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顾不迷每次抱着那把琴都是一副心疼到骨头里的模样,你有没有注意到?他每次摸琴时,那神态……实在让人看不下去,就好像在抚摸爱到骨头里的心上人,”她抖了一抖,似乎光是想想也有些受不了,又道,“每次看到,我都鸡皮疙瘩掉满地。”

慕容逸喷笑出声,恰一个起落,感觉她下巴在他肩胛上那么一颠一戳,酥酥麻麻,不由得心中一悸,越发觉得后背的柔软透过层层布料温柔涤荡,腾挪纵跃间,越发快了些,景物迅速自眼前倒退,风吹起了他的长发,与身后她的,纠缠,飘散,再纠缠。

途中路过一个小村落,慕容逸带她进了村,花了些银子从一户农家买了两件旧衣服,二人换上。

慕容逸又在她脸上头发上捣鼓了一会儿,又自己折腾了一下,便拿出一面小镜子将二人照在里面,一男一女两个陌生的中年人出现在镜中。暗香依依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虽然不是第一次被他易容,可还是觉得很神奇,直至被他的扇子敲在额头上。

捂着额头,她怒视他以及他手中的折扇!便见他顾影自怜地看着手中折扇,心满意足地道:“终于又有人可以打了。”

她恨得牙根直痒痒,伸手便去夺他的折扇,却被他轻易躲过,正欲再夺,便看见一个轻功极高的人在村子里跃来跃去弄得满村子鸡飞狗跳,更有几个猎户一边叫骂一边追在他后面跑。

那人一头乱发身形高大,暗香依依一时未能认出他是未默,直到慕容逸示意她别出声,背起她故意迈着小方步从此人面前大摇大摆而过,她才看清那人相貌,一开始觉得眼熟,后来才反应过来这竟是身量正常版的未默,不禁有些奇怪,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未默瞥了他二人一眼,似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没有认出她来。

离开小村子,慕容逸便道:“未默应该是在找你。”

暗香依依微微一怔,道:“你怎么知道他叫未默?”

慕容逸道:“能像他那般在土里来去自如的另类,这世间能有几个?”

“那你怎么又知道他在找我?”暗香依依又问。

“他除了美女,眼里又能装下什么?”慕容逸轻笑道。

暗香依依也笑了,心知慕容逸没有说实话,却道:“这话貌似还有那么点道理。”

貌似?慕容逸玩味着这个陌生的词句,暗香依依总是会说些奇怪的词句,与从前那个他所认识的暗香依依,无论从性格还是言谈举止都判若两人,除了相貌,但相貌对于擅长易容术的他来说并不可信,他曾一度怀疑此人并非真的暗香依依,直至她被莫七落带走。

半年,他寻了她整整半年。

翻过两座山,夜幕低垂时,终于来到了一个大些的集镇,他将暗香依依放了下来,二人进入镇子。

镇中有卖马的,他停下看马,便有马贩子上前向他兜售起来。听着听着,微一偏头,余光便注意到身后的暗香依依冷漠地看着一隅,不知在想着什么,似心事重重。

马贩子口若悬河地夸赞着自己的马,他却突然转身,用扇子敲了她肩头一下,她似突然反应过来,一抬头,笑容灿烂地看着他,好似从没有过烦心的事,他笑得眯起了眼,讨好似地对她说:“四条腿的不如两条腿的,咱不买马了,好不好?”

当反应过来慕容逸竟将自己比喻成了她的马,不禁喷笑出声,眉头顿时舒展开来,便听马贩子大声反驳道:“怎么可能!什么东西两条腿能比得过四条腿!”

暗香依依笑得更加厉害,便听慕容逸笑若春风地用折扇一指自己,回道:“我呀。”

马贩子看他像看一个疯子。

她已笑得前仰后合。

马贩子看他们像看两个疯子。

慕容逸一笑,一转身,便将她背了起来,眨眼间消失在天边。

马贩子呆了一会儿,“哇呀”一声大叫吓得跌坐在地。

她伏在他身上笑得流下泪来。

可慕容逸还是一本正经地跑着,唇边笑意淡淡。

她终于笑够了,一边擦眼泪,一边问慕容逸:“我们要去哪?”

“有个人想见你。”

“谁?”

“见到她你就知道了。”

“神神秘秘。”

“我们分开半年,你有没有想我?”

“想个屁!”

