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乃上天之权,吾等凡人慎用。对凡人而讲,这不是慎用,而是禁用!谁能做到心胸如天般宽大,又如天般澄净?陷入红尘,总有私欲!我有,哥有,他也有…

难道这样有错吗?哥问过。

没有!每个人都没有错!可世上绝顶处只有一人立足之地,他日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也必有一死!

手一颤,玉牌滑落。

心头猛然惊颤,急忙伸手下捞,好在及时,指缝夹住了拴在玉牌上的锦绳。还未来得及庆幸,半边身子就因方才抢玉时的冲力,急急向左边歪去,连续好几个踉跄跨步,也没能稳住。

砰得一声,撞到了房间里的长几。

乒乓响个不停,长几上摆设的一堆瓷件和铜器,全数砸在了地面。

我背倚着翻倒的长几,举起手中的玉牌,嗤嗤一笑,顺手又将身旁的瓷器狠狠砸向地上。

边笑边砸,清脆的爆裂声就在耳边盛开。

如同黑暗里绝望的鸣吼。

有朝一日,我身边的人也会像这样破碎的消失。他们有着相同的野心,将来会毫不留情的将自己的长枪插入对方的胸口,听对方血管的爆裂声,微微一笑。

颓废地放软自己的手,盯着地面上无数白瓷碎片,深深的裂口像是无言的锋利刀刃,惨白得撕裂灵魂。

我瘫软在一角,静静地思索,静静地流泪。

如果有一天,如果有一天…

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黑暗无风的屋子里没有答案,生活从来没有假设的未来,只有活着的当下。深吸着气,我缓缓站起,解了披风,散了头发,步步走向床榻。

生活应当是继续。

无光的房间,我摸索到了床榻旁,全身僵硬,声调走样:“你为什么在这里?”

床榻上的修长背影转过身,一双清亮的瞳直直盯着我,低哑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他理直气壮,全身下上都是迫人气势。

“因为…这是我的房间…”

唯唯诺诺的理由还未讲清,刺耳的衣料撕裂声就在耳畔尖锐滑过。

我的半幅长袖在他手中裂成碎片。手腕被炙热的虎口箍住,猛然传来排山倒海的大力,连惊叫也未及出口,身子便僵直倒下。

陷入温软熟悉的怀中,我极快地抬起螓首,上方的眼亮得如同弯刀锋刃。“洛文明明说…是为我收拾出来的房间…”

他的指腹细细游移在我的脸颊,薄薄的细茧摩擦着肌肤,微麻的感觉传遍全身。“铁铠胸前的方菱铁甲的压痕,浓重的铁锈气味,还有未干的咸湿眼泪…”

低沉的嗓音不紧不慢地淡淡说着,突得他的手压住我的后颈,不断向他靠近。温湿的气息夹杂着清雅墨香扑在我的脸颊,声音陡然变得嘶狠:“上官去疾就那么重要吗?”

如墨的眼瞳里似乎有野火燃烧,愤怒一下子迸出。

“他是哥…”

双唇被狠狠堵住,接下的话也被深深地埋进喉咙。他似一阵肆虐的狂风,所过之处毫无保留。

极致的缺氧中,终于迎来了新鲜空气。我趴在他的肩头,张阖着微痛的双唇,贪婪地呼吸。

“究竟有几个挂在心上的哥哥?”闷闷的问声在耳畔响起。

想也不想:“只有一个!”

“那江南西泠的呢?”气息似火烧过脖颈。

认真思考后轻声回道:“算上表哥们,总共有三个。当年都是跟着泓先生学习,时间长久,所以…”

似乎是利齿的噬咬,锁骨处一阵麻痛。

“那你有几个妹妹?”凭什么我老是被动挨打!

“没有!”

“那天和墨斋竹林里散发着牡丹花香的女孩子不是吗?”

“苏婉不是的…”

停滞中的黑暗里,话语权又一次被他剥夺。无风锦帐内,衣衫无声滑落。

这是一场不计后果的沉沦。就像是抓住光滑悬崖边的一根生满倒刺的碧绿藤条,虽然疼入心髓,但至少还活在崖间。无法松手,只轻轻一泄气,便无了勇气去攀上崖顶。

是与非,对与错,统统都抛之于脑后。

甘心陷入沉沦泥潭。

零碎的阳光扎在眼皮子上,微微刺亮。轻轻翻身,寻了一个稍暗的角落,才缓缓地睁开一丝眼缝。

“唔。”

立刻闭眼,又迷迷糊糊地睡上。被一层墨香包裹,温热的体温就在身畔。

“扶柳,天亮了,起床吗?”

