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锷嘴巴一抿,不再说话,可头却不知不觉中又大了起来。他知道小计虽千灵万巧,但玩来玩去,说到底还是那么几招,总不过耍赖哄得自己开心了,好把今日的功课赖了过去是正经。偏偏自己个儿心慈面软,总一次次地上了当去。余小计惯会察颜观色,知韩锷脸色虽硬,心却已软了,早已猴上跟前来,从怀里一掏,已掏出一个小骨笛来,口里笑道:“锷哥,咱们今天就到这里吧。那天我看你的囊中还有曲谱,你是不是会吹笛?你看,我特意找了这根上好羊骨,要给你做个骨笛,还差一点没完工呢。你放了我的假,让我今天把它做完吧。”

韩锷眉头一皱:“你又乱翻我的东西。”

余小计嘻嘻一笑,避而不答道:“…你只看这个笛儿,我跟他们城里匠人磨了好久才学会做的。这里人好象都通音乐。听他们说,河州自古出乐人,还有凉州,也离这儿不远。他们都是从那儿学来的好手艺。锷哥你看,很费了我一些子的工夫呢,你到底欢喜不欢喜?”

韩锷幼居太乙峰时,孤独寂寞,没有玩伴,偶得了个笛子学着吹过,所以颇明笛艺。这时垂头看去,只见那根羊骨确实相当不错,白惨惨的,里面又透着一点牙黄,打磨得甚费工夫,小计还用从铜坊匠人舅舅那里学来的手艺细细地在上面雕了一点花饰,当真精致好看。那笛儿眼见着就要完工了,上面一共五个孔,位置也恰当,足可以见出他的一片心思。

韩锷这么一想,果然心思就被他岔开。见他不出声,小计已欢呼一声,放了索的猢狲般的一跳而退,一头钻到屋里,去寻他的小刀小锉去。

韩锷不由摇头苦笑,心中发狠道:下次一定要虎下脸来,不容这小孩儿这么轻易逃了去!心中却茫茫然一下——自己真的发得下这个狠来吗?其实,就算教小计练到自己这样,又有何用?自己就算于技击一道,已窥堂奥,又对自己的人生济得甚事?倒是身边所见那些平平常常的人还过得自在滋润一些。就是愁苦,也有一份自己这伤于苦执的人所求之不得的自释与开解。何况——他心里一叹:技击之术,越行越难,自己还不是屡战屡败?不提那芙蓉园中一会,不提卫子衿,单只俞九阙那“上帝深宫闭九阍”的心法路数,自己终此一生,就真的能冲破那一败的禁厄吗?

原来韩锷与余小计这一路行来,半月前已到了天水境内。天水的城池颇为废旧,荒城瘦马、刁斗久弃,戌楼颓败、护河干涸。这一副荒凉景象不知怎么却颇和韩锷心境,当即问了小计,就在这里歇息了下来。

他们此行本没有目的。这一耽搁,没想就耽搁下了。他们住的地方叫做九斗村,侧近城廓。这里靠近渭水,四周都是黄土,干旱少雨,土地贫瘠,又是高原上的平原,昼夜温差很大,风景平淡。他没事时想起答应余小计的话,就开始教他些入门功夫以消愁破闷。

小计说得不错,天水一带虽地段荒凉,但乐风甚盛。这里本就是西域音乐东传的要冲——陇中之地,河州、凉州都以乐风之盛名甲海内的。他们住在这城外,从旦至暮,就时闻铙歌之声。短箫铙歌与鼓吹之乐都缘起于“马上乐”,也算军乐,出于昭武九姓,刚健朴质,生意颇欢,远非长安城中那质木无味徒炫声技之乐声可比,较之洛阳城中的绮靡华丽、繁复缛杂的调子也更和韩锷性子。所以他这些天偶然兴动,倒时常鼻子里哼哼些刚听来的小调。小计人精乖,估摸到他锷哥所好,所以才想起给他雕这么个笛子。

每到傍暮时分,韩锷就会去村外不远的荒废的城墙上小坐坐。日子久了,还在那识得了一个老人。其实两人还并未说过话。那老人总是一身短衣黄帽,帽沿下露出的鬓角微白,一双胳膊上却筋肉犹健。每到晚上,他常在城堞边上吹埙。

埙本是最古老的乐器之一了,用陶土烧制,有三孔的,有五孔的。因为孔少,音阶也少,曲调变化更少。但倚着这么个荒城废池,坐在城堞上那么茫茫然地听开去,音调虽略嫌单调些,但绵长悠远,哇呜哇呜,听起来倒别有一种繁音骤响所远不能及的古迈高韵。

