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遇看着苏南,目光灼灼。

哪怕他如困兽,每行一步都如蛛丝结网,仍然自私地希望:

“我挂在院长名下,有一个协带博士生的名额…苏南,来崇大读博。”

——把你放在我一直能看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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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

前面考虑不周,有点仓促,算来算去年龄上勉强能圆得通,但是为了更科学一点,把杨洛的年龄设定和陈老师读书时间稍微改了一下,分别都在第9章和本章。

给大家概括一下:

1、陈老师16岁上的大学,20岁本科毕业时gap了一年,然后21岁跨专业去学了传播,24岁传播学硕士毕业。

2、杨洛比陈老师大3岁,18岁读本科,去世时在读研一,23岁。

第15章 (15)初夏

那种无法跋涉的寒冷,总让深情的人错足。

——简媜《水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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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南一愣神,“您…您不是说过,我对学问毫无敬畏之心。”

陈知遇轻哼一声,“不是跟你道过歉了?”

苏南自知可能辩不过他,沉默下去。

陈知遇避重就轻:“考虑看看吧,你也不是那么不适合做学问,起码有一股子驴劲儿。”

“可我很笨,我以前看一本书,书里说有一种学者,如果一把钥匙掉在地上,他会把整片地打上格子,一个格子一个格子去找。虽然最后能找到,可这办法也没效率了…做思想史研究的,需要的是您这样锐利的思维。”

“就这?”陈知遇语气有些淡,“那你可说服不了我,崇大图书馆一屋子故纸堆,等你去打格子。”

苏南仍是沉默。

她想靠近,又知这一种情绪有去无回。

在他身边,再待上三年两年,又能怎样呢?

现实引力太重,由不得她做梦。

陈知遇目光落在她脸上,“来崇大,我会帮你。”

他神情严肃,好像这一次的“安排”再不是兴之所至,而是深思熟虑过的。

鲜少听他拿这种语气说话,恍惚之间,几乎全面沦陷。

到底心里还有道理性的声音嘶声呐喊,到最后,她也没把话说得绝对,只说:“我…我能考虑看看吗?”

陈知遇盯着她——她不知道什么在地上扯了根草,指上绕了又松,缠成了一个打不开的结。“给我个期限。”

过了片刻,她把那根草绷断了,抬起头来,“…您这学期结课的时候,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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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研结束,苏南回到旦城,继续哼哧哼哧给陈知遇打杂——她如今在他跟前待的时间,都比在自己真正直系导师林涵待的多。

这一点连林涵都发现了,五月底师门聚会,专把这一点拿出来说叨。

聚会是在林涵旦城市中心的家里,老房子,面积不大,装了十来人,更显得拥挤。这房子是林涵父母留下的,林涵住习惯了,虽然在郊区买了新房,但仍在这边住的时间更多。

阳台上种了许多的花草,绿意森森,仿佛连周遭气温都跟着凉了几分。几盆杜鹃正在开花,灼灼烈烈。研一到研三,大家全堵在阳台门口啧啧赞叹,“涵姐,您家阳台都赶上一个小花园了。”

林涵笑说,“都不是我打理的…”

“我们知道,姜医生嘛!您又喂狗粮。”

林涵与旦城人民医院外科副主任医师姜医生的故事,细论起来也是段佳话。林涵硕博都是在国外读的,受西方思想影响深,本打定了主意独身,去年年初去旦城医院做手术,意外结识也有独身想法的姜医生。两人“老房子着火”——当然这话是他们在私底下调侃的——一发不可收拾,一鼓作气就把婚给定了,现在同居,婚期待定。然后林涵就时不时在群里秀一把恩爱,秀得高端大气浑然天成又猝不及防,让一众的“单身狗”生无所恋。

“你们别都围在阳台了,过来试试姜医生烤的蛋糕…”

“咦——”

“过分!”

