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石仔细在罐身上看了又看,又细心地将所有粘附其上的泥土都擦了下来,但最后除了得出这小罐是真的埋在土里很久的结论外,其他的还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到了这个时候,沈石心中原本就有些忐忑不安的感觉就有些多了起来,心想自己该不会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罢,搞不好还真就是买了一件毫无用处的普通小罐回来。

伸手揉了揉眉心,沈石暗自苦笑了一下,最后目光还是落到了这个小罐的罐底处,那里虽然同样被侵蚀的厉害,但约莫还有三成左右的地方,能勉强看出半副葵花的花纹图案,这也是他犹豫再三后坚持买回来的最重要原因。

这花纹图案,真的就是自己曾在古籍上看到过的,那种万年之前妖族皇室的七叶金葵花纹章么…

沈石盯着这残缺的花纹看了好久,仍然无法有一个清晰的判断,过了半晌,忽地一咬牙,心道管它那么多,反正都买回来了,就打开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若果然是无用之物,就只能当是用一颗灵晶买个教训了。

只是决心虽下,但等他决定打开这个小罐的时候,却是又遇到了一个难题,这小罐从一开始就是被封死的,虽然不晓得是多少年前的古物,但罐口的封盖看去似乎与罐身都连为了一体,无论沈石如何用力转动拔起,那罐盖也是纹丝不动。

这…还真是麻烦啊,沈石此刻的表情也不由得有些黑脸的模样,绕着这貌不惊人的小罐折腾了半天,结果还没办法打开这玩意,实在让人郁闷。

咬了咬牙,沈石一把抓起这小罐,心想干脆就砸到地上摔破算了,只是手罐子举到半空,他心底却忽然掠过一个念头,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罐子听那摊主老侯说是从某个古墓里挖出来的,其中在墓室里还遇到一些阴灵鬼怪之类的鬼物,这要是一个搞不好,该不会就像是自己从小听说的那些修真界故事一般,这罐子本身就是个法器,里头封了个厉害的鬼物罢?

这要是万一放出来,会不会就当场吃了自己…

这念头一旦泛起,沈石登时就淡定不能了。虽说他心里多少也明白,自己小时候在街头巷尾听到的那些鬼怪故事,多是些无稽之谈,但这…不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么!再加上昔日在阴州,玄阴门那也并非是一个光明正大的修真门派,里头听说也有些擅御鬼物的修士,这种传闻在西芦城中流传不休,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罐中要是真封了一只鬼物,那绝对就是一只老鬼了,小时候听说,鬼怪阴物,好像最喜欢吃的就是小孩少年了罢。

这般左思右想,沈石渐渐地只觉得身子上有些发毛,手上拿着的这个小罐,不知不觉似乎也沉重了许多,有些拿不住了。

迟疑片刻后,他慢慢地将这小罐放到桌子边缘,终究还是没往地上砸去,而自己也是慢慢在桌子旁边坐下,心中一时大为苦恼,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这想尽办法将这小罐买回来时,可没想到会是买了这么个麻烦东西啊。

他将头随意地倚靠在桌面,默默地看着这只小罐,怔怔出神,心里转过了无数念头,却是一点主意也没有。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当他想的脑子都有些生疼的时候,忽然从屋外传来了屠夫的一声叫唤:“小石!”

沈石一个激灵,下意识站起身来,道:“我在这,什么…”

话音未落,他身子站起时有些迅猛,却是猛地碰了一下桌子,原本放在桌子边上的那个小罐赫然一个摇晃,直接栽倒掉了下去,只听“砰”的一声,径直摔在了地上,罐身碎裂开了。

第十七章 卷轴

屠夫的脚步声在门口猛地一顿,片刻后带了几分惊讶,在屋外道:“小石,你怎么了?”

沈石实在是没想到这突然之间,小罐莫名其妙地就在自己眼前以这样一种哭笑不得的方式直接摔碎,脑子里正是一阵迷糊,闻言下意识地敷衍了一句,道:“呃…我没事,大叔,不小心摔碎了一个茶杯。”

“哦。”屠夫松了一口气,似乎也没有拍门进来的意思,只在屋外随口问了一句,道:“我就过来问问你肚子饿了没,要不咱们先去吃点东西?”

