啕大哭:“吓死我了,还以为再也不能和小姐说话了。”同时头还不断地磨蹭,将眼泪鼻涕全抹在我的衣衫上。

被碧衫压得动弹不得,嗓子哑得又无法言语,我只能眼睁睁地望着桌上茶壶。我敢保证,如果我还有一丝力气,肯定会大吼一声,碧衫,扣你一年奖金。

瓷杯,清水,洛谦的手很稳。

碧衫这才吸吸鼻子,将我软绵的身子扶起,半躺在床榻。

我虚弱浅笑,接过洛谦手中瓷杯,微微碰触到他的指尖,手轻抖,洒出几点水,却是暖的。

洛谦细小的叹气,我不禁凝神望去,恍然间,宛如初见。他依旧俊俦无双,江南才子般气度翩翩,只是现在神情疲惫,眉峰中又透着焦急,血丝早已布满双目。

我觉得心有些颤了,手却变得极稳,将瓷杯送至唇边。先抿上一小口清水,至双唇湿透,才缓缓咽下,如此重复数次后,问道:“我睡了几日?”

“三日。”洛谦笑着回道,却带着一丝苦味。

“好像是久了点。”我揉起酸痛的头,复又笑起:“我可真经得住饿啊!可以三天不吃不喝,也算是修成半仙了。”

碧衫含泪扑哧一笑:“小姐最会说笑话了。”

房内的温度开始渐渐回暖。

我心满意足地喝下最后一口粳米清粥,才慢悠悠地伸出手臂,搭在了秋香色的锦垫上。

对面老医者长舒眉,脸上的皱纹也好似跟着平展,浅了不少。他狭目微闭,右手二指探上我的脉,即快又准。他的手保养的极好,如同少年般,修长,细腻,柔软,敏感,可以感受到最细微的脉动。

半晌,老医者完全睁开双目,撤回右手,拈起白须,沉吟几许。

不等他开口,我抢先说道:“有话直说,不必忌讳。”

老医者悠悠然道:“夫人豪爽,只是老夫无法做主,还需相爷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