小计进屋拿了工具,搬了个小杌子出来,却发现院内韩锷已经不在,看看天已薄暮,就知他又到那荒城的城头听那老人吹埙了。

天水城的城墙边倒也不是没有景致。尢其在这近五月的傍晚,举目望去,四下里一带平畴,视野极开广阔。只可惜树少了些,城堞边却有一两颗枣树因侧近池水,长得倒还茂密。远远的,也有些晚翠寒芳,斑驳裸露在黄土里,只见星星点点的绿意间杂在那大片大片的干黄里。一条混浊的渭水在北边不绝地流淌着,似乎无语地诉说着这陇中之地寡薄的生意。只有天上的云霞倒还灿烂,织锦般的覆在西天。

韩锷来得早,坐了一会儿,才见那老人也来了。他还是那一身短衣黄帽,脸上的皱纹里还夹杂着不知是哪年月积下的尘沙。分不清是昏黄还是深敛的眼神,给他的表情凭添了分关中人物所没有的朴意。

那老人举埙就唇,吹了开来,音韵远远的,哇呜哇呜——怪道这里的人把埙叫做“哇呜”。埙本不是什么登得上大雅之堂的乐器,这里人也从没把乐韵当做什么大雅的玩艺儿。可那乐声单调悠长,哇呜哇呜地似哇呜着人心里最根本的一些东西。

那老人今日所吹的乐调却颇不同于陇中之声,隐有楚音,韩锷细辨之下,却是已经被他翻改重度过的《楚歌》。当年的垓下一战,那所有剑拨驽张的勇力经过千百载早已消散,入了那老人埙中,却只剩下一抹苍凉,与白骨尽处、战旗颓朽后的凝咽。

他两人坐处相隔好有数丈。好一时,却听得城内的匠人市民已多收了生意,吃罢晚饭,城里乐声一时就迭次响了起来。那老人的埙声夹杂在里面,朴旧得似有些孤僻。他又吹了一会,见城中渐闹,一笑收住。人却并不走,举头望向北方,似乎在怀想着什么。半晌只听他废然叹道:“客人可是从长安来?”

韩锷一愣,知他是说与自己的,便点点头。只听那老人道:“不知客人可也觉出这城中乐声近日大有些不同了?”韩锷愣了下,点点头、又摇摇头。只听那老人道:“乐为心声。近日来,这城中乐声,似乎都也显得仓惶浮躁了。看来那边塞之急羌戎之乱,不知不觉已混入此地百姓的生活了。”

察音而知世变——韩锷疑惑地看了那老者一眼,他不是不知道自古就有此说,但他音乐修养还远未及此,听来也难全信。

只听那老人慨然道:“先侵榆塞、后屠石堡,生民千数、牛马万计,一旦兵来、尽遭其害,羌戎之乱、为祸甚矣!”

韩锷近日居于天水,无心之中也听闻得些时事。也隐约得知自前年以来,羌戎之势复起后,搔扰之害,较往年更烈。其侵扰已延伸过居延。而半月以前,榆塞一战,在全无备战的情况下,汉军关隘全失,兵退数百里,其后石堡一屠,杀民万数,掠抢无算。却见那老人仰天一叹道:“关中朝廷,却至今坐视不理,还想着凭借当年以和亲之策联合的居延王之力就可以消此兵灾。嘿嘿,他们却没想到居延王早已老迈了,如何镇抚得住那些羌戎之人?而天骄乌必汗,又岂是寻常人可以抵挡的?至于朴厄绯一女,纵姿质超纵,得其之力联姻而成塞外十五城多年之好,却当得起羌戎那强弓利箭,带甲十万之众吗?”

韩锷心头一奇,难道他说的是祖姑婆提过的朴厄绯?却见那老者已站起身来,废然长叹道:“昔时飞箭无全目,今日垂杨生左肘…”

韩锷看向他胳膊上,却见他左边肘上,隐隐似生了一个大瘤。那胳膊似乎折过,现在看着还有些畸形——‘垂杨’即是柳,柳与‘瘤’的音同,所以那老人才有这样的长叹吧?听他口中意味,似乎当年也曾金戈铁马过。

第二章 一世荒城伴夜砧

韩锷不知不觉坐到更深才回。他抬望天上星斗,知道已近亥时了。他摇摇头,抛掉心中那些杂乱之思——他还要回去与小计调理气息。这些日子以来,他开手教小计习练技击之道,在他可不是闲耍玩笑的。他一向做事认真,每日的晚上,从亥时到子时,足有一个多时辰,他都要与小计以道家导引之术调理全身气脉内息。这一道功夫极为烦冗琐细,也极耗力气,吃苦的倒还不是余小计,而是他自己。