睡意未减,只是闭着眼不住摇头。

耳后脖子处一阵麻痒,似乎有发丝涌入。“起床吗?”

靠近他几分,切切说道:“我要睡觉!”

他细细低声笑着,薄唇贴着我的耳廓:“哦,好像流苏就在外面。”

“什么?”一下子瞪开眼,除了熟悉俊容外,只有一面绣满缠枝蔓菊的秋香色锦帐。

紧张地试探了一句:“流苏?”

“在!”冷清清的声音让我背后发凉。

他依旧贴在耳边:“没骗你吧?”

横了一眼他唇角处若有若无的笑意,我又问道:“流苏,什么时候到的?”

“一刻前。”

好像也不是很短,我双颊微红:“什么事?”

“少爷请小姐说些话。”

“等我收拾一下,马上就去…”

腰间被揽得极紧,他哑哑道:“不许去!”

“没有理霸道连亲哥哥也不能见的吧?”我扬起乖乖笑容,说道:“就去一会儿!如果你不同意,为什么要让流苏进屋呢?”

“这个…”他淡淡的,没有说出来。

慌忙了一阵,才跟着流苏进了大风营。

中军营帐内,哥一笔一划正在勾勒军事地图。见到我,便挥手散了帐中的所有人,放下狼毫:“丫头,喝什么?要不要试一下西域的苦凉茶?”

哥提起高几上的铜壶,注了满满一银罐苦凉茶,递给我。

将银质大杯圈在手里,淡淡的苦香萦绕起来。我呷了一小口,立即皱着眉望向哥:“什么事啊?一来就吃苦的。”

哥轻笑着抚平我的眉头:“丫头,以后没有苦头吃了,好不好?”

“到底怎么了?”我放下银杯。

哥挨着我坐下:“其实如今长安局势也差不多稳定下来。上个月皇上将以前爹的兵权交给了我,也开始陆续启用了一些洛谦手下的旧人。内外皆不宁,皇上大概也认输了,这样的话,我们上官家也不必与他相府有什么瓜葛了…”

“哥想了一夜,既然丫头不喜欢,也就不必勉强待在那里。”哥眼下有淡淡的黑色,显然是昨夜未曾好睡。“我问过了流苏关于你们的大致情况。只要丫头过得不开心,哥就向他提出取消婚约。”

晚了,都被欺负干净了。我低着头,默默不语瞧着鞋上的提线绣花。

“嫁过人又怎样?以后要是丫头找到了真正喜欢的人,哥就是绑也要绑得他拜堂。谁要是能娶我上官去疾的妹子,那是他天大的福气…”

垂下眼睑,任红潮上涌,我轻声道:“哥,算了。”

“算了?”哥狐疑地扫视我一眼,静了片刻,长长一叹:“好吧,只要丫头喜欢——”

“可将来丫头又不喜欢了,尽管来找哥。还是让流苏跟着你吧,我放心一些,毕竟长安不安宁,谁知道哪里就藏着危险呢?”

“哥,流苏陪着你不好吗?”

“不好…”

从大风营回到驿站时,带回了流苏。一路上,流苏抿着唇,毫无表情。

玉门镇驿站外,马车安静地停放着。似乎马上便可以出发。

刚走到马车前,李重俊就插上来,小声说道:“今天二哥好像心情不太好,待会儿上马车后,无论二哥说什么,只管点头嗯,就无事了。”

我扫了一眼他诚恳的脸,点头。

流苏翻身上马,李重俊又低声嘱咐一句:“记得只要点头嗯就好,不然二哥将脾气发到我们头上,大家多无辜啊!”

掀开车帘,坐下后马车就启动了。

瞧了一眼他的脸色,的确不是特别的好。顿时眼观鼻鼻观心,安静不动。

“见到上官去疾了?”

点头:“嗯。”

“他是不是说长安局势已定,所以不必遵守约定了?”

点头:“嗯。”

“那你同意?”

