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没有点燃,屋中漆黑一片,可即便如此仍不影响她摸清屋中情况。

她时不时瞄着门,偷偷计算,自己怎样才能先顾不迷一步夺门而出,想了半天觉得直冲出去应该比较快,可开门却耗时太多,思来想去,要逃只有直接将门撞开,可一

想到撞坏了顾不迷的门后自己的下场……她就变成了蔫掉的茄子。

好办天,屋中没有什么响动,她偷眼望去,只见他轻抚琴弦,似在若有所思。

她偷偷挪动了一步,再抬眼,他还在若有所思,她又挪动了一步,而后屏息以待暗暗数到一百,再抬眼,他还在若有所思,她偷偷又挪动了一步,瞄了一眼触手可及的门把手,嘴角微微上翘。

她这才放心地立在原地不动,眼观鼻鼻观心,手几次摆出抓门的预备姿态,只等情形不妙立刻行动。

顾不迷微抬手,吓了她一跳,眼看这手就摸到了门上,却见他只是点燃了桌案上的蜡烛,不由得滴下一滴冷汗。

烛火明灭,忽明忽暗,一如他现在的神情。

她端正站好,抬头看向了他,只见他从怀里拿出一物扔到她手中,道:“还给未默。”

她抓住那小小的锦盒,打开来便看到了未默的家传寒玉。

她伸指摸了摸盒中玉石,果然与当初拿出来时完全不一样了。尚未救顾不迷时,寒玉通体冒着寒气,而今却触手温润,显然已经变成了一块普通的玉石,可即便是普通的玉石,却也罕有地晶莹剔透,细看其中,更似有水波流动,光华凝露般甚是奇特。

她清了清嗓子,开口劝道:“未默再怎么说也是你的救命恩人,既然是恩人就应该让着点,对他温柔点。”她小心翼翼地说着,一边审视着顾不迷的神色,“譬如,别把他丢出去,譬如,他如果喜欢呆在土里,就让他呆在里面好了,你说是不?”

顾不迷没有回应,却也没反对,只幽幽开口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你当时……真的打算追随我?”

呆了一下,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忽觉尴尬。“追随”这个词似乎隐含着某种含义,也或许是自己多想了,他是少主,她是他的下属,他死了,她跟着死,自然是追随,可她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个词总有点那啥……

仔细斟酌了一下,觉得更贴切表达当时举动的词语并非追随二字,而是偿命,她觉得还是说清楚的好,便低声道:“我害你中毒,理应偿命。”

说此番话时,她知道他在看着自己,不知道怎么了就是不敢抬头与他对视,只得假装细看手中玉石,嘴里还顾左右而言他地说道:“我听未默说,这是他的传家宝,是要送给他未来媳妇的定情之物。”

眨眼间手里的盒子就不在了,她惊讶地看向突然就移动到自己面前的顾不迷。咫尺间鼻息相对,她觉得呼吸不畅,不由得倒退了一大步,背重重贴在门上,这才想起早先的计划,仓促抬手摸索起了门把手,怎奈摸了半天也没摸到,就在她忍不住偏头去看那该死的门把手究竟在哪时,忽听他说:“未默如果喜欢呆在土里,我会让他呆在土里。”

啥?暗香依依傻眼了。还未来得及问他说这个是字面意思,还是别有深意,便被他扯到了一边,而后门被打开,将她毫不客气地推了出去。

压抑的苦痛

第二天一早,未默还是没出现,暗香依依倚门望望天又低头望望地,暗叹:看来未默这次要很久才能回来了。

这时便见李维山快步走来,对她道:“左护法,少主请您立刻去议事厅。”

原来今晨传来消息。叶落宫对外宣布,宫主慕容秀林去世,由慕容逸即宫主位,成为叶落宫第二代宫主。

慕容秀林是叶落宫第一代宫主,此人雄才大略,凭一人之力开山立派,在短短十年间便让叶落宫成为武林一大派系。虽尚不及九幽教和红枫山庄,但实力已不可小觑。这样一个有雄心大志之人,原本该意气风发,可叹却青年早逝。

慕容秀林年轻时风姿卓越,爱慕者极多,可他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娶了一个温婉贤淑的美娇娘。原本夫妻恩爱伉俪情深,可惜就在妻子怀胎八月时,仇家找上了门,以致其子慕容逸不足月降生。慕容逸自幼体弱多病,根本无法习武继承家业,慕容秀林自此很大精力都放在了为儿子寻医问诊上,妻子更是为此自责不已,终日郁郁寡欢,再加上照顾体弱的儿子,耗尽了心血。