姜医生全程在厨房里忙碌,快到饭点时,才探出头来喊林涵过去帮忙。十几道菜,浩浩荡荡铺了满桌。林涵开了两支红酒,给大家斟上。

受林涵性格的影响,师门的学生也都没大没小,从不拘束。话题天马行空,生猛不忌。

但这回因研三和研二学生论文答辩结束,气氛意外有几分伤感。

林涵一一询问各人近况,到苏南时,笑一笑说:“苏南,陈老师很看中你啊,说你这个助教当得好,前连天还跟我嘚瑟,要把你撺掇去崇城大学读博。怎么,你是准备读博了?”

苏南忙说:“没呢!我要读博肯定也是跟着涵姐您。”

“我不是博导,也带不了你啊。崇大也挺好的,陈老师要求严格,他要是愿意指导你,你肯定能有所成就。”

苏南几分惶惑,想到野炊那日陈知遇说过的话,目光在林涵脸上扫一眼,最后落在了自己手上,“我…我可能,还是会直接就业吧。”

“直接就业也好,现在形势变化快,就业一年比一年难——那什么,江鸣谦,听说你在跟人创业,情况怎么样了?创业归创业,到课率不够你是毕不了业的…”

话题总算从自己身上绕开,苏南心里松了口气。

吃完饭,大家帮忙收拾过厨房,要求林涵批准他们去参观书房。

林涵笑说:“跟人打听过我这儿藏书颇丰了是吧?行吧,你们随意去,今天准你们一人带走一本喜欢的——看完交篇读书报告!”

书房东西北三面皆是齐天花板高的实木书柜,一进去像是进了个小型的藏书室。大家嫉妒得心痒难耐:“我要是涵姐,肯定也不愿去寸草不生的郊外别墅住。有花有树有男人,这辈子还求什么!”

“嘘!小点声,矜持点儿!”

苏南围着书房走了一圈,在靠北的书柜前停下,随意翻看。

江鸣谦噌一下窜过来,“学姐。”

“嗯?”

“你上过孙院长的课吗?”

“上过,怎么?”

“他的作业,你能不能借我参考下,听说挂科率很高。”

“我回去发给你。”

江鸣谦一笑,却没打算走,仍是挨在她身旁,抬手一边随便去翻架子上的书,一边拿眼角余光瞥她,“打算带什么书走?”

“还在挑呢。”

他见苏南目光往上瞟,伸长手臂,“这本?”

苏南有点尴尬,摸了摸鼻尖,“不,不用…”

“哇!这是不是研究生时候的涵姐!”

一声惊呼打断两人不尴不尬的交谈,苏南别过去头去,却见一个学妹手里,正拿着一个相框。

苏南还没反应过来,江鸣谦已一把把她拉过去凑热闹。

美国g大研究生毕业照,林涵穿着硕士服,手里抱着束花,在她旁边——

“这是不是陈老师!陈老师好年轻啊!”

照片里,穿着硕士服,二十四岁的陈知遇左边站着林涵,右边站着一个短发的年轻女人,看着镜头,脸上带着笑,但笑意丝毫未抵眼里,眼里只有疏离淡薄。

“你们翻到什么秘密了?”林涵从门外探进头来。

“涵姐,你的研究生毕业照!”

“哦,”林涵走过来,拿过照片,“这都被你们翻出来。认认,这里面有哪些熟人?我那届出了不少业界大拿。”

大家七嘴八舌,把照片上的人认了个八九不离十。

最后,一人指着陈知遇身旁的短发女人问:“涵姐,这是谁?”

“你们男神陈知遇老师的夫人。”

一阵静默,随后一声哀嚎:“陈老师真的结婚了?!传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说过他老婆是谁,也没见他俩一起露过面,我们都以为是假的呢!”

林涵目光平淡,把照片往桌上一扣,“他俩低调——别瞎翻我照片了,不然我让姜医生把你们轰出去。”

下午三点,大家离开了林涵的家,到楼下了,仍在七嘴八舌讨论刚才受到的冲击。

苏南定住脚步,笑一笑说:“…你们先走吧,我回去找涵姐说点事。”

江鸣谦看她,“什么事,要不要我…我们等你?”

