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这件事上,苏南倒是放得很开。都研究生了,谁还管得着她乐意跟谁谈恋爱。

经过这几件事,苏南在陈知遇这儿已经信用值为负。

陈知遇不让她在自己管不着的地方瞎折腾了,勒令她立即收拾行李,跟他去崇城。

下午,苏南回宿舍收拾东西。

陈知遇的车就停在梧桐树的树影下,准备一接上她就直接出发回崇城——他本来是想把她送去宿舍楼下,被她严词拒绝。

等了二十来分钟,瞧见苏南提着拉杆箱,一瘸一拐地出现在了对面门口。她换掉了凉拖,脚上靸着一双黑色的棉拖。

等她慢吞吞走近了,他打开窗户,往外一看,棉拖的图案是熊本熊。

陈知遇:“…”

“陈老师,”苏南扒着车窗,“我下午还有点事儿,等我做完了再走行吗?”

“什么事?”

“一个学妹毕设拍微电影,请我帮忙演个角色。”

“脚都这样了还演什么微电影,能走位吗?”

苏南笑,“我演一个坐轮椅的残疾人。”

陈知遇:“…”

拍摄的地方在物理楼前的空地上。

陈知遇在车里等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下了车,踱步过去。

三个人的小型剧组,设了中近景两个机位,一人导演,一人拍摄,一人负责打光。

苏南披了件不知道打哪儿借来的病号服,坐在轮椅上。

陈知遇在靠近校内主干道的长椅上闲散坐下,隔着花坛与剧组遥遥相望。

距离有点远,听不清苏南说台词,只听见导演不停打板喊卡。

折腾了半小时,苏南从轮椅上站起来,脱下了病号服,站着跟拍摄的三人说笑起来。

陈知遇维持耐心,等。

好不容易见那边热火朝天的闲聊有了停下的趋势,忽地就从物理楼前一排树影后面,窜出来个人。

身材高大,十月中了还只穿件短袖,跟有多动症似的,往苏南跟前一杵,小动作就没停过。

陈知遇干脆就不着急了,摸出支烟点燃,翘腿坐着,看戏。

反正苏南现在已经欠了他一打说法,虱子多了不愁痒。

“师姐!”江鸣谦远远打声招呼,在苏南面前定住,看她脚上穿着拖鞋,右脚使力,左脚只是虚虚地点着地,忙问:“怎么了?”

“脚趾撞了。”苏南笑一笑。

“怎么这么不小心,”江鸣谦挠挠头,“…那个,你最近怎么样?”他声音有点儿哑,听着像是感冒了一样。

“在找工作呢。”

“定了吗?”

“还没。”

“我在忙论文开题了,挺烦的。”江鸣谦笑说,“早知道不读研了,学校里能学得不多。”

“听涵姐说你的团队已经组起来了。”

“嗯…下个月要去广州开会,顺利的话能拿到天使投资…”江鸣谦看着她,“…忙起来挺好的…你要去崇城吧。”

“还不一定。”

“…异地么?”这是江鸣谦第一次正面聊这件事。

苏南有点迟疑地“嗯”了一声。

江鸣谦笑了笑,神情有点疏淡,他忽地往上一跳,去够头顶广玉兰的叶子。

在落地时,云淡风轻地冲苏南一笑,“如果是我,不会让你异地的。”一顿,扬眉高声道,“我喜欢你,知道么?”

苏南彻底愣住。

江鸣谦笑容明晃晃地耀眼,“我已经挺拼命了,不过十多年的差距真不好追。”

“你…”

江鸣谦语气坦坦荡荡,带点儿锋芒毕露的少年意气,“总有一天,我一定超过他。”

苏南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半刻,轻声说“对不起”。

两个月没见,江鸣谦好像有什么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不用道歉,来日方长!”江鸣谦一手插进裤袋,退后一步,跳上物理楼檐前台阶,笑说,“我有事先走了,下回请你吃饭!”

身影两下跳上去,消失在物理院门口。

学妹导演:“学姐!这人谁啊!”

“…我师门的师弟。”

学妹一拍摄影机,“告白,全拍下了!好校园青春啊!”

苏南:“…”

学妹镜头一转,“…那是不是陈知遇教授啊!”

苏南一惊。

学妹已扛着摄像机出笼的鸟一样飞过去了,“陈老师您好!”

陈知遇不紧不慢地从椅上站起身,“你好。”

“能在这儿碰见您真是荣幸,请问您能接受我的采访吗?”

剧组另两人也紧跟着走过来了。

陈知遇视线越过他们,瞧见后面苏南,慢慢吞吞地,往这边走。

陈知遇似笑非笑,“抱歉,我今天有事,采访等下次吧。我过来领个人。”

学妹,“领…?”