点头:“嗯。”

“明确告诉上官去疾要回去?”

点头:“嗯。”

感觉到危险气息临近,我抬起眼眸,瞧着一双隐藏着火苗的墨瞳,急忙快速摇头摆手:“没有答应,真的没有答应…”

“为什么一直点头?”

“因为重俊说只能点头,不然他们会倒霉的!”

洛谦陡然掀开车窗丝帘,一张大大的脸就在窗口。“重俊,马上回塞北军营,不然以怠懈军务罪论处,三年不得踏出营地半步!”

李重俊顿时傻眼,哀嚎道:“二哥——,我错了!”

第四卷:漠上见柳色 醉颜酡(五)

天朔九年,九月十八,朔方仲秋天气渐凉。

清晨,在朔方官仓小院,我睡得正甜。

“小姐,傲龙堡有事。”冷冽的声音穿透帐帘直入我的双耳,是流苏。

傲龙堡?应该没有什么好事,我懒懒说道:“就回复,我没有时间。”

哇的一声大哭,从门外冲了进来,我不由得眉头一锁。如此有特色的哭声,也只有雪君与她的贴身丫鬟才有能力爆发:“表小姐…表小姐…二小姐她快不行了…呜,姑爷也没有办法…表小姐平常都是最有办法的…呜…跟奴婢去吧…再晚就怕来不及了…”

什么跟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流苏补充道:“二小姐临盆,发脾气,龙堡主没有办法,所以请小姐过去。”

我柳眉一蹩,嘀咕道:“生孩子还这么能折腾人,我又不是雨蕉,帮不上忙,不去了。”顺便翻了一个身,靠进了温暖熟悉的怀里。

呼啦一声,身上棉被全部掀开了,接着就被他强行拉起:“老是口是心非的,待会还不是担心的不行。”七分温柔,三分威严,我不甘心地披上衣物,撇嘴道:“晚上等我回来吃饭。”

还未等到答复,我就被雪君的丫鬟拉上马车了。

还隔着好几层门,就听见了雪君震天动地的叫声,难怪傲龙堡的人都一脸恐慌。厅内一向沉稳冷静的龙傲天焦急的踱着步,嘴里还不知嘀咕着什么。龙傲天一见我,便两眼放光,大步向我冲来:“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君儿一向最听你的话了。”然后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将我推向里屋。

“龙傲天,你这个大混蛋…哎呀…痛死我了。”雪君扯着大嗓门叫喊,其中还夹杂着乒乓哐当的摔东西的声音。

我轻推开门,一件东西就直奔我面门,幸好有所准备,我快速右移。“哐”的清脆声响,瓷片碎了一地。“龙傲天,你还敢进来…啊…好痛。”

这屋里太混乱了,到处都是被砸碎的东西,乱了一地,还有一个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稳婆。雪君已抽出枕头,正要向我扔来。我心头一急,大吼道:“柳雪君,你给我住手!”

雪君的手臂立刻软了下来,哇的一声委屈地哭了:“扶柳,真的是好痛嘛…你不要凶我啊…我又不是故意的。”

我疾步走了过去,将枕头取回放在雪君头下,握着她的手柔声道:“不要怕,我陪着你呢。生孩子当然痛啊,不过只要忍耐一下就好了。”

雪君眨着带有泪珠的睫毛,问道:“真的吗?”

我轻轻理顺雪君的头发,温柔笑道:“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而后,我一转头,对着角落里的稳婆厉声道:“还不快帮夫人接生。”

稳婆这才颤巍巍地走到床前,丫鬟们也端着热水陆续进来。

我依旧握着雪君的手,柔声道:“深吸一口气,用力,用力,很快就没事了。”

如此折磨了一个时辰后,雪君终于产下一名男婴,而我的手也被她捏成了一朵花,红一块紫一块的。又被雪君缠了许久,直到天黑我才回到官仓小院。

小院一如既往的静谧,屋内的烛光透过门窗淡淡地洒在地上。我轻推开门,屋内没有人,只有一盏素雅的孔明灯静静的摆在桌上,旁边还有一副墨砚一支毛笔。

我细细地打量着灯,比去年的要精致多了,光滑的竹枝,洁白的宣纸,上面画有几朵雍雅的黄金菊花。

我嫣然一笑,提起灯奔向了院后的那几株瘦竹。果然在这里,淡华月光下,青黄疏竹旁,洛谦提起一盏灯,淡笑立于天地之间,丝丝温柔沁入我心。

我始终浅笑,用洛谦手中的灯点燃了孔明灯,仰着头,望着它缓缓升入秋日澄静的夜空中。

“为什么不许愿?”