“唉……我的心都碎了。”

“缝缝补补将就着用吧,反正总是碎。”

“你好薄情……”

“哈哈……”

伏在他身上,她笑得恣意,明明从未相信过他,却不讨厌和他在一起,真的不讨厌。

连续两天晚上都是露宿野外,每次醒来都发现自己要么靠在他肩头睡,要么正枕在他大腿上,明明睡着之前他在东她在西,可每次醒来她都跑到他身边去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过去的,每天早上听他喊这里麻了那里麻了,就尴尬得说不出话来,然后被他指使着去附近打水,她只得埋头去了。

这一天终于又经过一个村镇,村镇虽不大却刚好有个小客栈,暗香依依感念今晚终于可以睡床了,他却说:“荒郊野外,一边上茅房还能一边看风景,多惬意。”惹来她侧目,甩开他一头扎进客栈:“不行了,再不洗澡咱俩都臭了。”

可她刚洗完澡还没爬上温暖的床,便又被他拽出门去,背在肩上几个纵跃便消失在楼宇间。

他边跑她边拍着他的肩语重心长地说:“我有钱,咱俩不必半夜偷跑。”

慕容逸脚下一个踉跄。

她笑得放肆。

他不恼反笑,忽然跃至一颗高树上,将她自背上放下,回身看向了她。

满天星斗,照亮了他的眼睛,却难以辩明。

她全神戒备,不知他要做什么。

夜风习习,吹乱了她的发,她刚伸手拂开,便见他微微靠上前,落脚的纤细枝干微微晃了晃,她瞪大了眼睛,不知他要干吗?便见他弯起唇角,道:“依依,你讨厌我吗?”

暗香依依本想摇头,可目光一转,却没有回答,只问:“讨厌如何?不讨厌又如何?”

他愈加低下头来,目光与她相对,她想躲却无处可躲,索性毫不避讳地直视他,听他轻声缓语道:“我曾经很讨厌你,就算你死了我也不觉得可惜。”

她微微一怔,目光变化的刹那,又听他说:“可如今我发现自己一点也不讨厌你了……”他伸手,撩起她鬓边的发丝绕在她耳后,手指似有还无地触着她的面颊,轻声道:“依依,你讨厌我吗?”

暗香依依伸手抓住了他在她面颊上肆虐的手,道:“从未讨厌过。”

他目光柔得似要滴出水来,反手握住她的手。

暗香依依没有挣扎,只弯起了嘴角,似笑非笑道:“慕容逸,我不是你曾经认识的那个暗香依依。”

慕容逸波澜不惊,不急不缓地问道:“那你是谁?”

暗香依依抬手将自己的眼睛和嘴拉扯到变形,凄厉地说:“我是鬼……”

慕容逸一扇子打在她额头上。

一路上,慕容逸不走平坦大道也不住客栈,美其名曰要带她顺路领略一下名川大山无限风光,但暗香依依却不会单纯的认为他真是想亲近大自然,其中必有缘由。

有时候路上风景着实美了,慕容逸也会停留片刻驻足观赏。但暗香依依仍明显感觉到,慕容逸一路急赶,似后有追兵,如此已有五日。

暗香依依每每在她背上揶揄他:“马儿跑,马儿也要吃草。”慕容逸竟然也不恼,只不过一纵一跃幅度越发大了些,只颠得她诶哟诶呦地直叫。

因时常露宿荒郊,慕容逸也会烧些野味给她吃,但吃了半年陈锋做的饭,竟觉得慕容逸做得差远了。慕容逸见她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又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问:“好吃吧?”

“一般般。”她如实回答。

慕容逸哀怨地看着她:“你这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女人。”

看着他的样子,若在半年前她定然没什么反应,可如今却有了不同的感觉,忽然喷笑了出来。

结果不笑还好,这一笑,后面的饭便是她动手做了。

她其实会做饭,毕竟在现代时,她都是一个人生活,只是现代人做饭可不是用柴生火。

她一边生火一边呛得流眼泪,火还没生起来便已烟尘四起,将她熏成了大黑脸。

慕容逸体贴地拿出镜子照给她看,见她看得惊呆,不由得毫不客气地放声大笑,配着她黑了的一张脸,甚是相得益彰。

一顿饭终于做好,慕容逸吃了几口,竟然能一边苦着脸一边说:“很好吃。”

毕竟是第一次用柴火,一来掌控不好火的大小,二来不小心还烧到了袖子,手忙脚乱之下,水煮鱼变成了烟熏鱼,看着他一口一口地艰难下咽还一边说好吃,虽知他昧着良心说话实乃家常便饭,仍有了流泪的冲动,心里正因他的奉献和牺牲感动得稀里哗啦,便听他笑眯眯地道:“你做饭做得这么好,以后饭就你做了。”闻言,当即反应过来,自己中计了!