许是上天垂帘,慕容逸一日日强壮起来,可谁又能料到,他的妻子却在这时病倒了。

人生有时候就像一场闹剧,不停地戏耍着相信它的人们,当你觉得它不好时,它会给你点甜头让你看到希望,可当你觉得它好时,转眼就是晴天霹雳。

慕容秀林自妻子去世后,悲痛欲绝,再无心理会叶落宫的事务,叶落宫开始没落,没想到没过多久事情更加雪上加霜,他唯一的儿子慕容逸竟也突然失踪。

直至七年后,消失了很长时间的慕容逸又回到了叶落宫。

慕容逸消失的这许多年,没人知道他究竟经历过什么,只知道他继承了父亲慕容秀林的俊美外貌,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普一出现,便引来所有人的关注。

只可惜,他武功远不及他父亲,甚至在每年的武林大会,连前五十都进不去。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自回到叶落宫,前后不过两年,便将叶落宫发展壮大,重聚了一批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

叶落宫的重新崛起,让众人的视线重又落到慕容秀林身上,或许欣慰,看到儿子如此出色,慕容秀林又重新振作起来。父子二人联手,叶落宫迅速发展,近些年隐然成为继九幽教、红枫山庄的第三大帮派。只不过,宫主慕容秀林近些年较少出现在公开场合,显然退居幕后呈半退隐状态,提起叶落宫,更多人关注的还是年少有为又长相出众的慕容逸。

说来也巧,这些事是暗香依依从一本叫《武林志》的书上看来的。那日晚上她在厨房捣鼓吃的,偶然间在桌角发现了这本书,一看作者是百事通姜言,便打开来翻了翻,没想到这本残缺垫桌脚的书竟记载着慕容逸的身世。当日在百花谷,慕容逸也曾提及他小时候的事,只是当时她没有信,没想到竟然都是真的。

令顾不迷等人忧虑的并不是慕容秀林的死讯和慕容逸即位,而是随之而来的另一条消息。这条消息来得十分突然亦极为蹊跷。江湖传言,慕容逸成为叶落宫宫主后,暗中与九幽教联合起来共同对付红枫山庄。

这无疑是无稽之谈,九幽教与叶落宫向来没什么瓜葛,虽然九幽教素来与红枫山庄敌对,但九幽教又为什么突然要和叶落宫联手?这谣传究竟从何而来毫无头绪,为何散播得如此之快,又恰好在慕容逸刚主事时出现?此事处处透着古怪,事情明显指向九幽教、红枫山庄和叶落宫,并极有可能挑起三者争端。众人在议事厅各提质疑和看法,一时争论不休。

而暗香依依却在想着另一件事,慕容逸就是傅月,她要不要将这个秘密告诉顾不迷?

正兀自纠结,就听顾不迷问道:“左护法,你有什么看法。”

暗香依依一抬头便看到厅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暗香依依一时答不上来,只得敛眸做沉思状。

这时便听李维山道:“左护法不太清楚江湖事,一时答不上来也情有可原。”

李维山竟然开口为她开脱起来。

李维山当初有些看不上暗香依依,而今却因两件事对暗香依依有了很大改观。第一件事便是暗香依依将大厨子的衣服变成了一条条地刀削面,此事在分舵中传得沸沸扬扬,后有个从祁阳山刚调过来的弟子道:“这算什么,左护法武功高着呢,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左护法一人飞上峰顶,与少主大战三百回合,那场面,真是惊天地踢鬼神啊。”

一有知识的弟兄立刻纠正道:“这位兄台,应该是惊天地泣鬼神。”

踢鬼神的兄弟立刻道:“不管什么鬼神,祁阳山兄弟有目共睹,左护法可以接少主五十招不败。”

“那五十招以后呢?”一位兄弟问道。

“那就不知道了,每次他们二人都只打五十招。”

此事传来传去自然传到了李维山的耳中,能与少主过上五十招不败的,放眼天下也不过十几人,而他却非那十几人之一,这无疑证明了暗香依依的实力远在自己之上。

另外一件事就是喝酒,前晚,暗香依依与李维山连干三大碗把李维山喝倒了也把李维山喝服了!你说这人吧,有时候就是怪,武功高强是一会儿事,能喝酒又是一会儿事,李维山就觉得能大碗喝酒的人肯定是个痛快人,对暗香依依的印象顿时大有改观,早先的不敬也都烟消云散,反而与她亲近起来。

暗香依依没了记忆已不是什么秘密,自她到江州分舵所有人都察觉出她和从前天壤之别,当下李维山以为她答不上来,所以才为她寻由开脱了一句。

暗香依依咳了咳,方道:“属下的确不太清楚江湖局势,不过依属下之见,此事我们不如暂且静观其变。”