“不用。”苏南表情淡下来,退后一步。

大家也没太在意,簇拥着离开了。

江鸣谦走到小区门口,脚步一顿,“你们先走!我想起来我也还得找涵姐签个字!”

他看着大家往地铁站去了,拐进旁边店里,翻抄着冰柜,从里面拿出两只冰淇淋,往回走。

老式的小区,院里皆是高大的树木,入目是葱茏绿色。

江鸣谦目光越过风里微微摇晃的树叶,看见楼前不远处的花坛上,苏南正垂头坐在那儿。

他愣了愣,慢慢走过去。

“学姐。”

苏南仿佛没听见。

他站了片刻,又轻轻喊了声:“苏南。”

五月午后的阳光从叶间筛下来,细碎的光斑落在她光裸的小腿和脚背上,地上,搁着一双匡威的帆布鞋。

“雪糕,吃吗?两个味儿,草莓和巧克力。”他伸出手。

过了片刻,苏南缓缓地抬起头来,眼里一层水雾。

她飞快抬手擦了下,哑着声音笑了笑,“…柳絮飞眼睛里了——草莓味吧。”

江鸣谦站着没动,片刻,把冰淇淋盒子往她额头上一靠,身体往前一步,将她罩在自己的阴影里,低头,看着她睫毛微颤,勉强的笑容再也挂不住。

“…学姐,别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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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

前面考虑不周,有点仓促,算来算去年龄上勉强能圆得通,但是为了更科学一点,把杨洛的年龄设定和陈老师读书时间稍微改了一下,分别都在第9章和第14章。

给大家概括一下:

1、陈老师16岁上的大学,20岁本科毕业时gap了一年,然后21岁跨专业去学了传播,24岁传播学硕士毕业。

2、杨洛比陈老师大3岁,18岁读本科,去世时在读研一,23岁。

第16章 (16)若离

远远的,海洋鸣响并且发出回声。这是一个港口,我在这里爱你。

——聂鲁达《二十首情诗与绝望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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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陈知遇帮程宛搬家——她之前在单位附近找的那套房子,如今时不时便有一干小妖精登门骚扰,为了不给自己找事儿,另外找了一处地方。

“何必非得往家里带?”陈知遇把瓦楞盒里的东西一件件翻出来,递给程宛。

程宛笑一声,“不知道——可能给自己营造点儿这是因为爱情的错觉?”

“你还需要这玩意儿?”

“女人嘛,总是不可理喻的。”程宛接过陈知遇递来的一个相框,顿了一下,“这是你的硕士毕业照吧,怎么在我这儿?”

“…”陈知遇无奈,“站我身后的,那个金发碧眼的女生,你说你看上她了,非要拿去收藏。”

程宛屈指往照片里笑意淡漠的陈知遇的脸上弹了一下,“…你那时候还真年轻。转眼林涵都要结婚了。”

“现在也不老。”

“还是客气点,老当益壮?”程宛看他一眼,笑了笑,“能聊聊那时候的事吗?”

陈知遇翻了翻口袋,摸出烟盒,抽出一支,见程宛伸出手,便把烟递给她,自己再拿了一支。

两人坐在瓦楞盒上,一时间烟雾缓缓荡起。

陈知遇有时候觉得很神奇,——别人出生入死的兄弟是男人,唯独他的是个女人。

去美国念书那几年,一向厌恶学英语的程宛,为了他死命咬牙考了托福,跟去他学校看着他。他不记得有多少次,是程宛把烂醉如泥的自己从不同的酒吧拖回公寓,像上回他把她按在面盆里给她洗脸一样对付他——她更狠一些,寒冬腊月,一桶冷水直接浇在他身上,看他哆哆嗦嗦睁开眼,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其实那时候她自己也难受——喜欢的姑娘分手了,跟一个不知道打哪儿跑出来的男人恋爱,甚至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

“那时候真怕你死了,”程宛缓缓吐了口烟,“总觉得你要是死了,我也撑不下去,所以拼命看着你,其实就是看着我自己。”

陈知遇看她,“现在是不是该我看着你了?”