沈石随意瞄了一眼地上那些已经摔成碎片的小罐残体,一时间也来不及细看,赶忙跑过去开了门,只见屠夫就站在门外走廊上,而一看天色,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暗了下来。

屠夫看着他,笑了一下,道:“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吧,吃完便回来休息,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去拜仙岩。”

沈石迟疑了一下,点头道:“好啊。”说着走了出来,顺手将房门带上。

屠夫带着他向外走去,顺口说道:“待会我叫个人帮你收拾一下屋子吧?”

“唔…不必了,一点小事,我自己可以收拾的。”沈石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推辞了。

屠夫也没放在心上,两人就这样走了出去。

小院在黄昏的光暗间安静地伫立着,那扇门扉隔开了门里门外,这一刻,谁也看不清那屋中究竟有什么。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后,脚步声重新响起,却是沈石与屠夫回转,这时天色差不多已经黑了下来,屠夫叮嘱了沈石几句,便自己先回房去了。

沈石抬头看了看已经黑下来的夜色,慢慢走回到自己的房门之前,不知怎么,他的心情忽然有些忐忑不安,一时间并没有马上推开房门,而是仔细回想了一下。

在那个小罐从桌子上摔落破裂的时候,因为屠夫的突然到来,沈石就像是被抓现行般莫名的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匆促之间,只是匆匆瞄了一眼地下就跑了出去,究竟那小罐中到底封存着什么东西,现在回想起来也没什么印象,只是隐约记得在地上一堆碎片里,似乎有那么一个黑色的东西夹杂其中,但具体是什么东西,是何形状,还真是没看清楚。

当时急着应付屠夫,什么都没多想,此刻回想起来,看来这罐子里封闭的应该不是自己胡思乱想的什么鬼物阴灵之流,果然是自己吓自己啊。

沈石自嘲一般苦笑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屋内此刻也已经是一片黑沉,不过沈石还记得屋里什物摆放的位置,关上房门摸索一下,很快就找到了放在柜子上的蜡烛火石,点燃之后,温暖昏黄的烛光亮了起来,给这间屋子带来了几分光明,也将他的身影倒影在墙上,闪闪烁烁,摇曳不止。

沈石拿着蜡烛回到桌边,果然看到桌子旁边的地上仍然还散落着一地碎片,和自己离开前一模一样,当下小心翼翼地蹲了下来,将蜡烛放在地上,接着烛光,慢慢将碎片分开。

这小罐也不知是多少年前的古物了,外表早就坑坑洼洼侵蚀得不成样子,但是摔碎之后,借着烛火看到小罐碎片的内侧,沈石却发现小罐的内部居然十分光滑细腻,在烛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一层淡淡的青润之色,犹如珍贵的宝石光芒一般。

沈石轻轻“咦”了一声,精神为之一振,如果当年这小罐的外部也是如这内里一般青润光滑,看这手艺细致的程度,绝对不是一般普通的罐子,倒还真有几分可能是富贵豪门才能使用的好东西。

如此一来,他越发睁大了眼睛,小心地在地上分拣了起来,碎片一块又一块移开,很快在一堆碎片之下,一个黑色小棍状的东西露出了半截身子,映入了他的眼帘。

这,就是小罐封存的东西了吗?

沈石仔细看了一下,却看不出什么端倪,刚想伸手去拿到眼前,犹豫了一下后,又伸手拿起旁边一块碎片,轻轻拨动了一下这黑色小棍。

黑色小棍骨碌碌滚动了两下,从碎片堆里整个显露出来,长约三寸,色泽纯黑,但材料非金非木,沈石将蜡烛靠近了些仔细看了看,却发现这材料居然有点像是一种自己从未见过的绸布,整个黑色小棍看起来,倒很像是一个卷好的卷轴。

“难道是个卷轴…”沈石自言自语了一句,在此之前,他还是没想过会是这种东西,迟疑了一下,伸手拿起了这黑色小卷,入手处感觉柔软细密,果然是类似一种绸缎的东西。拿在手上翻看了一阵,却发现这奇怪的黑色卷轴上居然没有开口的地方,黑沉沉一圈毫无缝隙,根本无处打开。

这又是怎么回事…古怪的小罐里藏了又是这么一个古怪的东西,沈石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一缕细微的金色光芒,在黑色小卷的一端边缘闪了一下。