“怎么说?”顾不迷问道。

“既是谣传,又何须理会,时间久了,自然不攻自破。我们本就与红枫山庄敌对,与叶落宫井水不犯河水,这一点短期内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再说这件事该急的不是我们,而是叶落宫,他们原本与红枫山庄没有什么嫌隙,如此一来,反被牵扯进来,如果叶落宫与红枫山庄彼此真的对立起来,与我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们大可静观其变,谋定而后动。”

“那依左护法之言,我们什么也不做什么也管了?”刑事堂主问道。

“自然不是什么都不管了,而是在没辨明形势前,稍安勿躁,只与教中弟兄知会此为谣传即可。”暗香依依道。

“左护法言之有理,这消息毕竟是谣传,若我们对外澄清,谣言自可散去,可如此一来,叶落宫便可轻松脱身,我们不如就依左护法所言,左右都与我们没有坏处,不如就看看叶落宫如何应对此事。”主事堂主说道。

理事堂主亦无异议。

李维山大大咧咧道:“属下也觉得左护法说得对,管他什么劳什子谣言,红枫山庄那群兔崽子,来一个老子杀一个,来一双老子杀一双!”

顾不迷“哼”了一声,道:“就照左护法说的去做,主事堂主负责通知教中各兄弟。”

“是。”主事堂主应是。

“总教可有飞鸽传书到?”顾不迷又一次问道,这些天他几乎随时都在问这件事。

主事堂主道:“还没有,不过属下已吩咐下去,一旦总教飞鸽传书到,即刻拿给少主。”

顾不迷道:“好。”

事情议罢,众人散去,暗香依依却被顾不迷叫住。

议事厅很大,光线充足的时候,即通透又无处躲藏。暗香依依第一次发现,这种设计很可能不是为了好看,而是为了让上座之人看清厅中每一个人的神色。

厅中只剩下他们二人时,微微地响动也会有回响。

顾不迷道:“理事堂主告诉我,你学得很快。”

前几日在顾不迷的安排下,暗香依依已开始处理一些分舵账务,这对她来说原就不难,在稍有保留之下自然显得上手较快。

暗香依依道:“少主交待的事情,属下自当尽心竭力。”

顾不迷闻言哼了一声,似乎对她的谄媚很不感冒,轻声道:“有空和厨子学做面点也算为我尽心竭力吗?”

她不过就是去学了个刀削面……也被他知道了啊。闻言不由得低下头去。

“既然是为我尽心竭力,晚饭时就让我看看你尽心竭力的成果吧。”顾不迷起身走出议事厅时,停步又道:“你知道现在你又多了个称号吗?”

嗯?“什么称号?”

“刀削面。”

嗯?啊?“喂,你等一下,你和我说清楚,我怎么成了刀削面了?我凭什么叫刀削面?我哪里像刀削面了?我不过就学一下刀削面的手艺,我怎么就刀削面了?”她紧追着顾不迷不放,唧唧歪歪表达自己对这个莫名其妙称号的不满。

顾不迷忽然停步,侧目看向她,把她看得连退两步,方才对她说:“听说,厨子的衣服都被你抽成刀削面了?!”在她一阵红一阵白的脸色下,他扬长而去。

想到早上厨子看到她时嘟囔的那句“刀削面又来了。”暗香依依顿时没好气地转身去找厨子算账!

还没走到厨房就和一人迎面撞上,见是主事堂主和一个风尘仆仆的蓝衣男子,便问了句:“急急忙忙的干什么去?”

主事堂主见不小心撞到了左护法连忙告罪,闻言回道:“回禀左护法,总教有消息来了,属下正急着去寻少主。”

暗香依依一听,顿时喜形于色。

她知道这些天顾不迷一直在等总教的消息。按理说,顾天穹一行人应早已到了总教,可不知为何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她还暗自以为,教主和闫长老中途起意去了哪里,本不以为然,可这些天飞鸽传书一天天的飞过去,却没一只飞回来,不只顾不迷,所有人都觉得事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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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日,顾不迷已派人去总教探询,算算时间还在路上,没想到总教那边就来了消息,当下也急忙跟着堂主一起去寻顾不迷。

来送书信的蓝衣男子乃郑长老的亲随张惟城。张惟城一边将信递与顾不迷一边道:“郑长老吩咐属下,一定要将此信亲手交到少主手中,少主看后自有定夺。”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暗香依依和主事堂主,见他如此神色,顾不迷接过信,扫了一眼屋中三人,对主事堂主道,“你先下去。”