小计从小打下了虽不高明、却还算坚实的内家练气的底子。看来余婕在他身上当日也花过一些工夫。韩锷要做的就是以道家导引之术按摩导纳,催动他全身的气血贯通。这么一番工夫做下来,小计当然进境极快,韩锷却每每累得汗出如浆。所以每日的白天练习里,小计就算怎么痞怎么赖,但到了晚上,见锷哥这么辛辛苦苦的帮自己——情知就是师徒之间,也少有人甘冒损气伤身之虞来这么做的,小计就会变得很配合很乖。他记得锷哥教他入门时给他上的第一课,那一课的印象之深至今还未消去。锷哥给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脱衣服。”

小计当时一愣,嬉着脸笑嘻嘻地看着韩锷,却见锷哥不象是开玩笑,只有麻溜溜的脱下衣服。可锷哥还不满意,直到逼着他脱光衣履为止。

当时是在渭水边上,韩锷叫他临水自照,小计看着自己水里的影子,心里被那波动的水影弄得恍恍惚惚的。锷哥问的第一个问题居然就是:“你说要跟我学剑。剑术本属于技击之道,你可知道技击之术练的是什么吗?”

他这个问题太大,就算小计多聪明多会打岔,却也不由被问住了。晚风凉爽爽的从他的光着的身子上吹过,有一种舒适之感,却听韩锷道:“那些已窥堂奥之后的高深艰难之处咱就先不讲了。但卑而论之,技击之术缘于养生,它要你做的就是:了解自己的身体,控制自己的身体。你在了解了自己的身体后,才会了解自己所能做的和所不能做的。有些事情你能做,有些事情你做不到。比如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讲,就永远舔不到自己的手肘。”

小计一听,登时好奇,扭过肘子,伸长舌头凑近舔去,却怎么也舔它不到。他越是舔不上,心里越想舔,一试再试不成后,心越加烦燥。

韩锷在风中水畔却也脱去袍履,露出一身筋肉劲健的上体。只听他微微含笑道:“不是那样的,这里有个法门。”说着,他曲臂一拧,轻轻松松地就舔到了自己的手肘:“你看,是这样的。只有在你真正了解自己身体与能控制自己身体后,才能对自己的肢体有所欲而无所不及。这就是技击之术的根本。比如,你知道自己一本有多少块骨头多少块肌肉吗?”

小计本以为学习技击本不过就是练剑练力,哪成想还有这么多繁琐,只有老老实实道:“不知道。”韩锷微微一笑道:“所以,你只有习练内视之术渐成后,才能开始默查到自己身体的内部,进而,控制你自己的每一根骨头,每一个脏腑,每一块肌肉。”说着,他示意小计细看着自己。

小计果向他身上看来,先还不觉,然后才发现,韩锷上身的肌肉一块块在跳动。只见他身上由左手指尖起,起于手少阴经,由指及腕,由腕及臂,由臂及肱,由肱及肩,由肩及胸,然后前腹后背,再终于右臂的肱臂腕指,每一块肌肉都各自一松一紧,轻轻地自己跳动了一遍。

他又向下望去,只见韩锷的肌肉从胯部起,到胫,到膝,到小腿,到腕,到足趾,也依次都有肌肉有如自主呼吸般的跳起。小计惊得张大了嘴巴。韩锷做完这一道功夫后,浑身似极舒畅,朗声一笑,见小计那么羡慕地看着自己,便笑道:“你要是认真,以你的姿质,加上我细心的调教,三年之后,就可为此了。”

“技击之术,起于养生。虽说为人所知所用,大半是在对敌之际。但对敌搏杀却不是技击之道的要旨。当今天下,门派众多,但各执一道,修炼也多有偏颇之处。以肺为经者多伤肝脉,以肝为主旨未免伤于脏脾。《庄子》中说:‘吹句(口旁)呼吸,吐故纳新,熊经鸟伸,为寿而已矣’。其中所说的熊经之术就为练气,可以返照,可以内视。而鸟伸之道,却是自查肢体,以延伸其用。我们太乙一门,就以熊经鸟伸之术为最根本的根底。”