沈石目光移了过去,只见圆形的卷尾处原本是毫无异状的模样,但之前似乎无意中自己因为要仔细观察这东西,将那一侧靠近了烛火,在火焰近处的热浪炙烤下,那卷尾似乎出现了一层黑粉,那一缕金色微光就是因为刚才自己不停摩挲这黑色小卷,无意中擦掉了一些,这才显露出来。

事已至此,他干脆用力在黑色小卷的尾端用力擦了几下,果然只见细腻的黑粉沙沙落下,金色光芒很快亮堂起来,片刻之后,当黑粉掉落干净时,沈石的身子忽地一阵,动作像是僵住了一般,怔怔地看着黑粉之下显露而出的东西。

那是一朵葵花的图纹,七片叶子,带着华丽而灿烂的金色,在黑暗中闪闪发光,散发出璀璨的光芒。

七叶金葵花!

在那一刻,沈石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顿了一下,随后一种巨大的喜悦猛然涌上心头,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激动,并非是因为眼前之物会是怎样的价值连城,事实上,直到此刻,沈石仍然还搞不清楚这黑色小卷究竟是何物,到底对他有无价值。但他依然由衷地欢喜,高兴到他甚至忍不住自己一下子紧握拳头,用力挥动了一下。

此时此刻,他在心底只是大声地说了一句:“果然没错,果然是七叶金葵花,我果然没看错!”

这也算是对自己眼力目光的一种回报吧,哪怕此刻无人知晓,但是只要自己知道自己并没有看错,沈石依然沉浸在巨大的满足感中。如此这般,过了好一会,他才慢慢定下心来,脸上兀自带着笑容,此时此刻他甚至心中都有这么一种想法,哪怕这黑色小卷并非是什么好东西,但似乎也无所谓了。

不过专门打上了七叶金葵花的这个黑色小卷,显然毫无疑义的正是昔年天妖王庭时代妖皇一族所御用的东西,而被如此封存于罐子中成为殉葬品,倒是让人不好猜测它究竟是什么东西了。

沈石压下心头的激动,重新仔细观察起这个黑色小卷,翻来覆去,如之前一样,在卷轴本体上,依然没有发现任何可以打开的地方,最后他沉吟思索片刻后,还是把注意力放在了那个七叶金葵花的纹章图案上。

他伸出一根指头,轻轻放在那朵金色葵花上,摩擦了一下,金色的光芒从指头边缘柔和地闪过,但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的动静,沈石皱了皱眉,心想难道这边也不是打开卷轴的机关,那到底该怎么打开啊?

他目光掠过葵花纹章,迟疑了一下,指头向下,从葵花花朵上移到下方那七片叶子上,每一片都轻轻按上一下,第一片、第二片、第三片,黑色卷轴一直都是毫无反应,这让沈石实在是有些沮丧,就这样一直按到了第六片叶子的时候,在沈石已经几乎完全失去希望准备放弃的时候,忽然,这黑色小卷内部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噼啪”声,沈石只觉得手上忽地一轻,原本看似毫无缝隙完整无缺的卷轴表面,赫然裂开了一条细缝。

沈石先是呆了一下,随即大喜过望,差点是一跃而起,连忙拿着这黑色卷轴顺便提起蜡烛,直接坐到了桌边,然后借着烛火光亮,顺着那条缝隙,缓缓打开了这个黑色的卷轴。

烛火安静地燃烧着,散发出温暖的光芒,在少年沈石的眼前,照亮了缓缓撑开的卷轴内部,前方最先映入他眼睛的,是三个竖排大字:

阴阳咒。

在黑色卷轴的内部,是一列列的金色小字,整齐而端正地排列在黑色布面上,在昏黄的烛火之下,这也不知是经过多少岁月才重见天日的文字,幽幽而无声地倒映在沈石的眼中,闪烁了金色的光芒。