主事堂主忙退了出去。

屋中,顾不迷迅速拆开了信,快速浏览了一遍,而后神思恍惚地盯着那封信久久不动。也不知信上写了什么,暗香依依只见他神色一变再变,身体竟也跟着微微颤抖起来!随后痛苦而绝望地阖上了双眼。

暗香依依从未见过顾不迷如此,直觉上发生了极为可怕的事,心下不安更胜,却又不敢开口相问,正提心吊胆地凝视着他,却见他忽然睁开了双眼,其中满是红血丝,察觉到了他身上散发的强烈杀意,她下意识向后一退,只听顾不迷用极为沙哑地声音问道:“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张惟城也在惊惧不安,却显然有心理准备。他敛了敛心神,方才回道:“郑长老久候不见教主等人归来,便派了人去迎,六日前得到的消息,此刻教主及其余十一人的尸身已在总教。”

暗香依依闻言惊怔,张惟城说什么?教主死了?都死了?怎么可能?!顾天穹一行虽只有十二人,可个个是武林顶尖高手。尤其顾天穹,天下没几人能打赢他,更别提身边还有十几名高手护卫,怎么会一夕之间都死了呢?暗香依依看向顾不迷,想要确认张惟城方才所说的是真是假,却见顾不迷背过了身去,脊背僵直,久久方道:“你先出去吧。”

张惟城应了声:“是。”临出门前颇有深意地看了暗香依依一眼。

屋中,只剩下顾不迷与她。

顾不迷一直沉默着,暗香依依想质疑消息有误,可张惟城说得清楚明白,教主的尸体已在总教。只是她犹自不敢相信,不禁喃喃自语:“不可能……”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暗香依依的“不可能”直刺顾不迷的心。爹爹武功盖世,天下少有人能及,如果爹爹不是因为担忧他而赶来江州,如果不是为了救他而损耗了半生功力,又岂会……

手中的信落到了地上,暗香依依拾了起来,只见上面简而言之地写道,教主顾天穹在回总教的路上遇伏身亡,随行十一名高手也全部遇难。郑长老亲自去现场勘查,发现除教主之外,其余十一人尸体全被烧焦,已面目全非无法分辨,而教主的头颅亦被人砍下。而今,教主及其他十一人的尸身已被运回总教,郑长老再三叮嘱顾不迷,消息切勿外露,速回总教!

他无声地站着,身体在微微颤抖。

她看不到他的神情,却知道此时此刻的他正在极力隐忍压抑。至亲被害,尸首不全,这样的痛楚任谁都无法忍受,若换做自己,早已嚎啕大哭或者做些疯狂的事来发泄,可他……什么都不能做。不只什么都不能做,还要装作没事发生一样不能让任何人察觉,想到此处,忽觉心里好痛好痛,为他压抑的艰难,为他此刻心里的苦痛。

r>她想为他做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就算留在这里也属多余,或许没有她在,他也不会压抑得这么苦。她觉得自己很没用,神色黯淡地打算悄然离开,可回首扫及他神情时……触不及防中,心头似被什么狠扎了一下!心好疼心疼,疼得几乎红了眼眶。

她忽然发现自己错了,也终于明白他为何唯独没让自己离开,顿时改变了主意重新回到屋中,关上了房门,悄然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以无声的方式告诉他,这样的时候,他身边还有她在。

他的隐忍,他心头压抑的痛,她好似能感同身受。

低头盯着他的手良久,幻想着,挣扎着,或许可以握上一下……哪怕只是一下。

明知道不应该付诸行动,可感情还是战胜了理智,手指一点点试探着伸了过去,却在几近碰到的一刻,忽听他说:“明日,跟我一同回总教。”

她好似被吓到,瞬间撤回了手,不小心扫到了他的指尖,心头一震,心知顾不迷已然察觉,忙深深垂下头去。

顾不迷回眸向她望来。

她知道他在看着自己。

一点也不敢抬头,哪怕偷瞄一眼也不敢。

她将头垂得更低,静静地站在他身边,直到夕阳的余晖落在脚面。

送饭的弟子早已将晚饭送到,摆在外面已经凉透。

察觉到他身上的戾气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倦意和悲伤,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可几番措辞话到嘴边却又无法出口,那些可以安慰别人话没有一句适合他,他太强势,太自负,安慰只会将他惹怒甚至被他看轻,他需要的不是这些,她清楚明白地知道,虽然这份知道令她自己也颇为愕然。

相守的承诺

忽想起门外已放冷的饭菜,她期期艾艾地道:“我去给你做刀削面吧。”见他没回应,她想了想,又道,“明日我们一起上路,这事就算是真的,我也陪你一起找出真凶为教主报仇!但在此之前,我们都要照顾好自己,我们不能让亲者痛仇者快!”

