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湖摸摸耳朵,点头。

兰二小姐道:“我爹爹明明已经替你散过功。”

江小湖点头:“不错,但他却没想到,我的真气原本就用‘金针定穴’之法,被封在了那几个地方。”

兰二小姐大惊:“真气怎能被封在那里?”

江小湖道:“那几处穴道对我没用,所以我便用金针暂且将真气封在那里了。”

兰二小姐色变:“你是……”

江小湖微笑:“老婆聪明。”

但凡习武之人,都有几处“死穴”,那是真气汇集至丹田的必经之路,所谓废人武功,也正是根据这个道理来的,要穴一经摧毁,再难复原,真气行不通,武功自然就废了,当然废人武功并非易事,下手的人需要有足够深厚的内力和巧妙的手法才行,那几处穴道虽非真正意义上的死穴,但习武之人失去内力也就和死了差不多,称之为“死穴”并不过分。

有一种人偏偏不同。

他们天生任督二脉自通,真气凝集直达丹田,根本不需要经过这几处“死穴”,因此修习内力比普通人快了一倍,这种人堪称天生的武学奇才,十分罕见,也只有在传说中出现过,兰二小姐万万想不到,如今面前竟真的有一个。

“怪不得我们一直都感觉不出你有武功,这么说,我爹爹那日非但没有散掉你的功力,反倒使封住的真气被激活了。”她觉得很不可思议。

江小湖抱住她:“正是。”

兰二小姐发呆,忽听得旁边传来一声冷哼:“没用的穷小子,竟敢调戏本城主的老婆?

水风轻一袭黑袍,站在门口冷冷看着二人。

兰二小姐惊慌,看江小湖。

出乎意料,见到水风轻,江小湖非但没有紧张,反而瞪眼:“朋友妻,你倒不客气得很。”

水风轻走进来:“本城主拿聚水宝剑作聘礼,兰大老爷亲口答应婚事,穷小子不肯认,兰二小姐莫非也不记得了?”

兰二小姐见状,似乎明白了什么:“你们……认识?”

二人对视一眼,都笑起来。

江小湖眨眼:“我们当然认识,早就认识了。”

兰二小姐疑惑地看了水风轻半晌,忽然横眉:“四只手!”飞快扯下他的面具,果然如愿以偿看到那张痞痞的俊美的脸。

金还来板着脸:“无礼,本教主治你的罪!”

被水风轻抓去的死对手,此刻却活生生站在面前,怎么回事?兰二小姐总算不笨,转向江小湖:“金教主被水风轻抓走,也是你们故意定下的计策,好骗过我爹爹。”

江小湖点头。

兰二小姐好奇:“水风轻到底是谁?”

江小湖道:“是我。”

兰二小姐愣。

江小湖笑道:“水风轻只是一个身份,谁都可以扮,而我,才是真正的天水城主。”

兰二小姐道:“那聚水剑……”

“自然是我的,否则谁敢拿它当聘礼?”江小湖微笑,“聚水成江,‘天水剑法’本就是根据我江家祖传绝学‘白日惊风剑’变化而来,只不过这三张面具都是老金做的。”

兰二小姐道:“你用千年暖玉杯作饵,使人相信水风轻与金教主结了怨,为的是引出我爹爹。”

江小湖点头:“那时你爹想必还不知道我与老金的关系,但江家院外有千手教的人,他或许以为千手教也对那件宝贝感兴趣,所以暖玉杯事出之后,才会找上水风轻,为的就是利用他对付老金,何况后来从你这里又知道了老金和我关系,就更要与水风轻合作了。”

兰二小姐想起一事:“那……那个人,那个水风轻……”

江小湖神秘:“是我们的朋友。”

“是他的朋友,做交易的朋友,”金还来突然开口,语气平淡,“天底下,也只有我这样的笨蛋才肯白费力气替他做事。”

这话说得实在有些不好听,然而江小湖却一个字也没有反驳,反倒露出愧疚之色。

金还来不是笨蛋。

兰二小姐听着不像,皱眉:“你……”

“你不必为他不平,”金还来冷笑,“我就是揍他,他也要认着,你问他可敢还手?”