恍惚之间,就像是古老而遥远的往日,那带着桀骜不驯的气息,也曾叱咤风云的金色,蒙尘多年之后,终于微微再度亮起了些许光芒。

沈石默默地看着,从头看到了尾,神情也从最初的欣喜激动,慢慢平静下来,渐渐带了几分疑惑,还有一点茫然。

眼前这份黑色卷轴,通过卷轴上的金色文字,他大概知道了这是什么东西,事实上,这应该是一种全名叫做《阴阳咒》的术法残篇。

阴阳咒的名称,开头三个大字便写得清清楚楚,再明白不过了,但之所以说是残篇,却是这其中文字有一些简单说明,阴阳咒又分为“阴咒”与“阳咒”两种,其中阴咒又有四种咒术,阳咒则有五种,至于眼前这只黑色卷轴里所记载的,却只有阳咒里的一种咒术术法,名唤做“清心咒”。

沈石仔仔细细地将这份清心咒看了一遍,然后慢慢放下了手中卷轴,默然良久,眉头紧皱,好半晌之后,才用一种不太自信的口气轻声自语道:

“这好像是一篇…提神醒脑的术法么?”

第十八章 拜仙岩

天妖王庭,妖皇一族。

这是在久远的古老岁月之前曾经显赫无比的两个名字,在那段人族最为悲惨黑暗的岁月里,天妖王庭和统御鸿蒙世界的妖皇,却正是最为辉煌与耀眼的存在。时至今日,哪怕已经过去了一万年,但是在所有人族的心目中,这两个名字仍然是最为邪恶的存在,妖族本身就是邪恶的,妖皇更是恶中之恶,万恶之源。

七叶金葵花,同样也是邪恶之毒花,在灿烂的金色光辉下,浇灌它的都是血淋淋的骨肉鲜血。

以上这些文字与观点,便是人族对妖皇一族的全部印象,虽然随着岁月光阴的流逝,当年的悲惨岁月逐渐远离,人族妖族再不复见,血海深仇虽然犹在,但在大多数人的心中,终究还是慢慢淡了许多。

但是眼前这一篇,或许就是当年某位妖皇传承封印的秘法文字,就这样摆放到一个十二岁少年沈石的眼前,让他一时之间,顿生出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虽然,他粗粗看了一遍之后,感觉好像这卷轴通篇文字说的都是修习这清心咒可以提神醒脑恢复精神,似乎并没有多稀奇高明的地方。

这秘法,应该是不简单的罢,不管怎么说,那可都是用七叶金葵花封印的卷轴;但是这所谓的阴阳咒,真的可以修炼么,或者说,真的适合人族修炼么?

这应该是妖族的秘法罢?

自己无意中得到了这东西,该不会修炼之后,会有什么奇怪的变化吧?

烛光之下,少年沈石默默地看着平铺在自己面前的黑色卷轴,一时无语。

得到这东西,还真不知道是福是祸啊!

四月初十日,晴。

鸿蒙大陆的南方,在这个时节里正是一年之中最美丽最舒服的日子,春光明媚,万物生长,山野大地上处处都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草长莺飞,花儿绽放。

也就是在这么一个温暖而阳光普照的日子了,沈石跟随着屠夫,走出了流云城,向着那个传说中的拜仙岩走去。

流云城城池阔大雄伟,就座落在沧海之滨,出城不用走多远,便能远远眺望见那一片宽广无垠的蔚蓝海面以及感受到迎面吹来略带咸味的海风。

白色的海鸟在远处的海岸线上起伏翱翔,不时有清脆的鸣叫声一阵阵传来,偶尔还能望见其中一只一个俯冲,从海面上掠过如白色闪电,划出一道涟漪,等它再飞起时,鸟爪间已经抓住了一只肥美的海鱼,直冲上天。

沧海,又称南海,是鸿蒙大陆南方一片无边无际的巨大海洋,浩瀚宽广,人族占据了鸿蒙诸界主宰至今一万余年,以诸多修士的强大神通,却至今仍未能探索尽这片沧海尽头,只知道越往南方深海,这片沧海里就有越多的强大海洋妖兽,力量强横无比,莫说是凝元境、神意境的修士,就算是道法通天的元丹境修士都是极其危险的所在,稍不留神就有可能陨落于那片深海之中。

多年以来,南方沧海,北方雪原,西方巨泽以及东方大漠,都是自古以来鸿蒙主界中的蛮荒古地,凶险难测,至今都没有为人族探索完毕,也正因此,在所谓鸿蒙一百零八界中,除去虚无缥缈的十大天界,聚居人口最多的鸿蒙主界却是唯一没有探索到界壁的地方。