陈知遇闲散立着,微一挑眉,“苏南,快点。”

苏南象征性地,快了“一点”。

学妹一愣,摄像机对准陈知遇,又慢慢转向苏南。

陈知遇伸手,虚虚一拦。这动作没实打实,却带了点儿不容拒绝的气势。学妹立刻不敢拍了。

就四五米的距离,苏南跟走了个两万五千里长征一样。

定在陈知遇面前,“…陈老师。”

陈知遇皮笑肉不笑,“下午题报你要迟到了,当课代表得负责。”

说着,示意苏南往外走去。

苏南摆出个有点微妙的表情,冲学妹道了声再见。

学妹觉得苏南这表情有点儿“爱恨交织”。

…其实苏南是“慷慨就义”。

一走出小剧组视野范围,陈知遇的言语攻击便立入飞矢流弹,全方位无死角地攻向苏南。

——“你以前遇事跑得那么快,我以为你带点儿牙买加血统,没想到演残疾人也演得这么传神。”

——“反正你爱跟你脚过不去,我干脆买个轮椅当交通工具吧。”

——“倒也不用费那个劲,我妈刚淘汰了一台,给你用?积极建设节约型社会。”

——“你那学弟是不是属猴的?石山上十八般武艺抢人东西的那种。”

——“这年头的年轻人,只长个子不长心眼。”

苏南完全憋不住笑,“他想跟我告白,我也拦不住。”

“告白?”陈知遇顿了脚步。

“是呢是呢,第五次!反正被您抓住了,您就说怎么罚吧!”摆出一副“随你如何,我怂一秒就算我输”的架势。

陈知遇笑一声,“真以为我治不了你?”

*

晚上,陈知遇大学城的公寓里,苏南很快就后悔了。

她大约真是书读傻了,才会想着要挑衅陈知遇。

从沙发,到床上,到支了张椅子的阳台。

一晚上,完完整整毫不含糊的三次,算上白天一次,二十四小时内,四次。

连动一动嘴皮都费力,更别提求饶。

陈知遇在她神思混沌之前很深地吻她,冲撞的动作多不留情,吻就有多温柔。

她在这两重矛盾之中睁眼,瞧见陈知遇深而亮的眼睛。

越过阳台,深青色夜空里,牛角样的一轮月亮。

等再睁眼,是在卧室的床上。

陈知遇在穿衣服,窸窸窣窣的。

“陈老师…”苏南眼皮沉,时刻要再合上,“几点?你要出去?”

“七点,你再睡会儿。冰箱有面包和牛奶,醒了自己拿。程宛找我有事,我去市中心一趟。”俯身碰了碰她额头,扣上衬衫纽扣。

“…什么时候回来。”

“中午之前。”

“…嗯。”

“继续睡吧。”

苏南思绪坠了秤砣一样,越来越沉,一句“再见”还没说出口,就又睡过去了。

一觉睡到自然醒。

摸过手机一看,下午两点。

苏南愣了下,爬下床跳着过去拉开了窗帘,热烈阳光倾泻而入。

真的已经到午后了。

陈知遇还没回来?

去翻微信,有条陈知遇中午发来的:有事,要晚点回。自己解决午餐,外卖地址是…

然后,就再没别的消息了。

苏南莫名有点慌,试着给陈知遇打了个电话,没人接。

越发觉得忐忑,下午投简历时,十分心思三分听门外动静,三分注意手机,三分胡思乱想,留给正经工作的就一分。

到下午五点,陈知遇还没回来,打电话也仍是没人接。

苏南坐不住了,去翻自己通讯录,才发现陈知遇朋友的电话,自己一个也没有。

倒有个昨天面试的x司的号码,打过去不知道能不能问到竹竿男的联系方式?

然而…

三十四岁的人,需要她来多余担心吗?

敲门声突然响起。

苏南腾地起身,左脚一用力,稍微压了下拇指,立时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顾不上,单脚跳着过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谷信鸿。

苏南一愣。

谷信鸿笑说:“老陈托我过来的——他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

第31章

我爱你,不光因为你的样子,还因为,和你在一起时,我的样子。

——罗伊·克利夫特

·

谷信鸿给苏南报了信,一问,她晚餐还没解决,又一定要请她吃饭。

谷老板娘就等在楼下,冲她笑一笑,“苏南,你好。”动时,风衣下面露出肚子鼓起的轮廓。

谷老板娘叫池叶,比苏南还要小一岁。

在苏南印象中,她是一个话特别少的人,总是听他们说话,然后浅浅淡淡地笑一声。而谷信鸿跟她是截然相反,豪迈爽朗,天南地北都有兄弟。这样一个糙野汉子,和池叶这样的姑娘是怎么到一起去的,苏南也挺好奇。

问过陈知遇,陈知遇答:“孽缘。”又让她下回要是被谷信鸿呛得出不了气时,就把这个问题抛出来,保管把他治得服服帖帖。

苏南早前想着下回再有聚会的场合,可以试着问一问。

但当下没心思,只挂念陈知遇。

坐立不安,后背挺得笔直,手掌扶着副驾驶的椅背,有点儿急切地询问:“陈老师出什么事了吗?”