发觉事态严重,兰二小姐惊疑地看江小湖。

江小湖点头:“对不住。”

金还来冷冷道:“此人砍过我千手教三十三只手,我若答应解毒,便不好跟教中兄弟们交代。”

江小湖道:“是我答应的解毒,叫你为难。”

金还来道:“若不能解,他会不会宰了你?”

江小湖道:“会。”

兰二小姐听得不对,忙问:“他……那个人不是你的朋友吗?”

江小湖道:“当初我报仇心切,急于引出凶手,跟他做了笔交易,让他假扮水风轻帮我的忙,如今我就该帮忙解半月露。

半月露!怪不得那个“水风轻”一心要得到千年暖玉杯!这“半月露”本是一位使毒高手所创,在江湖上名动一时,其性阴寒狠毒,凡中者半个月后便会寒气入骨,全身血凝,必死无疑,除非有他的独门解药,但这句“除非”已经被江湖中人公认为废话,因为那个有独门解药的人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死在几十位高手的刀剑之下——拥有这样一种可怕的毒药,江湖上几乎人人自危,特别是他的仇人,必定天天如坐针毡,谁敢再容他活着?

一件武器再厉害再可怕,不代表它就可以无敌。

水风轻不会无缘无故帮江小湖,千年暖玉杯此刻在金还来手上,身为千手教教主,金还来本就精于使毒解毒,自然该求他帮忙。

兰二小姐震惊:“半月露竟然还在世上!他真的中了半月露?”

江小湖摇头:“不是他。”

妻子,小如?兰二小姐隐约猜出了些:“金教主跟他有仇?不想借暖玉杯?”

江小湖拍拍她的脑袋:“老婆,你莫非还不明白,那只是我们引出凶手的计策罢了,什么千年暖玉杯能解百毒,世上哪有那么神的东西!当初我花大价钱买了块宝玉,专程请人雕成这杯子,再故意派人从关外运回,让老金去偷,只为让外人相信水风轻与他结仇,好引出凶手。”

兰二小愕然:“但我那日中毒,分明就是用它解了。”

“你忘了老金是用毒高手,那日你故意中毒试探真假,他也就故意用暖玉杯替你解,其实是趁机在杯中放了解药而已,”江小湖郁闷,“一个杯子真这么神,千手教所有人都该找根绳子上吊了。”

金还来道:“但凡中了‘半月露’,至多能活半个月,想不到用温泉也能续命至今,难得有人想到这法子。”

江小湖道:“是我出的主意,当年我曾听爷爷说过,‘半月露’其性至寒,若每日在温泉里浸泡一个时辰,外加用真气护持,再服些祛寒的药,或许能续命。”

金还来挑眉:“现在你们约定的时候到了,你的仇已报,就该替人解毒。”

江小湖点头。

金还来道:“你会解?”

江小湖摇头。

金还来道:“你打不打得过他?”

江小湖还是摇头。

金还来道:“那我们联手杀了他,如何?”

江小湖苦笑:“你还是杀了我吧。”

金还来冷笑道:“利用朋友的人早就该杀了,死一个少一个。”

江小湖道:“对不住,当初我跟他谈成交易,答应解毒,但普天之下半月露只有你能解,所以才故意接近你,但不论如何我总不会逼朋友……”

金还来打断他:“你这样的人,也配做朋友?”

江小湖沉默片刻:“不配。”

金还来看了他半日:“本教主要走了,你会帮他拿我?”

江小湖摇头。

金还起起身便走。

兰二小姐慌得拦他:“他不会解毒,那人会杀他!”

金还来道:“这小子利用本教主,不该杀?”

私下拿朋友和别人做交易,的确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兰二小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是他行事不妥,可是金教主素来大量,该不会眼看他死……”

金还来瞪眼:“收回去,本教主不听这些马屁。”

兰二小姐抿嘴。

“这小子虽然又穷又不是个东西,但我也不会让他死这么快,”金还来冷冷看江小湖,“本教主不喜欢被人利用,你他妈最好从现在起就在本教主眼皮底下消失。”

江小湖道:“什么时候再出来?”