沧海虽然凶险莫测,海洋里的妖兽同样强横凶残,但那指的是与鸿蒙大陆相隔千百万里之外的沧海深处。自一万年前人族开始统御鸿蒙主界后,历代修士和诸多修真门阀便致力于开拓这片海洋,至今为止,至少在离海岸线数十万里之内的海洋,已然是大致安全的了。

而凌霄宗的山门所在,便是在沧海千里之外深海中的一座洞天福地,耸立于波涛汹涌的海水中的一座雄伟灵山——金虹山。

屠夫带着沈石一路走到沧海边上,只见一波波海水潮汐,从海面上生成涌过,一浪浪冲上海岸,拍打着细腻的沙滩又缓缓退去,远处海天一线,浩瀚无边,沐浴在海风之中,不由得令人心胸为之一阔。

屠夫指了指那片海洋深处,道:“听说金虹山就在那沧海深处,乃是一座巨山,周围千百座岛屿环绕,珍禽异兽无数,号称是南方第一洞天福地。能上山者,都是难得的仙缘。”

沈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虽然目光所及处只能望见无边无际蓝色的海水,那金虹山还在视线之外,但忍不住还是一阵心潮澎湃,脸上露出几分向往期待的神色。

屠夫看着他的神情,嘴角露出几分笑意,同时也轻轻叹息了一声,眼底隐约也有几分羡慕之色。不过片刻之后,他便伸手轻轻拍了一下沈石的肩膀,道:“我们走吧,去拜仙岩。”

说罢,领着沈石便沿着海岸线向北边走去。

天高海阔,白云飘飘,若是此刻从高空上望下去,便能望见海水清澈,浅水的地方晶莹透亮,深水的地方则是折射出深沉美丽的幽蓝之光,犹如一块巨大美丽的蓝色宝石。海浪一波一波地从海面上掠起,温柔平缓地拍打着海岸沙滩,白色的浪花溅起又落下,似情人般温柔的手掌,轻轻抚摸着这片大地。

几道颜色各异的光芒,忽然从天际之上不同方向疾驰而过,有的悠游潇洒,有的快速如电,穿云而来,划过苍穹天空。

而在地面之上,随着沈石向北行进,渐渐的也看到远方不同的方向,开始出现了一些人影,他们有的独行,有的三五成群,更显眼的甚至还有十数人簇拥而来,看去服饰各不相同,所在路径也不一样,但看着他们面对行走的方向,似乎正是同样的一个地方。

人群里,隐约都能看见十多岁的少男少女们。

如此又走了一会功夫,在前方海边渐渐有一处高大黑影出现,很快的,沈石便看清那是一处巨大的悬崖,高达数十丈,有些突兀地从原本平缓的海岸线一下子深入茫茫大海十多丈深。而直到他渐渐走近以后,他才发现这个悬崖竟然便是一整块巨大无比的岩石,与周围一片平坦细腻的沙滩海岸颇有几分格格不入的模样,看起来倒似乎像是某位神仙从天上丢了一块石头下来,正好砸在这块海岸边一样。

海浪冲涌而来,拍打在这块巨岩的下部,不知多少岁月的海水冲刷,让巨石下方磨砺出无数尖棱锐角,各具异状,略显狰狞。但在巨石上方却是一大块平坦之地,此刻一眼望去,已经站了黑压压一大群人。

沈石心中方有所动,便听到身旁屠夫的声音道:“那里应该就是‘拜仙岩’了。”

终于是要到了么,那条盼望已久的修仙之途仿佛已近在眼前,但沈石在深深呼吸了一下后,神情反而比刚才还平静了几分,不仅如此,他还稍微放慢了些步伐,转头对屠夫问道:

“大叔,我往日里对凌霄宗,大概就知道这是一个名门大派,声名赫赫,名列天下‘四正’之类,传承久远,除此之外就一无所知了。不知你对他们还知道一些其他的东西吗?”

屠夫目光闪了一下,道:“哦,你想知道什么?”