“也不算出事…”谷信鸿嘴里咬着根没点燃的烟,话有点含糊,“挺棘手的,这会儿肯定鸡飞狗跳。老陈走前专门嘱咐我,要是到了晚上他都没给我打电话报平安,就让我去找你。”

“报,报平安…”

池叶立马瞧了谷信鸿一眼,“不要这样说话,你吓着苏南了。”

谷信鸿忙说,“嗨!瞧我这张嘴。那什么…哎,你们这事儿,我真不知道从哪儿开口…程宛跟老陈离婚这事儿,是只打了证,还没跟两方父母通气,这事儿你清楚吗?——哦,顾阿姨好说话,就顾阿姨一人知道。”

苏南松了紧紧攥着的椅背,松了口气。

池叶转过来看她,“不介意吗?”

苏南笑一笑,“我还以为陈老师是出了什么事…如果是这件事,我信他。”

谷信鸿接着说:“程宛那儿,出了点儿不好的消息。她身份挺敏感的,这回还是她爹——程叔叔出面,才把这事儿给压下来。程叔叔起疑,又生气她行事毛躁,教训她两句,结果父女俩就吵起来。程爷炮仗一样的性格,一点就炸,直接把形婚离婚的事捅破了…后来肯定就两家父母会谈,具体情况怎么样,我跟你一样,也不清楚,还得等着老陈脱身了自己跟你说。”

难怪走得急。

苏南知道陈程两家背景深厚,即使了解不多,也清楚离婚多少会影响两人声誉。陈知遇好点儿,程宛那边形势却很严峻。

吃过饭,谷信鸿把苏南送回公寓。

这回,池叶跟着苏南下了车,看见谷信鸿也要拉门过来,“你别来,我们说话不要你听。”

谷信鸿立即就又坐回去了,笑嘻嘻说:“老婆,风口凉,你们别说太久了。”

小区进门左手边,有棵移栽过来的树,两层楼高,遮出一点阴影,阴影里立了一条长椅。

池叶怀孕五个月,脚背浮肿,久站会累,就在长椅上坐下,自己拿披肩盖住膝盖。

“池小姐…”

“就叫我池叶。”池叶微微一笑。

苏南点一点头。

“谷信鸿,陈先生他们,背景比较复杂,”池叶手指轻放在膝盖上,坐得端正,“谷信鸿跟我求婚的时候,我没有答应,我爸妈也是。不是觉得自己配不上,而是不想去这样的家庭里面受闲气。他们或多或少的,都有一些门第之见。我和谷信鸿说,你自己去解决掉这些事,不要让我受一点点委屈,不然我不乐意跟你。”

池叶看她,“你想过和陈先生结婚吗?”

“我…”苏南语塞。

不是没想过,然而总有一种奇怪的直觉,即使要结婚,也不是现在。

苏南骨子里有一股很别扭的倔劲儿,当年自己父母吵架闹离婚,苏静让她劝劝两人,她偏不,脖子一梗就说,烦死你们吵架了,赶紧离。

那时候她才八岁。

她有自己的一套原则,不破坏别人家庭,不对伴侣不忠,别的都是好聚好散。

拧巴,多半也是跟自己过不去——并不觉得自己跟陈知遇差在门第之别,而是自卑自己没法像陈知遇对他那样,给予他同等的美好,不管是自己,还是自己的家庭。

条条框框的区别,她不在意。

高与低,富与贫,都有各自精彩的地方。

她在意的是陈知遇高天流云,自己身如枯蓬,却没有化腐草为萤火的本事。

“肯定想过的,是吧?”池叶微笑,“谷信鸿后来把家里的工作全部做通了,我进到谷家,没有受过一点不好的眼色。我觉得谷信鸿和陈先生能够成为朋友,两个人在为人处世方面,一定有意气相投的地方。”

苏南这才明白,池叶是要安抚她。

笑一笑,“我知道。”

池叶缓缓站起身,看着苏南,“那天在帝都吃饭,我观察过你——不要介意,我从小就喜欢观察人,觉得一些小动作很有意思。术业有专攻,觉得插不上话是很正常的事,我擅长的领域,谷信鸿也插不上嘴。股票、政治、足球…遇到我不喜欢的话题,他们聊天,我就发挥自己的爱好,观察他们聊天…很有意思,听人吹牛也是一种乐趣。”

苏南越发好奇了,“…你的专业难道是心理学?”

池叶:“不是,我是肛肠科的护士。”

苏南:“…”

池叶一笑,“谷信鸿是做痔疮手术的时候,跟我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