“因为我觉得现在很幸福,没有什么愿望要麻烦天上的神仙。”

天朔九年,十月初九,天晴。

傲龙堡内宾客满座,热闹非凡,庆贺龙堡主喜得贵子。

在喜气洋洋的房间里,我抱着龙小少爷细细瞧着,剑眉星目,长大后模样应该挺俊的,只是这表情木然,难不成从小就学他爹扮酷?

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趋步走了进来,对我行礼道:“老夫是堡主请来为夫人把脉的。夫人刚生产,气虚较弱,实不宜长时间抱着小少爷。”

看来这位老大夫见我抱着龙小少爷,将我错认为雪君了。我莞尔一笑,正要启口解释。雪君却是一脸诡笑地冲了过来,从我怀中抱过她的儿子,道:“夫人,我先帮你抱着小少爷,你刚才不是说头有点儿晕吗?赶快让大夫瞧瞧。”说着还拉着我的手伸到大夫面前。

丫头,又想恶作剧,我轻笑望着雪君。

“啊!死小子,娘一抱你,你就敢撒尿,看我怎么打你的屁股…扶柳…救我啊!”

天朔九年,十月初十,旭日东升。

一反常态,我起了个早床。在一枚泛着明黄柔光的铜镜前,我细细描起眉来,眉尾修长,翠□滴。侧脸瞧了一眼,又忽觉得黛色过浓,生出些跋扈味道,便拈了素绢淡淡擦去。

“不要再画了,越画越丑了。”不知何时洛谦已做到身旁,嘴角勾着笑。

敢说我丑,我柳眉一竖,将眉笔塞到洛谦手中,嗔道:“你会画,那就试一试啊,看到底谁画得好?”

洛谦莞尔轻笑,提起手用握毛笔的姿势拿住眉笔,轻轻地描着我的眉。

嗯,好了,一抹淡笑荡漾开,洛谦目光温柔,似很满意。我却纳闷,难道古代眉笔的用法真的与毛笔一致?

我心存疑惑,侧过头,瞥了一眼铜镜,良久,才尽量平静道:“这也叫好,一只长一只短,一只高一只低,一只浓一只淡。”

洛谦面不改色,依旧温柔笑道:“可我觉得很好看。好了,去吃早饭。”说着牵起我的手走向门口。

就在要跨出门槛时,我拉住了洛谦的手,我们俩都停下了步伐。酥软温和的朝阳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斑驳地落在我们身上。

我轻轻地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畔轻声道:“洛谦,生日快乐,你要当爹了。”昨天,雪君耍恶作剧,要那老大夫为我诊脉,却不想误打误撞,诊出喜脉。

可是,洛谦没有惊喜,他很平淡,淡得连噫一声都没有。

我垂下眼睑,轻声询问:“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洛谦这才有所反应,轻轻地环住了我的肩,温言道:“高兴,当然高兴!”突得肩头力道变大,洛谦喃喃道:“扶柳,只是马上就要回长安了…该怎么办呢…我要当爹了。”

“圣旨到。”突然一个尖锐声音直刺入我的耳膜,我不由得蹩起眉头。

洛谦已恢复常态,嘴角挂着微笑,握紧我的手,道:“到院子里接旨出吧。”

不大的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三位公公,十几名侍卫,洛文与流苏皆已跪拜在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经大理寺查明,贪吏王安与洛谦无关,过往朕受小人蒙骗,错怪洛卿,深觉不安。今日重拜洛谦为相,望洛卿日后尽心尽力为国为民。钦此。”

“臣洛谦叩谢龙恩,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公公早已满脸堆笑,屈膝躬腰献媚道:“小的给相爷贺喜了。”尖锐的声音透着明显的巴结意图,恰似一把钢梳划过心头,使我全身神经紧绷不已。“相爷沉冤得洗,真是老天开眼,小的曾经就说过,相爷怎可能与那逆贼王安是一党呢?果然是小人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