沈石想了想,道:“我也说不清,你跟我随便说说罢。”说罢他看了屠夫一眼,微笑道,“我觉得神仙会自来神通广大,打听这些消息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屠夫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好吧,正好我昨天去城里的分店,与人聊天时顺便多问了几句,算是知道了一些小事,就跟你随便说说。”

沈石微怔了一下,随即肃容,轻声道:“多谢大叔。”屠夫的任务只是将他安全送到拜仙岩,其余便再无要求,更不包括什么打听消息,而屠夫多年来也一直是在阴州生活,沈石向他询问凌霄宗事宜,其实也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但屠夫的意思却分明是前头特意询问过当地神仙会中消息灵通人物的口风,这虽未明说,但实在是一份不小的人情,沈石心中确实也多了几分感激之意。

屠夫摆摆手,也没有多加谦让什么的,径直就开口说道:“凌霄宗在沧海千里之外的金虹山开宗立派,至今已有万年,是当今天下最富盛名的四大名门之一,这些你都知道,我就不多说了。此番你新近拜入凌霄宗门下,按规矩,他们五年打开山门一次开宗收徒,一次收入的弟子差不多在四百至五百人之间。”

“与大多数修真门派一样,凌霄宗同样对新收入的弟子有考验区分,据说所有新入门的弟子都统称外门弟子,并不上金虹山,而是在金虹山下一处名唤‘青鱼六岛’的地方修行,只有天资出众者经过修行,突破了炼气境修至凝元境,才会被凌霄宗真正承认是亲传弟子,收入门下,赐予辈分名号,同时传授宗门里诸多神妙道法。”

“除此之外,我觉得你应该最关心那些与你一起拜师学艺的新人弟子罢。这些新弟子中听说来源很广,遍布鸿蒙诸州,但都是经过凌霄宗内暗中试探考察,乃是身家清白同时于修道一途上颇有天资的少年。”

沈石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目光微闪,这凌霄宗莫非也曾经在什么时候,暗中去西芦城里看过自己的么?可是当日父亲却分明对他说了,自己能得到这个机会,只是因为那场交易的代价之一。

旁边,屠夫带着他渐渐已经走近了拜仙岩,那些站在巨石上方的少年以及一些器宇不凡身着凌霄宗服饰的守卫弟子的模样,沈石都能隐约看得清楚了。与此同时,屠夫微微眯起了眼睛,望向那块巨石上方,口中却仍然还在继续说着:

“除此之外,我想你应该还要知道,附庸于凌霄宗的诸多世家,数目与势力规模都要远远胜过了玄阴门,同样的,历来凌霄宗收徒,诸多世家子弟都会占据了不小份额,你入门之后要注意这点,别轻易得罪了人。”

“这上百个世家里,最有名的当然就是当世六大世家之一,也就是昔年人族六圣中传承下来的‘甘家’。事实上,当世传承万年的四大名门,都是昔年六圣亲手缔造的,所以他们各自的世家在这些名门里地位也是与众不同,不可以普通附庸世家对待。”

“除了甘家以外,其余附庸世家势力也不小,千百年来也出了许多天才英杰,兴衰起伏什么的就不说了,如今名气势力最大的,应该是孙、许、侯、钟四家,想必你之后也会遇上这些世家子弟。”

沈石忽然一皱眉,道:“候家?”

屠夫看了他一眼,道:“是啊,怎么了?”

沈石想了想,忽然失笑,道:“没什么,是我多想了。”

一个摆地摊的小贩散修,又怎么可能与凌霄宗门下最出名的四大附庸世家有关系呢?

第十九章 石阶

巨大的拜仙岩在视线里变得越来越大,两个人也终于走到了这块巨岩的跟前,沈石这才发现这块巨石背对海水的另一侧有一条开凿出的约莫可并行五人的石阶通道,直接通向巨石顶端。

两个身着青衫的凌霄宗弟子站在石阶之下,神态肃穆,虽然看去并未有丝毫怒意威势,但远远的只要望向他们一眼,便有股隐隐的压迫感觉。

走在沈石边上的屠夫此刻也是双眼微微眯起,向那两位凌霄宗门下弟子多看了两眼。

这两位守在拜仙岩下凌霄宗弟子气度不凡,但显然并非就是光伫在这儿摆摆样子的,所有从四面八方汇集于此的人流,此刻在拜仙岩下已经超过了百人,并且后头仍然还有人继续源源不断地赶来。但所有的人,都被这两位凌霄宗弟子直接拦在了石阶之下。