“其后汉末华陀曾创五禽之戏,后世人又多以葛洪《抱朴子》‘或伸屈,或俯仰,或倚立,或踯蹰,或徐步…’以为心法。这就是我们道家练气之术的渊源。所以这‘熊经鸟伸’之术可以说是我太乙一门技击之道的重中之重了。”

小计只羡慕地看着锷哥那一身匀称的肤肉,心里暗暗在想:却不知何年何月,自己才能修练得修韧如许。

闲言不提——却说韩锷回到房内,见小计已老老实实地只穿着一件小衣躺在床上等着自己,也不多话,调息了下,伸出双手自他指尖就开始揉按了起来。他的力道用得极温和,先前很轻,再慢慢由轻变重。余小计也遵他指导,配合着他那一股阳和内力慢慢吐纳呼吸,调息了开来。

韩锷一层层做下去,脸上神情平淡,心中却隐隐生出一丝烦恼:原来这些日子以来,他与小计调整内息,却隐隐觉查出一些不对。他太乙一门的内息缘出于先天真气,兼有治病疗疾之用,所以对体查别人身体极有神效。这些天,他就隐隐觉得小计体内气息有股说不出的不对。开始他还没有多想,但近日以来,他细心查探,已越来越深地感到一种不安。这种情形他以前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好半晌,他的内力已屈伸盈缩入小计的四肢百骸里,口里闷闷道:“小计,你真的还未满十四岁吗?”

余小计点点头。韩锷脸上神色一闷——怎么以他内息潜探,感到的小计先天的骨龄却与他实际年岁不相符合?他的先天骨龄却似该比他的年龄多上两三寒署,这是怎么回事?这还是韩锷练气以来从没遇到过的。一般说来,没有人会是这样子。如果师父在旁边就好了,可以向他一问究竟。

他隐隐觉得,无论小计练不练气,他那骨子中的这种异势只怕必然都会引起日后的灾厄。他心中忧烦,可又不便与小计明说。堪堪导纳完毕,城中已敲起了三更的鼓点。韩锷收手调息。他耗力极大,必需得用心调息好一会儿才得恢复。

好一时,韩锷调息方毕。但到此时,他却全无睡意。他怔怔地坐了一会儿,自己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这种心头空空的滋味让他好是难受。不该想的不能去想,该想的却不知道还有什么。怔了会儿,他心头这时却想起方柠:她在洛阳城中可还…好吗?洛阳城中多危难,她一个女孩儿,却可以一个人撑上多久呢?

窗外不远,有勤作的妇女那一声一声的捣衣之声传来。韩锷脑中不由想起些幸福的画面——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夫耕妇织,那样的生活,会不会很好?可那样的生活也不是安稳的吧?据那老者今日所说,边塞上已又起烽火。他轻轻叹了口气:这一辈子,难道就这么蜷缩荒城,听着夜半砧声把它耗费过去?

韩锷披衣而起,心下徘徊。近来他每于夜半,他心里总陡然有热力杂念蓦地升起,倒大违他练气养生之士的初心了。其中部份原因只怕是为:他毕竟渴念温柔。不知怎么他常常会想起那些个他生命中经历过的女子。只要此念一起,虽柴屋土室,似乎也觉一片粉腻脂柔就在自己颊边舌底腻滑而起,心中陡然徒增乱意。这时他热得不奈,伸手把袍子脱下,怨了怨天气。小计却原来一直没睡,正静静地偷眼望着韩锷,这时忽然在他身后道:“锷哥,咱们去游水吧。”

韩锷一楞:游水?

小计却已翻身而起,笑道:“去吧,去吧!”说着,不理他反应,一手牵了他的臂,就往门外拉去。出了门儿,他伸掌打醒才睡着的马儿,与韩锷翻身而上,就向渭水边上驰去。

那个浅湾还是小计前些日找到的,因为有一条小河汇入,在渭水边上倒算得上难得的一块清澈之地。水边草柔绿嫩,他们两个人骑着匹马儿迎风慢行,却也别有一种爽澈风味。

才到水边,小计就脱了衣服,一头扎进了水里。韩锷笑笑,也解去身衣履,钻进水中。水总能给人最大的慰藉。两人在夜下江中,游了很有一刻,嬉闹半晌,打得水花在夜空中颗颗破裂,才上得岸来。

两人就在草地上躺下。小计本意不在游泳,就是要给韩锷略破愁烦。见韩锷心意略舒,自己也觉得高兴起来。韩锷头枕着青草,小计却把头枕到他薄薄的肚皮上,一头头发湿漉漉的,扭动着头,用头发去扎他的小腹。他心情舒畅,开口也就随意,只听他道:“锷哥,你别想那个女人了,她有什么好,我不想老看你半夜叹气。难道这世上就只有她一个女人吗?何况女人最会骗人了,我最不相信她们——从我姐姐开始。那方柠心里只有她自己。锷哥,你这么好,什么样的好女孩儿没有,又不是只她一个女的。”