过后,二人你推我让,你谦虚我比你更谦虚,逼迫与反抗,算计与被算计,最后,谁做饭便成了一个大问题。

这个问题,令她又一次想起了为她温饼一夜的莫七落。

莫七落煮的粥,她只吃过一次,却至今不忘,莫七落并不多言,但与他吃的每一顿饭,她碗里堆积的食物都像坐小山,即便远行,只要有他在,从未觉得

辛苦,细细想来,他似乎总是不声不响将她照顾得周全。

而自己最终却因怀疑而不辞而别,心中愧疚忽生。

又过了两日的野人生活,途径一个大些的集镇,暗香依依不由分说找了家客栈钻了进去。

洗完澡就睡觉,连饭都不想吃。

被慕容逸拖起来时,月已中天,肚子饿得咕咕叫,慕容逸塞了个馒头到她怀里,算是晚饭。

镇外不远,是条江,虽已初冬,气候却潮湿温热。

沿江而去,漫天的红枫叶飘飘洒洒落了一地。暗香依依抬头,便见月挂当空,亮如银盘,红枫叶飘过眼前,月光下呈现梦幻的紫色。她抬手去接,却忽觉慕容逸停下了脚步,将她放了下来。

暗香依依自他身后探出头去,正欲问怎么了,便看到对面站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紫衣,后背紫漆木琴,背对着他们,漫天枫叶缓缓落下,有的落在他身,有的落在他发间,他却一动不动。

她心中一惊,缩在慕容逸的身后。暗惊:顾不迷怎会在此?

梦里喜欢你

顾不迷转过身来,道:“慕容逸,今日你还要躲吗?”

暗香依依忍不住再次探出头去。

顾不迷解下背上的琴,放于身前,手指轻抚,似怜爱似不舍,眼角眉梢对琴的极致爱意越发显得魅惑妖娆。

明明觉得他这副模样很变态,可暗香依依还是看了再看,一边腹诽受不了,一边挪不开目光,只觉漫天的红枫叶下,他看起来似一个妖精。

见被认出,慕容逸索性也不否认,笑意盈盈地施了一礼,道:“没想到在此巧遇顾兄,当真幸会幸会。”

顾不迷并不看他,只道:“暗香依依,躲远些。”

暗香依依一惊,顾不迷显然也将她认了出来,想到顾不迷的杀伤力,不由得探出头问:“我该躲多远?”

顾不迷道:“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好嘞。”暗香依依当下扔下慕容逸跑了个无影无踪。

慕容逸看着不讲义气的暗香依依迅速消失的背影,哭笑不得。

暗香依依自觉躲得够远了,可想了又想又忍不住当下好奇,便又偷偷潜了回去,在适当的距离停下,攀爬在一处大石后,露出一只头来,暗中偷看。

只见慕容逸不慌不忙拿出腰间折扇,悠哉游哉地扇了起来,也不嫌天冷。

顾不迷道:“若然你胜了我,自然可以带她离开。”

顾不迷的手指边说边按在了琴弦之上,垂目肃杀,杀气陡生。

四周飘落的枫叶瞬间停止了飘落,骤然全部聚在他周遭盘旋,暗香依依的心一下子便被提到了嗓子眼,可就在这时,忽听慕容逸不慌不忙地道:“且慢!”

顾不迷抬眸,冷眼看向慕容逸,慕容逸一边扇着手中折扇,一边笑道:“在下尚有一事不解,还望顾兄先解答一二。”

顾不迷冷冷看着他。

“顾兄怎知是在下将暗香依依带走?又是如何发现在下踪迹的?”慕容逸问。

“无可奉告。”顾不迷的手指又再次放在了琴弦上,眼看便要发难,忽听慕容逸又道:“且慢!”

石头上的暗香依依开始拧眉了,这个慕容逸又要干嘛?

顾不迷看向慕容逸的目光更冷了几分。

慕容逸笑道:“顾兄,咱俩非得打架吗?打架会流汗,今儿天这么冷,流汗会受寒的。”

暗香依依已经在心里唾弃起慕容逸了,婆婆妈妈唧唧歪歪,顾不迷也早已不耐烦,手指一划,乐音刚起,便听慕容逸又道:“且慢!”