沈石看得真切,那些被拦下的人群倒也并没有人露出什么怒意,多数反倒是客气打着招呼,有的甚至还露出带着些谄媚意思的笑容。至于这两位凌霄宗弟子则是少有理会,面不改色,很快的就从人群中走出一个个少男少女,手中都拿着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玄玉符牌,走到那两位凌霄宗弟子跟前。

这两位凌霄宗弟子则是一一接过,在手上也不知他们施展了什么秘法神通,只见每当他们拿起一块玄玉符牌,那上头登时便幻化出一缕白色烟雾,里头影影绰绰似有文字图像,之后看过一块符牌,确认身份之后,便让一位少年通过。

至于有些跟随这些少年而来的随从,数人乃是十几人、数十人的庞大队伍,最终看来都只能送到这拜仙岩下了,除了那些少男少女之外,再无一人可以登上拜仙岩。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了人群外围的屠夫拉住沈石,伸手从怀中拿出一块与那些少年手中一模一样的玄玉符牌,珍而重之地交给沈石,道:“小石,这就是凌霄宗赐下的‘云符’信物,也是你拜入宗门的唯一凭据,现在就交给你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大叔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沈石默默地接过这块名叫“云符”的玄玉符牌,触手处只觉得温润滑腻,以他在天一楼里多年练就的眼力,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判断出这块云符怕多半是用一种“黑魂玉”的二品灵矿宝玉所制,且不谈这上头明显还有一些添加的禁制秘法,光是这一块黑魂玉的本身,当年在阴州西芦城内的天一楼中,应该就能价值十颗灵晶左右。

而此刻,凌霄宗不过是用来做这些新入门弟子的信物而已。

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等的顶尖修真豪门,这份气魄这等家底,实在令人咋舌。

深吸了一口气后,沈石握紧了手中云符,抬头看着屠夫,轻声道:“大叔,多谢了。”

屠夫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挥挥手,示意他赶快过去。

沈石转过身,一步步向那条石阶走去。

石阶之下的外围一圈,此刻已经站满了人群,其中大多数都是过来送家中子弟的亲人随从,也有不少少年男女正手持各自的云符,脸上带着兴奋、激动乃至微微喘息的紧张神情,向着那条石阶走去。

从地上向高处望去,这条石阶平地而起,只抵高耸的巨石顶端,气势宏伟,在多少人的眼光中,这或许真的就是一条登天之路,仙缘之道。

沈石握紧了云符,从人群中穿行而过,旁边偶然有人看了过来,望见他手中的云符,都会自动让开些道路,同时眼中也多是带了些复杂而各不相同的神情,有的是羡慕,有的是警惕,有的则是纯粹的好奇与探究。

终于,他靠近了那条石阶,到了这里,周围跟着来送行的那些大人随从们已经很少了,从人群里走出的少男少女们,自觉排成了两队,依次向前同行,接受那两位凌霄宗弟子的检查。除此之外,也有少部分看来仍不放心的大人,拉着家中孩子站在一旁,兀自叮嘱着什么。

此去千里迢迢,仙凡相隔,不能说是再见无期,却终究也是要分开许久,那些大人们还好,只是仔细叮咛,而一些被拉住的少年,尤其是其中一两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看去已经红了眼睛。

沈石向那边随意望了一眼,心底倒是又想起了父亲,不过他心性自小沉静自控,倒并无失态模样。只是这目光扫过某处,沈石忽地一怔。

某个不远处的角落里,一个面有横肉的父亲看起来正拉着一个十二岁大小的儿子说话,在最后交代了几句了,便一脸充满了希望地将儿子推了一把,示意他可以上山了。

然后,他便看到了正站在一旁那条队伍中,带了几分不可思议表情的沈石。

流云城南天门里的摆摊小贩老侯呆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瞪着沈石又仔细看了两眼,这才确认下来,顿时脸上一股怒气腾地冒起,身子一动,似乎就要冲过来动手,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胆敢算计你家侯爷的臭小子揍个半死。

沈石吓了一跳,心中叫苦不迭,万万没想到这事情竟会如此巧合,到了这拜仙岩上居然真的还会遇见这人,这也太倒霉了罢!

正着急处,前头站在石阶下方的那两位凌霄宗弟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地冷哼了一声,声音不大,但在靠在近处的众人耳边却犹如是响起了一道惊雷,轰然而鸣。