金还来没好气:“至少半年。”

江小湖松了口气,笑:“多谢。”

兰二小姐放心,略作迟疑,忽然问道:“你就没想过,除了我和小湖,还有别人也知道你和灵灵的关系,想置你于死地?”

金还来静静站了会儿,鼻子里低哼一声,转身出门:“回头我会安排她早些嫁过去,省得留在教里给我惹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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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看什么?”兰二小姐痴痴地望着门发呆,冷不防一双手臂突然从身后将她抱住,这才发现房间里只剩了两个人。

江小湖转身看她:“老婆。”

兰二小姐别过脸:“我曾听爹爹说,江家外还有一批人在暗中监视你,你可知他们是谁派来的?”

江小湖摇头:“自然是易轻寒,怪道这两年他来江南走动这么勤,说是做生意,只怕更多是奉易老爷之命,前来打探我们江家宝贝的,数年来‘南江北易’鼎足而立,说易家对我们江家没有野心,是不可能的。”

兰二小姐道:“他与我爹做交易,意在江家财富与《白日惊风剑谱》。”

江小湖笑笑:“易轻寒是什么人,他答应与你爹合作,提供财力支持,绝不只是为江家财富与剑谱这么简单,我一直以为那些人都是你爹派来的,若非见到本人,也想不到会是他,一切安排毫无破绽,连你爹都查不出来,他果然不是个简单人物。”

兰二小姐担心:“你不怕他将来……”

江小湖挑眉:“当你知道江家财富已经被我用来兴建天水城,江家宝贝又是个拿不走的大活人,而这个人还是天水城主的时候,你还会想做什么?”

兰二小姐想了想,道:“什么也不做。”

江小湖笑:“易轻寒也是聪明人,比你更聪明。”

兰二小姐幽幽叹息:“原来江家那个宝贝竟是你。”

江家长孙天生武学奇材,怪不得江老太爷会喜极大笑,称“天降异宝”,却不想此话会被产婆误传出去,待要阻止为时已晚,几百年未曾现世的练武奇才突然降临江家,会引起怎样的轰动?江湖上总有一些人是容不得别人比自己强的,又怎会容这个武学奇才长大?江老太爷始终对此事缄口不谈,竟是为了保住他的性命!他总将孙子带在身边,形影不离,为的就是怕别人发现这个秘密。

江小湖道:“当年爷爷早已担心会有此祸,因此在暗中安排好一切,若无事便好,若出事,必要忍耐,留得性命,将来为家门报仇,好重振我江家之风,但他老人家没想到,那人会这么狠,江家一百四十二口人竟无一个逃脱。”

他笑得悲哀:“如今我总算能让江家名扬天下,江家人却只剩了我一个,为了保住我一个,他老人家放弃了一家人。”

兰二小姐垂首。

这一切都是父亲造成的,但他若知道自己费尽心机寻找多年的宝贝竟是面前这个大活人,又将是什么样的滋味?而从他找上那个“水风轻”合作开始,江小湖便已知道了凶手是谁,为什么到现在才动手

“我睡了多久?”

“两天。”

两天,足以发生许多事,兰二小姐目光渐渐悲哀,喃喃道:“我把庄里的机关都告诉了那个水风轻。”

“他告诉了我,”江小湖承认,“他把这些机关布局画了张图,放在了地牢墙上的缝隙里,害我足足找了两日。”

“我是想救你。”

“我知道。”

“可你只是利用我,”兰二小姐仰脸看着他,“你早已明白我是爹爹派来的,却一直不揭穿,其实是在利用我,对不对?”

她摇头:“你有武功,却一直瞒着我,你知道这庄子里处处机关,所以故意设计,让人假扮水风轻和他联手,借此机会探路,但爹爹并没将机关告诉他,所以你和金还来就故意让我们抓去,你知道我会想法子救你,为你们指路,对不对?”