程宛笑了笑。

“烈酒后劲也没这么足,周滢女儿都有了,你是不是该放下了?”

“说不准她又离婚了呢?”

陈知遇丢去鄙视的一眼。

程宛哈哈一笑,转头看他,一贯肆行无忌的眼里,生出些余烬般的怅惘,“…挺难的。”

“觉得难,是因为你正在尝试。”

“不说我了,说说你吧——”程宛不以为然,把剩下的半支烟丢进旁边的笔筒里,抬头看着他,跟那些七嘴八舌的学生如出一辙的兴奋八卦,“陈教授,我觉得你最近好像变了?”

***

周三,陈知遇下了高铁直接赶去教室,比平常迟了十分钟。

设备已给他开好了,讲台上一次性杯子装着的热水飘着淡淡的雾气,第三排的位置上搁着苏南的包,然而人不在教室。

他莫名觉得有点儿怪异,像是习惯的东西突然被破坏了一样。

快上课时,苏南才从门外走进来,目光在讲台上扫了一眼,却没落在他身上,低着头,到第三排位置坐下。

他顿了一会儿,开始上课。

两堂课加课间休息,九十分钟,苏南全程没往他这儿看一眼,到不得已要看ppt的时候,才把视线稍微往他背后斜一点。

“布置的书目大家要回去看,下堂课讨论。下课。”

苏南站起身,把本子和笔胡乱往包里一塞,拉链卡在布上了,她使劲扯了两下,还是没拉上,立时有点气急败坏。

“跟谁较什么劲呢?”

一句话从讲台上飘下来,她顿了一下,仍旧去扯拉链。

总算拉上了,她把包随意往背上一挂,看也没看,匆匆一句“老师再见”,跟着其他学生离开了教室。

陈知遇立在讲台上,把设备关好,摸了摸手表,百无聊赖地站立片刻。

教室人都走光了,外面嘈杂的人声也渐渐远了。

他走到窗边,视线去捕捉那一道背影,看着她远离院办大楼,穿过楼前树木的阴影,再也看不见了。

心里一点难以排遣的焦虑,烦躁地伸手去摸烟盒。

周六,陈知遇早早到了办公室,把一束还带着露水的姜花,搁在小茶几上。

那股清淡悠长的香味,有点儿干扰他的思绪,他打开了电脑,却没什么查阅邮件的心思,只是一次一次地看着表,或者盯着电脑屏幕右上角跳动的时间。

九点,苏南没到。

手机响了一声,一条微信。

“陈老师,抱歉我今天有事,不能过来帮您了。”

他反复看了两遍,总算确信,傻学生是在躲着他。

她拿什么理由躲着他?

调研回来到现在一个月时间,他严格遵循“师”与“生”这两者的界限,把所有私心藏匿于严格的规训之下,从没说过任何一句越界的话,做过任何一件被人指摘的事。

陈知遇面无表情地拿起手机,回复:到最后一刻才请假,是哪个老师教给你的规矩?

“正在输入”闪了又闪,她只回过来一句”对不起”。

*

苏南等了片刻,手机再没反应,她抬起头来,向着对面面试她的学长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是学校的老师找我有点事。”

书架另一侧,江鸣谦全程关注这边的动向,盘子里的三明治被他搅合得七零八落。

半小时,苏南和面试的学长同时站起身,江鸣谦立即丢了叉子走过去,“学长,我请你吃中饭吧。”

“下回吧,我现在赶着回去有事。”面试的学长拍一拍江鸣谦肩膀,“你暑假去帝都,我请你吃饭。”

把人送走了,江鸣谦在苏南对面坐下,“怎么样?”

“还行。”

“你肯定没问题,上回他们招的那新媒体运营,问她会h5吗,她特好奇地问,h5是什么?”

苏南笑了一声,“我也好不到哪儿去。”

“反正你是要找实习,我学长这儿虽然是初创公司,但能学到不少东西。”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