暗香依依已经开始抓耳挠腮了,便听慕容逸道:“方才顾兄说,如果在下赢了便可以带依依走,但如果今日在下输了,又会如何?”

“留下你的命。”顾不迷道。冷哼一声,手指滑动,一阵乐音划破天际,暗香依依忽觉耳中嗡嗡作响,险些从石头上跌落下来,忙运气抵抗,正觉胸口气血翻涌,气息不由自主在体内运行加速,不消片刻,便几乎奔腾起来。却在这时,眼睁睁看到慕容逸一个腾挪身形随即消失在了天边。

他,他竟然跑了?

暗香依依惊讶地看着慕容逸消失的方向,半响没回过神来,待反应过来慕容逸是真的跑了,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觉哭笑不得。

再看顾不迷,见慕容逸跑了,他便停了琴音,静静地立在原地,似并不意外慕容逸会跑,身上杀气尽去,漫天枫叶不再盘旋,随落于地,一抬眸看向了她。

远隔夜色红枫,他的目光令她心神大跳,突然想到自己在顾不迷眼里武功并未恢复,怎能攀在巨石上这么久?便双手一松,“哎哟”一声,跌落下去。跌下去才想到,好像跌得有点迟了。

她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却见顾不迷已坐在水边,幽幽望着远处,紫漆木琴置于膝头,手指轻缓地抚摸着琴身。

她停在不远处,心情忐忑地瞄着他。

他好像当自己不存在。

过了好一会儿,她向后挪了几步,一时没注意跌坐在一块石头上,慌忙坐稳,又瞄向顾不迷,只见他仍旧没有什么反应。心道,他是真当自己不存在?

望向他所望的方向,想看看他在看什么。

江面并不宽,但因夜色的明亮,水波如明镜。倒影着亮如银盘的月亮,波光涟漪时,月亮也起了褶皱。

静,实在太静,静得她坐立不安恐惧心慌。

一时安慰自己顾不迷只是要带她回九幽教应该不会伤害她,一时又想,顾不迷要练魔琴需要“神丹妙药”大增功力,而自己恰好就是他想“吃”的“神丹妙药”啊!她实在不能肯定顾不迷不知道落月迷香的秘密,越想越胆战心惊。

她暗暗思量,要不要跑?

如果她猝然发难飞起来,以她的轻功……刚想到此,便见一只飞鸟自水面上浮掠而过,划破了水面的宁静,忽听一个单音想起,那只刚自水面飞起的鸟儿便坠落在水里,而他的手指似从未动过。她顿时面色惨白。

正在害怕,便听见阵阵琴音响起,她大惊失色,刚捂住耳朵,便听他轻唱道:“飞鸟落,枫叶枯,生命已去,乐音无和。清尘越,名成眠,盛世繁华,忘去忘却。花前意,月下情,转身星辰,咫尺陌路。人生路,无忧亦有怖,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终有一日,喧哗尽去剩荒芜。”

顾不迷竟然在唱歌……

一时,她完全风中凌乱了。

忽然有种想抱头痛哭的冲动,这世界究竟怎么了?她在害怕在担忧,一颗心纠结得要死要活,可罪魁祸首竟在悠然自得地唱歌。她实难接受!

可不接受又能怎样?

她蔫了。

这是个弱肉强食的年代,武功决定一切,不讲道理的。她绝望地倒在石头上,有种蹬腿踢死他的冲动,随即想到丢下自己逃跑的慕容逸,越发抱怨起慕容逸的薄情来。

顾不迷却在这时起身向她走来,她却没有发觉。直至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猛地坐了起来,防备地看着他,便听他道:“汤斩迟了,我们先走。”

也不管她想不想走会不会走,转身便先走了。

她很想蹦起来反抗,也很想逃跑试试,可终究鸵鸟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他竟没急着赶路,只带她回了小镇,而后走到了镇中唯一一家客栈内。

夜已深,店小二哈欠连天地为他们开了门。

顾不迷道:“两间上房。”

店小二非常努力地试图将眼睛睁大,或许因为太困也没认出她早先已投宿过客栈了,只道:“客官,小店只剩一间上房了。”

暗香依依正等着顾不迷以武力解决,便听顾不迷淡淡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