他依旧没有回应。

她有些沮丧地转身向外走去。

回身关门的时候,顾不迷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察觉他正看着自己,关门的手踯躅地停了下来,她却将目光移向了一旁。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抠起了木门,好似被抠出来的一点点木屑合着指尖上微微地疼痛,方能让心底始终不散的心疼稍稍平复,她小小声地说:“我知道你不需要我,我也知道,我方才说的那些话有些不自量力,可是,可是……”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几不可闻地小小声道,“刀削面是咱们早说好的……我做了你就得吃……”

她抠啊抠的,好像要将门抠出个洞,指尖已满是血迹却不自知。

“我会吃。”他低哑地道。

她顿时抬起了眼笑看向他,怕他反悔似地急忙大声道:“你等着,我马上回来!”随后风一样跑了出去,门亦忘了关上。

夕阳下,她的发丝飞扬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弧度。

她离去时眼角眉梢的明亮,触动了他心底最深处的弦,门框上残留的血迹,好似在告诉他,此刻并非只有他一人在痛,那句几不可闻的“我做了你就得吃”触不及防地融化了他冰冷悲伤的心。

她说得对,如果爹爹真的已经被害,他会找出真凶为他报仇雪恨!不止如此,九幽教凝聚了爹爹半生心血,他不能让其他任何人有机可乘!

热腾腾的刀削面抬进来的时候,他已坐在桌旁。

她一人一碗将面碗放好,而后坐在他对面盯着他拿起筷子,自己方拿起筷子,又盯着他吃一口,她才吃上一口。

虽然很慢,他却一口一口将整整一大碗的刀削面都吃光了,她却反倒剩了大半碗。

她收拾好碗筷,正要抬出去,忽听他低低唤道:“依依。”

他从未唤过自己依依,也不知怎么忽听他如此低唤自己的名字,心口扑通扑通地开始猛跳,她忍住叩打自己胸口地想法,低声问:“什么事?”

他却久久没有回应,直到她以为他不会再说了,他方开口道:“从今往后,无论是生是死,都不许离开我!”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有着痛过之后的疲惫,更多的却是不容反驳拒绝地坚持。

无论是生是死都不许离开他,岂不就是一辈子的不离不弃?

有点欢喜,有点害怕,还有些心酸和心疼,这些个感觉混杂在一起揪着她的心,全然不受控制。可一想到自己所练内功的隐忧,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退缩和沉默。

“我知道你的武功,”,他一语道出她的心结。

不,他不知道!就在她打算彻底回避否定一切时,忽听他道:“不求有爱,但求相守。”

他说,不求有爱,但求相守……

是他,是他在说,不求有爱,但求相守……

她恍惚抬着碗筷走出了房门。

也不知是夜晚的风太大,吹得她步履蹒跚,还是风迷了眼睛,让她看不清路,心里酸酸涩涩地,明明在笑,可脸上已全是泪水。

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发酵着,控制不住地迅速蔓延和滋生,理智告诉她该努力克制,可情感却已破茧而出疯狂地渴望和期盼,脑海中反复回响着他的那句话,“不求有爱,但求相守,不求有爱!但求相守!”

她猛地停下了本已踉跄的脚步,手中托盘不停抖动地声响让她意识到了心中最真切的渴望,那渴望强烈得几乎令她窒息。

这些时日的相处,顾不迷的强大自负,顾不迷的真性情,顾不迷对自己的信任和关怀,甚至就连顾不迷偶尔的低声呵斥都让她揪着一颗心,情不自禁地追随着他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因他的言语时喜时怒在意非常。这种感觉以前从未有过,即便当初与蓝枫在一起也不曾这样。这种情绪她不是不明白,可越是明白,越是想逃避、忽视、退缩。不是不想,而是不配。顾不迷之所以是顾不迷,武功是他最大的骄傲,她怎能自私地夺去他的骄傲。

她不知道顾不迷曾为了她点下死穴,也不知道顾天穹为了救顾不迷耗费了半生的功力,或许顾不迷一辈子都不会让她知道。可此时此刻,她清楚明白地知道一件事,对于顾不迷这样的武痴来讲,不窥欲她的内功是何其难得,对于顾不迷这样一个男人来讲,宁可无爱也要相守又何其珍贵,而顾不迷最宝贵之处,是他说得出便做得到!

不求有爱,但求相守……

她相信他,他也值得她去相信!

今生还很漫长,若然有他相伴,一路坎坷挫折都将有人携手共度。

从此,她不再是一个人飘零异世孤苦无依,她将有个家,她还有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