江小湖不答。

兰二小姐流下泪,哽咽:“你全都知道的,你故意拿金钗试探我,利用我引我爹爹出手!”

江小湖看了她半日,轻声道:“从你主动找上门要嫁给我的时候,我就怀疑你了……”

兰二小姐打断他:“你娶我是被逼的,因为你不能施展武功赶我走,所以就让金教主想法子吓我,想让我自己走。”

江小湖伸手欲抱住她:“是,但后来……”

“不用什么后来!”兰二小姐躲开,“你就是想利用我引爹爹出手,打探庄内机关,好向我爹爹报仇!你明知道我是想救你,却故意羞辱我,要我陪你……”哽住。

江小湖皱眉:“老婆。”

兰二小姐终于问出心底盘旋许久的话:“我爹爹呢?”

江小湖不答。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报仇,他会怎样对待自己的仇人?兰二小姐望着他,声音颤抖:“还有我姐姐,你把他们怎么了?”

江小湖看着她:“他是我的仇人,不只江家一百多条人命,这些年他为了培植势力,需要大量的钱财,兰家早已大不如前,为了供给,他不知私下做了多少杀人的勾当,手上人命几百条,难道不该死?”

“可他是我爹。”

“他并没把你们当女儿,你看他怎样对你姐姐?”

兰二小姐别过脸。

江小湖叹了口气:“你已经是我们江家的人,莫非在你心里的地位,我还及不上他这样一个爹?”

沉默。

兰二小姐拭拭眼睛,大声:“但你可知道,他死了,我娘也活不下去,她们人呢!”

江小湖道:“无人幸存。”

“好,”兰二小姐惨笑,“兰家于你有灭门之仇,如今你也害了我全家,是我先骗了你,但你也利用过我,现在扯平了,今后我们再没有关系!”转身冲出门外。

江小湖没有追出去,只是静立片刻,然后缓步走回桌旁,坐下。

“你怎么不告诉她?”头顶传来金还来的声音。

江小湖默然。

不共戴天之仇,岂是那么轻易就放下的,他需要太多时间去忘却。

尾声

“城主,王护卫回来了。”

“叫他过来。”

曲桥上站着个年轻的公子,雪衣金带,两只眼睛明亮似星星,正拿着块糕点喂池塘里的金鱼,姿态优雅。

很快,侍女带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快步走到他身旁。

“城主。”

“外头可有什么大事?”

“易公子携夫人来江南游玩。”

沉默。

“老金呢?”

“金教主去昆仑山了。”

江小湖沉默。

整整两年,一切都已成为过去,谁都想放下,却是谁都放不下。

他想了想,开口:“那边怎样?”

王护卫明白他的意思:“属下前日去看过,夫人和大小姐还好,就是那老头挑三拣四,太不知足!”

江小湖回神:“怎么不知足?”

王护卫说了实话:“他抱怨没钱赌。”

江小湖气得丢掉那糕:“我饶他一命,他还想拿我的钱去赌?”

王护卫道:“正是。”

江小湖哼了声,改问别的:“货都买回来了?”

“都办好了。”

“她那布庄的生意怎么样?”

“我们总是照顾她的生意,不会太差。”

江小湖不语,眼睛看着池水,池底游鱼在白云中穿梭,竟是别有天地。 许久。 他忽然抬脚就走,走出两步又停下:“回去跟那老头说,我没钱给他赌! 热闹的江南小城,热闹繁华的大街,高大的牌匾高高挂着,这是城里最高档的布庄,掌柜是个姓兰的美丽姑娘,此刻客人稀少,她正坐在柜台里出神。 “小湖,我们不能总靠当东西度日,否则你会更没用的。” “那我去赚钱。” “那……我们开个布庄好不好?” “老婆,这几两银子够买几块布的?” “那等赚多了再开。” “你看我们什么都不会,能赚少就不错了,怎么赚多?” “掌柜的,买布!”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突然在耳畔炸开,她惊得抬眼。 “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