如此月夜良宵,他们兄弟清话,自然略无顾忌。韩锷被他说得只觉心中一乱,接着却叹了口气。小计就知这个话题不讨好了。他转了转眼珠,却把话题一岔:“锷哥,那天你说起养生之术,道是不只是有我们技击一门缘自的道家导引术。养生术中,除了这导引术外,还有其余三个。那三个却是什么?我记不起来了。”

韩锷微微一笑,没想他这时却用起功来,详解道:“按《汉书、艺文志》所载,养生之术共有四类,那是一‘神仙’、二‘房中’、三‘医药’、四‘导引’。”他正想着是不是要接下来详细讲解——与那小计讲讲他们太乙门中讲究的‘医药’之道,以后对他只怕用得着。却见小计眨眼一笑道:“锷哥,‘神仙’一术我明白,从小就听人说过的,秦始皇不是就有五百童男童女?医药和导引也大致听得懂,只有一样不知——却是什么叫做‘房中’?这养生一道,除了导引术外,还有房中术吗?”

韩锷一愣,被他突然一问,登时窘住,脸上蓬的一红——余小计人小鬼大,最是促狭,其实他生长洛阳街坊,这些杂七杂八,他又有什么不知道的?但他年小皮厚,情知锷哥其实要远比自己还羞涩局谨些,故意地东扯西扯,耍他来玩。这时见韩锷不答,他更加得趣,缠问道:“锷哥,什么叫房中嘛,你教教我知道呀。”

韩锷一张脸在暗夜里已窘得好如一块红布,仰着脸只管闷不吭声。小计却勉强憋住笑,东拉西扯,强作解人,还在在逗他,忽觉得自己枕在锷哥腹上的耳朵背后硬扎扎的。愣了下,扭动头颈,顶了顶,奇道:“咦,这是什么?”

韩锷一张脸腾地大红,伸手一拨小计的头。余小计还没明白过来,却见韩锷已一跃而起,在空中划起个鱼跃之势,一钻就已一头钻进水里。

小计这时却已明白,哈哈大笑道:“锷哥,你、你、你…”说着他捧着肚子笑弯了腰:“还那么远——锷哥,太夸张了吧你!”

韩锷在水中一扬手,一道水箭已朝他射去。余小计躲身就避。他追到水边,却见韩锷正用力劈水,一双矫健的胳膊在月光下劈荡迅捷,凫鸟一样向前窜去。水面被他劈开了一条银白的浪,他在水里好象一条颀长的鱼。

小计一时倒无心下水了,爬到水边一个高高的土崖上看他锷哥游泳。心下得意,一时高兴,竟扯着他那半嫩不嫩、已开始有些变声的喉咙唱了起来:

上去个高山望平川/平川里有一朵好牡丹/看去容易摘是个难

/摘不到手里是枉然

这本是当地流行的一支“花儿”,又叫“少年”——韩锷在水中听到,游得更加起劲。只见他忽踩水停住,一仰面就躺在水面上。他跟小计一样,这些日听得多了,自然也学会了那么一两首,只听他开声唱道:

红嘴鸦落的了一(呀)河滩/咕噜雁落在了(呀)草滩/拔草

的尕妹妹坐(耶)楞坎/活像似才开的鲜牡丹…

他年轻气壮,声音已经成形,唱起来自比小计远要好听。小计在崖上听了拍掌大笑。一时两个人一递一声地唱了开来,唱得心头的乌云都散了。

韩锷从水里跳起身,也到了那土崖之上,舒展开肢体湿漉漉地躺下。半晌小计却道:“锷哥,你这花儿唱得可真的好听。只是一个人唱可惜了。听说过两日旁边麦积山就要开个花儿会了,到时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小伙儿、会唱的唱把式都要出来,咱们也去耍一耍好不好?”

韩锷心中也一动,斜睇他一眼,打定主意抓弄下他,却正容道:“咱们道家练气之士,可干不得这个的。你好好把我教你的猿公剑练好是正经。”

小计盘算这事却已有两日,听了如一头凉水泼下来,当下脸上一呆,登时闷住。耳中却听韩锷道:“何况什么姑娘小伙儿的——那些个姑娘们你这个年纪还轮不到看,要看也是我一个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